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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親之前

  承安的拖刀計沒管多少用,剛過了正月,老太太危重不起的消息便傳至南夏。未央宮內殿,瑞獸香爐中袅袅沈香氤氲升騰,彌漫一殿幽香,宛若目光清淡的掃過立在下首的少年,不禁微微挑眉。
  
  一襲月白錦緞繡羅袍,頭上同色綸巾束發,即便垂首立在哪裏,也能看出不凡的姿容,比起蘇澈更肖像周映雪,因此五官上跟宛如有五六分像,頗爲出色。
  
  宛若在心裏暗暗把他跟承安做了一番比較,去掉氣勢的話,說不定,他還剩過承安一籌,只可惜有些過于陰柔,他才是真正的蘇承安,自己這副皮囊的庶弟,養在定南王戚忠麾下副將軍範武膝下,如今是範家的二公子範成。
  
  宛若在南夏呆了快兩年,範成她還是第一回見,一個是承安有些莫名忌諱,另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件事,一個人從出生便被帶走,撫養長大,如今把身世揭開,仿佛也毫無益處。
  
  再說,她當初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快便可回去北辰,且這位範家養子的短袖之好,夏都幾乎人盡皆知,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同性戀,宛若並不算太稀奇,宛若稀奇的是,傳說中範家養子的那位相好,正是範家正經的嫡子範英。
  
  承安跟他說過,若論英雄出少年,當屬範家嫡子範英,宛若曾在禦書房的屏風後,偷著瞧過一眼,很有些失望,五大三粗,紫棠臉,黑虬髯的一個大漢,胡子邋遢,看不出年紀,想來承安說是少年,該不足二十才是,跟眼前的範成倒是一粗一細一剛一柔,頗爲相配。
  
  這些都是宛若宮中聽來的八卦,無關緊要,隨著老太太病體危重的消息一起來的家書中,娘親王氏提起了承安,度其心境跟以往大不相同,大約是年前幼弟承平一場險之又險的大病鬧得,倒是看破了舊時積怨,惦記起承安來。
  
  說若承安在,將來也是承平身邊一個幫手,省的承平長大,身邊一無親姐,二無兄長扶持,因此宛若思來想去,臨行前還是把範成傳到了宮裏來,是想拐著彎探一下他的心意。
  
  宛若放下手裏的茶盞道:“不必拘束,前日裏跟皇上談起詩文繪畫,皇上言說,這夏都之內若論繪畫的功力,當屬範家二公子,過幾月便是皇上萬壽,本宮想給皇上繡一個風土人情的小座屏,擺在日常瞧得見的地方,知你善畫,因傳了你進來。”
  
  範成這才暗暗松了口氣,自從周敬帶著谕旨進將軍府傳他進宮,範成就有些忐忑不安,範英如今在清江畔隨義父操練兵馬,他一屆書生,便留在夏都將軍府裏看家,平日裏極少出門,只在府裏處理些日常內務,閑暇時便讀書作畫,頗有幾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勁頭。
  
  說起來,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自記事起,身邊就有範英事事維護,倒是過的安逸平順,毫無坎坷,對于身世,便也沒那麽計較了,又生就一副恬淡性情,與外界無擾,即便政權更替,立新皇,行新政,也與他無涉。
  
  因此大內總管周敬忽然到來,範成真有幾分莫名奇妙,隨周敬入宮不是去禦書房,而是過了內廷直接進了未央宮,範成心裏越發訝異。
  
  說起這位宛後,真是人盡皆知,初進夏都便得聖寵,且寵的無法無天,後宮本該的佳麗三千,至如今兩年了,也並無一人,偌大的皇宮,唯有帝後二人,聞的帝後恩愛更逾常人,日則同食,夜則同寢,便是禦書房裏,皇上處理政事,那金龍屏風後的軟榻上,也坐著宛後,竟是片刻離不得。
  
  雖以定南王爲首的朝廷大臣,多次上疏,希望皇上廣寵後宮,綿延皇嗣,都被皇上以朕之家事,何勞臣子挂心爲由,推拒開去,雖朝廷衆臣對這位衝冠後宮的宛後,頗有微詞,可在民間,卻成就了一段帝後佳話。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大多數老百姓,都是最平凡的一夫一妻過日子,因此這樣的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在百姓中更容易得到認同,加上這位宛後,雖不涉足政事,卻廣有賢名,逢年過節,必然在宮外設粥棚,發放應急常用藥劑,惠及貧民百姓。
  
  曾經有臣子上書曰:“宛後此舉雖出自善念,卻動用國庫銀兩,實爲不妥。”皇上卻笑了,瞅了眼戶部尚書,戶部尚書忙出列言道:“宛後善舉所費銀兩,並未動用國庫一分一毫,乃都是自籌,若說怎麽籌來的銀子,問問你們家眷內室,重金購得的稀罕首飾,精巧玩意,可是出自夏都榮寶齋……”
  
  衆臣這才明白,風靡夏都的榮寶齋,原來是皇後私産,這些轶聞在夏都廣爲流傳,即便範成在府裏極少出門,都聽的不少,更何況外面走動之人,因此,南夏這位宛後,雖才封後兩年,背後也無龐大外戚支撐,依舊得了一個賢後的美稱。
  
  只是這位頗負傳奇的賢後,範成並未見過,封後大典那日,遠遠在下面,只瞧得見鳳冠璀璨,繡著金鳳的莊重鳳炮,曳地的下擺,緩緩流過丹陛橋,一階一階邁向高高在上的九龍禦座,仿佛與頭上的太陽同輝。
  
  故此,這真算範成第一回觐見,未央宮外巍峨殿宇,令他有幾分難言的忐忑,進了未央宮後殿,卻不由自主放松了些,跟外面的肅穆截然不同,裏面卻是一片祥和靜谧。
  
  除夕夜裏,下了一場大雪,洋洋灑灑至次日卯時方歇,到了今日,路上的積雪早已融了,只那屋檐廊角枝頭樹梢,還挂著些許殘雪,一陣風過,飄下些許雪粒沙沙頗有幾分寒意。
  
  南夏舉國皆知,宛後最喜梨花,新帝修建的山麓行宮中,大部分宮苑都植有梨樹,若到初春氣候和暖之時,從山路往行宮處張望,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香雪海,壯觀非常。
  
  進了未央宮,果見一片梨樹,那邊依著紫藤花架,若到了春日,紫藤飄香,梨花滿地,紫白相交,實乃人間難得勝景,窗下牆角處,移過來幾株梅花,淩寒綻放,一殿幽香。
  
  看起來,這位宛後不止有手段,還真是個清雅之人,跟著周敬至廊下,迎面便是一個身著翠色暗花緞襖的女子,年紀該有二十往上了,卻仍是未嫁的裝扮,卻頗爲體面,雖打扮的簡單清爽,只她頭上那只碧玺芍藥花簪,就不是尋常物件,更何況,耳畔垂著兩顆拇指大小的明珠。
  
  五官生的極好,目光流轉間,可見一顆七竅玲珑心。進了殿內,範成微有些訝異,跟他想的金碧輝煌截然不同,應該說,除了窗下沿炕上的明黃坐墊,到處彌漫著清雅書香,而這位宛後,範成從跪下行禮到站起來,始終未敢擡頭,只覺得她的聲音頗爲清越。
  
  範成忙道:“不知皇後娘娘想要微臣畫哪裏的風土人情,可有詳盡的指示?”宛若笑道:“北辰京城甚爲鬧熱,尤以正月十五燈節爲最,本宮常日與皇上提起多次,倒頗有歡喜之意,就畫北城元宵節的熱鬧可好?”
  
  範成一愣,忙道:“微臣自幼便在南夏,以往在慶州,如今在都城,北辰京城從未去過,即便燈節鬧熱,微臣未曾親眼得見,怎生畫的出來?”
  
  “沒去過容易啊!這次跟著我們娘娘一起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意在一邊插嘴,實在有點著急,自家姑娘以前倒是個直白爽利的性情,這兩年皇後當過來,卻也學會如此迂回著說話,可不急死人。
  
  宛若瞥了她一眼,倒也沒有責怪之意笑道:“如意說的極是,本宮這次回鄉省親,你跟著走一趟便是了,明日啓程,十五前便可到北辰京城,正巧趕上元宵節的熱鬧,不知你意下如何?”
  
  對于她回北辰探病一事,宛若跟承安首次起了爭執,承安不知道哪根筋兒不對了,就是變著法子不讓她回去,就不想想,若是旁人還罷了,老太太疼愛她這些年,這份祖孫之情,她豈可冷漠以對,至于他憂心的趙睎,宛若覺得,實在是杞人憂天。
  
  聞的柳家雖頹敗,彥玲卻産下一子,且趙睎已封了她名義上的庶姐蘇青若爲妃,想來過去那段少年的萌動情懷早已釋然,再說,如今她是南夏的皇後,趙睎還能怎樣?難不成不顧兩國盟約,要掀起戰亂,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值得趙睎傾國傾城傾江山。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軟硬兼施的,承安勉強同意她回去探病,不過限時一月即回,南北有千裏之遙,一月來回,算起來,她在北辰至多能呆上五日,匆忙之處自不必說,而宛若這回也想把範成帶回去。
  
  他的身世揭破不揭破,尚且兩說,宛若覺得,至少讓他見一見蘇澈,北辰畢竟才是他的家鄉,而對于他的拘謹,宛若有些沒轍。
  
  範成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愕然之余擡起頭來,看清這位宛後,不禁有些許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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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午之變

  範成頗爲訝異,故此暫時忘卻了規矩,直直望著宛若,穿著一件雪青暗花流水紋的衣裳,清雅素淨,頭上幾乎沒什麽钗環珠翠,青絲用一支翠镂空雕雙罐魚雙叉簪別住一半,其余自然垂于身後,耳邊翡翠秋葉墜,跟頭上翠簪一樣,水頭極好。
  
  翠綠剔透的色澤,愈發顯得面如銀盆腮凝新荔,五官生的尋常,眉梢眼底自然氤氲出的靈動聰敏,卻使這略顯尋常姿色,格外鮮活起來,好比那畫中的美人仕女,即便唯美,卻是個死物。
  
  況,這位宛後,言語溫柔,氣質秀雅,雖年紀不大,卻自有一份端莊持重……“咳……”一聲輕咳響起,範成這才回神,忙低頭垂首,就見皇上從外面走了進來,急忙跪下磕頭:“範成參見皇上。”
  
  承安先瞥了眼斜倚在炕上的宛若,伸手擺了擺:“平身。”如意上來伺候著承安脫了外面的大毛衣裳,承安在地上琺琅熏爐上一邊烤手,一邊觑眼瞅著宛若道:“雪早住了,天卻更冷,倒讓我想起若若以前說過的話來,說這下雪時不冷,雪融的時候才冷,記得當時你很是說了一番大道理來著,今兒卻記不得了,不如若若今兒在告訴我一遍可好?”
  
  明顯有點討好的語氣,宛若白了他一眼,有幾分刁鑽的回道:“便是冷的天下人都凍死了,也冷不到皇上身上,你管這些有的沒得作甚?”
  
