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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上香惹上大麻煩

  「這池荷花開得真好看……」

  荷花正當季節,有紅的、黃的、白的、紫的,還有幾朵粉中帶紫的,或出水面,或浮水上,朵朵雅逸潔清,不爭妍麗,只求淡雅,開放在靜靜的池中。

  七月還帶有夏日殘留的餘熱,但站在池邊不覺熱,反而有股初秋的涼意吹來,徐徐的風拂過池面,出水而立的荷花搖晃著,漣漪一圈一圈的外處蕩漾,喚醒游魚,一隻隻透出水面張嘴吐水泡。

     「二小姐,您看這枝是紅色的,花開多漂亮……」紅梅指著較遠的荷花,想用手去勾。

  「別呀!小心掉下水,這花是寺裡的,不能亂摘。」看著姿態不一的水中仙子,顧清蓮心裡頗為懊惱,忘了帶畫具來,好將這一池荷花畫下來。

  「二小姐,這裡的荷花真多,咱們就摘一朵,寺裡的和尚不會怪罪的。」愛玩的紅梅只想著摘荷花,沒注意池邊的石頭長了青苔,她一腳踩上去,上身搖搖晃晃地往前傾。

  「不行,太危險了,快下來,別給人家添麻煩。」聲音細細柔柔的顧清蓮急紅了臉,不想在寺廟中胡鬧。

  可是她軟和的個性根本管不住丫頭,孟淼淼在時紅梅、杏兒還會低眉順眼的聽從,但此時人不在,她們活潑的性子就全放開了,看到什麼有趣的就要玩一下,不聽制止。

  她們當然知道誰是主子,只是服侍的小姐脾氣好,好說話,不會對人頤指氣使,於是她們也大起膽子,不把主子當主子看,當能一起玩樂的姊妹。

  也就是尊卑不分,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嘻嘻!二小姐來嘛!這水很涼,不知哪流來的活泉,您看水清澈見底,下面的小魚都看得一清二楚,游過來、游過去,一點也不怕人。」啊!還吃她的手,好有趣。

  「真的不怕人嗎?」顧清蓮低頭一看,有不少巴掌大的小魚在荷莖間游動,時快時慢拍打著尾巴。

  「喏!她咬我呢!二小姐要不要試試?」

  紅梅朝她潑水,她嚇得連忙往後退,杏兒在後頭扶著她。

  「紅梅姊,別玩了,一會兒三小姐回來瞧見了,咱們可沒好果子吃。」哎呀!裙角濕了一塊,真要挨罵了。

  提到三小姐,紅梅的玩興也沒了,「掃興。」

  一回身,紅梅準備離開池邊,可她的鞋子是濕的,踩到的青苔是滑的,照理來說她應該整個跌入池中,誰知她竟然倒著往後划手,要掉不掉地朝顧清蓮撞去,見狀杏兒只好把顧清蓮拉開。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杏兒使出的力道太大,竟把身子輕盈的顧清蓮甩出去。

  顧清蓮驚恐的閉上眼睛,以為會撞到池邊不遠處的石磚,她等著痛的感覺,心中祈禱不要撞到頭。

  等了許久她都不覺得痛,反而發現有什麼在臉上爬,順著脖頸向下來到鎖骨,竟又要往下滑……

  她一驚,倏地睜開眼。

  入目是一張男子放大的臉孔,離她的臉很近很近,近到似要親到她。

  親?

  臉色地發白的顧清蓮放聲大叫。

  「叫什麼叫,身子都還沒碰到你,看你纖細如柳的模樣,哪來的嗓門震得本皇子耳鳴陣陣,留著在床上輕吟婉啼才教人銷魂……」嘖!多細緻的玉膚,細膩滑手。

  「你……你放開我……」他……他想幹什麼?一股龍涎香味離她越來越近,她好害怕。

  心慌的顧清蓮不知如何掙脫,那一句「本皇子」驚得她全身抖顫,沒法思索,她只知陰錯陽差在摔倒前有人接住她,而那人卻不肯放開她,兩眼似狼發著綠光。

  「放開你?」錦衣上繡著四爪龍紋的男子放聲大笑,不時以指調戲,輕撫她如玉臉龐。

  「我……我是錦陽侯府四房之女,我爹是翰林院侍讀學士,你不可以欺……辱臣子之女……」抖著唇,她想離開他的禁錮,可是虛軟的身子沒力氣。

  他哈哈笑著,眼中流露對敗落世家的蔑視,「不過是個小小學士,能耐我何?本皇子看上你了,他就得乖乖地將你送上本皇子的大床,看你頗為惹人憐惜,就讓你當個侍妾。」

  「侍妾?」她一聽,差點昏過去。

  錦陽侯府雖然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但是若被許配皇家子嗣,正妃扯不上,卻起碼是側妃相待,以示被皇權看重,畢竟侯爵之名乃先帝所賜不可怠慢。

  顧清蓮沒料到堂堂皇子竟以「侍妾」之名羞辱,完全將臣子顏面踩在地上,她既羞且慌,只想著不如一死,如落入皇子府為妾,她爹還怎麼在朝廷當官?根本抬不起頭見人。

  「太高興了吧!瞧你歡喜得如一隻溫馴的貓兒,乖乖的依偎在本皇子懷中,本皇子今兒個就收了你……」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教人想一把撕開她的衣物,吃了她。

  「我不……」她開始知道慌了,扭動身子想掙脫。

  「再動本皇子就辦了你。」他的慾望被挑起了。

  少見世面的深閨閨秀哪知男子好色的本能,她沒法想到太多,只想快點逃離,殊不知自己掙扎得越劇烈,越能勾動男子體內的邪火,把原本逗弄的玩興變成獸性的慾望。

  顧清蓮淚流滿面,無法擺脫魔掌,大半個身子掌控在對方手中,而一旁的紅梅、杏兒嚇傻了,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她們嚇得不敢動,軟了雙腿跪在地上。

  「佛門聖地,三皇兄還是別妄動色慾,你府上的女人夠多了,不差她一人……」忽地,清潤溫雅的聲音響起,如春風般拂過清澈湖面,慌到想以死明志的顧清蓮哭得更凶了,淚流不止。

  她嬌柔似水的纖弱更讓人有種想擁她入懷呵護的心疼,彷彿不護著她她便會化為白水,如飛煙般湮滅在塵世間。

  「老七,你想和我作對?」三皇子西陵崖沉下聲。

  被稱老七的七皇子西陵風行眉頭一顰,「奉勸三皇兄還是收斂點,定一大師今日開壇講道,來了不少皇室中人,相信他們不會樂於見到有人在神佛面前胡作非為。」

  「什麼胡作非為,她是我新納的侍妾,七皇弟連我的家務事也想插手?」三皇子冷笑著想把人帶走。

  「我不是……」

  顧清蓮才開口,臉上便一陣痛辣,瑩白如玉的小臉多了很明顯的巴掌印,還有一句輕蔑的「賤人」。

  「本皇子想要的人,你以為你逃得掉?」瞧這可憐的模樣多教人憐愛,他一定會好好疼愛她。

  只顧著流淚的纖纖女子有如出水芙蓉,雖滿面淚痕卻有著臨水而立的纖美。

  「三皇兄,放手吧!別一錯再錯,若是她的家人尋來,此事怕是不好開脫。」七皇子走近了幾步,想接過被三皇子掐著腰的女子,他心中有幾分對女子的憐意。

     三皇子冷視,一副誓在必得的樣子,「你當我會在意嗎?你有多遠滾多遠,不過是婕妤所生,你以為你能和我相提並論?」

  三皇子乃周貴妃所岀,盛寵二十餘年的她仍嬌艷如花,嫵媚多情,為帝王所喜。

  而七皇子的母妃李婕妤則早已失寵,不得君心,連帶這個兒子也不受重視,可有可無。

  「三皇兄你……」西陵風行面色微變。

  「哪來的登徒子,快放我姊姊!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岀來嚇人便是你的不是,癩蝦蟆從不照鏡子嗎?瞧瞧你那醜樣也敢碰我冰清玉潔的姊姊,這是褻瀆,這是對九天玄女的不敬,爾等靜待十八地獄的開啟。」燒死他,燒成灰燼,用地獄業火。

  爆竹似的身影衝過身側,找死的話連珠炮般脫口而出,慢了一步的莫長歡搖頭苦笑。

  「放肆,哪來的大膽女子敢辱罵堂堂皇子……」怒火中燒的三皇子正要叫身後的侍衛將人捉起來,身為皇子豈能容許他人指著鼻頭大罵,可越來越近的人兒似有點面熟,再靠近一些,他忽地睜大眼。

  咦,那張臉……長得一模一樣!他懷裡的女子怎麼從前頭跑來?

  若非衣服、髮型不一樣,根本是同一個人。

  就在他發怔的時候,七皇子伸手將嚶嚶抽泣的顧清蓮拉向他身後,並以身子擋住。

  「我還放五、放六呢!為什麼一定要放四?誰准你對我二姊動手動腳了?是你臉大還是皮厚?或是你家不管孩子,放你四處咬人為害百姓!」這種仗勢欺人的二世祖就該關起來,放水蛭吸他的血,用螞蟻咬他的肉,再在傷口上灑鹽,教他痛不欲生。

  「淼淼……」他家是天下第一家,九五之尊,尋常人家開罪不得,你呀你,怎會找上鐵板啃?肯定崩了牙。

  「長歡哥哥不要拉我,我要撓花他的臉,看他頂著什麼臉招搖過市!一個大男人不行正事只會欺凌弱女子,一看就是沒出息的,你家裡知道你在敗壞門風嗎?」不管他是誰,欺負她姊姊就是不成。

  莫長歡掩面呻吟,目不忍睹。

  一旁的七皇子發出可疑的輕聲,似在忍笑,又有一絲看熱鬧的閒情。

  「你是刑部新任官員,屢破奇案的莫長歡?」三皇子眼微瞇,面上多了分重視。

  「是的,下官莫長歡。」他拱手一揖,行了個官禮。

  「你祖父是莫放野?」三皇子語氣加重了一些。

  「是家祖。」他不卑不亢的回答,目光清正。

  「你認識我不?」三皇子嘴角微勾,神色睥睨。

  「下官拜見三皇子。」莫長歡又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但是他隨即又添了一句「七皇子」,表示兩位皇子身分相當,沒有誰重誰輕。

  原本三皇子還得意莫太傅的孫子識相,神態高傲地想收攏他,心想若是莫太傅投身他的陣營,他必是如虎添翼,日後大位指日可得,太子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卑賤宮女生的孽種,過繼到無所出的皇后名下而已。

  殊不知他很快被打臉,莫長歡不只對他恭順,對七皇子也卑躬屈膝,一視同仁,教他腹中一股邪火油然而生,一下子竄高,幾乎要從頭頂冒出,燒毀一整片天。

  他……他怎麼敢……怎麼敢無視自己!

  「好,你很好,非常好,莫太傅的孫子是吧?本皇子記住你了。」三皇子雙目冷若霜月飛雪。

  「多謝三皇子的賞識,下官的榮幸。」莫長歡再作揖,但有點嘲笑之意了,深潭般的雙瞳蘊涵著光風霽月。

  「此女是你的何人?」有股潑辣勁,讓人想試試她有多「潑辣」。

  「此乃下官的未婚妻。」莫長歡的手緊緊捉住身側女子的小手,以指在她手心寫字,阻止她衝動行事。

  「可惜了。」他還想來個雙飛呢!

  一對漂亮的雙生女。

  「是可惜了,難入三皇子的眼,下官這就將她們帶走,免得擾了三皇子的遊興。」及早分開才不至於再生事端。

  只是樹欲靜,風卻不止,他想得再好也止不住三皇子的邪心,平白被當頭一罵,又遭到怠慢,皇家龍子鳳孫怎麼能空手而歸,硬生生咽下這口鳥氣呢!

  「她們?」充滿淫慾的眼往站得挺直的孟淼淼打轉,又看向躲在七皇子身後的顧清蓮,剛探岀頭一看的她又嚇得縮回去。

  「是的,她們。」莫長歡強調是兩個。

  三皇子呵呵低笑,「莫大人莫要心急,給本皇子留下一個,本皇子府裡正缺一名能逗趣的解語花。」

  聞言,顧清蓮嚇到小臉透白,渾身發抖的捉著七皇子的衣服不放。

  七皇子回頭一看,心生不忍。

  而孟淼淼是氣到想踹他一腳,要不是他身上有龍形紋繡,她早一腳踹過去了,哪容他大放厥詞?

  「不知三皇子想留下哪一個?」莫長歡從善如流。

  孟淼淼怒視,顧清蓮抖得更厲害了。

  莫長歡苦笑不已,長袍下的鞋面被一隻繡花鞋踩住,腳底板疼吶。

  「你說呢?」他在兩個女人之間看來看去,似乎割捨不了,要莫長歡自個兒知情識趣點,別讓他為難。

  「依下官的淺見,還是到菩薩座前悟道吧!要下官拱手讓妻,三皇子問過下官祖父了沒?這個孫媳婦是他親手挑的,他不同意,下官不敢點頭。」正如他家淼淼所言,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作夢!

  「你敢拿莫太傅壓我?」怒瞠。

  壓你又如何,你不也一樣仗勢欺人。「至於另一位是下官姨姊,若三皇子能三媒六聘求娶為正妃,那下官能代為轉達,幫您和下官的岳父、岳母說說情,讓您早日抱得美人歸。」

  三皇子一聽,一張臉漲紅,「豎子,汝敢欺我!」

  三皇子府已有一正妃、兩側妃、四名夫人、侍妾若干,三皇子妃出身某太師府,姑姑便是周貴妃。她生性多疑善妒,最是看重正妃地位,誰敢和她爭她就先虐死那人,凶悍性子連三皇子都不敢招惹。

  莫長歡一臉不解,「三皇子此意為何?不是想喜迎佳人嗎?下官此提議正合心意,何來欺之?」

        「本皇子說的是送,而非娶,一個侍讀學士之女也配上皇家玉牒?」最多是玩物,讓他玩上三、五個月。

  「那恕下官無法做主,這得問過岳父大人,不過三皇子也別在心裡惦記著,下官雖然官小,位卑言輕,可仍有御前行走一職,若一不小在皇上面前提起您的性情,想必皇上也會有所不喜吧!」有所求的人必有所懼,他不過攻心為上。

  「呵!呵!本皇子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當面威脅我。」三皇子怒到極致反而輕聲一笑,在他身側十步以內的範圍都能感受他身體迸射出的冷意和怒火,如同水龍、火龍絞殺著任何一個生命。

  「這不是威脅,而是懇求,盼三皇子能高抬貴手,放過螻蟻般的我們。」莫長歡故作卑微,不與皇權抗衡。

  「放過?」三皇子桀桀陰笑,眼中晦暗不明,「你們呀!把小命留著,等本皇子玩死你們。」

  來日方長,山水有相逢。

  「還有你,七皇弟,別以為李婕妤護得住你,我要輾殺你輕而易舉。」這人不過是他繼承大統前需要清除的小碎石。

  「三皇兄,你把五皇兄給忘了嗎?」除了太子,德妃之子西陵傑才是強悍的對手,他舅舅手中擁有三十萬大軍的兵權,三面虎符分別能調動三座軍營的兵馬。

  呼息一滯,三皇子眸中怒意更為冷然,他由鼻孔哼出嗤一聲,隨即帶著他的人離開荷花池畔。

  末了,他帶有惡意地看了顧清蓮姊妹一眼,而後又瞄了瞄恭敬有加卻不見誠心的莫長歡,最後帶著輕蔑和不屑的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狠很厲地做了虛捉、捏破的動作。

  等三皇子一行人走後,莫長歡才長吁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孟淼淼被他緊捉不放的手,細嫩皓腕多出一圈紅淤。

  「淼淼,疼嗎?」

  「疼。」手腕都快被他捉斷了還不疼。

  他乾笑,「三皇子背後的勢力太大,我們暫時惹不起。」

  「暫時?」她聽出他話中之意。

  他加重語氣,「是暫時的,等我們變強大後任何力量都要畏懼三分,我不會讓人傷到你一絲一毫。」

  聞言,孟淼淼揉揉發疼的細腕,突然吐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長歡哥哥,我們還是太窮了嗎?」

  「咦?什麼意思?」他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想要彙集更多的力量就要靠人,而人需要銀子,很多很多的銀子,食、衣、住、行都要銀子才能解決,你想我們若有很多的銀子,那還有什麼做不到?」連人心都能用銀子買來。

  她沒說出口的是,如果一個國家由財力龐大的商人掌控,那麼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孫又算什麼,他們有權無勢,手中無銀,幾個小商家聯手就能將其困死。

  「你是說……」他看向正在安慰抽噎不已的顧清蓮、有些無措的七皇子,心想她的方法或許可行。

  「我們把三皇子得罪狠了。」唉!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氣不過,皇子憑什麼把他們當砧板上的肉,想取便取,視天下百姓為魚肉。

  「所以?」他居然有點興奮。

  「他留不得。」不能讓三皇子得到那個位置,否則他們一個人也活不了。

  「你想怎麼做?」莫長歡小聲地和她咬耳朵,不讓其他人聽見,尤其是不遠處看似儷人一對的七皇子和顧清蓮。

  「放出假象,讓他覺得自己有機會,然後煽動皇子們內鬥,任由他們自相殘殺,看誰是最後幸存下來的人。」奪嫡本來就是件殘酷的事,沒有他們在後面推波助瀾,也會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不過是將皇位之爭提早幾年而已。

  「如果是三皇子,我們再剪掉他的羽翼,消毀他的勢力,暗中培植一股新勢力和他角力。」打到他再也爬不起來為止,天子一怒,浮屍百萬,他可不願一府人成為屍堆之一。

  「那你屬意誰是那粒暗棋?」改朝換代不可能,也只能從隱隱不顯的皇子中去找。

  莫長歡意味深遠的眼神落在七皇子身上。

  「他?」

  命運的轉盤在這一刻發生了異變,誰也不曉得新帝人選會因兩個未及二十歲的未婚未妻一時興起而易人。

  「紅梅、杏兒。」孟淼淼櫻唇輕啟。

  兩名抖如篩糠的丫頭面色發白,連忙跪地。

  「連主子都護不住的奴才,要來何用?我姊姊仁善,但我是修羅,你們的好日子到盡頭了……」

*             *             *

  「什麼?你再說一遍!」

  顧四郎的天像崩了一角似的,整個人呆滯無神,豐神儒雅的文人風采一下子凝結了,彷彿冰天雪地的日子提早到來,四周涼颼颼的,飛禽走獸都凍成冰雕,再無生機。

  他苦惱著,怎麼上個香竟惹出天大的禍事來。

  自驚嚇中回神的蔣秀翎則兩手握成拳,眼中因氣憤至極佈滿紅絲,口中不斷念念有詞,「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皇家欺人太甚,他們已經把蔣家人送到邊關十幾年了,還要把人怎麼樣?」

  不能忍,實在忍不下去,再忍就要炸成血塊了。

  可是不忍又能如何?皇權至上,以他們蚍蜉之姿難撼大樹,只能任參天樹木往上攀長,直至天際。

  「爹、娘,您們不要驚慌,我們要做的是盡快為姊姊擇一門親事,只要有名份在便能安然無事,皇家再霸道也不能強搶人妻吧,他們還要為天下人表率呢!」至少還有轉圜餘地,不至於羊入虎口。

  「問題是京中沒幾戶人家敢和三皇子對上,他背後是周貴妃,只要他一放話,哪有人敢上門求親。」結親不是結仇,誰會為了娶一個媳婦而去得罪皇上所喜愛的皇子。

  周貴妃的「周」不是姓氏,而是周地,日後三皇子封王會獲得的封地。

  「總有不是三皇子陣營的人吧?還有那些親王府中的長史、典吏、侍衛長,咱們不求高官勛貴,就從這些人當中找起,面對叔伯輩的王爺們,三皇子多少還是有些忌憚。」想登大位就要皇親們的支持,要是一人一手扯後腿,爬得再高也到不了那個位置。

  「這樣行嗎?」似乎沒有別條路可走了。

  「不試試怎知行不行,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讓人欺上門吧!」官小便是吃虧,沒有話語權。

  若她爹官居二品,或出自底蘊雄厚的世族,三皇子敢拿他們家開鍘嗎?怕是極力拉攏,給足好處。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世道弱肉強食,恃強凌弱,看人菜碟,弱勢的一方只能任人魚肉,無處訴苦,無人申張公理,大理寺管的是刑獄,而非皇家私事。

        當爹的不會送兒子去死,皇上也有私心,以權謀私給予皇子方便,除非謀反,再大的過失也能一筆抹去。

  「你們這兩個孩子呀!娘只是一眨眼沒盯著而已,怎麼就闖出這麼大的禍事來?」早知道就不去法華寺了,佛門聖地也不平靜,沾染俗事。

  「娘,這事真不能怪在我和姊姊頭上,天外飛來橫禍誰攔得住,我們又不是神算子能卜算吉凶,真要那麼靈驗,趕緊算算哪裡的地下埋金,咱們連夜去挖。」好能一夜致富。

  「你這財迷,想的全是歪道,哪來的金子讓你挖,痴心妄想。」愁眉苦臉的蔣秀翎被女兒荒謬的說法逗笑了。

  「我也是苦中作樂,我們這是和三皇子不對盤了,要是他存心抹黑我們,暗下黑手,大伯、大伯娘他們會不會為了自保而棄卒保車?」凡事要做好準備,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顧四郎夫婦一聽,同時一怔,「不會吧?」

  「爹、娘,長房、二房、三房的為人您們還不知嗎?上回娘給我和姊姊買了一對栩栩如生的蝴蝶簪,我們一人一支,可二房的大姊看了很喜歡就想搶,還說咱們四房的銀子是公中的,要娘把所有的私房拿出來充公,府裡的小姐每個人都該有支簪子,由娘付錢。」真是窮瘋了,敲竹槓敲到四房,口氣還十分理直氣壯,活似四房的私產該無私的分給其他三房。

  「真有這回事?」顧四郎訝異。

  蔣秀翎撫額苦笑,「二嫂和清玥來鬧了一回,我嫌她們煩就用個金鐲子打發,心想不值什麼也就沒告訴你。」

  「唉!你以後別給了,裝病不見客,他們就是被我們縱容出來的,才會一直不知足的予取予求,那些全是你的嫁妝,日後要留給咱們孩子。」填不滿的無底洞丟再多東西下去也無用,最後只會賠上自個兒。

  「好,都聽你的。」一家之主發話了,她終於不用再應付那些個惱人的人與事。

  看父母感情融治的相視一笑,孟淼淼趁機插話,「爹,我前陣子幫我孟家大哥買了宅子,順便給咱們家也買了一間,在孟家的隔壁,若是府裡沒法住了,咱們就搬出去。」

  顧大郎是極現實的人,他正愁攀不上三皇子,若三皇子允諾些好處,他大概會迫不及待把四房給賣了,不顧兄弟情誼也要從中得利,幫著三皇子幹盡一切陰私事。

  簡單一點是逼迫四房的女兒給皇子做妾,明的、暗的使盡手段,若有不從便以不肖子孫之名逐出家門,一樣私物也不讓帶,淨身出戶,而後三個房頭的人再來瓜分四房財物。

  這種事他們不是做不出來,而是要有個適當的理由掩悠悠眾口,泯滅天良還妄想博得好名聲。

  「你哪來的銀子?」蔣秀翎驚呼。

  她虛笑地摟著娘親胳膊,搖呀搖,「五、六月天正熱時,長歡哥哥不是給咱們送冰來?那是我們合著賣的,他六我四,小攢了一筆,夠買屋置地。」

  「你還置地?」那是多少銀子?

  她乾笑,「幾……呃……畝。」

  「什麼?我沒聽清楚。」幾十畝地不少了,京郊的地不便宜,賣冰的銀子應該花得差不多了。

  「三百畝。」

  「喔,三百畝……什麼,三……百畝!」沒幾千兩買不起吧?這個敗家的,一有銀子就亂花。

  「給我孟家二哥種地。」她越說越小聲。

  「……」兩人沉默。

  「不過也有個好處,哪天我們被三皇子逼得無處可去時,一家子往城外的莊子一躲,諒誰也找不到。」起碼沒人知曉她和孟家的關係,可以暫避風頭。

  「嗯!這也是條退路。」顧四郎認同的點頭,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偌大的侯府不可能為四房出頭。

  「爹、娘,您們不要為我做任何犧牲,大不了我絞了頭髮做姑子去,難不成三皇子還能到庵堂裡搶人不成?」

  紅梅、杏兒一夜間不見了,心裡難受的顧清蓮在數日後才發現屋裡少了兩個丫頭,多了幾張新面孔,她詢問了一下才知道是妹妹將人帶走了,因此想問問她們被送去哪裡。

  沒想到正好碰見妹妹和爹娘在說話,她好奇聽了聽,頓時淚流滿面。

  在她傷心受到屈辱不肯見人之際,他們卻為了她的事大傷腦筋,絞盡腦汁尋求解決方法,甚至想舉家搬遷,遠離京城。

  她何德何能呀!遇到肯為她設想的家人。

  可她又為他們做了什麼事?除了添麻煩。

  思及此,她忍不住痛哭失聲跪倒在爹娘面前,寧可出家也不願拖累他們,也許跳脫三界外才真的無憂無慮。

  驀地,她想起語氣溫柔的七皇子,他真是個好人,和別的皇子不一樣,因為她的事也被三皇子記恨上了。

  「你在幹什麼,快起來,爹娘沒有怪你的意思,那種事也不是你願意的,瞧你都嚇壞了,爹娘看了也心疼。」跟著紅了眼眶的蔣秀翎將女兒拉起,撫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娘,都是我不好,淘氣愛玩不聽話,要不是我瞧一池荷花瞧得入迷,也不會一時沒注意撞到路過的三皇子。」她邊哭邊拭淚,後悔沒讓人瞧瞧左右,自以為佛家淨地自是一片祥和,不會有任何糟心事。

  「怪了,我怎麼覺得這話說的是我?姊呀!你確定你沒含沙射影,指著禿驢罵和尚?咱們四房就我一個淘氣的,野猴兒不就是我。」孟淼淼嘻嘻哈哈的緩和氣氣。

  「你也知道你最不聽話,整天跟那小子往外跑。」蔣秀翎橫了一眼,這四房哪件事她不知曉,只是沒說破而已。

  孟淼淼嘿嘿笑著,「娘,我是為了賺錢,這不是給咱們家賺了宅子,偷攢私房,日後搬出去沒人知道。」

  「妹妺,姊姊對不起你,要是我的膽子能大些,三皇子也不敢肆無忌憚的調戲於我。」換成是妹妹,只怕是又捉又咬,拳打腳踢,把人抓得面目全非方肯罷休。

  孟淼淼螓首輕搖,「沒事,姊妹之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京裡找不到人嫁,那就往外地嫁,姊姊有才又有貌,還怕嫁不掉嗎?」

        「荷姐兒……」顧清蓮羞紅了臉,眼角掛著晶瑩淚珠。

  「再不濟,到我東山村的爹娘那裡去,他們可疼女兒了,我哥哥們都給我當馬騎,背著我滿山跑。」他們快進京了,她很快就能見到孟家的爹娘和二哥。

  「又瞎說了,哪能給人家招禍,他們養你是大恩,我們沒能報答本就有愧在心,不可再有拖累人家的想法。」蔣秀翎一手拉著一個,相似的面容讓她心裡甜絲絲的。

  「他們不會在意……」只怕幫不上忙。

  「好了,這事大家都往心頭擱,別說出口,咱們看看三皇子下一步要做什麼……」只能看著辦,以不變應萬變。

  顧四郎的話才說一半,屋子外頭傳來婆子的叫喊——

  「侯爺好、大夫人好。」

  幾人納悶地相視一眼,想著這兩人怎會到四房來。

  一會兒後,真相大白了

  「大哥,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是你兄弟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有哪裡對不起你——」

  一向溫文儒雅好脾氣的顧四郎難得發怒,臉色越來越難看,揚高聲音質問。

  他一直把小女兒說過的話當「童言無忌」,侯府裡的人再自私也還有一絲人性,不至於為了一點點利益連自家人都出賣。

  可還是女兒看得剔透,一眼瞧出這蛇鼠一窩的嘴臉,要他防著他們,這不就防出了黃鼠狼。

  「四弟別急著動怒,聽大哥說完,大哥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想想你在侍讀學士這位置待了幾年,不想往上挪一挪嗎?」誰不想出人頭地,為門戶爭光,送到眼前的機會怎能錯失。

  「大哥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同意,你請回吧。」心灰意冷的顧四郎很疲憊,他有辭官歸去的念頭。

  顧大郎惱羞成怒地指著四弟的鼻子大罵,「不要不知好歹,不過一個女兒而已,值得你當寶護著嗎?難得三皇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別人求都求不來,你還傻到往外推!」

  「賣女求榮不是我做人的原則,我寧可不當官也不會犧牲我女兒的一生。」顧四郎雙手一張,將妻女護在身後,高大的背影給了她們山一樣的依靠。

  「喲!說得還真清高,胳膊粗不過大腿,三皇子府真來要人了,你們敢不給?」周氏尖著嗓子嘲笑他們沒本事還硬撐,真要宮裡來人了,再硬氣也得忍氣吞聲。

  她一雙眼睛轉呀轉的看著屋裡的擺設,想著哪幾樣放她那裡更好看,還有一些值錢的能拿去送人。

  「大嫂,我們不同意他們敢搶嗎?本朝的律法擺那兒,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不信沒王法了。

  「呵……四弟妹,別天真了,自古以來有哪個皇子被定過罪?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還跟皇家死磕不成?