  一邊的如意跟周敬低笑一聲,範成卻有些驚了,諸多轶聞也不過聽說,何曾真見過,今日可真真瞧了個滿眼,這帝後兩人私下裏相處,竟跟平民夫妻毫無二致,絲毫不受宮規所限,親密處,仿佛由來已久一般,不禁暗暗納罕。
  
  承安知道,宛若還在爲他不讓她回北辰一事,鬧小別扭呢,若可以,承安是一百個不樂意讓宛若回去的,趙睎雖封了妃,可後位虛懸,尤其他自小對宛若那份偏執的喜歡,承安怎能不憂心。
  
  後來同意她回去走這一趟,一則實在擰不過她,如今想想,從小到大,何時他能擰過她去過,小事大事還不都是他讓著她的。
  
  另一則,也可趁她走的這一個月,把一些不妥當的苗頭連根拔除,承安不能讓他的若若,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回北辰,這方面他倒不用憂心。
  
  承安烘暖了手,坐在宛若身邊,執起她的手握在手裏,才對地上立著的範成溫聲道:“朕已下旨,皇後此去省親,由範英護送,你們兄弟也有些日子不見了!,趁此機會,也能好生親近親近。”
  
  範成臉上的雀躍幾乎無法隱藏,範成退出去後,承安扭頭端詳宛若良久問道:“你把他帶回去,想讓他認祖歸宗嗎?”“認祖歸宗?”宛若搖搖頭:“這種一廂情願的事兒,我做不來,也不想做,我只是想,最起碼讓他回去看看,那畢竟是他的故土,雖談不上難離,至少也該去過”
  
  “這也是你心裏的念想嗎?故土難離,北辰是你的故土,南夏終究是你的客居之地,即便有我,也不能讓你安生立命嗎?”
  
  宛若愣了一下,微微側頭看他,朝堂上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時像一個鬧別扭的小男孩一樣,耷拉著一張臉,眼裏有濃濃的失望和不滿。
  
  宛若伸手揉了揉他的臉:“瞎想什麽,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其實,在我心裏真正的故土很遠,遠的遙不可及,不是北辰,也不是南夏……”大約發現,自己把事情越說越亂,遂歪歪頭做最後定論:“總的來說,我的故土就是我心裏的桃花源,跟北辰南夏並無丁點兒幹系。”
  
  “那你的桃花源裏有我嗎?”英明神武的皇帝,心裏年齡瞬間跌至最低,刨根問底起來,宛若白了他一眼,其實外人眼裏無比強大的皇上,在她面前也不過一個幼稚之極的小男生罷了,喜歡追問些毫無疑義的事,喜歡確認在她心裏地位,即使兩人已成婚快兩年,肚子裏還懷上了個拖油瓶,依然如此。
  
  宛若突然開始懷疑,這樣的承安能不能做好一個父親,畢竟某些方面上說,一個合格的父親或許比當個稱職的皇上還難上一些。
  
  不過,還是得安撫他:“當然有你,沒有你誰來管我?”其實這也是宛若的心聲,依賴著承安,仿佛已成了習慣,雖然這回答相當現實,可依舊滿足了我們要求不大高的皇上。
  
  承安突然抱住宛若,在她耳邊低聲道:“晚上我們一起睡……”宛若臉一紅,兩人雖是帝後,可宮裏畢竟還是有規矩的,尤其宛如懷了皇嗣,這是了不得的大事,帝後起居變成了首要問題,依著嬷嬷的意思,承安該挪出未央宮,回他自己的寢宮起臥。
  
  承安自然不樂意,從心裏說,宛若也覺得這主意挺馊的,雖說不怎麽理會宮裏那些暗湧,畢竟內宮這麽大,掀起些小浪頭也無可厚非,宛若也明白,自己懷孕的消息一傳出去,後宮就會因此而躁動一陣,終于有了見縫插針的機會。
  
  宛若相信承安,可不相信男人,男人的自制力,從古至今皆不可信,避免出軌的最好法子,便是防患與未來,比事到臨頭懊悔強多了。
  
  從被動接受到主動經營,曆經近兩年,宛若終于找回了些許現代人的自信和狡詐,不止對于婚姻,還有未來的保障,宛若從消極的混吃等死,到現在的主動出擊,未雨綢缪,也是一個發生了質的變化。
  
  皇後經商,估計從南夏開國至今,也就宛若這麽一個,經商對于宛若來說是個徹底的門外汗,可她發現古代的人賊好騙,完全稱得上人傻錢多的類型,隨便弄個現代的小花樣,就能日進鬥金,且,她是皇後,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反正南夏的法條上,也沒寫著禁止皇後經商,承安一開始還對她每個月出宮幾次,頗有微詞,後來索性也騰出空來,跟她一起出去溜達,扮成平民微服私訪,市井民間,鬧市茶肆,往往能了解百姓疾苦,能最快的知道,他所發政令能否切實施行。
  
  宛若不懂政治,更別提這國家大事,她的積極是因爲想擁有屬于自己的財産,皇後不過是個虛名,天下也不過泛指,也不是她,從根本上說,宛若還是個小市民,就知道開了榮寶齋之後,每個月都有一筆巨款,進了她的口袋,可以任她隨意支配,那感覺挺爽。
  
  當然,這些承安並不知道,承安只是在一邊驚奇的,看著他的若若折騰,鬼主意蹦出來,跟變戲法一樣就能變出銀子來,通過若若,承安發現,原來商人這麽有錢,因此巧立名目,伸手向國內的巨賈商人要錢,也要的理所當然。
  
  話題有點遠了,總之宛若對于承安搬出去睡,心裏有幾分不安,她自己也知道,這其實是杞人憂天,承安要是真想招寢女人,即便她是皇後也無權幹涉,好在承安沒真搬出去,只挪到了未央宮的側殿安置。
  
  且,到了晚上他就偷跑了回來,抱著她睡,自此後,他明著搬到了側殿,晚上依舊會回她這裏,這樣偷偷摸摸,也不過掩人耳目罷了,偌大的未央宮,不長眼色的嬷嬷,早被承安尋個由頭發落出去了,剩下的誰不是裝聾作啞。
  
  成親兩年,承安也不過才十七,又跟宛若情深意笃,便更喜那晚間男女歡情之事,經常糾纏起來,便是終霄不辍,餍足的時候,往往已是早朝時分,自宛若發現有孕,別的倒還好,只那晚間的纏綿卻戛然而止。
  
  承安真正憋了好一陣,那一陣脾氣暴躁,處理起國家政事來,也是嚴刑峻法,毫不容情,後來是宛若有點看不過去,也怕他真憋出病來,遂想了個法子,幫他疏解調劑,哪想到自此承安食髓知味起來,每夜必纏著她。
  
  宛若有時候就想,多不明白他怎麽有這樣大的精力,至晚間,他又纏上來的時候,宛若忽然想起,貌似古代的皇上,都喜歡吃些什麽壯陽丹丸啥的,不是承安也偷著吃了吧!
  
  想到此,突然推了推他:“你是不是吃什麽藥了?”“呃……”承安楞了一下:“什麽藥?”宛若臉紅了紅:“就是,就是,哪個壯陽的藥啥的?”
  
  嗤一聲,承安笑了起來:“莫非若若嫌棄我不中用了嗎?嗯……”身下抵住,宛若能感覺到那份堅硬灼燙……
  
  承安湊到她耳根邊上咬了一口,抓著她的手引到下面握住……有些動情的粗喘上來,宛若小臉通紅著,上下移動……從緩慢至快速,終至爆發……
  
  手上粘黏著有些不舒服,承安知道,這樣私密的事兒,宛若一向不喜使喚下人,便親自取了幹淨的帕子,擦拭幹淨,伸手把她抱在懷裏長長歎口氣,好半響才幽幽道:“若若,要不別回去了吧,尚未走,我便開始想你了……”
  
  宛若略推開他一些:“承安,我答應你,一月既回,我保證……”
  
  承安也知道,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一個月,這堆積如山的相思,該如何排解,離情依依的帝後,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旦分開,又豈止一月之熟。
  
  宛後省親也正式打破了南北好容易締結的休戰盟約,再起戰端,這一年正是庚午之年,因此史稱庚午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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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方長

  “娘娘,前面已經望見城門瞭呢!”如意轉過身,把車下面的籠子銅篦子裡的炭火撥瞭撥:“以前寒冬臘月熬過來,都沒覺這麼冷過,現在卻有點受不住瞭。”

  宛若略側頭,車內外的溫差,使得通透的琉璃窗上,結瞭一層白蒙蒙的霧氣,窗外的景物看不清晰,宛若用手裡的帕子抹瞭抹,郊外的冬日的野盡收眼底。

  “落雪瞭呢?”如意低呼一聲:“陰瞭這兩日,奴婢還怕把耽擱瞭咱們的行程,好在緊趕慢趕的,總算到瞭,今兒正月十四,明兒是元宵節的正經日子,咱們算趕上瞭這番大熱鬧瞭。

  ”宛若摩挲瞭幾下鎏金福壽的手爐:“如意,你跟著我這一去近兩年,舉目無親的,若你樂意,此次……”宛若的話沒說完,就被如意打斷:“娘娘可又說這些作甚?奴婢就認一個主子,哪來什麼親眷,娘娘去哪兒,我便在哪兒,這輩子都趕不走我的,娘娘別費這些沒用的心思瞭。”

  宛若撲哧一聲笑瞭,伸手點點她的額頭:“我原是為你著想,卻不想倒討瞭你的嫌。”

  如意嘆口氣:“娘娘莫要為我打算這些有的沒的瞭,這眼瞅著就進京瞭,娘娘可要處處小心才是,要我說,大正月裡的,娘娘走這一趟實在任性的緊,縱是娘娘不回來探病,想來老太太也不會埋怨,這南北雖如今太平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打起來,娘娘如今可是南夏的皇後,若北辰借此機會扣住娘娘的鳳駕,要挾咱們皇上,該如何是好?”

  宛若倒是笑瞭:“不曾想這近兩年的時間,我的如意倒學會瞭憂國憂民”說著,望瞭眼窗外逐漸後退的闊野,搖搖頭:“如今趙睎登基不久,正是休養生息,勵精圖治之時,不會,也不能再起戰端,再說,我相信趙睎,即便我是南夏的皇後,他也不會做出令我厭憎之事……”

  越近城門,宛若不禁想起記憶深處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對趙睎,宛若心裡有一份復雜的情份在,比起承安,趙睎更像她的弟弟,沖動,矛盾,冒失,卻也如此真實……“

  稟皇後娘娘,前面城門處仿佛停著北辰聖上的鑾駕”宛若微楞瞭一下,雖說她如今貴為一國之後,可此次來北辰卻是私事,因此,並未下正經的國書,論理根本用不著皇上鑾駕親迎才是。

  宛若沈吟的功夫,車馬已到瞭城門,車門打開,宛若還未下車,就看到正前方明黃蓋傘下的趙睎,玉帶龍袍,彰顯巍巍天子駕,頭上九龍含珠冠下,依舊是昔日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隻是臉色有些沈肅,褪去瞭少年青澀,有些許戾氣從他身上透出來。

  眼睛直直盯著自己,毫不掩飾,宛若微微皺眉,剛邁出一步,趙睎已走上前來,伸出手定定望著她,嘴角忽然咧開一個明顯的弧度:“宛若,你終是回來瞭……”

  宛若忽覺不妙,趙睎的目光,趙睎的語氣,趙睎的表現,都太不合時宜,他難道忘瞭,他們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過去肆意玩鬧的青梅竹馬,他們是兩國帝後,站在政治角度上,如此親近,實在不合事宜。宛若的目光越過趙睎伸出的手,落在他身後的蘇澈身上,微微楞瞭一下,她走的時候,父親的官位不過侍郎而已,如今看官服綬帶已是尚書之職,倒是升的快。

  轉念一想,也不稀奇,她雖遠嫁南夏,蘇傢卻還有半截認祖歸宗的蘇青若,如今貴為淑妃,略聞,比之彥玲,宛若這位便宜姐姐,頗為受寵,想來父親這國丈大人的仕途,也借著女兒的東風一路平順起來。

  宛若不著痕跡避開趙睎的手,扶著如意下車,趙睎目光一閃,淡笑瞭一下,反正來日方長,卻也不禁仔細端詳她,不過區區兩年,趙睎覺得,兩人仿佛半生未見一樣,兩年堆積起來的思念,如此深,如此切……