  「大不了我去敲震天鼓,滾釘床,告御狀,寫血書召告天下,看皇上受不受理。」但鳴不平事。

  「荷姐兒!」顧四郎夫婦齊喊。

  「好、好,一家子有骨氣得很,你們不怕三皇子,我們侯府怕,要是你們不把蓮姐兒送進三皇子府,我們侯府也不敢留你們,即日起給我搬出去。」就不信他們不屈服。

  「大哥這是趕四房出府?」顧四郎痛心不已。

  「是。」

  「徹底斷絕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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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靠著聖旨翻身

  「侯……侯爺,聖……聖旨到!」

  正要說出絕情話的當頭,一名老僕慌慌張張的跑進四房院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

  屋子裡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什麼事,一時之間竟無人開口,暗暗猜測是好是壞,皇上給的是雷霆之怒還是雨露之恩。

  顧四郎一家面有憂色,他們得罪的是三皇子,若他有意使絆子,真是在劫難逃,周貴妃一吹枕頭風皇上什麼都應了,不過後院多添名女子罷了,皇家恩惠誰拒絕。

  只是有必要動用到這麼大的陣仗嗎?連聖旨都出來,三皇子愛寵猶勝太子,情勢真教人堪慮。

  而顧大郎則是一臉喜色,喜孜孜的認為抱對大腿了,皇上的聖旨都下了,三皇子的面子有多大呀!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錦陽侯府要一飛衝天了,看誰還瞧不起他們,一旦三皇子榮登大位,他們也雞犬升天了。

  但是——

  真如大家所想嗎?

  「聖旨到,跪——」

  「吾皇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跪、磕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錦陽侯府四房有女清蓮,溫婉謙恭,秀外慧中,秉持家訓詩書傳家,故婚賜皇七子西陵風行為正妃,賜鳳冠霞帔……於明年三月二十三日吉時完婚,欽此!」

  啊!賜婚?

  還是七皇子?

  這……這是驚喜還是驚嚇?

  對顧府四房而言,不用入三皇子府為侍妾是好事一樁,至於嫁誰都無所謂,只要明媒正娶,為大婦。

  不過是七皇子更好,至少三皇子不敢找上門,而且有皇家庇護,三皇子再猖狂也沒法向自己「弟媳」下手,連七皇子妃的娘家人也動不得,四房成「皇親國戚」了。

  可是對笑比哭還難看的顧大郎來說,那真是天要絕了他的路,好不容易抱上一隻粗大腿,正要直奔青雲之道,晴天霹靂劈了下來,讓他當場裡外不是人。

  這親還斷不斷?

  四房是不是應該搬出去?

  明晃晃的聖旨前,那真是好大的巴掌往臉上搧,把顧大郎搧得顏面無光,也讓三皇子打落牙齒和血吞,之前的得意和猖狂成了笑話,一下子由高高在上跌了下來。

  周貴妃是很得寵沒錯,但後宮不得干政,她也近四十歲了,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已過去,又有仙女級的新人入宮,寵妃的情分被分了,夜夜承寵的榮景成了冷宮閒待。

  而步入中年的皇上也會感到體力不支,日漸老邁,對皇權的掌控更加熱烈,他在手足的殘殺中爬到高位,因此也開始懷疑羽翼漸豐的皇子是否心存其他野心。

  牽制,成為帝王心術。

  在莫放野的建議下,皇上開始將目光投注在其他不受寵的皇子身上,潤物細無聲,他讓他們參與政事,形成一股新的勢力,默默的分走太子、三皇子、五皇子等人的勢力。

  「恭喜岳父大人喜得佳婿,雖然只比我差一點,不過挑青菜來蘿蔔也是不錯,至少降火。」

        一語雙關。

  降誰的火?當然是三皇子那把足以破門毀家的惡火,在聖旨的壓制下,他沒法如願以償了,只能眼看著叼到嘴邊的肥肉被搶走。

  「怎麼是你!」孟淼淼訝然。

  一臉笑意的莫長歡從聖旨後頭探出頭,畢恭畢敬將卷好的明黃聖旨遞到岳父大人手中。

  「怎麼不會是我?皇上看我太閒了就讓我跑腿,說一事不煩二主。」

  「一事不煩二主?」什麼意思?

  他時而正經,時而嘻皮笑臉,朝瞋瞪他的小女人一眨眼,「七皇子對於見駕仍有幾分徬徨,因此找上我壯膽,幫他說說話,我為朋友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不是你煽動的?」時機抓得剛好,一刻也不差。

  他一笑,目中閃過狡猾之色,「何必說破,你知我知即可,要不是七皇子有那心意,單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也成不了事,只是他一說,我便順水推舟的應了。」

  兩相得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魚幫水、水幫魚,顧清蓮都嫁了,他的淼淼還能遠?也許不用等到十五及笄,他便能喜迎佳人入門。

  瞧!多好的機運呀!他要是不把握就是傻子。

  於是他拉著還在猶豫不決的七皇子上御書房,兩人雙雙把膝跪,又是懇求又是熱淚盈眶的訴說感人肺腑的相遇,再叩三個響頭令君心動容,父子相視淚滿襟。

  呃,是沒有淚滿襟那麼誇張,但也在彼此眼中看見遺失已久的皇家父子情,皇上感慨皇子長大成人,朱筆一揮寫下聖旨,洋洋灑灑的滿篇讚語,給足了七皇子面子。

  「還真是打瞌睡就送來枕頭,草般借箭及時吹來東風,我們不用再擔心要不要逃離京城。」她把逃命的路線、用物都規劃好了,還儲備大量糧食分多處藏放,狡兔三窟,做好萬全準備以防萬一。

  她有現代人的危機意識,連急救包和常用藥都備妥當,把藥做成藥丸方便攜帶。

  「逃離京城?」莫長歡眼皮一抽。

  孟淼淼小聲的抱怨,「還不是三皇子一再施壓,逼迫我們交岀姊姊,這種缺德事爹娘做不岀來,所以考慮先避避鋒頭,冷一冷三皇子的心,過個一年半載,事過境遷再說。」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時來運轉,一紙聖旨將侯府四房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重見天光。

  「有我在,你擔心什麼,三皇子再橫我也想得到辦法對付,哪用得著你提心吊膽的出謀劃策,一切由我處理。」他心疼她受了委屈,為了四房極盡心力的顧全。

  同時他也慶幸他們還沒走,要不然他得千里追妻了,成親之日遙遙無期。

  她嬌嗔,「還不是怕拖累你嘛!你的當官之路正要起步,還是不要得罪權貴,至少等站穩了腳跟才有底氣。」

  「我怕他?」他話剛說,腹部就挨上一肘。

  「他的靠山是皇上,你拍馬也及不上。」人家是皇子,金晃晃的保護網在頭頂,難以摧毀。

  他嘿了一聲,賊笑著,「我有祖父。」

  她一哼,嘲笑他靠爺爺,「他是他,你是你,你把莫爺爺當免死金牌呀!走到哪兒都管用。」

  「淼淼,你不知道皇上對祖父的敬重,說句犯忌諱的話,幾乎是父子之情,先帝對皇上漠不關心,是祖父亦師亦父的教導他,牽著他走過那段艱辛的日子。」那份孺慕之情是取代不了的,皇上私底下都喊祖父師父。

  為免壞了那份情誼,也不想遭到有心人的利用和攻訐,祖父才遠離京城,過起閒雲野鶴的生活。

  遠香近臭,再好的君臣情誼也會因諸多的利益介入產生分歧,及時的急流勇退才是聰明的做法,至少皇上的心裡是惦記的,認為這才是對他好的人,而非屍位素餐。

  「就是因為情同父子才不能濫用呀!留著保命再用,人情這東西越用越薄,非到必要絕不拿出來。」情面這東西也是有份額的,用完了就沒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

  「賢內助。」他眨著眼取笑。

  孟淼淼面上一臊,兩頰微紅,「還笑我,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換了別人,看我提不提醒?」

  「所以我才說你是好賢妻,什麼時候嫁我呀?我都迫不及待了。」他裝出惡狼樣,想吃肉。

  「你作夢。」她沒那麼好拐。

  莫長歡故作苦瓜臉博佳人歡心,「早嫁晚嫁都得嫁,何必浪費時間去等,早入洞房早成雙。」

  「早娶晚娶還是要娶,幹麼急於一時?難不成沒成親你就不把我當一回事,打算四下尋花問柳去?」哼!京城美女多,投懷送抱的女人也不少,招手蜂擁而至。

  「冤呀!我的好淼淼,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你可別亂吃飛醋。刑部的莫鐵面最剛正不阿了,不近女色,不講情面,不與人談笑風生,別人都叫我莫三不,對我是又敬又怕。」他辦案時絕對是冷面無情,有一分證據辦一分事,不容真凶逍遙法外。

  莫長歡剛進刑部不久已是刑部的紅人,別人破不了的案交到他手中,不出數日便能破案,幾無懸案。

  因為他不苟言笑,與同儕也少有交談,老板著臉裝嚴肅,不接受人情請託,因此有了「莫鐵面」的封號。

  但在孟淼淼面前,他展現的又是另一面,插科打諢,無賴臉皮厚。他們太熟了,打小就累積的情分,裝也裝不來,誰還不曉得誰的性情和為人,他們能走在一起也是順其自然。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單純的歲月創造了美好的回憶,兩人的心慢慢地融成一塊,在未來的日子裡攜手同行。

  她一聽,掩嘴低笑,「要不要給你做一張鐵面具,讓你更符合鐵面的稱號,也能斬桃花。」

  「淘氣。」他一臉寵的輕擰她的鼻頭,盯著殷紅色櫻唇,他喉頭發緊,一陣唾液直咽,有了遐思。

  「咳!咳!」

  手裡拿著明黃的聖旨,感慨萬千的顧四郎緊盯著聖旨不放,久久無法回神,彷彿身在夢中。

  前一刻他還在想著能不能保住妻小,離開侯府後又該何去何從,他該不該辭官,買地當個當家翁。

  下一刻局勢整個大翻盤,他不僅不用擔心大女兒被迫為妾,還因禍得福覓得一樁良緣,他作夢也想不到這樣的好事會砸在頭上,一時喜得神智不清,難以置信。

        再看看妻子也是一臉激動,歡喜得都哭了,頻頻拭淚,還說要到法華寺謝佛,感謝佛祖賜得好姻緣。

  等他再回神時,只見一個不怕死的小子居然摸上小女兒的小手,對她又撫又捏的,他不好明著罵人,只好輕咳兩聲以示他的不快,再敢胡來打斷手腳。

  「岳父大人,您老可以放心了,有皇上出面,這門婚事是十拿九穩,不會出岔子。」莫長歡識相地上前,言語輕快地道喜,笑臉一張不打折扣,笑得讓人拿他沒轍。

  「這聲岳父喊早了,我擔當不起,咱們同朝為官,你就喊我顧大人吧。」想佔我女兒便宜?沒門!

  「不早不早,剛剛好,多喊幾次就順口了,日後再喊就不彆扭。」莫長歡嘻笑著說得圓滑。

  「小滑頭。」顧四郎一啐。

  「岳父大人,您瞧瞧要不要雙喜臨門,一次嫁兩個女兒。小婿是有心求娶,不用等上兩年吧?明年三月您就有兩位女婿上門給您磕頭。」哎呀!他急,夜夜春夢難銷魂。

  顧四郎假裝沒聽見他說什麼,轉而問:「為什麼是三月二十三日?」

  「淼淼生辰。」他都算好了,喜上加喜。

  「嗯——」顧四郎瞪眼。

  感覺到老丈人的不滿,莫長歡趕緊改口,「皇子成親要另處建府,內務府需要時間整理好七皇子府,以便迎親,目前未成親的皇子都住在宮裡的皇子所內。」

  顧四郎一聽,明了地點頭,「七皇子是真心想娶蓮姐兒,沒有其他居心?」

  小小的侯府水就夠深了,皇子間的那點心思更是深不可測,他不想女兒陷在政冶的漩渦中,被卷得支離破碎。

  可憐天下父母心,從小時操心到老,活著的每一天心都在兒女身上,巴望著他們過得比自己好。

  「一見鐘情,思思念念。七皇子是這麼告訴我的。」他這人最樂於助人,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尤其是他。

  顧四郎意外地一怔,沒想到身為皇子也這般直白,毫無遮掩,「咳!定下也就好,省得我吊著心,不知道上哪找門好親事。」

  「那我呢?」莫長歡指著自己鼻頭。

  「怎麼,長痘呀!」顧四郎眼睛一閃,內有笑意。

  莫長歡討好地再次懇求,「請岳父大人成全,小婿給您鞍前馬後,做牛做馬去,您別落下小婿。」

  「我成全你,誰成全我?嫁女兒的心情就像割掉一塊肉,你要一次割我兩塊肉,免談。」肉未割他已先痛了,想到養了十多年的女兒就要成為別人的,他心如刀割,滿滿不捨。

  「岳父大人……」他要哭給岳父大人看。

  「滾一邊涼快去!」呿!每個和他搶女兒的小子都是他的敵人。

  「滾不動,卡在岳父大人您的雙腳下,您不點頭就動不了。」莫長歡耍著無賴,胡攪蠻纏。

  「你這臉皮是什麼做的,怎麼這麼厚?」顧四郎氣笑。

  「牛皮做的,岳父大人您捏捏,保證夠厚又耐用,再用上五十年也不壞。」他湊上前任人揉捏。

  面對這種無理攪三分、有理杠到底的渾小子,顧四郎是好氣又好笑,「沒得商量,少了一個女兒我已經夠難受了,再嫁一個還不傷心死,年輕人要有耐性,再等等。」

  「淼淼,岳父大人欺負人。」他要告狀。

  懶得理他的孟淼淼一眼瞧見正要開溜的顧大郎與周氏,一閃身攔在兩人前面,笑顏燦爛如春花。

  「大伯,分家的事什麼時候要開始?定下來我們好找房子搬出去。」

  面上一訕的顧大郎乾笑,「什麼分家,哪來的事,沒這回事,你聽誰胡說八道?別放在心上。」

  「要不要除族?我們正等著。」她兩手捧著臉,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他呼吸一滯,笑不出來,「什麼除族,多大的事,這事能隨便開玩笑嗎?小孩子一邊玩去,別淘氣。」

  「大伯記性真差,不是您剛說過的話嗎?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忘個精光?不會是腦子長蟲子,吃掉您的腦髓了吧。」急功近利的人不長腦,專往邪門上鑽,被門板夾是常有的事,自是把人夾傻了。

  一說什麼腦髓,顧大郎臉色發白,想吐。「你是荷姐兒吧?和蓮姐兒長得真像,兩姊妹都是好孩子。」

  「嘻嘻!大伯這招顧左右而言他不管用,您總要給我們說岀個道兒來,不然小侄女不依。」鬧得你天翻地覆,老臉不存,敢做初一就不要怕四房做十五禮尚往來。

  「去去去,別擋路,大伯還有事要做,一個小孩子管什麼大人的事,等蓮姐兒嫁了就輪到你了,還不去繡嫁妝。」四弟這女兒一回府後,他在府裡的地位是每況愈下,快沒說話權了,不像一府之主。

  「大哥,她沒資格,我來如何?你話說得那麼重,我沒法不當一回事,除族……」他是不會同意的,他有兒有女,不能當無根之人,至少要讓後代子孫有個祭拜先祖的宗祠。

  「不除、不除,我開玩笑的,大哥口無遮攔老說胡話,酒喝多了難免胡說八道……」雖然攀附不上三皇子,拾來七皇子這根雞肋,可終究是皇家子孫,他能說不要就不要嗎?

  「不除族,但要分家。」不能由大哥說了算,他也該有骨氣,挺起四房,不依賴侯府這棵大樹。

  「分家?」顧大郎傻眼。

  「算是給大哥面子,等蓮姐兒出閣後再分家,讓皇家花轎到侯府迎親,能收多少禮都歸公中,我們一文不取。」有個皇家女婿,想必禮數不少,讓公中多添進項。

  他只求順利出府。

  「呃,這……呵呵……不太好吧?」他暗喜在心,算著屆時能到多少禮金,表面推辭著,不好手伸得太長。

  「無妨,人情往來本就由你和大嫂出面,我們跟著擺笑臉就好,婚事也要大嫂幫著張羅,由我們四房自己置辦嫁妝,公中也可省下一筆開銷。」算回饋家族的最後一件事。

        一聽到不用公中拿銀子出來,長房倆口子都笑開了,嘴巴闔都闔不攏,什麼分不分開的,教他們喊祖宗都行。

  給了點好處,兩人就樂呵呵走了,還邊走邊討論要發幾張帖子,辦幾桌流水席,收來的禮金別讓二房、三房瞧見,自個兒中飽私囊,老二的婚事有銀子辦了,快去下聘……

  他們眼中只有自己,看不到別人,為了私利無所不為,看得顧四郎不由得唏噓,搖頭興嘆。

  「爹,咱們能搬出去了?」孟淼淼水眸發著光。

  「瞧你樂的,離開侯府咱們就得自己撐門戶,日後再有個什麼也沒人幫襯,好壞全由自己承擔。」他們是顧學士府,而非侯府,門庭差一些,不算是勛貴子弟,而是旁系子孫。

  她不在意的一甩頭,「那有什麼,總好過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三不五時來跟娘借頭釵、要鐲子,找咱們藏了多少私房好吧!二房的大姊還陰陽怪氣的嘲笑姊姊沒人要,搶了她首飾盒裡的魚形玉珮,也不管姊姊肯不肯給。」

  他澀然苦笑,「都過去了,日後咱們一家子住你買的宅子,誰來了也不開門,嫉妒死他們。」

  孟淼淼重重地點頭,「嗯!以後女兒賺很多的銀子養爹娘,您們就養包子……」

  「包子?」包子是蒸的。

  「啊!說太快了,是把真弟養大,讓他娶老婆給您們生孫子,含飴弄孫。」不管侯府那攤爛攤子。

  顧四郎夫妻一聽都笑了,「又說傻話,等蓮姐兒嫁了,你也快要岀閣了,嫁了人便是人家的媳婦,哪由得你胡來。」

  「岳父、岳母,淼淼說的話就如同我說的話,她說養就養,我絕無異議,女婿是半子,您看婚事是不是要提前……」

  「滾吧你!」四房異口同聲。

  前兩句還說人話,說著說著就走題了,善鑽空子的莫長歡一有縫就鑽,不忘蒙人。

*             *             *

  「娘,我想您了。」

  「少撒嬌,你又要你哥哥們做什麼?」知女莫若母,養了她十幾年,一見她眼皮子動就知有鬼。

  孟淼淼睜著無辜大眼,倚在秋玉容肩頭,輕輕幫她捏著肩。「哪有,我是擔心哥哥讀書讀傻了,要勞逸結合,所以呢,讓他籌劃一些小事,真的很小很小的事,不會擔誤他讀書。」

  「你口中說來的小事,我聽來怎麼事兒滿大的?你給我說說你這個調皮鬼又要幹什麼了?」她呀!整日搗鼓這、搗鼓那的,她好不容易從東山村一路辛苦進京來瞧女兒,女兒卻老是待不住,假探她之名又溜出去。

  蔣秀翎忙著大女兒的岀嫁事宜,準備著像樣的嫁妝,不然女兒在皇家媳婦中哪抬得起頭。

  如今距離三月二十三日不到五個月了,中間還隔了一個年節,商家有大半個月不開門,她不趁著年前採購,預先讓手藝人打嫁妝,臨到填寫嫁妝單子時,她去哪湊?

  因此對小女兒的看管便散鬆了些,又恰逢孟家一家人上京,她便睜一眼、閉二眼的由著女兒住進孟家,讓她們母女倆也聚一聚,她好趁這時候籌備大女兒的婚事。

  只是她沒料到小女兒不是個安份的。

  到孟府便成了放出籠子的鳥兒,當是回到東山村的家,仗著爹娘和兄長們的寵愛便待不住,為她的致富大計展開行動。

  「娘冤枉我了,淼淼一向很乖很聽話的,我不過想給我的雙生姊姊添點嫁妝,努力攢點銀子而已。」女孩家都該有點自己的私房,而她正好有生財之道。

  「還裝!你打小到大最會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吃定你爹和你哥哥們,讓他們心疼不捨,心甘情願為你做任何事。」連她也不例外,為了這個女兒,她可以豁出一切,連命都不要。

  雖然顧府的蓮姐兒和淼淼生得一模一樣,讓他們愛屋及烏地對她生出憐惜,可是沒辦法像自家女兒一樣疼入骨子裡,多少有幾分保留,總覺得那是另一個人。

  「不裝了,娘不疼我了,我要跟爹說,娘壞……啊!娘,您幹麼抱我,我長大了,不能亂抱……」娘的懷抱好溫暖,有著長年燻染上的煙火味,令人安心,讓她想起小時候娘一邊抱著她,一邊炒菜的情景。

  「真好,我家淼淼沒變,還是那個村裡的野猴,活蹦亂跳,娘沒有失去一個女兒。」眼睛微澀的秋玉容抱著女兒,感覺她並未離開過,有著明亮的笑容和好動的性子。

  「娘……」孟淼淼眼眶熱熱的,有液體模糊了視線。

  「只要你們都過得好,娘就安心了。你找的這個宅子很好,三進院,比咱們東山村的家還大兩倍,日後咱們來了也不愁沒地方住了。我家淼淼真能幹,能照顧爹娘和哥哥們。」秋玉容知道女兒一直很聰明,只是不曉得她隱藏這麼多,他們護不住她,唯有京城這種大地方才能讓她大展手腳。

  「娘,您真好。」娘從不怪她,願意放手讓她飛。

  「你是我女兒,不對你好對誰好。」老說傻話。

  秋玉容一臉寵愛。

  孟淼淼摟著娘微微發福的腰,將頭枕在她肩上,「娘,我明白您在擔心什麼,您想三哥學了武藝後會去參軍,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有個不慎,我們還不哭死了。」

  「你有法子讓他不去?」秋玉容一心指望女兒出個主意,小棉襖的貼心比冬寒時坐在炕上還暖心。

  孟淼淼一笑,神情是不可一世。「娘不是常說我是鬼靈精兒,一肚子壞水,怎麼會沒辦法?不過要等爹跟哥哥們回來再說。」

  一會兒,滿臉興奮的孟明鑫一腳泥的跑了進來,瘋了似的拉起妹妹手舞足蹈,還唱起不在調子上的山歌,讓秋玉容看得頭都痛了,連忙出聲制止兩人的胡鬧。

  「妹妹,我看過莊子上的土地了,能種兩季稻,不過今年來不及,我先讓人種冬小麥,年節前後我再育苗,等收了冬麥後就能插秧了。」整整三百畝地呀!那能收成多少糧食?

  「那你在東山村的地呢?那是你們一年的口糧。」爹娘和學生都吃地裡的出息,種不好可不行。

  他不在意的一聳肩,「肯定沒法回去育苗了,我寫封信請村長幫我們收了冬小麥,種一季春小麥,莊上的水稻打殼了我就回去收春小麥、育苗,而後趕回莊子收成,將離去前灑的秧苗子種入地裡,休息一、兩個月再回村子收稻,這邊的二期稻你再讓人收了。」

        「二哥,這樣來回你豈不是很累?」他的時間全耗費在種地上,無一刻清閒。

  「忙點好,莊稼人不忙還種什麼地,反正我還年輕,禁得起,等過幾年把二期稻種得好了,我們就把它推廣開來,到時候找別人來幫我們種稻,二哥就是挺著大肚在田邊走來走去的地主老爺。」他邊說邊樂得哈哈大笑。

  「說得好,要種田就不要怕辛苦,你操勞幾年,咱們多買些地佃給小農們去耕種,咱們收地租就好。」

  「爹、大哥,你們回來了。」孟淼淼像隻勤勞的小蜜蜂,給他們一人送上一碗熱薑茶,如今已入冬了,天氣轉涼。

  孟二元露齒一笑,被女兒牽著往上位一坐。

  孟明森撫著妹妹的手,好笑她的過於殷勤。

  「你三哥也回來了,在外面拴馬,莫小子心眼多,倒是討好起舅兄了,又送馬、又送劍,你三哥樂得祖宗姓什麼都不知曉。」

  「大哥,你又說我壞話。」孟家人都個高,三子孟明焱才十四歲,身材已高大得像個成人。

  「你也就這點壞處讓人說嘴,練起武,連天塌了也不管。」說是武痴是抬舉他,根本是武瘋子。

  「不跟你辯,說不過你,讀書人那張嘴我根本敵不過,我就跟妹妹親,對吧,淼淼。」他一入內就往妹妹那邊走,坐上她旁邊的椅子。

  「嗯!你是我親哥。」親的親的,誰敢說不親。

  一聽「你是我親哥」,三個哥哥都坐正身子,面上一凜,齊聲一問:「又想要我們做什麼?」

  這丫頭只有算計自己人時最勤快。

  「爹,我讓您找的刻版師傅您找到了沒?」

  「有個同鄉做得不錯,他帶了兩個徒弟……」

  「不夠,最少再五個師傅,十到二十個學徒,我要弄活版印刷。」現今還以書寫居多,版印還在最初的階段,印刷速度非常慢,不符合她要的效率。

  「咦?」什麼叫活版印刷。

  「大哥,你幫我找一百名文筆好、家境清寒、急用銀子的學子,我要寫書,不管文史的、勵志的、山魈野怪、遊記、千金小姐和落魄書生間纏綿惟惻的愛情、人鬼戀、狐狸報恩、忠孝節義、仙魔大戰……」

  「你想幹什麼?」她怎麼老想些別人想不到的?

  「出書。」她眼中散發著堅決光芒。

  「出書?」她要開書肆?

  「我要全天下識字的人都看我印刷出版的書,不僅是看,還要買、收藏,甚至入迷,我要影響他們對時局的看法,從狹隘的角落裡走出來。」書籍包羅萬象的內容引人入勝,她要讓書去改變人的想法和見解。

  好宏大的志願,不愧是妹妹。三位兄長如是想。

  「三哥,我知道你想從軍,打出功名給我撐腰,可是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他們家不用哥哥拼命。

  「什麼事?」

  孟淼淼取出一幅輿圖,打開來往牆上一掛,用眉筆畫岀一道黑線,「從南到北,從北到南,我要開一條商道。北邊缺煤、油、鹽、茶、布料、糧食,我們在京城裡買齊了,三哥你找來你的師兄弟組成鏢隊護行,把這批東西送到北邊賣,再買回那邊的皮毛、寶石、藥材、珍稀器皿……」

  「我……我不會做生意……」孟明焱搔著頭傻笑。

  「我蔣家的舅舅們在邊關,頭兩年你讓他們幫你收,給他們抽三成利,之後你再看是要自己去收貨還是和蔣家人合作,我會修書一封給我姥姥、姥爺,你去了之後就有人護著,不用擔心遭到層層剝削。」有地頭蛇在還怕什麼。

  「……好像並不難。」可以試一試。

  「那我呢?」怕被人遺忘,孟明鑫跳了起來,他除了種地,什麼也不會。

  「二哥呀!你最重要了,我們要運往北地的糧食就由你負責,你要做牛做馬替我們種地。」她得意的揚起下巴。

  聽她理所當然的口氣,大家都笑了,然後……

  「你呢?」

  孟淼淼神氣活現的背著手走路。「數銀子。」

  「數銀子?」這話她也說得出口。

  「大哥,難道你忍心我這細胳膊去抄書?還是二哥想讓我下田鋤地,曬成小黑炭?你認為妹妹的氣力拿得起一把劍嗎?」她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十分滿意他們面有愧色的搖頭。

  於是事情就這麼愉快地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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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等待已久的大婚

  很快地,年關到了,孟淼淼先在顧府吃年夜飯,而後裝作醉酒,回房休息,接著莫長歡潛入將她偷帶出去,她又到孟家吃團圓飯,一家六口人加個多餘的,歡歡喜喜的守夜,隔天清晨又回顧府拿壓歲錢。

  礙於諸多事情要處理,又擔心自己筆力尚淺,孟明森決定不參加今年的春闈,待來日準備萬全時再下場。

  過了年,一切都快了起來,一眨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三日,顧清蓮出嫁的日子。

  這一天,前來的賓客很多,府中比往常還要熱鬧,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一份一份的賀禮往門內送,收禮的人收得手軟,輪番填寫禮單,上頭密密麻麻記著的全是重禮。

  錦陽侯府嫁女兒,這件事沒什麼稀奇,眾人關心的是她嫁的那個人是當今七皇子。

  雖然是個名聲不顯的失寵皇子,可日後也是一方親王,今日的皇子妃將是王妃,不管將來成不成氣候,先來巴結著總沒錯,顧府女兒的際遇直教人羨慕。。

  但對顧清蓮來說呢,她是既惶恐又心慌,連女兒都做不好的她能做好皇子妃嗎?