  她變的更美瞭,銀狐鬥篷裹在外面,依舊可以分辨出窈窕身姿,記得,她好像懷瞭身子,這樣卻看不著絲毫臃腫痕跡,頭上白狐邊的昭君帽,圍住滿頭青絲,漫天白雪中,仿佛混為一色,卻越發顯得眉眼清明。眸光璀璨,眉眼間昔日調皮的青澀,化作瞭春風般的嫵媚風情,明燦燦一雙眸子滑過他,趙睎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心底那股壓抑已久的渴望和思念……

  宛若著急老太太的病,從城門直接就往王府而來……

  掠過衆人,直接進瞭老太太的院子……見到病榻上已燈盡油枯的老人,宛若的眼淚滑落下來,仿佛就在昨日,慈祥的外祖母還握著她的手一聲一聲的叮囑她,如今卻已似風中之燭,明滅隻在一瞬間……

  宛若跪伏在榻前,輕輕握著老太太的手,在她耳邊一聲一聲的喚:“老太太,外祖母,我回來瞭,你的宛若丫頭回來瞭……”

  一邊的舅母抹著眼淚跟著喚:“老太太,老太太,您快睜眼瞅瞅吧!日夜盼瞭這麼久,外孫女兒回來瞭,怎的倒不舍得睜眼瞭……”一幹人叫瞭好半響,老太太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直勾勾看著湊到跟前的宛若,呆滯的看瞭許久,有些渾濁的眸光,落在宛若身上,仿佛暈染起些許生機,也漸漸清明起來……

  嘴唇微微動瞭幾下,宛若靠近她唇邊,聽瞭好久,才略猜出是一個字:“走……走……”宛若一怔:“走?是讓她走嗎?”宛若仔細端詳外祖母的眼睛,清明之中,仿佛蘊含著濃濃的擔憂……

  宛若訝異的功夫,老太太又重新陷入昏睡,老太太自來是位睿智的老人,且事事都為瞭宛若著想,真心實意的疼著這個外孫女,即便在傢族榮辱面前,老人傢也從未想過把宛若作為籌碼,這份心意,也是宛若自始至終放不下的親情。正是念著這份親情,宛若執意留在老太太身邊侍疾,誰勸都沒用,說是侍疾,宛若也明白,如今老太太這情景恐過不瞭一兩日瞭……

  至午間,王氏才匆匆趕過來,王氏略顯老態,兩年前的精氣神兒,仿佛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身上有一種蕭瑟的秋意,跟仕途得意的父親截然相反。

  宛如耳聞,父親這兩年又娶瞭兩個姨娘進府,更有那巴結尋門路送進府的美麗女子,也收瞭幾個房裡人在身邊,對於蘇澈,宛若一向生分,認真說,從未當他是自己的父親,仔細想想,蘇澈這樣的人仿佛是最正常的古代男人,她的承安才是異數。

  出過一次軌的男人,以後多少次仿佛都理所當然,即便性子剛強的王氏也無可奈何,這事兒,宛若管不瞭。

  母女兩個在耳房裡拉著手說體己話,王氏自打見瞭宛若,眼淚就沒停過,剛才有外人在,卻不得說話,如今剩下母女二人,王氏才仔仔細細打量宛若,好半響輕聲詢問:“這兩年的日子過的可順暢?那位皇上對你可好?受沒受下人的氣……”一疊聲,竟仿佛要把這兩年每一日都問過來一般,宛若心裡一暖:“娘親放心,我過的很好……”王氏忽然想起什麼,笑道:“是啦!娘倒是糊塗瞭,耳聞南夏帝後鶼鰈情深,舉案齊眉,都成瞭民間一段佳話,想來必是好的。”宛若臉微紅瞭紅,若說以前王氏還懸著心,這回見瞭面,那心算徹底放下瞭,聽著再好,也不如自己親眼瞅見,畢竟是自己的親閨女,隻一眼,就能看出她過的順心順意。

  王氏嘆口氣摸摸她的肚子小聲道:“一舉得男才好……”宛若抿抿唇:“我更喜歡女兒”王氏白瞭她一眼:“女兒以後慢慢生,這一胎是個皇子,才能保住以後的安生,如今都成瞭皇後,怎的還這般孩子氣,凡事要多思多量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這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在深宮內院,這一點要牢牢記在心裡。”宛若撲進王氏懷裡:“娘親,不然這次您也跟著我回去吧!”

  王氏摸摸她的頭發,嘆口氣:“娘這輩子已過去大半瞭,唯一就是盼著你跟承平以後能平平安安的,你自小雖多災多難,可有個逢兇化吉的命數,你弟弟卻還小,娘還要照管著些,隻是雖娘也想你念你,這回你實不該回來的。”宛若擡頭看瞭看王氏,王氏摸摸她的頭:“你父親汲汲名利,倒失瞭平常心,也跟著皇上一起哄你回來,娘給你的傢書,有一半都是你父親代筆的,皇上登基後,對我蘇王兩族頗為恩重,娘原先本以為,是因為淑妃的緣故,去年正月十五那日,聖駕蒞臨蘇府,在你原來哪個小院裡吹瞭一夜的笛子,那時候,娘心裡就後怕上瞭,這男人濫情的或許更好些,若癡情太過瞭,也是禍事啊!更不要說,他還是皇上,手段心機,若都用在情之一字上,這後果卻也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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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鬼蛇神

  “皇上請用茶。”低沈柔美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暖閣裏頗有些突兀,承安皺皺眉,擡起頭來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已連一個伺候的小太監都沒了,琉璃燈光下,是一張令人驚豔的芙蓉面,卻不是他心裏念了這些日子的人兒。
  
  承安眸光微沈,臉色有些陰,穿著一身淡綠色宮女服飾,鬓邊卻插著一支紗堆的芍藥花,愈發顯得粉面朱唇,眉眼含情。
  
  大約對自己的美貌相當自信,見承安望著她,便粲然一笑,將手裏一只碧玉茶盞呈上來,晶瑩潤澤的碧色,映著青蔥般芊芊十指,格外惹眼。
  
  承安接過來放在一邊,並沒有再看她第二眼,只清淡的揮揮手:“下去吧!”“皇上……”承安側眸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令她不禁後退一步,不怎麽情願的蹲身:“奴婢告退。”
  
  周敬雖在外面候著,卻豎起耳朵聽著裏面的動靜呢,如今皇後省親,偌大的皇宮震懾的老虎沒了,什麽牛鬼蛇神不得蹦跶出來,尤其這些牛鬼蛇神,跟前朝有著千絲萬縷,割不斷扯不開的聯系,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總管能镗住的。
  
  尤其定南王,最近一年動作頻繁,要說定南王這人真挺難說的,要說當年,以定南王手裏攥著的大權,根本不用費事兒直接奪權篡位,改了南夏慕容一族的江山,也是手到擒來之事,可偏偏沒這麽幹。
  
  念著故主戚家之恩,愣是把皇上找回來,推上九五之位,這既然甘願當姜子牙了,這會兒就別折騰了,也好留的清名,不枉此生,可人家偏不,就得折騰,且死活看皇後不順眼,變著法的,往皇上身邊塞人,就盼著能分了皇後的寵。
  
  周敬不禁暗暗撇嘴,他是這南夏宮裏頭長起來的,不知道過去因緣,還情有可原,定南王這個知道明白皇上底細的,還幹出來這樣的事,周敬真覺得有點猜不透了。
  
  近兩年的時日,足夠周敬看的心明眼亮,帝後之間的情分,哪裏是朝夕便有的,那是一種日積月累刻進骨子裏的情意,情之一字向來難解,他是解不明白,但知道一點,這輩子皇上身邊沒有別的女人還罷,若真塞進來一個,那就是軒然大坡。
  
  皇後雖是個寬泛溫和的主子,在男女之事上,卻與別的女子大不相同,且男女情字上,握著絕對的勝算,打從皇後一入宮,什麽事兒皇上說過一個不字,便是她自己想不起來,記不住的事兒,皇上也安排的妥妥當當,細致到衣食住行。
  
  平時同歇同止,分外相合,真跟那說書嘴裏的神仙眷侶一般,仿佛亘古以來便如此,這樣的情分,別人豈能插的進來,所以說,定南王這樣幹,純碎白費心機,可既然求到他頭上,他還真不敢推脫。
  
  皇上是他的主子,定南王他也得罪不起,心裏卻也有點忐忑,雖說皇上不見得會召幸裏頭的女子,可也有個萬一不是。
  
  這男人即便心窩子裏藏著一個,可不妨礙別的事兒,皇上不過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皇後又懷了身子,這都幾個月了,說起來也不算什麽大事,反正皇後不在,這事出來了,過後尋個由頭隱下,也就是了。
  
  打了這個主意的周敬,便順水推舟的賣了戚忠一個人情。可這女子進去了,他這心也提在嗓子眼兒,主要拿不准萬歲爺的心思,伺候了這兩年,聖意也能揣摩個七七八八,可這男女上的事兒上,周敬依舊猜不透。
  
  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見什麽,那女子從裏面悻悻然的出來,周敬還有些楞神兒,就聽見裏頭皇上的聲音傳來:“周敬……”
  
  周敬心裏咯噔一下,這口氣聽著仿似不大對勁兒,急忙躬身進入,小心翼翼的立在下首等著,可好半天都沒動靜,耳邊只有那邊博古架上自鳴鍾滴答滴答的響聲,心裏越發嘀咕起來。
  
  大正月裏的日子,頭上都冒了一層汗,這暖閣原是新建的,南夏地處南邊,即便冬底下,也不會真冷到哪裏去,放上炭火盆便可過冬,皇後雖是北邊人,卻尤其怕冷,因此皇上下令特特辟出未央宮前殿兩側的屋子改成了暖閣,不僅捅了地龍,地上還置了一只琺琅彩镂空兩層的龍紋大熏爐。
  
  朱火青煙,蘭绮袅袅,陣陣暖香熏烤的屋裏溫暖非常,此時的周敬卻仿佛置身在那熏籠之上一般,蒸烤的渾身冒汗。
  
  皇上年紀不大,卻頗有威懾力,除了在皇後跟前,別的時候,皇上可不會講一絲情面,殺伐果斷,言出必行的。
  
  周敬的汗都侵透了厚重的衣裳,承安才放下手裏朱筆,卻也沒看他,微微側頭,透過琉璃窗向外望了望,廊前紅燈在寒風中搖曳幾下,從上而下的細雪,被寒風卷著飄進廊檐內,打在大紅宮燈上,有一瞬間,仿佛陣陣花雨,倒令承安不禁記起了舊年間的事兒。
  
  兩人那時不過七八歲大,還住在冀州的府衙內,散了學,路過槐夢軒,若若立于樹下,白色的槐花隨著風飄下來,粘在她頭發和裙裾上,氤氲起淡淡清雅的香氣……熏爐內的銀絲碳噼啪一聲輕響,打斷了承安遙想的情思,微微歎了口氣,才不到十日,他已如此想她了,他的若若,今夜不知會不會絲這般惦記著他……
  
  和著呼呼而起的北風,仿佛能聽見簌簌的落雪聲:“你說皇後今日可到哪裏了?”周敬愣一下,才明白這是問他,急忙抹了抹額頭的汗,躬身道:“今兒是十四,算著,皇後娘娘已走了九日,若不遇風雪,今兒白天早些時辰,就該進了北邊京城了吧!”
  
  偷偷瞄了一眼皇上的臉色,繼續道:“估摸能趕上北辰元宵佳節的大熱鬧呢?”“元宵佳節?”承安目光一閃,仿佛有些不滿:“遇上熱鬧,定沒空惦記朕了……”回過身掃了周敬一眼,眸中厲芒一閃:“周敬,你可知錯?”
  