  不過本能是被逼出來的,在沒有爹娘依靠的情況下,她走入全然陌生的宅邸,為了她的丈夫,為了將會有的兒女,她展現了女子前所未有的韌性,在皇家後院生存了下來。

  「女兒拜別爹娘。」

  身穿鳳冠霞帔的新嫁娘緩緩下跪,拜別親恩。

  「嗯!好女兒,快起來。」蔣秀翎伸手虛扶,泛紅的眼眶已不知流了多少淚水,她吸著鼻子忍住不落淚。

  「姊姊,別嫁,我捨不得你,為什麼要嫁人……」哭喊著的顧清真衝上前要拉人,身後的奶娘抱住他。

  是呀,為什麼要嫁人?她迷惘了。

  「荷兒妹妹,爹娘拜託你照顧了,還有弟弟也是,你很好,真的很好。」

  「嗯!姊姊放心,就算你嫁人了,我也會照顧你。」

        顧清蓮聞言笑了,繃了一天的心終於放下。

  「花轎來了,花轎來了……」有人這麼喊著。

  一身紅的新娘子走向她的歸宿。

*             *             *

  「娘,快走。」

  錦陽侯府的後門陸陸續續走出一群人,遮遮掩掩地像是怕被人瞧見,專挑小巷子而不走大街。

  繁華過後是一片蕭條。

  顧清蓮三日回門後,顧四郎夫婦以心裡難受,婉拒了長房一同用膳的邀約,神色懨懨地回到自個兒院子,關起門來就不再出來,連晚膳也是隨便吃兩口了事,實在食不知味。

  養了十四年的女兒不在身邊,疼女兒的父母都會難過得吃不下飯,這是人之常情,誰能放得下呢?

  可是誰曉得門關上後,背後的情況超乎想像。

  四房像在逃難似的,懨懨神色一轉生龍活虎,拿起打包好的包袱坐在一旁等待,等夜深人靜。

  外面響起鷓鴣聲,所有人立即行動,除了家生子外,四房買來的奴婢全部帶走,包括莫長歡送的武婢春意、春遲,一行三、四十人,一起動起來也挺龐大的。

  他們要逃離。

  從哪裡逃離?

  回頭看,一座略帶滄桑的錦陽侯府就在身後。

  收禮金收到笑歪嘴的長房得了利益,他們看出七皇子這座靠山雖然不夠强大,但好歹蚊子再小也有點肉,聊勝於無,因此不同意四房分家,他們還想借四房撈好處。

  只是四房不願再被這些吸血水蛭拖著,免得連帶著害了他們的女兒女婿,所以決定離開。

  而四房的東西早在前幾日送嫁妝時就送出去了,夾在嫁妝堆裡送出府,半途中才一分為二,一隊人送到七皇子府,一隊人把家俱、器皿、捆緊的箱籠送進羊角胡同左側第三間宅子。

  這是孟淼淼想出的法子,即使要離開,也不把四房的家俱留給其他人,全部帶走,眼饞死他們。

  「爹,別再看了,再看也回不去,您不是長子,遲早要被分出去。」只有長房才是這府邸的主人,有繼承權。

  「我只是捨不得……」住了快半輩子了,他前半生的回憶都在裡面,一草一木皆是念想。

  「不用捨不得,等您看到我們的新宅子,您馬上就會忘記錦陽侯府長什麼樣子。」看到父親落寞的背影,孟淼淼有點心疼,可是一想到那群蝗蟲似的至親,她寧可親爹傷心也不要留在臭氣熏天的糞坑內。

  「瞧你說的,爹這把年紀了,還會為美麗的景致迷惑?」他以為的家已經不是他的,成為一家人的惡夢所在。

  「那可不一定,文人愛景、武人好武,人各所好,看到了綺麗風景,您也會駐足流連忘返。」心之所繫,渾然忘我。

  一出巷子,只見幾輛大馬車停在巷口,眾人魚貫上了馬車,顧家四房坐上其中一輛華蓋綴瓔珞馬車,其他人擠在小一點的平頂馬車內,車夫吆喝一聲,馬車緩緩前行。

  這時,一道人影閃進顧家的馬車內,把幾個主子嚇了一跳,除了老神在在的孟淼淼,另外三人或大或小的發出驚呼聲。

  「你……你怎麼來了?」太危險了,居然跳上行走中的馬車,要是摔傷了,拿什麼賠莫太傅?

  「岳母,我來送您們,這是當女婿的責任。」莫長歡說得冠冕堂皇,朝摀嘴偷笑的未婚妻一眨眼,眼中閃著許久不見的熱切。

  不待見他的顧四郎冷冷回應,「你還不是我們的女婿,早早回去休息,別跟著給人看笑話。」

  「岳父大人,小婿不睏,我精神好得很,一見到淼淼我就十分亢奮。」三天三夜不睡也沒事。

  一聽「亢奮」二字,顧四郎眼一瞇,提防著他,「離我女兒遠一點,不然我打殘你的腿。」

  「岳父大人……」不要不通人情嘛!早晚是一家人,您守得那麼嚴密幹什麼?最後還不是便宜我。

  「滾——」

  他才不滾,好不容易才爬上車,想讓他下車……沒門!「淼淼,姨姊都嫁了,你幾時要嫁給我?我聘禮都準備好了,就等你點頭了。我娘很好相處,不會擺婆婆架子……」

  他一口氣說了幾百字,讓人插不上話,滔滔不絕地像不用換氣,讓某個當爹的聽得快要氣絕。

  突地,孟淼淼踢了他一下,這才中斷。

  「說夠了嗎?說夠了就可以走了。」趕狗。

  莫長歡咧開口,好不誠心。「我對淼淼是真心的,絕不相負,在我有生之年。有她就有我,只要她想要的,我都會送到她面前,而她所厭惡的,雖遠必誅。」

  這是他的承諾。

  雖遠必誅……好震撼人心的一句話,可是……「空口無憑,好聽的話人人會說。」

  「我不說好聽話,我說的是實話。」他又朝心愛女子一眨眼,眼露濃濃愛意。

  「哼!」油腔滑調。

  泰山大人不喜,丈母娘卻是越看越中意,原本是有些不快準女婿老是來壞小女兒的閨譽,可是看到他對女兒的種種用心,說實在的,身為女子都會心動,她心裡的小疙瘩也消得差不多了。

  「蓮姐兒嫁了,我們倆口子很不捨,就剩荷姐兒陪著我們,不過也就一年光景,我們不可能讓她提早出閣,因此這事你提也不要再提。」他們不會同意。

  「好,我等。」莫長歡一臉正經的點頭,「不過您們也要給點甜頭吧,別每回我上門都像防賊似的,一步也不讓我靠近淼淼,我真的很傷心,覺得被您們唾棄了。」

  他要人才有人才,要品貌有品貌,哪裡比人差,怎麼就沒得岳父大人的青眼啦!

  「有嗎?」他說得蔣秀翎都不好意思了,似乎虧欠他不少。

  「娘,別理他,他在裝模作樣,企圖博取同情。」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以為會鬧就有糖吃。

  「淼淼,夫妻是一體,你怎麼能拆穿我。」他哪裡裝模作樣了,分明是不滿。

  人家七皇子抱得美人歸,暖被裡恩愛翻紅浪,而他盯了好幾年的小肉團卻一口也沒吃到嘴裡,如此差別教人好不心酸。

  他嫉妒呀!他狂飲醋,一樣是女婿卻是兩種待遇,他還被岳父的白眼瞪,請問岳父敢瞪七皇子嗎?

  偏心眼嘛!岳父大人。

        「請加上『未婚』兩字,在沒拜堂前我還是顧清荷,不是莫顧氏。」古人是冠夫姓的,好像成了某人的附屬品。

  「莫顧氏……」莫長歡呵呵傻笑,連馬車停了也沒察覺,直到被一腳踢下車,他才摸摸鼻頭看看左右,原來羊角胡同到了,該下車了。

  喊一聲不就得了,幹麼用腳踢,被人瞧見了他多沒面子,他家淼淼呀,越來越凶殘了。

  「爹、娘,這裡就是我們的新家。」

  從外觀看來,是一座不起眼的宅子,灰撲撲的圍牆約有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褪了色的紅瓦片有歲月的痕跡,上面還長了一小叢月見花,淡淡的晨曦一照,隱約可見金黃色。

  可是進入之後,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

  那是江南水榭的景致,一入內是丈高的青玉做成的景壁,上面刻著名人詩包,一座跨越三個院子的假山植滿花草樹木,一道白緞般的瀑布自假山上傾瀉而下,底下是深不見底的碧潭,潭裡游著少見的銀魚,單一而稀少。

  再往前走,是與碧潭相連的大湖,湖面上停泊了幾葉扁舟,舟身塗白,遠遠看去像是巨大的銀魚浮在水面上,隨著水流的飄動一上一下,煞是好看。

  其他的美景就不用多說了,因為大家已經看傻了,三三兩兩地散開,急著去看這個宅子有多大。

  正如孟淼淼而言,顧四郎被一片美景所吸引,渾然忘卻在錦陽侯府發生的種種,心情特別開闊地拉著妻子四處逛,歡快的神情像個孩子,只差沒放肆的跑起來。

  他們都有種倏然解脫的感覺。

  至於顧清真則是睏了,一來就被送進屋裡睡覺,沒瞧見爹娘欣喜若狂的模樣。

  教人無語的是,錦陽侯府的人居然在半個月後才發現顧四郎等人不見,他們的屋子空無一人,只剩下被留下來的家生子,彷彿主子還在般打理裡外。

  蔣秀翎臨走前教那些下人主家不問就不必主動提起,並給足三個月月銀,因此下人們一個個守口如瓶。

  顧大郎找不到人只好去翰林院堵。

  那時顧四郎已升上從四品侍講學士,他穿著胸前有雲雁圖案的朝服走過來,顯得意氣風發,臉上帶著許久未見的輕鬆笑容,人也變年輕了一些。

  他並未回到侯府,而是和長房、二房、三房等人周旋了數日以後,以不分公中半文錢為條件正式分家,成為獨立的一家,但祖宗祠堂還是同一座,逢年過節得以回府拜祭。

  聽到四兒子搬出去,老夫人病倒了,看了許久的太醫也好不了,病懨懨的躺在床上直喊自己快死了,只是喊了一年都還沒死。

  待聽見顧清蓮有了三個月身孕後,她居然咻地跳起來,吩咐長房媳婦準備補品,她要過府看小曾孫,整個人腿骨健壯,健步如飛。

  這……到底有病還是沒病呢?

  此事略過,不用多理。

*             *             *

  在顧清蓮嫁入七皇子府的一年後,顧府另一個女兒也在備嫁了,不過他們低調不聲張,靜悄悄的打首飾、置田地、買家俱,燒一百個一兩重的金馬,因為孟淼淼屬馬。

  金馬錠子是用來賞人的,過府後好賞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畢竟尚書府裡有不少人瞧不起官位不高的顧四郎,認為他的女兒嫁給莫長歡是高攀了。

  莫放野什麼也不說,只樂呵呵的和老管家說:「府裡不寂寞了,往後有樂子可看了,瞧那丫頭怎麼整治這些人。」

  這一年中還發生了不少事。

  一支原本百人,如今已有千人的商隊成形了,買賣南北兩地的貨物,賺取差價,光是鏢師就有數百名。

  即便如此,養千名下屬還是綽綽有餘,主事者姓孟,是一名長得高壯的十六、七歲少年,手持足以和干將莫邪比美的干雲劍,騎的是日行千里的赤兔馬,威風八面。

  印刷書突然風靡本朝,以遊記、人仙相戀、仙俠為主流,但也有人會偷偷看愛情小說。長篇的武俠經典《雪山飛狐》、《鹿鼎記》、《天龍八部》、《連城訣》等多部大作連續推出,教人欲罷不能地想繼續看下去。

  至於下一本想寫什麼?她正在考慮著《倚天屠龍記》,但前後有三部,尚需仔細琢磨。這部是金庸大作,她沒看過原著,只看過電視版,戲劇誰演誰紅,她最喜歡趙敏,討厭小昭。

  孟淼淼在意的是「敢」!趙敏敢做敢為,敢為愛付出一切,而小昭的愛畏畏縮縮的,不夠光明正大。

  不過呢,當她數著銀票時她還是非常感謝金庸大俠,因為她記得的八成內容為她賺進不少銀子,每個月一刷五萬本還賣不夠,再刷、三刷、四刷,刷到都忘記幾刷了,活版印刷太好用了,出書量大又快。

  「坐好,別動,畫眉。」又不是蟲,扭來扭去像個什麼樣子,從小到大就沒一刻安份過。

  「娘呀!您已經畫很久了,可不可以別畫了?」孟淼淼覺得自己是塊畫板,隨人在五官彩繪。

  「你別動,我快畫好了。」就差一筆。

  「我不動很久了,快成廟裡的石頭了。」肩膀好癢,先捉一下好了……啊!什麼描到嘴巴了?

  嗚!她不過抬一下手而已,怎麼又要重來了?

  「噗嗤!」大花貓。

  為什麼她要坐在這裡忍受著污辱?

  「另一個娘,您別笑,我是您生的,要是我畫醜了也是您的責任,您把我生醜了。」

  本來很感傷的蔣秀翎聞言笑得止不住,眼角的淚滴是笑出來的而非難過地想哭,一遇到這個逗趣的女兒,真的什麼傷心的事都不翼而飛,忍不住想笑。

  「你醜你的,關你娘什麼事?是我把你養醜了,跟你秀秀氣氣的姊姊比真是差多了。」人家養的是大家閨秀,她家這隻是野猴兒,明明長相一樣,性子卻天差地別。

  「母不嫌兒醜,兩個壞娘。」居然取笑她。

  負責畫眉的是秋玉容,捧腹大笑的是蔣秀翎,一旁掩嘴輕笑的是顧清蓮。

  兩個娘和一個姊姊是孟淼淼最親近的人,她在所有人的寵愛中不滿的扁著嘴,瞪視拿她當笑話看的至親。

        「好了、好了,我們淼淼國色天香,麗質天生,可以嫁了。」長大了,像樂花兒一般開放。

  「娘,我今天就要嫁人了。」不會是樂昏頭了吧!

  「禍害」終於嫁出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很同情歡哥兒那孩子,竟然不幸娶到我的女兒。」苦日子要來了,他怎麼受得了?

  此話一出,蔣秀翎又笑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孟、顧兩家比鄰而居,一邊是三進院宅子,屋主孟明森是今年加開恩科的新科狀元,皇上有意重用,尚未任職,被御史中丞之女榜下捉婿,正在議親中。

  另一邊五進大院,住的是顧四郎一家人,兩家人親如一家,在相鄰的牆面開了一扇門,不上鎖,大開。

  「娘,我真的是您的女兒嗎?這麼嫌棄的話居然由您的口中說出。」什麼娘嘛!莫長歡才是她親兒子吧。

  「是你娘才嫌棄你,要是到了人家家裡才被嫌棄,你這輩子就完了。」還真是不捨,這麼點大的娃兒如今都要成為別人家的,她還是有點心酸。

  看著穿上大紅嫁衣的女兒,秋玉容腦中過很多女兒小時侯的畫面,有調皮的,偷騎隔壁家的豬;有淘氣的,把點燃的爆竹丟到鴨子群裡,把鴨子嚇得不生蛋,耍賴的、裝傻的、瞪人的、撒嬌的……歷歷在目。

  「妹妹,姊姊來給你添妝。我沒什麼好東西,也就宮裡的玉如意,還有,謝謝你。」她有個好妹妹,善解人意。

  七皇子府剛開府不久,內務府撥下的銀子並不多,整修再加上人情往來,其實手邊的銀子不太夠用。

  而妹妹一口氣給了她兩萬兩當壓箱銀,舒緩了府中不少窘迫,他們才能緩過來維持日常運作,開門見客。

  「不客氣,我本來就說過要照顧姊姊,我有很多銀子……娘,您打我,今天我最大,我要成親。」毆打新娘子太過分了,把她打傻了不就變成傻新娘,長歡哥哥多虧呀。

  「七皇子妃,您要是缺錢儘管跟她拿,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幫她疏財積點德吧!