  周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知錯。”承安神色略緩了緩:“既知錯,下去領二十板子,長長記性,下回再犯,定不輕饒。”
  
  周敬忙謝恩退了出去,出了暖閣,不禁歎了口氣,他這是招誰惹誰了,這頓板子挨得真冤。
  
  “定南王”承安在在紙上寫了三個字,用朱筆畫了個圈,到了不得不肅清的時候,他也絕不會手軟心慈:“來人,傳吏部左侍郎進宮。”
  
  說起來,承安真算最了解宛若的,此時的宛若真沒心思惦記他,卻也不是爲了明日燈節的大熱鬧,而是正琢磨著,該如何跟王氏說範成之事。
  
  宛若這邊還沒提,不想,王氏卻先她一步提了起來:“先頭在在籬落軒那邊遇上一個人,瞅著是南夏的服飾,卻並非官服,倒像一個白衣公子,只是那臉面五官,卻甚爲熟悉,仿佛那裏見過一般,我這想了一路,剛才一打岔竟是忘了,這會兒忽的記起來,倒是跟周映雪母女的眉眼相像,你說奇是不奇了,他是誰?可是你從南夏帶過來的隨身護衛?”
  
  因宛若執意住在王府,宛若的舅舅,便特特騰出幾個闊朗的軒館來,給護衛們落腳,籬落軒住的正是範英範成兄弟。
  
  宛若想了想,湊到王氏耳邊低聲把原委說了一遍,王氏愕然,瞪著她好半響才回過神來:“你說外面那個才是承安?而跟你一處長大的承安,就是如今的南夏文帝?”
  
  宛若道:“不然,娘親以爲女兒真有這麽好的運氣嗎?還能如此安然無恙的回來省親。”王氏點點頭:“是了,不是承安,怎會對你這般看重,娘親倒真放心了,只是這範成,你此番帶回來,是想他認祖歸宗嗎?”
  
  宛若搖頭:“娘,我不過想讓他回來看看罷了,他如今是範家養子,恐怕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樂意回來的,何必多此一舉……”
  
  王氏剛要說什麽,宛若的舅媽一掀簾子走了進來,望了宛若一眼低聲道:“外面有姑娘的故人來訪……”
  
  舅媽的性子直爽,倒是不拘泥于宛若的身份,還如舊時一般待她,宛若反倒覺得分外自在。“只是故人?”宛若挑挑眉,舅媽有些目光閃爍吱吱嗚嗚的道:“姑娘自己出去瞧瞧就知道了,前面正堂呢?”“正堂?”
  
  宛若仿佛明白了,起身站起來,王氏從如意手裏接過鬥篷替她披在身上,攏了攏前面的帶子系好,擔憂的叮囑她:“凡事多想想,不要竟使喚你那小性子……”
  
  絮絮叨叨跟她小時候一樣,宛若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娘親放心吧!女兒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王氏白了她一眼:“就知道說嘴兒,在娘親眼裏,你就是白了頭發,也還是個孩子,如今你身份不同,凡事不可任性,小情可免,大事上不可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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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怨新愁

  入了夜,雪下的愈發大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屋脊廊檐上,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把下面的青色蓋住,晶瑩的白色,給如此深沈的冬夜,添上了一抹明亮,即便沒有廊間紅燈,也比平常要亮堂許多,不過真冷。
  
  伴著雪粒子的北風,從廊外拂進來,即便宛若穿著厚重的大毛鬥篷,依然有些侵骨的寒意,偌大宅子很安靜,安靜的仿佛只能聽見雪落的聲息兒……
  
  穿過隱在遊廊盡頭的月洞門,就看見花廳外廊內,躬身而立的小春子,他的變化不大,依舊是帶著機靈兒氣的穩重樣兒:“主子萬安。”宛若剛到近前,小春子已噗通跪下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頭。
  
  宛若倒是怔了一下,拍拍他的帽子,打趣:“我聽說公公如今高升了,該稱呼一聲總管大人了,何必行如此大禮。”
  
  小春子爬起來嘿嘿一笑:“奴才便是再高升,這輩子也是主子跟娘娘跟前的奴才,磕幾個頭 也是應當應分的”
  
  宛若笑了一聲淡淡道:“你的主子可不是我,你家娘娘在宮裏頭呢,這禮兒我受不起,以後免了吧!”
  
  小春子不禁暗暗咂舌,心裏話兒說,萬歲爺啊!任您心裏千般想,萬般惦記著,打頭開始,就是單相思,如今這好容易哄著騙著回來了,能怎樣?瞧著,看著,吃不到嘴,不更鬧心。
  
  雖日日在主子身邊伺候著,這一回兒主子費這麽大力氣,把這位哄騙回來,小春子也真不知道打的什麽注意,莫說現在,以前這位還未嫁之時,都沒隨了心思,這會兒,難不成就能順了意?
  
  退一萬步說,即便主子順心遂意了,南夏那位皇上,難不成就能忍下這奪妻之恨,再說,如今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呢,從哪兒說,這事都是件大禍事,若兩國重起戰事,北辰何以抵擋,論兵力,論國力,北辰差了何止一籌。
  
  這些事國家大事,本不該他一個內官操心,可如今就這麽個形勢,蘇家這位姑娘,雖不能算紅顔,卻也真能傾國傾城了,只是、這緣分造化,本是一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強求若是有用,就不能是緣分了,這禍福吉凶,往後還不知是怎樣的呢?
  
  小春子出神的想了一陣,一擡頭發現,如意立在他身邊,側著頭打量他,都不知道打量了多長時候了。
  
  小春子忙笑道:“如意姐姐,這一向可好?”如意目光一閃笑了:“兩年不見,小春子公公倒是禮節周全了,這面上的客氣話兒,咱們就免了吧!”
  
  如意突然拉著他往那邊拽了拽,拽到那邊廊柱子下邊,低聲問:“你老實跟我說,你家主子什麽意思?娘娘這前腳剛進了府裏,你家主子後腳就跟來,難不成,舊時那番心思還沒撂下……”
  
  “撂下?”小春子不禁微微苦笑:“若是能撂下,就都省心了,哪會還有如今這番周折麻煩……”如意是自打在城外皇上親迎的時候,就覺得大大不妥了,主子雖是皇後,可這皇後可是南夏的,跟北辰扯不上幹系,這帝後走在一起,怎麽瞧,怎麽都令人心驚肉跳的。
  
  更別提,這深更半夜的夜探,自家主子便是光明磊落,可若是傳回南夏,皇上那邊知道了,還不知怎麽想呢。
  
  這位十一爺的心思,估摸滿京城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主子和親遠嫁,北辰先皇薨逝,十一登基後,對蘇家的格外禮遇跟另眼看待,這一切可不都是看著以前的情份,今兒以前,如意還沒這般糟心,想著,便是十一爺的心思沒落下,如今這兩邊都各自嫁娶。
  
  且他娶了主子的庶姐爲妃,主子肚子裏也有了小皇子,塵埃落定,不過如此,便是真有什麽未盡的心思,也得藏著掖著,等著那日久年深,慢慢丟開便是了,不然還能怎樣?
  
  可今兒如意也徹底明白過來,這位十一爺別看當了皇上,那底下的心思是一點沒變,不僅沒變,還愈發有些破釜沈舟的氣勢,吉祥偷偷跟她說,其實打從入了冬,老太太的病就不好了,鬧了好幾次懸兒,最後一回,不是皇上賜下的千年人參續了口氣,估摸早就不中用了。
  
  打哪兒起,這人參就每日必然要灌下幾口,才勉強過了年,如意記得,從入冬那會兒,這邊的家書可就一封接著一封,沒斷過趟兒的,費了這麽大力氣,就是爲了哄著主子回來省親這既然來了,想回去,恐怕不那麽容易……
  
  小春子拽了拽她的胳膊,小聲道:“這寒冬臘月的,南夏的皇上也真舍得讓你家主子走著一趟?”怎麽會舍得,爲了這事兒,帝後之間沒少鬧別扭,可從小時候那會兒算上開始,皇上什麽時候拗得過主子,最末了,不還得依著,再說,老太太也真不比旁人,這番舔犢情深,乃是人之常情,娘娘又不是鐵石心腸,怎會不回來?
  
  現如今想這些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意衝著廊內的紅燈長長歎著氣,側頭卻發現小春子直直望著她發呆,如意手裏的帕子揚了一下:“你這麽直眉瞪眼的瞅著我作甚?難不成我臉上開花了?”
  
  小春子回過神來嘿嘿一笑:“我就是瞅著,這兩年不見,如意姐姐愈發生的齊整標志了,尤其剛才那樣兒,側著臉一瞅,跟娘娘有幾分像呢?”如意白了他一眼,臉也有些紅,不再搭理他,而是貼著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宛若……”燈影兒中,趙晞笑意吟吟的轉過頭來,宛若不禁怔了一下,一身鮮紅的蟒袍,並非如今皇上的服飾,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金冠下俊美無俦的五官,比起過去成熟了很多,就跟她的承安一樣,身上帶著殺伐果斷的昭昭天子氣,即便如何裝,也再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他們長大了。
  
  不過兩年的時間,他們再也不是可以任意笑鬧的玩伴兒,他們是兩國帝後,而他深夜微服來探的行爲,有失妥當,可趙晞在她面前,從來都是衝動不計後果的,根本不會考慮這麽多,這樣真性情,處在他們如今的身份上,卻是大麻煩。
  
  宛若略掃了四周一眼,這裏是舅舅平日待客的所在,收拾的很是規整,角落裏燃了幾個炭盆子,烘烤的屋裏暖洋洋,除了外面廊下候著的小春子,並無旁的丫頭婆子小厮,偌大的花廳,只有他跟趙晞兩個。
  
  宛若也沒必要再裝腔作勢下去,直接坐在那邊軟榻上,望著趙晞:“夜深風寒你不在宮裏處理你的國家大事,來這裏作甚?”聲音有些疏離透著清冷,這點滴冷意卻並未澆熄趙晞的熱情。
  
  他幾步上前,伸手就要拉扯宛若,卻被宛若輕輕一擡避開去,趙晞楞了一下,卻並未惱,而是盯著宛若,似笑非笑瞧了半響才道:“你還是舊時的性子,一點沒變,我不過是想你跟我出去走一趟罷了。”
  
  宛若挑挑眉,望了眼那邊的架子上的洋鍾,已近亥時,她的目光還未收回,已被他握住手腕,拉起來,往外走去,宛若掙了兩下,沒掙開,他的力氣頗大,又攥的她相當緊,宛若突然清晰的感知到,她跟十一之間這種明確懸殊的差別,這種懸殊也令宛若瞬間冷靜下來。
  
  趙晞拽著她直接從穿堂走了出去,從正廳到大門,宛若竟沒瞧見半個人,王家宅門裏的主子,仆人,半個影兒都沒有,大門外倒是守著不少微服的侍衛,只是宛若已沒空去注意這些,她的目光完全被門外璀璨的燈光勾住,無法挪移開視線。
  
  王府外寬敞的長街兩側綴滿花燈,各式各樣的花燈,一盞盞亮著,隨著寒風搖曳出一片璀璨燈的燈影兒,順著長街蜿蜒而下,竟仿佛望不見盡頭一般,遠遠望去,仿佛燈光凝結成的河水,輕輕緩緩流動著,在漫天的白雪中,有一份奪人心魄的美麗。
  
  比宛若記憶中任何一年元宵節的花燈,都要多,要繁雜,卻沒有往昔熱鬧的氛圍,整個長街除了她跟十一,再無旁人,甚至跟在後面的小春子和如意,都不知去向:
  
  “宛若,你還記得嗎?我們剛認識的那年,也是這樣的元宵節,我纏著四哥出來,在前邊的懷遠橋畔正巧遇上你跟承安,我們一起看燈,猜燈謎,那時候我們才多大,可你真真聰明,那些燈謎都猜得到,得了好多手提的蓮花燈做彩頭,我們兩只手都提不了,也是那年,我們被壞人綁了去,你還記得嗎?在那個地窖裏,在那個荒郊野外的深坑裏,如果不是你,我差點就沒命了,宛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當時雖凶險萬分,過後想想,卻覺得那時候我們離的好近……”
  
  趙晞絮絮叨叨說著過去的事兒,這些已經老早就沈在宛若記憶中的舊事,不能說完全忘卻,卻遠遠不如趙晞這般深刻。
  
  宛若潛意識裏不大樂意去回想過去,不管是那些難過的,悲傷的,還是快樂的,畢竟已經過去了,就像她仿佛已經忘了,自己是個現代人一樣,有時候,她自己都會混淆,究竟現在是她的一場夢,還是記憶中那喧鬧的都市才是夢。
  
  到底是莊周化蝶,還是蝶化成了莊周,細究起來,說不明白,故此,過著當下的日子,往前看就好,且,她的運氣實在不差,有承安這麽個男人在身邊,她的日子可以無限順暢的過下去。
  
  現在面對絮絮叨叨的趙晞,宛若突然很想承安,那種歸心似箭的心情,從心裏鑽出來,她才發現,北辰早已不是她的家,有承安的地方,才是她安生立命的所在,等這些事了了,她要盡快回去……
  
  趙晞說了很多,很久,這些在他記憶中翻來覆去,想過不知多少回的珍貴回憶,他從來沒對第二個人說過,也不想說,只有宛若,可宛若卻明顯心不在焉,她立在一盞走馬燈下,不知道心裏想什麽?
  