  秋玉容從沒想過女兒膽子比天高,她二哥種的兩季稻賣出一萬兩已是高價了,她轉手賣到北地翻了好幾倍,而且還有人搶著買,簡直是奸商。

  「呵呵,不要再說了,你們兩個太逗了,若不是我敢肯定荷姐兒是我親生的,真當你們是親母女。」一來一往的對話看得出情感深厚,沒有半點芥蒂。

  有時候她很嫉妒秋玉容,明明不是親生的,卻能讓荷姐兒視為親娘,兩人相處親如母女,從無一絲隔閡,荷姐兒在她的關懷下恣意歡快,雖不是親生卻更勝親生,一條切不開的無形臍帶將其緊緊相連。

  但是更多的是羨慕,她和蓮姐兒之間親近卻不親昵,一手養大的女兒從不在她的懷中撒嬌,只有畏懼膽怯,不遠不近的看著,不會主動的問一句「娘您好嗎」。

  「娘,您還好嗎?不要笑太多,小心脹氣。哎呀!您們到底怎麼了,好偏心,姊姊嫁人時個個哭得稀哩嘩啦,好似她一嫁千里,深陷龍潭虎穴不得脫身,而我嫁衣一披是歡天喜地,似是丟出燙手山芋,普天同慶……」

  孟淼淼的話一出,屋裡的女眷都笑了,把她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下,還真是如此,分明是感傷的事,為何換了一個就變得無比歡喜?她們也想不透。

  還有一個人是真正歡喜的,而且迫不及待。

  「淼淼,我來娶你了,快跟我走……」

  一道艷紅的身影幾個起落,如虹劃過,落在貼著相連囍字的院子裡。

  吉時到了嗎?

  啊!他……他怎麼進來了?

  秋玉容與蔣秀翎慌忙起身,看看喜娘來了沒,但兩人還沒走到門口邊呢,新郎倌就擅自闖入,口中不住的抱怨。

  「淼淼,幾個大舅子、小舅子太過分,欽天監定下的良辰吉日,他們居然攔著不讓我娶你,還說想娶你就得把他們打倒。」他哪敢動手呀!手一動就完了,別想洞房花燭夜。

  「你……」她想問,你就這麼闖進來呀?可是沒等她開口,清亮的少年聲音十分興奮的響起。

  「三姊,三姊夫太厲害了,他用飛的飛過大哥、二哥、三哥的頭頂,把等著用對子難倒他、鬥酒鬥倒他、比劍技壓倒他的哥哥們忽略了,氣得他們臉都發黑,在前院咆哮……」小報馬仔一臉崇拜的如實描述。

  包含孟淼淼在內的女眷,每個人都撫額喊頭疼,真有那麼急嗎?也就片刻的事而已,成個親罷了,為何變成鬧劇?

  但是身穿紅衣的莫長歡沒聽見她們心裡的嘆息,一張嘴巴咧到耳後,笑得有點傻。

  他一見新娘子的紅蓋頭尚未蓋上,一個勁地取來覆上,看得蔣秀翎、秋玉容石化當場。

  那是當娘的活呀!為女兒送嫁,讓她在夫家一生和順,夫妻鶼鰈情深,喜帕一蓋,福壽綿延。

  誰知被人搶先了一步,這個莫長歡……太混了。

  他被兩個岳母同時怨上。

  「淼淼,我背你上花轎。」

  沒等孟淼淼搖頭,肆無忌憚的莫長歡背起新娘子往外飛,正好遇到要進院子逮人的孟明森兄弟三人,他咧嘴笑,又從他們頭頂飛過去,令三個大男人氣得想把他撕了。

  什麼拜別、送親都省略了,直接送入花轎。

  形同搶親的行徑在京城中掀起軒然大波,一直到多年後仍令人津津樂道,蔚為美談。

  日後有人想仿效卻被親友團打個半死,老婆娶回府只能乾瞪眼,辦不了事,因為心有餘而力不足。

  「淼淼,起轎了,你要坐穩,回府拜堂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             *             *

  耳朵彷彿還回蕩著「拜」這個字,從深沉睡意中醒來的孟淼淼睜開發澀的眼皮,入目的紅讓她有片刻的暈眩,怔忡了好一會兒,不知身在何處、自己是誰,她是孟淼淼還是顧清荷。

  或者兩個都不是,她只是天外飛來的一縷遊魂,叫莫涵,一個無所作為的圖書館管理員,祖父是館長莫洋。

  身體一動,身下傳來不舒服的刺痛,腰間、大腿酸得像被車輪輾過,一抽一抽的發疼。然後昨夜狂風暴雨般的記憶全回來了,當下柔和的面容變得凶殘,往身邊赤裸的身子一掐。

        「啊——有刺客……」

  莫長歡一翻落地,神色戒備,透著一絲厲色,他做出攻擊姿態準備反擊。

  在自個兒府裡也會遇到刺殺?他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新婚夜也不放過他……

  呃!新婚夜?

  倏地,他頸子一縮,看向鋪著大紅被褥的大床,訕笑著拉拉垂落床沿的鴛鴦被,毫不知羞地又爬回床上。

  「我像刺客?」她無刀無劍,要砍他哪裡?

  莫長歡連忙討好的將小娘子抱入懷中,「你是最美麗的刺客,一劍刺中我胸,挖走我的心,讓我只為你動心。」

  「花言巧語。」她橫眉一睇,眼帶媚色。

  「肺腑之言。」他要剖心給她看。

  「巧言令色。」

  他笑呵呵地在她唇上一啄,「深情不悔。」

  看著他深邃的眼眸中只映著她一人,孟淼淼心折了,「只願你今日之言不消退,我將一生託付於你。」

  「淼淼,我的妻。」真好,娶到她了。

  「傻樣。」她笑了。

  「傻就傻吧!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在你用泥團子啪地打中我的臉時,我就發誓非你不娶。」那時他真佩服,太神準了,才六歲大的她居然打得到他,還命中面門,簡直不可思議。

  「所以你這是報仇嘍?下狠勁折騰我,把我彎來折去的報復當年的無心之舉?」哼!她找到原因了,原來他的心眼比針眼還小,力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風範。

  莫長歡在她耳邊吹著氣,嘿嘿直笑,「是無心之舉嗎?我記得你瞄了很久,還說了一句——臉很大。」

  她失笑,「你記恨到現在?」

  對一個紮著小辮子的小姑娘而言,他的臉真的很大,像個活靶,讓人很想砸砸看。

  「不是記恨,是記得你砸完人後的咯咯笑聲,小小一個人兒坐在你大哥的肩膀上,得意地拍著手。」那時候的他整個人都驚呆了,哪來的小仙人,耀目得令人睜不開眼。

  他想要她。

  孟淼淼粉腮微酡,「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她趕緊推卸,矢口否認,多大的事誰還記得,也就他念念不忘,時時拿出來懷舊。

  「你記性很好。」過目不忘。

  「該忘的就忘了,誰記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我整日閒著呀!」她小嘴微噘,嬌嗔著。

  見她的嬌態,莫長歡頓時心口一滿,雄風再振。「那就閒著,我養你,你只要當個『閒妻涼母』。」

  「你的手在幹什麼?」孟淼淼面上的笑意凝結。

  「摸你。」好滑、好細、好嫩、好銷魂……

  孟淼淼笑得令人頭皮發麻,「該去敬茶了。」

  「不急。」等他忙完了再說。

  「你不急,我急。」旋轉剪刀手一擰。

  「啊!我……我的肉……」最毒婦人心。

  「急不急呀?長歡哥哥。」她語氣柔如水。

  再急也被她的玉手擰到急不起來。「謀財害命。」

  「哼!你名下的鋪子、田地、莊子都轉給我了,你藏了多少私房讓我謀害呀?」男人有錢就作怪,全部上繳。

  「沒有了、沒有了,都給你了,男主外、女主內,我賺的銀子全交給你,你負責看帳、數錢、管我。」他說得很卑微,但心裡樂得很,做為一個疼娘子的好丈夫,他願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其實是他撿到寶了,迎進財神娘娘,她經手的每個鋪子都賺大發,光是一年的分成就夠他再娶十個老婆……呃,是生十個孩子,養他們到老。

  只要不是敗家子揮霍成性,一定是一生夠用。

  一聽到「管我」兩個字,孟淼淼揚唇一笑,「少耍寶了,快把衣服穿好,一會兒真的要上正堂拜見長輩了。」

  她見過婆婆,的確如他所言和藹好相處,沒什麼脾氣,可是公公卻是野心極大的人,高居上位仍不知足,還想弄個從龍之功,暗中和某個皇子過從甚密,從旁協助。

  還有公公的幾個妾室,聽說來頭不小,都不好惹,有勢壓正室的趨勢,一個個猖狂到沒邊。

  可是奇怪得很,她們都沒有生兒子,府中兩子一女皆為嫡出,是莫長歡的同母手足。

  「我的寶在這裡,你看它喊著要進去。」他指著昂然而立的巨物,眼中流露可憐和殘暴兩種神采。

  可惜夫綱不振,他想攻城掠地的希望直接被掐斷。

  「不行,你昨晚鬧得太凶了,我還疼著呢!」她下半身一動就痛,尤其那地方感覺都腫了。

  他一聽,既得意又有點心疼,「要不要上個藥?我幫你……」

  他非常樂意。

  「不必,你讓我休息幾日就好。」開什麼玩笑,讓他一碰還下得了床?這廝從不知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什麼時候才能再琴瑟和鳴?」他一臉渴望。

  「回門後再說。」先拖過兩日,免得又被他毫無節制的翻來翻去。

  除了第一次的生澀外,他幾乎是無師自通,還自創了不少羞人姿勢,勇於嘗試的一一試過,還說不過癮,下回再來。

  「好,我們淨身去。」他裸著身抱起只著褻衣的妻子,往屏風後的冼漱間走去。

  說是洗漱,其實還是胡鬧了一回,濺了一地的水。

  兩人走出洗漱間,一個神清氣爽、滿面春風,一個虛軟無力、兩腿打顫,來回走了好幾趟才稍微好一些。

  莫長歡不讓丫頭入內服侍,親自為妻子著衣、梳妝,他認為老婆是他的,別人不能隨意看、任意碰。

  此時的他化身護妻大丈夫,小氣又善妒。

*             *             *

  「喲!怎麼才來呀?讓一群長輩在這裡乾耗著等你,架子可真大。」語氣尖銳的婦人頭戴成對的朱雀簪子,她一說話的時候,頭上的簪子就跟著晃動,像要飛起來似的。

  「她是趙姨娘。」莫長歡以手握拳放在唇邊,小聲地提點。

  孟淼淼點頭表示明白,低頭垂目用眼角掃視正堂中端坐的數人,還有不少站著的平輩。

  身為正二品戶部尚書的莫盛天有三個姨娘、兩名通房、侍婢若干,三個姨娘分別是:趙姨娘,淮南王偏支的外甥女;孫姨姨,江西節度使庶女;聞姨娘,上官在他還是侍郎時所贈,三人最長的跟了他十五年,短則五年。

  孟淼淼緩緩上前,目不斜視。

        莫放野安撫著,「來了就好,別理會旁的雜音,春天還沒到,母狗特別多。」汪汪叫個不不停,惹人心煩。

  趙姨娘滿臉漲紅,雙手絞著帕子看向夫婿,盼他為她出頭說兩句話,不能讓她白白受辱。

  只可惜莫盛天看也沒看她一眼,面色嚴謹地直視前方。

  「是,祖父。」孟淼淼忍俊不禁。

  有人撐腰,真好。

  「敬茶吧!」心情很好的莫放野嘴角微揚,這一聲「祖父」,他等得鬍子都白了。

  「是。」孟淼淼雙膝一跪,接過嬤嬤準備的茶,她先碰碰茶碗燙不燙,見沒異樣才往前送,「祖父喝茶。」

  見她謹慎的作為,莫放野會心一笑,心裡暗嘆,聰慧、有心計。「嗯!好、好,祖父送你個小玩意玩玩。」

  非金非銀亦非玉,喝完茶,莫放野放上的是一把銅製大鑰匙,足足有孟淼淼半個手掌大,尾端是蓮花造型,有個小勾把。

  包含莫長歡在內,眾人全都倒抽了冷氣,莫盛天則是震驚地站起來,指著鑰匙的手直抖。

  不知是驚訝還是難以接受。

  「不行,爹,這個玩意兒太貴重了,您快收回去,歡哥兒的媳婦年歲尚幼,禁不起這重擔。」老爺子糊塗了,這種玩笑也敢開,他還沒死呢,怎麼就傳到下一代!

  莫放野沒理會長子的臉紅脖子粗,以及長子那群姨娘的氣憤和不甘,「丫頭,你敢不敢接?」

  敢不敢?孟淼淼看著他透著睿智的眼,而後笑了,「貴,貴不過天子;重,重不過江山。除了這兩樣外,我沒什麼不敢。」

  「好,說得好,不愧是我看上的掌家主母。這是府中庫房的鑰匙,從今兒個起全交給你,還有,等你回門後該正式接管莫家大權,凡是內院之事皆由你做主,旁人不得插手。」這府裡的魑魅魍魍該掃掃了。

  「爹……」這太兒戲了。

  「婉娘,你意下如何?」他問向長房媳婦。

  「爹做主,媳婦沒有意見。」只要是她兒子承繼家業,她全無二話,媳婦是自家的,她樂見其成。

  老爺子拍板定案,他只用一句話就決定了莫府的掌家權,讓趙姨娘等人氣得牙癢癢,火冒三丈。

  很快地,敬完茶了,孟淼淼站在婆婆房氏身後,低眉順眼的像個溫柔小媳婦,單純得讓人想踩幾下。

  「歡哥兒媳婦,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姨娘們的茶還沒敬呢!」棉裡藏針的孫姨娘掩口輕笑。

  孟淼淼一臉純真,「姨娘不是只是半個主子嗎?也就是奴才的意思,天底下有主子給奴才敬茶之理嗎?」

  莫放野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

  房氏吐出一口長氣,露出放鬆的笑意。

  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瞪著孟淼淼。

  「你……你說我是奴才!」她竟然敢!

  「你以為姨娘有個娘字就能當自己是娘呀?請問你進過祠堂,拜過祖先嗎?族譜上可有你的名字?以色侍人者只要好好的侍候公爹,保持你的貌美如花,玩意兒就是玩意兒,難登大雅之堂,別把自己當一回事。」

  「你……」孫姨娘氣到原形畢露,溫柔可人的解語花忽然兩眼圓睜,忿恨不已,充滿陰鷙。

  「顧氏,你說話重了,向孫姨娘道歉。」莫盛天為愛妾緩頻,想立下威嚴的父權。

  孟淼淼清澈的水眸含笑,「父親想寵妾滅妻嗎?」

  一句話打得莫盛天潰不成軍,也奠定了新媳婦當家主母的位置,姨娘們的下場很凄慘,再不敢輕易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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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從龍有功為重臣

  七年後。

  某日,辰時。

  噹!噹!噹……

  京城上空傳來沉悶的鐘聲,接連不停地足足響了九九八十一聲,巨大的聲響傳遍每一個角落。

  是國喪。

  「皇上駕崩了?」怎麼可能?

  這是孟淼淼心裡的原話,她以為還能拖上兩、三年,在他們謀劃多年後,皇上還是撐不過去,死在他以為會千秋萬世的皇位上,如果他不是皇上,可能能活到壽終正寢。

  「三皇子等不及了。」

  狗急跳牆,被逼到無路可走,他只好鋌而走險,孤注一擲,搏一搏這最後的機會。

  高居刑部尚書之位的莫長歡冷冷一笑,他撫著光滑的下顎,看向皇宮的方向,盤算著會有多少兵馬異動。

  「我們要不要進宮哭靈?」真煩人,死的又不是自家長輩,她哭得出來才有鬼,少不得在素帕上抹薑汁。

  他一笑,目露溫柔,「要。」

  「要?」她沮喪地垂下雙肩。

  「想想你丈夫是二品官了,享著高官厚祿,受盡皇恩浩蕩,皇上殯天這種大事,你想我們能不到嗎?」光是到得晚都會惹人非議,在如此肅穆的場合,誰都想給「新帝」留下好印象。

  問題是,誰是新帝?

  當年的太子太過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不願聽皇后的話與生母的娘家人走得太近,因此遭皇后厭棄,而後她另擇他人為棋,只希望日後成為皇太后。

  在一次科舉舞弊中,太子被三皇子和五皇子聯手拉下馬,太子被廢,圈禁皇家別院。

  沒多久他就傳出暴斃身亡的消息,可想而知是兩位皇子之間的一人下的毒手。

  歷經喪子之痛的皇上當場吐了一口血,從此龍體受損,氣虛體弱,氣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越發衰老。

  偏偏皇上不認老,看到自己的老師還龍威虎猛的拖著兩個孫子東奔西跑,精力旺盛,他覺得自己比老師年輕多了,應該更加身強力壯,不能輸給七旬老人。

  於是他開始御女無數,多數偏好幼女,年紀越小他越中意,欲以採陰補陽的方式讓自己恢復元氣。

  因為皇上這個癖好,顧大郎把自個剛滿十一歲的嫡女顧清顏送進宮,還有三房的兩名庶女,三人共侍一人,讓夜御三女的皇上十分歡喜,分別將她們封為婕妤和美人。

  只是皇上的勇猛是藥物堆積出來的,御女越多,精元流失越快,最後癱在顧清顏的肚皮上再也起不來。

  受到遷怒的顧清顏與其堂姊妹被打入永巷,仗女得權的顧大郎也被奪去爵位,貶為庶民,三房頭正式分家。

  他們找上顧四郎說情,想重回權力中心,並向顧四郎索要銀子。

  已被孟淼淼教得很乖張的顧清真代父出面,十來歲的少年比父親行事更為狠厲,讓顧家長房等人再也不敢上門。

  在七皇子的保薦下,顧清真已是皇家衛隊的一員,莫長歡為他找了師傅教他武功,小小年紀已成就不凡。

  「不能因為有孕在身而在家休養嗎?」撫著微隆的小腹,孟淼淼眼中多了希冀,孕婦該有特權。

  成親第二年她懷有身孕,長子如今五歲,三年後又一胎,還是兒子,她兒子生煩了,不想再生。

  沒想到開春,她要和房氏去看桃花,誰知剛上船就吐得昏天暗地,連膽汁都快吐出來,嚇得房氏趕緊讓船靠岸找大夫,以為是暈船造成的毛病。

  大夫一診脈又有了,一行人只好返回,手忙腳亂的安胎,準備補藥,胎兒尚未成形便開始找起穩婆。

  莫長歡同情的將手覆在她放在腹上的小手,「你肚子裡的孩子能大過天子嗎?帝王之死舉國哀戚。」

  意思是不行。

  「唉!急什麼急,不能等我孩子生下來再死嗎?一個個趕著投胎。」哭不難,但要哭得聲嘶力竭考驗哭功。

  他失笑,「不急不行呀!病重的皇上有意立七皇子為太子,年華老去的周貴妃又失寵多年,三皇子的機會只有一次,不賭把大的便會和皇位擦身而過。」

  「三皇子下的手?」天家無父子,為了那個位置,誰都可以殺,以至親的血鋪就一條通往帝位的路。

  「我猜是周貴妃,」她的可能性較大,

  「周貴妃還能近皇上的身?」她訝異。

  不是非幼女不可?周貴妃都一把年紀了,臉皮下垂……孟淼淼想的「近身」是趁著在龍榻上侍候,利用身體上的交纏予以暗下毒手。

  她沒想過皇上已經「不行」了,皇宮內院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後宮女子的手段多到教人膽寒,也許借助某種秘藥交合,能達到欲死欲生的境界。

  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莫長歡不點破,好笑地擁她入懷,「全靠面子情,好歹恩愛多年,若周貴妃悲切思情,見皇上不會不見,多少全了往日情分。」

  「都不知毀了幾百名小姑娘的純真,還往日情分呢!皇上死得好,當是為造過的孽贖罪。」孟淼淼氣憤的說道。

  為了私欲殘害女子她最是瞧不起,尤其大多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幼蕊未開先被推毀,等不到芳華正盛。

  他低笑著,「你不是剛說皇上死得太早,這會兒又言死得好,你要他早死還是多活幾日?」

  「別笑,國喪呢!小心被人舉報對先帝不敬。」她連忙摀住他的嘴,擔心別人聽見笑聲。

  七年前她接掌莫府內務之後,對府內做了一番大整頓,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把那些不安份的小蟲子捉出來,又挑出幾個重點人物整治,這目無尊卑、上下不分的現象才稍微好一點。

  她掌家後才發現婆婆雖是當家主母,可手中的實權並不多,反而被分權到了姨娘手裡。趙姨娘管廚房,油水最多,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中飽私囊,孫姨娘是針線房,買低報高貪得價差,若有好衣料先拿到自己屋裡,別人挑她撿剩的,聞姨娘更是悶不吭聲的手攬油燭、藥材兩種,入府的東西有好有壞,以次充好,劣質品取代優品,誰又知曉她暗中動的手腳。

  孟淼淼一不做二不休的將她們手裡的權給拔了,三人因共同利益而聯手反擊,管廚房、針線房、油燭與藥材的下人全體肚疼,連著三日無人使喚,灶冷、無衣,夜裡無燭照明。

  孟淼淼最恨人家用這種方式威脅她,於是讓莫福找來三個人牙子,帶來一百多名衣著還算乾淨的下人,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不想幹活的就走人,每人給一兩銀子。

  雖然後來大部分的人都回去了,還是有幾個帶頭的被她拿來殺雞儆猴。那些人和趙姨娘、孫姨娘、聞姨娘關係匪淺,因此她被記恨上了,幾個被奪權的姨娘閒到給她使絆子、告黑狀,想辦法暗地算計,她成了她們共同的敵人。

  「先帝?」莫長歡一怔,接著想到她口中的「先帝」是剛駕崩的皇上。

  「趙姨娘她們還老想捉我把柄,她們也不想想敗在我手上幾回了,我是手下留情不跟她們計較,不然一個個壓成肉餅。」再過幾年年老色衰了,看她們還有沒有本事蹦躂。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會。你將身上衣物換一換,隨我入宮哭靈。」她這一身太鮮亮,宛若盛開的花朵。

  「還是得去。」她氣餒地嘆氣。

  孟淼淼在丫頭的服侍下換上素色衣裙,連鞋子都是粉白色,膝蓋上特意綁上兩塊厚實棉布,希望三跪九叩時能少受點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來不及做,先應付著。

  兩人不算太快,他們到達皇宮正殿時已有人大聲哭靈,哭得死去活來,像要跟先帝一起去,一看竟是花容憔悴的周貴妃,她額頭上有以頭磕棺的紅痕,梨花帶淚很是可憐。

  「你來了。」

  莫長歡扶著妻子在顧清蓮身邊跪下,拜託顧清蓮照顧懷有身孕的妻子,而後走到百官之位行叩禮,放聲大哭。

  孟淼淼一見到抬起頭的顧清蓮,差點驚聲大叫。

  「天呀!姊姊,你怎麼這副鬼模樣,幾天沒闔眼了?」寶寶不驚,那是你姨母,不是索命不成的女鬼。

  顧清蓮出苦笑,「皇上彌留三日,這三天我一步也沒踏出皇宮,就在宮裡守著……」

  她連孩子也沒法回去看,只能讓人帶話給已成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父親,要他將孩子帶回顧府,萬一有什麼事也有人照料,隔壁的孟府和娘家人走得近,必要時他們會帶走孩子。

  「姊姊,辛苦你了。」最難熬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因為不知何時到頭。

  「不辛苦,接下來才是最累人的,先帝靈柩要停柩七七四十九天才送入皇陵,一天三次哭靈,每回半個時辰,妹妹,你吃得消嗎?」她看向妹妹的肚子,擔心她腹中孩子。

  孟淼淼很無奈的假嚎著,邊嚎邊用帕子拭淚,「吃不消也得忍著,家裡那兩個小魔王我已扔給我三哥。祖父年歲大了,不好讓他太操勞,他是先帝的先生不用哭靈,可也要跟著一群光頭和尚念經,回去後真得燉些人蔘雞湯給他補補……」

     說到一半她似想到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只荷包,自荷包中拿出一片片的切片,濃郁的蔘香味傳來。

  「給。」

  「你……」顧清蓮真的無語了。

  她默默地將蔘片含入口中,微微的苦味在舌尖泛開,雖苦入喉頭,精神卻好上許多。

  「有備無患。」懷孕了,凡事都要小心,她還準備了白鳳丸、清心丸、解毒片和驚風散。

  顧清蓮哭著,淚流滿面,嘴角卻是上揚著,「妹妹幫我。」

  一頓,孟淼淼輕嘆,「不就在幫了,不然七皇子姊夫能走到今日?三皇子上位,我們只會一同陪葬。」

  「你們要怎麼做?」顧清蓮心裡很慌。

  「已經在做了。」幾年前便開始布局。

  當年的狀元郎主動請命,進入戶部從六品主事做起,一年一年過去,他以卓越的能力升至戶部侍郎一職,掌控戶部實權,架空投靠三皇子陣營的戶部尚書莫盛天,讓三皇子無法再從中「周轉」銀兩,壯大實力。

  孟明森等於掌管了戶部的財力,他傾向哪一邊,另一邊便會在財務上陷入困窘,捉襟見肘。

  而今的老二孟明鑫也今非昔比,他種稻種出心得了,連三季稻也被他摸索出來,他不再種稻,而是成為本朝的糧商,教別人種稻,然後買他們收成的糧食,將糧食翻倍地賣到北地。

  如今他名下有三千頃土地,所收的糧估計約全國的一半,如果他喊停,不賣糧,朝廷會立即陷入糧食荒,米糧貴如金,百姓的一切運作也會暫停。

  靠著糧食得以掐住國家的命脈,無糧可食便會滅亡。

  老三孟明焱儼然已是一代皇商,並吞多個小商鋪,從南到北共有一百多間大型商鋪是他的,商鋪中南貨北貨都買得到,論起南北貨他最齊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乎沒人沒買過商棧裡的東西。

  這是經濟,足以動搖國本,若是連吃飯的筷子都買不到,要教百姓如何活?削竹為筷嗎?

  而孟淼淼賺得更快,她的「萬有書肆」不賣文房四寶只賣書,尤其是小說類最暢銷,其次是遊記和話本,不過「黃書」有並駕齊驅之勢,內容極其露骨寫實,不只男人人手一本,女人家也會偷偷看。

  《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儒林外史》等書也陸續岀版,深獲好評,不過內容稍微有所修改,書中有意無意的將三皇子和七皇子導入其中。

  惡名昭彰的三皇子是毒龍潭惡龍轉生,是上天派來為害人間的孽畜,他生食人肉,誅殺手足,用童男童女煉丹,食百姓的鮮血以延壽,他要令人間生靈塗炭,本朝淪為一片死地。

  而七皇子是心存仁道的白龍,本已修煉有成,名列仙班,但因看見百姓有難而心生不捨,故捨去仙身化身為肉軀,在人間種福果,施善雨,行仁德救民於百難間。

  一本書的威力有多大,看民間的力量就曉得。

  在先帝停靈的四十九天裡,原本呼聲最高的三皇子被一面倒的輿論淹沒了,眾人高喊七皇子才是真龍,他是為救世而來,不得放肆,世人需尊他為聖,乃天界聖子。

  有輿論的造勢,他很快的成為眾人眼中的天授神子,在孟淼淼和莫長歡暗中派人推波助瀾,他的聲望節節高升,還未登帝已有人高喊皇上。

  被當成惡龍看待的三皇子急得嘴角生燎泡,眼看著要被踩入塵埃裡,他再不奮力一搏就完了。

  靈柩一入皇陵,放下千斤石,兵變便展開了。

  只是結束得很快,不到兩個時辰,死傷五千人。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我才是有兵權在手的人,為什麼你的兵比我多?」

  身穿一身白金盔甲,從將士隊伍中走出的七皇子高舉長劍,以憐憫的眼神睨視兵敗如山倒的三皇子。

  「因為蔣將軍是我妻子的親舅舅,他率十萬大軍前來相助。」這是三皇兄失敗的最大原因,錯估了局勢。

  「是,親舅舅,我娘的兄長。」穿著皇家親衛軍服的顧清真咧開一口白牙,開宮門迎進舅舅的兵馬。

  「蔣仲誠不是在邊關嗎?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三皇子的雙目赤紅,不甘心敗在這支暗軍。

  「父皇病危時,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真用上了。」

  「無詔入京視為造反。」三皇子狂吼。

  「他是平亂。」

  「呵呵……話是你在說,我有什麼亂,無嫡立長,我為長,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的,不對的是你,你搶我的皇位!」他狂吼著,想把心中的不服氣喊出來。