  她的心思,他從來猜不透,摸不著,趙晞有片刻黯然……柳彥玲到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這番情景,這精心籌備的燈市,就爲了一個人,說起來,他心裏何曾有過旁人?即便她生下皇子,即便她收斂了性情,依舊冷落在深宮中,日日年年這麽過下去,蹉跎了多少韶華光陰,過著漫長而毫無希望的日子。
  
  柳彥玲覺得自己快瘋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您不能過去,皇上有旨,不讓旁人打擾……”“我算旁人嗎?”柳彥玲側頭冷冷掃了小春子一眼:“你的膽子倒愈發大起來,即便皇上下了旨意,本宮來會會故友,想來也無妨,再說旁人?皇上跟宛若說到底兒也算孤男寡女,比旁人更該避些嫌疑才是。”
  
  小春子頗爲爲難,柳彥玲一眼瞅見旁邊的如意,卻笑了笑:“這是誰?我怎麽瞧著這般眼熟?”
  
  如意急忙行禮:“如意見過貴妃,娘娘萬福。”“萬福?比起你們家主子來,我是丁點兒福分都沒有的了,貴妃,我這個辰王明妃正娶的王妃,不過就一個貴妃打發了,那母儀天下的後位,不定給誰留著呢?如意你可看好了你家主子,這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
  
  “胡說什麽?”趙晞冷冷的呵斥一聲,打斷柳彥玲喋喋不休的尖酸刻薄,他們這邊的一番喧鬧,哪可能不驚動宛若跟趙晞。
  
  柳彥玲的性子未出嫁時,便潑辣非常,後來進宮磨了這些年,先開頭好過一陣,也不過一陣,便更變本加厲起來,尖利刻薄,經常打罵宮女太監,趙晞是不大樂意管她,見她一眼都嫌煩,念著柳家過去那點好處,還有昔日的情份,讓她安生的過日子罷了。
  
  可這女人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安生,隔三差五總會找點兒事,趙晞暗暗掃了宛若一眼,見宛若輕輕皺起了眉頭,不禁心裏惱上來,陰陰沈沈的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宮裏呆著,跑出來作甚?”
  
  柳彥玲目光掃過宛若,哧一聲笑了:“深更半夜?真虧了皇上知道先下是深更半夜了,我跟皇上一樣,出來會會故人,順便看看咱們京城這耗費了幾個月准備的燈市,是如何富麗精巧,這媲美烽火戲諸侯的作法,可換得來佳人一笑。”
  
  說吧對宛若笑道:“好久不見,便是會故友,怎能忘了我這個姐妹……”句句帶著刺兒,竟是變了個人一般,以前的彥玲是有心計,可至少面上能過的去,現在的彥玲,簡直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妒婦。
  
  宛若的目光落在她柳彥玲身上,比她還小上一些的彥玲,看上去說不出的滄桑老氣,罩著一件绛紫色織錦緞的鬥篷,褪去風帽,頭上攢著明晃晃一支鳳凰銜珠钗,滿頭珠翠下,一張臉施滿脂粉,也蓋不住底下的憔悴不堪,眉梢眼角氤氲的怨氣恨意迎面撲來,令宛若不得不皺起了眉頭。
  
  宛若從來不覺得,自己跟柳彥玲有什麽深仇大恨,即便以前,她算計自己的時候,她也並未點破,而她喜歡十一,是她們兩人的事兒,這樣夾槍帶棒,滿含妒意的柳彥玲,令宛若覺得異常陌生厭煩 。
  
  柳彥玲的目光卻停在宛若臉上,有些發愣,歲月之于她仿佛了無痕迹,不能這麽說,應該說在宛若身上,她看到的是歲月賦予的厚愛,本來平常姿色的宛若,現在看起來真好看。
  
  五官沒怎樣變,變得是她眉梢眼角滿溢而出的幸福,這種幸福仿佛淡淡珠光在她周身萦繞不散,把宛若籠罩的仿佛那隔水的佳人,那麽出色,那麽不凡……仿佛這輩子,自己都在她光芒的陰影裏活著,即便她遠嫁和親,她依舊那麽鮮明的活在北辰的後宮中,無時無刻。
  
  宛若覺得,自己跟這樣的柳彥玲沒必要牽扯太多,過去的情誼早已隨著風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她對自己的怨恨和嫉妒,這樣的女人偏執而危險,宛若不想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宛若微微點頭客氣的笑了笑:“彥玲,真是好久不見。”扭頭對趙晞輕道:“多謝皇上念我思鄉之情,特備了如此絢麗花燈,如今時辰不早了,宛若還要回府瞧瞧外祖母,這就先告退了……”
  
  抽身要走,卻被趙晞一把拉住手腕:“宛若,宛若,別走,好不好?”宛若微愕,扭頭看他,燈影兒裏,他的臉上布滿惱恨跟落寞,就像過去小時候,每次他費盡心思討不得他歡心,反而弄巧成拙以後的模樣……
  
  “對啊!好容易來了,這就走了有什麽趣兒?不若我們三人一起逛逛這花燈夜市,旁人若知道了,說敘舊也說的過去。”
  
  柳彥玲的話尖酸刻薄,連最基本的風度都幾乎維持不住,宛若突然發現,別說過去的情誼,即便陌生人,都比她跟彥玲現在的狀況要好很多。
  
  宛若倒是沒想到,會遇上如此尴尬之事,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就見那邊老太太跟前的婆子跌跌撞撞跑過來:“姑娘,姑娘,不,娘娘,娘娘,老太太真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回去瞧瞧吧!晚了恐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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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戰端

    宛若匆忙進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見廊下王氏跟舅媽正焦急張望的身影兒,見了她仿佛才松了口氣,到了近前,舅媽低聲道:“可是回來了,我跟你娘急的什麽似的?一時又想不出主意來,只得借了老太太的名頭,想來,若老太太明白著,也不會怪罪的。”

    王氏拉著她的手上下瞧了瞧,低聲問:“怎的去了這大會子?”宛若目光閃了閃,搖搖頭,進去瞧了瞧老太太,渾渾噩噩也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竟好像魂魄已消了大半,只剩下一口氣殘喘的模樣兒。不用太醫說,宛若也知道過不久了。

    大雪從十四開始下,到了十五落了晚就停了,卻刮起了北風,入了夜更是大起來,呼呼的,仿佛野獸嚎叫,聽著怪滲得慌,宛若前半夜沒睡好,到了後半夜終于睡了過去,卻做了夢。

    夢中老太太還是舊年康健的模樣,立在廊檐外望著西邊天際歎息,歎息一會兒,仿佛起風了,老太太突然回身衝她笑了笑:“宛若丫頭,那邊那塊雲彩飄過來的時候,外祖母就要去了,你也不用傷心難過,更不要挂懷,外祖母這一去,便是解了今生的孽障,好在這一輩子修了來生的因果,外祖母放心不下的唯有你,女孩兒家出嫁了,就不能總惦記娘家這邊了,婆家在哪兒,哪兒就是你的家,宛若丫頭,外祖母去了,外祖母謝謝你,替我那沒福氣的外孫女活了這一世,且活的這般好……”

    宛若一驚:“老太太,老太太……”“娘娘,娘娘……快起來,老太太這回真不好了……”宛若一激靈,醒了過來,急忙套上衣裳就趕著出了廂房,剛到廊下,就聽見裏面吉祥的哭聲,宛若急忙進去,近到床榻前,只見老太太平躺著,眼睛依舊和著,倒是比昨日晚間,瞧著更安穩了些,栩栩如生的面容,若不是鼻息間毫無動靜,就跟活著的時候沒兩樣。

    宛若有些驚,忽然想起剛才的夢,一向不信鬼的她,覺得後背突突冒冷汗,或許人臨死前都會大徹大悟一番,過後便什麽都知道了,宛若覺得那個夢說不准是在告訴她,老太太已清楚了她的底細,知道她內裏並非真正的宛若,卻並沒怪她,不僅沒怪她,反而感謝她,這份豁達,尤爲難得。

    也真正解了宛若藏在心裏的一個結,宛若想過,是不是在老太太最後的日子裏,讓她知道自己並非她真正的外孫女,可又有點忐忑不安,現在想來,或許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

    老太太的喪禮辦的很大,依著舅舅的意思是要簡單一些的,可宛若既在這邊,又怎能簡單的起來,發訃聞,設靈堂、搭喪棚、紮素彩、糊白門、請鼓吹、找僧人,設祭亭等,足足忙碌了一個多月,老太太才算入土安葬。

    一身素衣的宛若這一番耽擱,卻早過了跟承安約定的日子,也是無奈之舉。老太太一過世,宛若就讓範英帶著幾個要緊的人先回去了,這裏留下別的侍衛扈從,在驿館裏候著她,範成留了下來,老太太這邊安葬下了,宛若匆忙打包行李,准備上路回轉南夏的時節,卻忽然病了起來,或許是這些日子的勞累所致,孕期初期不得歇息,反而勞神,因此心氣愈發跟不上,一開始就是渾身疲乏懶得動,過了幾日,已是臥床難起,哪裏還能啓程回南夏。

    宛若病了四五日光景的時候,趙晞的聖旨就到了,言說,既然和慧公主玉體違和,便該接到宮裏將養,有太醫院的太醫隨時診脈問安,想來,不出幾日便可痊愈。
    聖旨師出有名,誰也說不出話去,且君命不可違,若是十一非要打掉宛若南夏皇後的頭銜,只認她是和慧公主,這樣的安排絲毫沒有不妥之處。

    “公主,該進藥了”福兒端著藥盞撥開帳前珠簾走了進來,宛若皺皺眉:“我不是說過,不吃藥嗎,怎的又端了進來?”不是宛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在這北辰的內宮之中,需當處處留心才是,不說柳彥玲,這宮裏的衆多嫔妃,個個安得怎樣心腸,誰又能知道,十一縱是不會害她,可別人就說不准了。

    尤其自己這一病蹊跷非常,宛若想了很久,猜疑自己是著了道也未可知,畢竟對十一,她很是了解,他想幹一件事的時候,真會不管不顧,且自從進了宮,她便沒見過如意了,身邊的嬷嬷宮女也只有一個福兒,勉強算她以前的舊人。

    可她聽說福兒跟了淑妃,主子早換了,又怎會還巴巴的忠心于她,不過這個突破口也在她身上,她需小心試探。

    福兒扶著她坐起來,宛若擺擺手,福兒把藥盞放在一邊的紫檀小幾上,宛若拉著她的手笑了笑:“昨日裏進來的匆忙,倒也沒細問,你說原先是跟著淑妃娘娘身邊伺候的,現下是皇上把你撥過來的?”

    福兒微微點點頭:“皇上念著,奴婢是公主舊時的丫頭,說使喚著順手些,便遣了奴婢過來伺候。”宛若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對面紫檀幾案上的青玉香爐問:“今兒燃的什麽香?香氣有些過濃,嗆的我頭疼,記得我帶來的包裹裏還有我舊時的蘇合香,你且換了來。”

    福兒楞了一下,卻沒動,宛若挑挑眉的功夫,外面腳步聲響過,傳來趙晞的聲音:“怎的聞不慣這香?因你身上不好,我特特讓人尋出這上好的檀香來給你,怎的卻說不好?”

    到了近前,也不理會一屋子的宮女太監跪下行禮,直接撩開珠簾走進來,坐在床榻邊上,宛若沒什麽好氣的道:“這個再好,你自己殿裏去點著好了,巴巴的送過來給我討嫌做什麽?”

    說出的話毫不客氣,驚的寢殿裏的宮女太監,俱都有些戰戰兢兢,連頭都不敢擡,趙晞卻好脾氣的笑了笑:“你一向喜歡的香餅子也好,可裏面卻有郁金,醫書上說郁金有理氣活血的功效,若你平日裏用著,倒也不妨,如今你已有身孕,這活血的東西,還是遠著些妥當。”

    這些宛若自然知道,早在剛發現有孕時,承安就把未央宮裏所有的郁金蘇合香收了起來,如今這樣說,也不過是爲了試一試福兒罷了。

    宛若定定望著趙晞好半響才道:“十一,不管你心裏打得什麽注意,先把我的如意還回來。”趙晞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說實話,他如今最怕她說回南夏的事兒,他用了如此手段留她,也是被逼急了,若她能知道他的一番癡心,他何必拘著她。

    趙晞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近,貼在自己胸前:“宛若,你能知道我的心嗎?若你知道我的心,想來便不會怪罪于我了,情之所至,一切都值得原諒,不是嗎?”

    宛若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回來,而是停在他胸口,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心跳,而他熱切的目光,令宛若有些不能適應,微微扭頭避開,卻很輕微的點了點頭。

    雖然如此輕微的應承,卻令趙晞雀躍不已,至少她不是一味的拒絕他的好意了,只要她能聆聽他的相思,只要她能明白他的心,趙晞覺得,自己一定會有機會,畢竟,比起那個半路蹦出來的南夏皇帝,他跟宛若的情誼深厚的得多,他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同生共死,這樣的情誼,哪裏是旁的能比的。

    雀躍之余,幾乎有些急切的道:“這都初春了,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們去郊外的禦苑住些日子去,那裏有四時繁花,更有美景如畫,宛若,你一直喜歡那邊的,好不好?”

    宛若也微微點頭,說了句:“好,只是我這病總不好,卻耽擱了如許春光……”趙晞卻笑了:“俗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養病也不用急在一時,橫豎不遠,也不用舟車勞頓,等過幾日,你身上略好些,咱們就起程……”

    趙晞從藏月宮出來,覺得肋下仿佛都鼓起了風,腳步輕快的,都快飛起來一樣,進到禦書房,就忙著吩咐:“小春子,明兒你過去禦苑一趟,先去好生收拾收拾,把初雲殿收拾出來,我跟宛若在那裏住下,那邊臨著園子裏的湖面,到了夏日,甚爲涼爽,宛若怕熱,那裏倒正好,那湖裏我記得往年間植了蓮荷,宛若卻喜歡宮裏的菱荇榭,你讓人把水裏的蓮荷掘了,種上青荇跟菱角,等入了秋,朕跟宛若一起采菱角豈不好……”

    小春子從禦書房出來,不禁歎口氣,主子想的倒好,真真是當局者迷,以他來看,藏月宮裏的那位,可沒真應了什麽,即便應了,估摸也是權宜之計,那位向來聰明,這兩人真正是前世的冤孽,今生來了結的。

    到了晚間,如意進了藏月宮,宛若遣開下人,偷偷詢她才知道,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王府裏呆著,並未難爲于她。

    宛若才松口口氣道:“這就好,我這裏還憂心著你呢?”如意嘟嘟嘴道:“好什麽?如今咱們被扣在這裏,可怎麽回去?皇上還不知道急成什麽樣呢?”

    宛若噓了一聲,瞄了眼窗外,窗紙上映出外面的海棠樹影,婆娑的樹影裏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輪廓,宛若望著窗外,摸摸肚子歎口氣,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跟承安重逢,分開了才知道,原來相思已如此刻骨銘心。

    南夏未央宮,周敬在禦書房門外轉了好幾圈,心裏真急的不行,這都連著一日夜了,皇上召集機要大臣在禦書房裏議事,飯菜都是太監宮女送進去的,除了出恭方便,誰也不能出來,皇上可還病著,如此熬著,可怎麽受得了?

    周敬急的腦門子直冒汗,可也沒法子,別人不知,他們宮裏的奴才誰不知道,皇後那就是皇上的命,片刻都離不得,這回皇後回去探親,皇上本來攔著,可也拗不過這親情道理,最後還是應了,哪知道北辰竟如此大的膽子,就扣住了皇後不讓回了。

    周敬心裏也納悶,要說現在兩國的形勢,北辰挑起戰端,對北辰弊大于利,不是當初宛後和親,現如今這時候,說不准,南夏的兵馬已開拔到北辰京城,兵臨城下了,好容易締結了和親盟約,這樣一來,不是前功盡廢嗎?

    再說,如今除了宛後,可還有肚子裏小皇子呢,皇上能不急嗎?加上朝中的爛事,內外交急,病氣便趁虛而入,多少藥吃下去,也不大見效,周敬知道,皇上這是心病,心裏惦記著皇後呢?

    禦書房內,承安靠在禦座上直接問下面的兵部侍郎郭正:“郭正,朕不想知道別的,就想知道,若你領兵,多少日子能打到北辰京城?”

    郭正一愣:“回皇上話,北辰兵力匮乏,又無良將,比不得我南夏秣兵厲馬數十載,若開戰,北辰實在不堪一擊,我南夏鐵蹄長驅直入,只需半年便可兵臨城下,只是宛後和小皇子如今在北辰皇上手裏,就怕到時候……”

    承安按按額頭揮揮手:“趙晞雖掀起戰端,卻也算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不會把婦孺如何……”趙晞的心思,承安最爲清楚,折騰這麽多事出來,不就是爲了一個情字,從小到大,他心裏就入了情魔,跟他一樣,只是他的運氣比趙晞強,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這邊,還有就是宛若先入爲主的性子,故此,趙晞最不會做的一件事就是傷害宛若。

    承安現在憂心的就是旁人,北辰的人事紛雜,宛若雖性情豁達,卻短不了有那些小人在旁窺伺陷害,那個柳彥玲,趙晞登基後,並未立她爲後,只封了個貴妃打發,這番難看,少不得要記在宛若頭上。

    若論心機,十個柳彥玲恐也不是宛若的對手,只是宛若心軟,這一心軟,便給了旁人有機可乘之地,還有趙晞後宮那些妃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把她找回來,這相隔千裏,相思入骨的滋味,真正能蝕骨。

    承安坐直了身子:“郭正,朕命你爲征討元帥,轄我南夏四十萬兵馬,駐兵清江畔待命,劉斯,朕遣你去北辰,遞交戰書,若一月內,不放我宛後回朝,我清江之軍便跨江而戰,長驅直入直取北辰……”

    南夏文帝二年春,因宛後回國省親,卻被北辰無故扣留爲由,休戰兩年的南北再起戰禍,南夏文帝,力排衆議欽命儒將郭正爲帥,征討北辰,郭正帶著的南夏大軍,過了清江便如虎狼之勢北上,短短兩個月已連下北辰四州十二城,拿下冀州,便原地休整,再遣使節入北辰京和談。

    這春日剛過,還未進入盛夏,京城就已熱將起來,暑氣蒸騰而上,炙烤的人心都是煩躁的。京郊禦苑卻異常涼爽,地處在山陰處,苑中又多參天古木,花木扶疏,引了山間泉水而成偌大一片湖面,是曆來皇上避暑的所在,尤其初雲殿,臨著湖水,水內植了蔥郁青荇菱角,蕩舟其間,陣陣湖風吹來,入骨的清涼舒爽。

    岸邊綠柳成行,搖蕩的柳枝垂下絲縧,遮蔽了頭上的日頭,落下一大片斑駁樹蔭,樹蔭下,宛若半靠在軟椅上,手裏握著釣竿,釣竿伸到水裏,一動不動,旁邊有個小木桶,裏面裝了半桶清水,卻沒有半條魚的影子。

    釣魚的人看似悠閑,顯然心不在焉,身後不遠處有二十幾個宮女太監,候著,卻不近前,只在那邊規矩的立著。

    宛若略擡頭,遠處青山如黛,迤逦多姿,近出波光粼粼風景如畫,側耳聆聽,可聞那邊山林中啾啾鳥鳴,淡淡夏風拂過,帶來陣陣酴醾香,這裏安靜美麗與世隔絕,聽不到外面的喧鬧,仿佛世外桃源,和樂而平靜,可惜卻是粉飾的太平。

    即便在這裏,宛若也大約能猜到外面肯定已亂成了一鍋粥,事實上,從初春,南北開戰開始,就沒有一塊真正的和樂之地了,宛若心驚的發現,趙晞真是瘋子,爲了留下她,甯可用他的江山去賭,而且這個賭,恐怕他自己都知道必輸無疑。

    他輸了沒關系,卻帶累的宛若成了罪人,這事兒最後如何收場,才是大問題,難不成真要等承安兵臨城下,趙晞才放她回去……

    一只蜻蜓飛過來,落在湖邊的青荇上,不一刻便振翅飛走了,留下一圈一圈的波紋漣漪擴散開去,宛若略低頭,清澈的湖水裏映出她的臉,應該算很平常吧!至少跟趙晞那些嫔妃比起來,顯得過于平常,這樣的姿色怎會有傾城的資格……

    身後輕巧的腳步聲傳來,宛若並未回頭,依舊盯著湖面,很快清澈的湖水中映出了一張熟悉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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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重逢

    趙晞手裏提著一個籠子,籠子裏裝了一只小松鼠,大約不習慣籠子,有些慌亂的上竄下跳,吱吱的叫著,看上去甚有幾分可憐。

    “宛若,你瞧瞧這個好不好?剛才我來的路上,這小東西從樹上掉下來,正巧被我捉到,擱在初雲殿裏養著,你平日若煩了,逗弄逗弄它解解悶如何?”