  「三皇子,哀家準備收七皇子為哀家之子,那算不算嫡?」一道女聲出現在屍橫一地的大殿中。

  「皇后?」

  一身犒素的婦人頭簪白花,苦笑著走來,「哀家不是皇后,哀家是太后,先帝一死,哀家也移至慈寧宮了。」

  「你要在這節骨眼上收他當兒子?」好笑,好笑,真好笑,這世道瘋了嗎?連皇后……不,太后都倒戈了。

  「是。」她不管誰當皇帝,只要她皇太后的地位不變。

  聞言,三皇子忽然笑出聲,越笑越大聲,笑到嘴角流出血來,他還不停止,放肆的笑。

  「周貴妃已懸樑自盡了。」這個女人搶走她半輩子皇上的寵愛,到頭來還是死在她前頭。

  「什麼!」他笑聲一止。

  「周貴妃留有遺言,說是她給先帝下毒,與你無關,要新帝饒你一死。」她說時看著三皇子。

  「母妃死了,她死了……」那他還有什麼盼頭?死了,都死了,父皇、母妃……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看到太后詢問的眼神,七皇子深思了一下,輕輕一頷首,「三皇兄,既然周貴妃以死換你一命,那麼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讓你守皇陵吧。」

  不殺是為了昭顯仁德之心。

  「皇陵……」三皇子驟地爆出大笑,連雙眼也流出血淚,「要我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我還不如死——」

  一說完,他引頸向前,死在侍衛橫在頸上的劍上。

  三皇子,歿。

  見狀的莫長歡立即對七皇子俯首稱臣,「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皇上登基,吾皇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見了也一並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在一片綿延的呼聲中,七皇子龍行虎步、走向金碧輝煌的龍椅,一轉身,坐下。

  「眾卿平身。」

  「謝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成一年,新帝登基,立顧氏女清蓮為元后,其長子西陵守成為太子,西陵守業為廣陵王,長女西陵莞為玉珠公主,召告天下十年內不選秀,此舉減稅三年。

  官員愁,百姓樂。

*             *             *

  三年後。

  「你要辭官離京!」

  西陵風行龍顏大怒。

  「皇上,您好歹也清清陳年耳垢,臣說的是臣想外放,到地方為官,您哪隻耳朵聽見臣想辭官了?臣還覺得當官能撈到不少好處……」無官不貪,馬無野草不肥。

  「口誤、口誤,是水至清則無魚,臣到地方上也是為皇上分憂解勞,查查天高皇帝遠之處有無酷吏惡官。」幫您賣命也有十年了,該放我逍遙了。

  三皇子死後,他身後的黨羽悉數落馬,戶部尚書莫盛天也在其中,他的尚書之位由侍郎孟明森頂替。

  在此時,莫放野也提出告老還鄉的請求,帶著管家和幾名奴僕回到東山村,和東山書院山長比鄰而居。

  忘了說,孟二元拿著兒女給的銀兩買下一座山,在女兒的建議下,他花了三年時間建了一間書院,裡面有寬敞的課堂、藏書一百萬卷的圖書院,學生蜂擁而至。

  從啟蒙班到秀才班一共有兩千一百八十二名學生,夫子百名,校舍內設有六藝場,方便學生習藝。

  莫盛天失勢了,莫放野致仕了,莫家只剩莫長歡獨撐大樑,京中眾人嘲笑莫府完了,後繼無人,一個家族就一名子弟入朝為官,想必沒多久也要沒落了吧。

  誰知這時候新帝開始封賞功臣,莫長歡佔首功,封為「安平侯」;小國舅顧清真直喊威武,便御賜「威武侯」;孟家兄弟拒不受封,因此御賜「免死金牌」一面。

  皇后娘家亦有封賜,不過不是昔日的錦陽侯府,而是國子監祭酒顧四郎,他有女成鳳,封國公爺。

  當然還有蔣家一家人,他們由邊關被調回京了,統領京中的京衛營、武讓營、虎賁營,蔣仲城為兵馬大元帥。

  看見許久未見的親人,剛封為二品魏國夫人的蔣秀翎哭得兩眼都腫了,抱著頭髮花白的爹娘久久不放,被她三歲的小外孫女笑——

  「姥姥,您的淚水如滔滔江水,快把我淹了。」

  喝!這丫頭不是也是穿的吧?說話太妖孽,她娘孟淼淼如是想。

  「那也不用辭掉現在的官職,朕賜你代天巡撫令牌,你在外面繞一繞,走一走就回來,朕沒你不習慣呀!」有莫長歡在,他就心安,他們夫妻倆的腦子不知怎麼長的,太凶殘了。

  「皇上呀!臣不是皇上。」莫長歡都近而立之年了,還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取同情。

  「什麼意思?」他又想設什麼坑讓人跳?

  「因為臣不是皇上,所以臣不想像皇上一樣做牛做馬的,從早做到晚沒得休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飯還要用銀針試毒,每道菜只能吃三口,而且吃進嘴裡都是涼的……啊!皇上,您怎麼了……」他說錯什麼了?

  「朕想哭。」西陵風行挽袖拭淚。

  「嗄?」他把皇上說哭了?

  「想想朕比你可憐,只要沒有重大刑案,你一下朝就能回府抱兒女,與妻子拉拉小手,甚至出城踏青,爬山玩水兼烤肉……」他太羨慕了,烤肉是什麼滋味他都忘了,只能吃冷掉的硬肉。

  「呃!這個……」莫長歡有點心虛,皇上肯定在他身邊派了密探,不然為何知曉他家小事一、二、三……

  莫長歡在這裡疑神疑鬼,懷疑皇上的品德,殊不知是他的妻子入宮和皇后娘娘閒聊,不經意提起一些趣事,小皇子、小公主聽了覺得很有趣,便鬧著他們父皇。

  「莫愛卿,朕下了朝還得批奏章,有時批到夜裡也批不完,你看自從朕做了皇上之後,後宮再無皇子、皇女出生,你說朕可不可憐?」想想他有好些天沒臨幸皇后了。

  「這……」莫長歡把頭壓低,怕被遷怒。

  「朕的事忙都忙不完,你有膽說要外放,是朕平日對你太好了嗎?」哼!這人要是早說建水車一事,江北也就不至於旱災一片,百姓求救無門。

  水車一建,抽取遠處的川水灌溉,旱象舒解。

  「那個……呃,皇上,是臣的妻子想家了,想回去陪陪孟家的爹娘,所以……您也知道臣一向唯妻命是從,要是您的小姨子、臣的妻子心情不好……」您曉得的,後果很凄慘。

  莫長歡一丟眼神,西陵風行莫名的打了個冷顫,凶名在外的小姨子的確不好惹。「呃!那就去三年吧。」

  「不行,三年太短,淼淼說岳父岳母的年歲大了,再不陪他們就來不及,至少得待個十幾二十年,為他們送終才行。」他連「送終」都說出口,可見有多麼不怕死。

  被三個舅兄揍死。

  「萬一一、二十年還死不了呢?」西陵風行氣笑了。

  「那很好呀!表示我岳父岳母長命百歲,我家淼淼說不定答應再生一個。」他家女兒太萌了,他還要再生女兒。

  萌是妻子說的,表示可愛爆表,但爆表又是什麼?

  再生一個……他也想呀!「莫愛卿,國子監祭酒與魏國夫人也是你岳父岳母,你要丟下他們不顧?」

  「喔!岳父已經辭去國子監祭酒一職,應東山村岳父之邀到東山書院當夫子……」啊!他好像說太多了。

  西陵風行面色一黑,冷視他的股肱大臣,「你們都走了,就留下朕和皇后孤零零的守著皇宮?」

  「您……呵呵……您是皇上,能者多勞,自古聖賢多寂寞,您就認命吧!」嘿!嘿!他要逍遙去。

  「朕不許,都給朕留下。」他是一國之君,為何要認命。

  「皇上,您不想淼淼的二哥不賣糧,三哥的商鋪關門不賣貨吧?我們會餓死的。」民以食為天。

  「……你們就會威脅朕。」早知道不當皇上,每天做牛做馬還要被臣子欺負。

  「皇上,已經有流言說臣和國公爺恃寵而驕、功高震主了,臣不願皇上為難。」如今後宮中皇后獨大,椒房獨寵,沒法靠女兒升官發財的官員難免有怨言。

        太子逐漸長大,可以獨當一面,若再有秀女入宮,真能生下皇子與太子一爭嗎?

  這便是他們的憂慮。

  西陵風行目光一沉,露出苦笑,「九年,最多三任,你們都得回來,朕的皇子需要你們扶持。」

  那時太子也該接手朝政,替朝廷辦點事,有他小姨護著,應該能一路順暢,那女人聰慧得逆天。

  「是,皇上,臣一定回來。對了,皇上賜臣一面『如朕親臨』的令牌吧,讓臣能先斬後奏,上至皇親、下至昏官,只要證據確鑿,臣都能殺。」面對地方的惡霸,他也要自保。

  「准。」

  莫長歡一聽,笑了,「臣告退,皇上保重,臣行囊都裝上車了,就不用再辦交接了,由劉銘接任刑部尚書。」

  「什麼,都裝上車了?」他分明早就想走了,居然還來這套「先斬後奏」,太可惡了。

  「皇上,臣走了,別太想臣……」一溜煙,莫長歡蹦出老遠,飛快的往宣門的方向跑,彷彿身後有惡鬼追著。

  「回來,朕還沒說完,你等一下……跑得真快,這個混蛋……」沒有這對夫妻的京城該有多孤寂?

  莫長歡偷笑。

  蛋什麼蛋,他家淼淼才是最重要的。

  「快走,免得皇上後悔派人追上來。」莫長歡一跳上馬車,馬上讓人揮鞭疾馳,直出城門。

  在馬車內等待多時的孟淼淼開口了。

  「幾年?」

  「九年。」

  「才九年呀!」這男人真沒用,若她去談判,最少十五年。

  「淼淼,該知足了,皇上差點不讓我們走,是我好說歹說他才肯放行。」他擦了擦虛汗。

  「算了,能走就走,時候到了再看看。」反正報個傷殘就不能再當官了,皇上難道要一個「傷殘人士」上朝?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難不倒她孟淼淼。

  闊別了十餘年,東山村,我回來了。

  一路走走停停,約莫二十天到達平林府城,新任知府莫長歡無視地方官員的夾道歡迎,直接陪妻子回府城境內的東山村,約半日車程,把眾人看傻了。

  一入村,其實景致沒多大改變,就是路邊的野樹換成桃樹,多了不少眼生的孩子跑來跑去。

  矗立在村頭的兩間相連房舍飄出裊裊炊煙,熟悉的飯菜香一陣陣傳來,令人垂涎三尺,「娘,我回來了……」

  這根木樁怎麼擋門……咦!會動?

  「你是誰,為什麼來我家?」木樁……呃,一個五歲大的孩童兩手一張,擋住來者去路。

  「那你又是誰?」挺好玩的。

  「我爹說不能隨便告訴陌生人我的名字,不然他們會捉住我跟我爹娘勒索銀子,所以我絕對不會說我叫孟爾文。」小胖墩得意洋洋地揚起鼻子,一副萬夫莫敵的樣子。

  「喔!你叫孟爾文。」三哥的兒子。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不好,有壞人,要趕緊通知爹!

  孟淼淼笑著捏捏他的胖臉,「莫老大,交給你了,把他擺平了,擋我路者,殺!殺!殺!」

  一個容貌俊美、膚色白皙的少年一臉無奈的走過來,「娘,不要叫我莫老大,真難聽,又不是幹土匪的。我叫莫長卿,曾祖父取的,您再亂叫曾祖父會生氣。」

  「你曾祖父從不對娘生氣,倒是你這麼不乖,真是我生的嗎?」要不是長相像爹,她真以為是抱錯的孩子。

  一板一眼的樣子像老學究。

  「娘,我最乖了,我喜歡您喊我莫老二。」牙掉了一顆的小男童口齒不清,莫老二聽來像摸老二。這……

  算了,童言無忌,風吹過便散了。

  「馬屁精。」莫長卿眼露不恥。

  「哥哥嫉妒我。」小小莫神氣活現的神情和他娘如出一轍。

  在誰都沒有注意的時候,一名小女童跳下馬車,跑向一旁的小胖墩,在他的耳邊說——

  「鬼來捉你了。」

  然後又跑掉,摀嘴咯咯笑。

  小胖墩嚇了一跳,先是一怔,繼而放聲大哭。

  「祖母、祖母,有壞人,好多的壞人,您快出來打壞人,壞人要捉走您的小孫孫,哇嗚……壞人……」

  「壞人」站得如松直立,一、二、三、四、五,大大小小五隻,摀著耳朵忍受殺豬似的哭聲。

  「誰敢捉我孫子?老娘砍死他……咦!你……你是……淼淼……」拿著板刀衝出來的秋玉容一臉錯愕,難以置信地看著衝著她笑的一家五口,眼中蓄滿淚水。

  「娘,我回來了,我好想您……」咦!娘眼睛花了嗎?怎麼和她錯身而過,娘沒瞧見自己的心肝肉?

  「哎呀!姥姥的小心肝,你長得跟你娘小時候一模一樣,真討人喜歡呀!姥姥一見你就歡喜……真像呀!」

  「姥姥!」甜糯的嗓音一喊。

  「乖,姥姥給你糖吃,」哎!真喜人,活似小仙童。

  「娘,我還在。」臉黑一半的孟淼淼拉拉她娘的袖子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己女兒爭寵,你害不害臊呀!」這小臉蛋多白嫩,跟剝了殼的白煮蛋似的。

  「娘,您有了小肝就不要大心肝了,我傷心、我難過,我哭給您看……」孟淼淼作勢揉眼睛。

  「還裝,你爹跟你哥哥們都不在,這招對你娘沒用。還不去菜園子摘幾把菜來,看你想吃什麼,娘給你燒。」別說她偏心,孫女、女兒一樣親,她都疼。

  看著秋玉容一手抱著外孫女直逗她笑,又一邊不忘帶幾個外孫,孟淼淼是真傷心了,她沒想到有一天會失寵。

  「淼淼不難過,我疼你。」看妻子扁嘴的孩子氣神情,好笑在心的莫長歡輕哄著,摟她入懷。

  「還是長歡哥哥對我最好,壞娘。」見異思遷。

  「再說我壞,晚一點就沒得吃了,還不去摘菜……都養得嬌氣了……」都被她爹、哥哥們還有丈夫寵壞了。

  「是,娘。」娘是兔子耳朵,耳聽八方。

  「我陪你摘菜。」孟家的菜園子他很熟。

  「長歡哥哥,我們回來了是不是?」她怕這是一場夢。

  「是,回來了。」他深情凝望。

  回來了,回到最初的開始,孟淼淼回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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