    宛若在如意的攙扶下,有些費力的站起來,雖是近八個月的身孕,她的肚子看起來也相當大,尤其她跟其他孕婦不同,除了肚子,四肢都跟過去一樣纖細,愈發顯得肚子大的離譜,不過雙生子,肚子大些也算正常。

    宛若是在六個月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肚子裏有兩個孩子,想來若承安知道,還不定怎樣歡喜,只可惜如今兩人相隔千裏,不能見面,亦不能互通訊息罷了。

    有了前番的事兒,宛若審時度勢,從未在趙晞面前再提回南夏的事,由著他把自己送到這郊外的禦苑行宮來,她相信趙晞不會傷害她,但她的孩子,卻不一定了。

    尤其此時兩國正在打仗,說白了,自己肚子裏懷著的正是敵國皇嗣,便是趙晞不會如此卑鄙,以此爲要挾,可當有一天,承安兵臨城下的時候,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宛若著實拿不准。

    算上今天,趙晞已足足半月不來禦苑,今兒突然出現,倒令宛若頗有些訝異,趙晞目光略過她的肚子,落在她臉上笑的很是燦爛,就像過去他們小時一樣,手裏的籠子提到宛若眼前,讓她瞧。

    宛若伸手接過,把籠子放在一旁高一些的大石頭上,伸手把籠子門打開,小松鼠異常機靈的鑽出來,嗖一下就跑了個沒影兒,宛若道:“在籠子裏呆著有什麽趣,那及得在山林子裏自在。”

    趙晞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一雙潋滟的眸子定定望著她:“宛若,你這是在埋怨我嗎?”宛若端詳他半響忽而笑了:“你並未關著我,我埋怨你作甚?何必如此多心,倒沒意思起來。”

    趙晞放開她:“宛若,我立你爲後如何?”宛若唬了一跳,震驚的望著他……很快,宛若就知道,趙晞並非一時興起,而是真想這麽幹。

    柳彥玲闖進初雲殿的時候,宛若正在臨湖的水榭裏餵魚,如意捧著魚餌,她捏起一些灑在水裏,那湖裏養著的錦鯉,便團團簇簇湊過來你爭我搶,紅紅白白映著岸邊的青荇草,很是漂亮,柳彥玲闖進來以後,倒是怔住了,爲了宛若的肚子,正月十四見的時候,柳彥玲並不知道宛若有了身孕,趙晞把消息封的嚴嚴實實,宮裏宮外,凡是知道點底細的,皆閉口不言,免得招來殺身之禍,不知道的,也就更不會胡亂掃聽。

    因此,突然見宛若如此大的肚子,柳彥玲不禁呆立在哪裏,好半響才回過神來,不禁淒涼的笑了笑:“即便你有了別人的孩子,他依然要立你爲後,卻叫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做個在你之下的天子妾,宛若,你說他是不是瘋魔了?他怎能如此對我?怎能如此不顧惜北辰的江山?宛若,你就是個禍水,亂天下而至生靈塗炭的禍水……”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您快回去吧!皇上可下過旨意的,這初雲殿,不許後宮娘娘們涉足一步,您這樣闖進來,奴才們的腦袋可不牢靠了……”

    宛若擺擺手:“你們下去吧,若皇上問罪,便說是我請貴妃娘娘進來說話的,與你們不相幹。”那嬷嬷諾諾的應了聲,退到一邊。

    柳彥玲忽而笑道:“你倒不怕他,也是,從小時起,你什麽時候怕過誰來著,就是我哥哥,便是沒有退親的事,你也是瞧不上的吧!宛若你好厲害,就憑你這樣平常的姿色,這樣的家世,卻能令兩個皇上都爲你神魂顛倒,實在令佩服的五體投體,我認輸了,我鬥不過你,可宛若,你自己就不想想,即便趙晞是真心立你爲後,可你肚子裏的孩子呢?現如今他在你肚子裏自然是安生的,等你生下來,你覺得,以趙晞的性情會容得下這孩子嗎?漫說你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親生骨肉,他何嘗有過半點憐惜……”

    宛若目光閃了閃,揮揮手,斌退兩邊的宮人:“彥玲你到這裏來,想來不是就爲了告知我。趙晞要立我爲後,憑著你我一起長大的交情,也沒必要迂回,直接說你的目的吧!”

    柳彥玲頗有幾分複雜的望著她,好半響才低低道:“宛若你實在聰明,我是來放你走的,並不是爲了爭風吃醋,而是爲了我北辰的江山,趙晞便不顧惜,我卻不能不爲我兒子打算,南夏的皇上說了,只要放你安然回返,就會考慮停戰和談……”

    宛若不動聲色的盯著她,柳彥玲早已不是當初的純真少女,如今她心裏那點兒善意,估摸早就被這些年的不如意磨折的一絲不剩了,尤其對她。

    宛若能清晰感覺到,柳彥玲心裏那種遮掩不住的嫉妒跟恨意,因此,即便她這個提議相當令宛若動心,也絕不敢信她。

    柳彥玲卻是有備而來,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樣,拿出一封書信遞過來:“我知你不信我,這是睿親王的親筆手書……”

    柳彥玲擅闖初雲殿,被趙晞勒令在後宮閉門思過,而宛若身邊的宮人,也重新換過了一撥來,宛若基本已經放棄跟趙晞講道理,趙晞執拗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宛若時常想,大約是小時在山林的那場生死與共,令他跟她結下這場孽緣,他一廂情願的要立她爲後,宛若就不得不想逃跑的招數了。

    古代人最重視的東西便是名節,她以和慧公主的名義,在北辰皇宮中滯留,還勉強說得過去,若趙晞立她爲後,那就真成了的醜事,記入史冊,以後她即便回到承安身邊,也會被言官诟病。

    除了她,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她不得不爲她的孩子的未來著想,她不允許有一點一滴的髒水潑濺到她的孩子身上,他們是她跟承安的孩子,該平安健康和樂幸福的長大。

    以前考慮的並不周到,現在想來,南夏的皇嗣,生在北辰皇宮,真是頗不妥當的,八個月,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改變這一切,而柳彥玲送來的契機,她不得不抓住。

    “如意,我上次讓你找的東西可尋來了?”如意點點頭,小聲道:“娘娘不會真信了那柳彥玲吧!”宛若微微歎口氣:“不過死馬當成活馬醫罷了,這裏頭有睿王,我倒覺得有幾分把握的,只是這初雲殿裏大大小小的奴才恐要連累了身家性命……”

    主仆剛說兩句,就聽外面趙晞的聲音傳來:“怎的今兒燈熄的這樣早,時辰尚早呢,朕進去瞅瞅,可是身子不適了……”

    如意急忙把床帳攏好,疾步轉過碧紗櫥行禮,趙晞掃了她一眼倒笑了:“我還道今兒怎歇的這樣早,原來是你主仆兩個,在裏頭悄悄說那體己話呢……”說著,便要進去,如意忙道:“並不曾說話兒,娘娘業已安置了,皇上若有事,明日來也好……”

    趙晞眉頭臉色略沈,沈沈看了如意一眼道:“你倒是個別樣忠心的丫頭,只是莫忘了,你可是北辰的人,下去吧!朕進去瞧瞧,並不會吵到宛若。”

    如意攔不住,哪裏肯回去,只在原地著急。趙晞走進去,撥開珠簾,便見裏面碧紗帳裏背對他側臥著的宛若,背影看上去,仿佛睡穩了形容。

    趙晞走過去輕輕攏起紗帳,坐在一邊,探頭瞧了瞧,合著眼,呼吸勻稱,竟是真睡著了,趙晞伸手略碰了碰她的臉,觸手滑膩,和著她香軟的呼吸,竟令趙晞有些心猿意馬……

    掃過她隆起的肚子,目光一厲,還有一個月吧!等孩子生下來,他便昭告天下立她爲後,誰反對也沒用,他等了這些年,盼了這些年,比起皇位,他更想要宛若:“宛若,你可知道我心裏多愛你,你不知道吧!若是知道,怎會如此對我冷淡疏離,你是個那麽善良,那麽聰慧的女子,你不愛我,我知道,可我笃定你會愛我的,那個南夏的皇帝有什麽好,哪及得上我們青梅竹馬的情份……”

    微微歎了口氣,沈默半響才又續道:“宛若,若是我抛下皇位,尋個深山之內的世外桃源,我們男耕女織的過上一輩子,你可願意?你定是不願意的吧!宛若,不如我們賭上一賭吧,看看南夏的皇上,究竟是爲了你,還是爲了這大好江山,這場南北之戰,也該結束了,這皇上我也當的膩煩了……”

    趙晞又絮叨了半天才起身走了,宛若卻忽的睜開眼,雖然琢磨不透趙晞要幹嘛?可總有些心驚肉跳的。

    翌日,京城便開始下起了暴雨,傾盆的暴雨連著下了一日夜,下的京城內外大小河流溝滿壕平,大雨衝垮了太廟東邊的一處圍牆,工部忙著修繕的時候,卻在牆根處發現了一塊刻字的殘碑,上面寫的什麽?外人不知,只聽說極爲不詳。

    欽天監以爲這是上天警示,上奏讓趙晞在太廟裏齋戒十日,以求祖宗庇佑,宛若並不知道這是不是趙琅安排的,但她終究得了脫身的機會。

    趙晞進太廟齋戒第五日晚間,宛若稱身上不適,不想人打擾,早早便睡下了,宛若一向不喜下人在身邊服侍,因此守夜的宮人都在外面廊下,吃了如意送過去的糕餅茶水,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宛若換了件嬷嬷的衣裳,外面用個挺大的鬥篷裹住身子頭臉,主仆二人從初雲殿側門溜了出去,一路躲躲藏藏,倒是沒遇上巡視的禁衛,這禦苑中,雖說住著宛若,趙晞卻是隔三差五才來,皇上不來,下面的禁衛門也就得空偷個懶,吃酒,賭錢,樂的自在,巡視的也不那樣勤了。

    到了約定好的接應處,見到馬車跟前的人,宛若呆了一呆,皎潔的月色中趙琅輕輕一笑:“好久不見……”

    有睿親王趙琅一路相護,天蒙蒙亮的時候,已經出了京畿,出禦苑行宮不遠,便和睿親王近身護衛會和,一行人快馬加鞭直奔冀州。

    進了冀州地界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因怕宛若經不住顛簸,便在鎮子上的客棧落腳歇息,小鎮子不大,卻依山傍水的,風景甚好,平常估摸沒什麽客人落腳,客棧也不過是民居改建而成,一個個小院子,倒分外清淨。

    到了晚間,日頭落下去,屋裏有些悶熱,院子裏卻甚爲涼爽,小院不大,卻在一側搭了個葡萄架,時日尚早,還未結葡萄,卻爬了一架的藤蔓翠葉,月光透過翠葉灑下來,斑駁了一地清輝。

    此時此景,宛若忽而想起一首詩來,便隨口念了出來:“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一個略低沈的聲音接道:“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宛若,恕我唐突,這實在不似你會讀的詩句。”

    宛若回身,清輝外,趙琅一身白衣勝雪,卓然立在那裏,一刹那,竟有些令月光失色,宛若微楞了一下道:“我是個最尋常的小女人罷了,也會思念我的愛人。”“愛人?”趙琅挑挑眉,頗爲意外她如此形容南夏的皇上,不是夫君,不是丈夫,不是皇上,而是愛人,如此新奇,卻有如此貼切。

    直到此時此刻,趙琅才真的相信,不是勉強,宛若是真心歡喜南夏皇帝的:“他對你很好嗎?”宛若點點頭,趙琅沈默半響,忽然,西邊牆上破空而來的聲響,夾著凜冽殺氣,趙琅迅速拔劍躍過去,只聽嗖嗖當當,數聲想過,把宛若身前的羽箭擋了下來。

    院外飛速進來侍衛,躍出牆頭追了過去,這樣的情形,宛若並不陌生,才走了一日,已遇上了數次,想要她性命的人,锲而不舍且不止一撥,不大會兒功夫,追去的侍衛回來低聲在睿親王耳邊回報了什麽。

    待侍衛出去了,宛若才道:“是南夏的人?”趙琅微怔了一下:“何以見得?”宛若道:“白日行山路的時候,從那叢林間射過來的冷箭,都對准了我的馬車,可想而知,是不敢把你怎樣的,想來必然是北辰的人,今夜的冷箭,卻對著你我而來,想要你我二人的性命,想來便不會是北辰的人。”

    趙琅挑挑眉:“不是北辰的人,怎見得就是南夏的?即知你的身份,又怎敢痛下殺手?”宛若微微苦笑了一下:“在南夏,我這個敵國的公主,也不是人人都想我當皇後的,不滿我的人大有人在,平日尋不到機會,若此時將我射殺于路上,可以一並栽到北辰身上,豈不兩便。”

    趙琅略沈吟半響道:“可是定南王戚忠?”宛若卻並未回答,而是道:“定南王于南夏有安國之功……”趙浪卻道:“功高震主卻不是好事,想來這次南夏帶兵的大元帥,選了旁人,也是這個原因了。”

    宛若搖搖頭:“這些事,我不懂,也不問,故此也不清楚。”“你雖不懂不問,可知南夏的皇上卻已禦駕親征而來?”宛若一愣:“你說什麽?”趙琅歎息道:“南夏的皇上如今正在冀州督軍,這也是我非要把你送返的原因。”

    宛若目光閃了閃道:“便是你將我送返,于如今戰局,恐怕也無濟于事。”趙琅道:“南北兵力懸殊,勝負早定,早在你和親之前,若是南夏繼續打過來,北辰早已抵擋不住,這也是早晚之事,如今我只希望這仗早早結束,也省得黎民百姓跟著受苦。”

    宛若頗爲意外的望著他,趙琅去忽然笑道:“你這樣看著我作甚?我這樣護著你,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你念著今日的一點人情,將來破城之日,能勸你的皇上,善待我北辰的黎民百姓,便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清風朗月,宛若忽然覺得瞬間時光倒退了數年,仿佛此時還是那個隆冬的客棧,伴著一縷梅香,跟蘇澈侃侃而談的那位睿親王,溫潤如玉,憂國憂民,風華無雙。

    翌日一早,宛若醒來的時候,身邊卻不見了如意,只留下了她平日戴在頭上的一支如意鑲八寶的金簪子,還是當初她剛服侍自己的時節,給她的,這些年,旁的物什卻不知道賞了多少,卻沒見她多稀罕,唯有這個簪子,卻日日戴在頭上,到了如今,顔色已早不如初時的好了。

    宛若眼角有些濕潤,忽想起昨日晚間,她從睿親王那裏回來,便有些不對勁兒了,一整個晚上絮絮叨叨,叮囑她一些煩瑣事,當時並未理會,如今想來,卻才明白。

    趙琅沈默半響道:“如意忠肝義膽是個好丫頭,昨個夜裏我思來想去,爲保萬一,這個李代桃僵之計,倒是個好法子,你也不要過于擔憂,這不過是萬一,若是運氣好,到了冀州城,你們主仆便能相聚……”

    宛若啞聲問:“還能相聚?”“當然。”趙琅點頭應諾,趙琅的保證卻並未安宛若的心,她總覺得跟如意昨日一別,便是永訣了。

    趙琅帶著宛若取小路奔冀州,倒異常順利,至冀州城外三十裏,遠遠便見前面旌旗招展獵獵飄揚,當前一騎白馬,急速而來,近了些,宛若才看清正是數月不見的承安。

    宛若下了馬車,行動雖遲緩,卻盡量快步向前走去,趙琅卻愣愣望著前方,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是他,竟是他……”

    宛若並未走幾步,承安已到跟前,翻身下馬,從上到下仔細端詳半響,忽而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我的若若,終是好好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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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手白發

禦苑行宮裏發生了這麽大事兒,誰敢擔待,誰能擔待,即便皇上在太廟裏祭祖祈福,也得上報,不過中間卻讓貴妃娘娘給攔下了。

    這位柳貴妃雖不大受寵,可生了皇上唯一的皇子,即使柳家如今大不如前,這地位尊榮還是擺在那裏,下面的人對柳彥玲頗多忌憚,再加上,既然她出面攔下這事,也算讓他們一衆奴才有了托辭,橫豎前面有這位主子擋著呢。

    趙晞知道這事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一早,還是小春子聽著了信兒,唬了一跳,主子對蘇姑娘別管是非對錯,那就跟入了魔障一樣,甚至小春子私下裏都覺得,比起北辰的江山,主子更瞧重的還是蘇姑娘,這種想法看似荒唐,可就真真擺在哪兒,這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曆史上也不是沒有過,他家主子在情之一字上,這輩子估摸都看不開,參不透了。

    小春子有時候想,說不准兩人是前世有什麽冤孽,今生來了結的,不然,何至於如此糾糾纏纏牽扯不斷,小春子雖然也覺得蘇姑娘這去了更好些,可對于柳貴妃那心思,還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雖然有一起長大的情份,可這些年早把舊年的情份磨折的一絲也不剩了,不僅情份沒了,以柳貴妃那小心眼,還生出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歹毒心腸來。

    平日逮不著機會罷了,好容易有了這麽個空,她若是能消停,就不是她了,幹系到蘇姑娘的性命,便是一等一的要緊事,比國家大事要緊的多,因此小春子匆忙就報給了皇上。

    趙晞得了信兒,那還顧得什麽祈福,從太廟出來帶了禦林軍,直接就追了下來,心裏說不上是恨還是怨,到底兒,宛若還是不樂意的,即便他拋卻了錦繡江山,她依舊不想呆在他身邊,一刻都不想。

    他早該明白的,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心裏存著點滴希望而已,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明白他的心,能看到他的情,可這一切都是奢望。

    趙晞帶著人追到宛若的時候,宛若的馬車正疾馳在山道上,就這麽親眼看著,從那邊山坡深密的林間,伸出弓弩,嗖嗖嗖,數聲響過,幾十支羽箭同時射向奔跑的馬車,後面的侍衛檔了射向車廂的箭矢,前面的馬卻中了箭,長長嘶鳴一聲,發了狂性,四蹄如瘋了一般,直接衝下一邊的懸崖。

    趙晞親眼看著這一幕的時候,頓時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仿佛此生所有,這一瞬間,盡數成空,空空落落,三魂七魄都就幾乎飛出體外,不知去往何處去了。
    懸崖下是滔滔澗水,神仙下去都沒有絲毫生還的可能,更何況宛若如今已是八個多月的身孕。

    正值盛夏暑氣蒸騰的時候,北辰皇宮卻籠罩在一片陰冷森然之中,森冷之外卻是一片哀嚎之聲,天子之怒,尋常人怎受的住,行宮中所有奴才皆殉葬,在懸崖底下,沿著澗水尋了三天三夜,連根兒頭發絲都沒找到,回來只尋了姑娘平常最喜歡穿的衣裳。

    皇上責令造辦處,一日之內雕了個跟真人一般無二的雕像,正兒八經的裝裹起來,停靈,出殯,以皇後之尊葬入帝陵,貴妃柳氏殺害皇後的忤逆大罪,賜鳩酒自盡。

    趙晞頒了處置柳彥玲的聖旨之後,就坐在沐雪齋院子裏的梨樹下怔怔發呆,花期早過,月色下烏黑的枝椏翠葉間,可見懸著的一顆顆青梨子。

    說來也奇怪,這沐雪齋的兩株梨花,每年是宮裏開的最好的,到了暮春時節,遠遠望去如堆雲積雪一般,白花花晶瑩的梨花簪滿枝椏,微風一過,仿佛初冬細雪飄下,一院子都是清甜的梨花香。

    花開的雖好,結的果子卻又苦又澀,難以入口,不知怎生個緣故,此時此刻,趙晞卻恍然明白了,這沐雪齋本來就是宛若的地方,這梨樹正如他跟宛若情份一般,初始美好,結局苦澀,是早就註定了的。

    趙晞一貫不信命,因記得宛若曾跟他說過,人定勝天,他便有了執念,她隨口一說的話,他卻記在心裏,這麽多年都不能忘。

    趙琅邁進沐雪齋的時候,就看到趙晞仿佛渾身被抽走了魂魄一樣,坐在那裏,仰著頭呆呆傻傻的望著樹上的梨子,那模樣兒令人又酸又澀。

    若說以前心裏還有不甘,在冀州城外見到承安開始,趙琅就覺得心中所有難遣的情懷,頃刻散了,散成了煙,隨著風飛的不知去向,若宛若和親的若是旁人,別說趙晞,就是趙琅心裏還會存著遺憾,遺憾有緣無分,可那個人卻是承安。

    現在想來,從最開始的時候,無論他還是趙晞,就沒有一丁點機會,那是承安,也是南夏的皇上,更是未來的天下之主,而宛若早就是那個人的了。

    趙琅覺得,或許從最早一開始那個人就算好了一切,一步一步,有運氣的成分在,但大多也是他步步爲營的謀算,不管江山,還是愛情,註定他都是贏家。

    趙琅是受衆大臣所托進來爲貴妃說情的,雖然他也覺得柳彥玲之心太過陰毒,可她膝下畢竟還有個皇子,于情於理都不該死的。

    趙琅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寬容,或許是因爲知道宛若安然無恙,若掉落山崖的不是如意而是宛若,趙都拿不准自己還會不會進來說這個情。

    進來了,看見趙晞這個樣兒,趙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沈默的站在那裏,好半響,趙晞忽然開口:

    “皇叔,你第一次見到宛若是什麽時候?”

    趙琅怔了怔道:“多年前,她七歲那年進京前,大雪阻於官驛,不止她,還有……”

    趙琅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轉到了正事上:“貴妃雖有大錯,卻罪不至死,小皇子現在外面跪著,已跪了一天一夜……”

    趙琅的話並沒說完,就被趙晞打斷,卻仿佛沒聽見趙琅後面的話一樣,輕輕的道:

    “我第一次見到宛若是在宮裏,其實她長得真不多好看,論眉眼姿色,連我霜雲殿裏粗使的宮女都要比她強上一些,若是她跟旁的閨秀一樣,有個悶的無趣的性子,或許我連瞧她一眼都不會,可她偏偏那麽有趣,遠遠瞧著是平常了些,可你一旦近了,就會發現,她那麽不同,好玩的主意,有趣的玩意,機靈的性子,層出不窮,而且她那麽勇敢而聰慧,當初我們被綁架在地窖裏,你都不知道,她多聰明,當時我就喜歡她了,這種喜歡隨著一日一日不斷加深,到了我們長大的時候,已經成了我畢生的堅持,如何能再丟開手去,可正是我害了她,若我早早放了她回去,即便她不在我身邊了,至少她亥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如今呢,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竟不知道去哪裏尋她……”

    趙琅微微歎口氣……“皇叔,坐在這裏,我才發現,失去了宛若,就算擁有所有,都不會令我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歡喜,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當我不得不放下的時候才明白,一切皆是虛妄,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我跟她不過是無緣罷了!”

    “咚咚咚……”遠處的山寺中暮鼓的聲音響起,雖隔得很遠,卻仿佛一聲一聲都敲在趙晞的心中。

    最終趙晞赦了柳彥玲的死罪,囚于冷宮,終身不得出冷宮半步,翌日,小春子發現,沐雪齋院子裏空無一人,本來坐在梨樹下的皇上,不知所蹤,那烏幹枝頭掛著皇上的九龍金冠,石桌上是南北議和的詔書……

    北辰昭武帝二年六月,武帝在藏月宮裏的沐雪齋冥想一夜,頓悟,留下議和詔書飄然遠去,睿親王趙琅領群臣秉承武帝詔書,與南夏議和。

    南夏文帝三年,六月初十,南夏大軍進駐北辰京城,七月初八,南北正式統一,改國號爲夏,南夏文帝稱夏文帝,論功請賞,安撫黎民,七月初十寅時,宛後順利分娩,産下龍鳳雙胎,帝大喜,賜名皇子慕容煬,公主慕容炎也承了火字旁,大赦天下。夏文帝六十一年春,宛後在未央宮逝,帝大悲,不食不寢,三日後薨。
    夏文帝一生政治清明,南北統一後,不拘一格,任用賢能,興農商,免稅負,開創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盛世,而最令人們津津樂道的,還是他于宛後之間數十年如一日的恩愛,雖未廢後宮妃嬪制,偌大後宮卻始終只得皇後一人,膝下五子一女,皆系宛後一人所出,帝後之間若尋常百姓夫妻一般,執手白發,伉儷情深。
    正所謂,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至此留下一段亙古不絕的佳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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