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第九章

    「攝政王駕到——」

    整個刑場瞬間安靜下來,沒想到這次是由攝政王親自前來監斬。

    攝政王要用自己的雙眼看到楊家問斬,一個都不能遺漏,圍觀的眾人都有著相同的想法,對他鏟除異已的行為更加畏懼。

    一頂華麗大轎出現在眾人眼前,就見身穿親王常服的季君瀾下轎,拾階而上,最後在高台上的座椅上落坐,俊美的臉龐上只有無情和冷漠,對下頭的哭喊、啜泣無動于衷。

    「要砍就砍我一個人的腦袋!放了小的妻兒老小,我做鬼也會感激王爺的!」樞密副使楊沖披頭散發地朝著高台大喊。

    楊老太爺老淚橫流地哀求。「求王爺鐃了小的幾個曾孫子,他們還小,什麼都不懂,小的給王爺磕頭……」

    「王爺鐃命——」楊家女眷也大聲哭喊。

    季君瀾徐徐起身,目光冷酷地掃過楊家眾人。「楊沖,若不是你兩次通敵叛國,怎會害我邊關將士死傷無數?

    如今人證物證在,本該罪及九族,今日不過滿門抄斬,已是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皇上根本不知此事!」楊沖說得咬牙切齒。「先帝臨終之前命你攝政,你卻連面聖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冷哼一聲。「你認為皇上年紀小,心慈手軟,定會原諒你嗎?」

    楊沖扯開嗓門,朝紫金城的方向大喊。「沒見到皇上一面,我不甘心!皇上……皇上快來救救微臣!」

    「午時三刻已到!」

    這報時聲令眾人不禁屏住氣息,劊子手手提大刀,來到楊沖身邊。

    方怡看著站在高台上、睥睨著台下的季君瀾,就見他袍袖一揮,吐出個「斬」字,劊子手刀起刀落,出手相當干淨利落,鮮血飛濺,人頭落地,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住。

    驚叫、哭喊聲讓刑場陷入混亂,陰風吹過,還可以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

    方怡下意識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又想知道攝政王此刻的表情,只好用眼角余光往高台上瞥去。

    只見他依舊像座冰山般不為所動,連眼楮都不眨一下,令人不寒而栗。

    也因為此刻他的心思太過混亂,她無法讀取到對方正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輪到楊家老太爺了。

    「娘,我好怕……」

    「娘,我會死掉嗎?」

    听見孩子們無知、脆弱的話語,方怡不忍再看下去,轉身鑽進人群中,腳步也越走越快,最後干脆用跑的,一直跑、一直跑,希望能抹去剛才看到的駭人場面。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有多天真,以為季君瀾跟上輩子交往過的男朋友或認識的男性友人一樣,卻沒有體認到時空背景不同。

    這里是大周朝,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攝政王等于至高無上的皇帝,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想殺誰就可以殺誰,想法和觀念更是南轅北轍。

    她陡地停下腳步,整顆心都涼了。她沒想到自己受到的打擊會這麼大,簡直比發現男友劈腿還要難受一百倍,這才明白自己招惹到什麼樣的狠角色。

    「原來我真的喜歡上他了……」

    為何會喜歡上這個男人呢?就因為他對小皇帝看似嚴酷冷淡,實則愛之深責之切,是真心為他著想,不管外界如何看待他,或在背後批判他,也不改初衷。

    就因為她會讀心術,才能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讓她在敬佩之余,也不知不覺放入了感情。

    這天,方怡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四合院的,不過有一點她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她沒辦法跟那種男人繼續來往,幸好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順娘,你沒事吧?」邱氏看見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上前關心地問。方怡勉強擠出笑臉。「我沒事,只是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我還想不出辦法。」

    邱氏在她身旁坐下。「不要太勉強自己,要是真的辦不到就老實跟方氏說,頂多把錢退給人家。」

    「當初邱姐怎麼會離開夫家的?」方怡見她臉色瞬間黯然,連忙搖著手。「如果你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跟你說也沒關系。」邱氏笑得很無力。「我過世的相公是獨子,可惜在他生前沒能生下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婆母一直對我很不諒解,沒過多久就發現公爹他……老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讓我感到很害怕。」

    方怡一臉氣憤。「他有對你做什麼嗎?」

    「沒有,可是後來被婆母發現,她跟公爹大吵一架,罵他不該打媳婦的主意,妄想跟媳婦生兒子,這些當然不是我親耳听到,而是府里的婢女偷偷告訴我的,要我小心點……」她頓了頓。「然後婆母就把我趕出門,我既沒有娘家可以回,又想念兩個女兒,好在後來遇到七姐,才沒有流落街頭。」

    「你那個公爹根本是個人渣——啊!」方怡從台階上跳了起來。「我想到該怎麼打這場官司了!邱姐,真是謝謝你。」

    邱氏則是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五天過去了,晌午過後,總算等到方氏。

    「你已經決定了?」方怡再確認一次。

    「是……我決定告官。」

    她看得出方氏已經有所覺悟。「不過告官要寫狀紙,如果由我來寫,就得加收打官司的費用二十兩,若要陪你上公堂應訊,還要再收二十兩,總共四十兩。」

    「四十兩……」方氏面有難色。

    「畢竟這是要上公堂打官司,要是一個弄不好,連我也會跟著倒霉,但若是官司打贏了,你就可以回娘家。」

    方怡上輩子沒寫過狀紙,也不是很有把握,早知道當初去老媽的律師事務所見習時就認真一點,不要那麼混。

    方氏心想手邊還有嫁妝,應該負擔得起。「好,不過你要跟我一起上公堂,不然我一個人會怕。」百姓們都怕見官,上了公堂恐怕會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她爽快地答應。「那咱們就開始進行下一步。」

    于是,她們花了一天的時間討論,接下來便準備付諸行動。

    兩天後的早上,方怡陪方氏前往冀天府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其實她心里也很緊張,上輩子跟著老媽去過法院很多次,但是身為關系人還是頭一次。

    「堂下何人?」知府王聰和拍下驚堂木。

    她朝方氏點了點頭,給她打氣。

    「民婦方氏,見過大人。」方氏磕頭回道。

    王聰和看向站在她身邊的方怡。「你又是何人?」

    「民婦陳氏,是方氏請來的訟師,和她一樣都是寡婦,也是頭一回上公堂,不懂規矩,還請大人恕罪。」她態度誠懇地道。

    听聞兩人都是寡婦,王聰和心里不免敬重三分,臉色稍緩,又拍下驚堂木。

    「方氏,你要狀告何人?可有帶狀紙?」

    「回大人,民婦要狀告公爹,狀紙在這兒。」方氏將方怡事先寫好的狀紙遞出去。「還請大人作主。」

    衙役將狀紙交給師爺,師爺再呈給王聰和,他馬上打開來看,眉頭皺了皺,看得堂下的方怡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這字像鬼畫符似的!

    適才對到眼時,她讀取到王聰和的心里話,不禁汗顏。誰教她沒什麼機會拿毛筆寫字,自然寫不出漂亮的字體,但是頂多潦草,應該還不到鬼畫符的地步吧?!

    「這張狀紙是你寫的?」

    听到王聰和開口詢問,方怡只好硬著頭皮承認。「是民婦寫的沒錯,字丑傷眼,還請大人見諒。」

    知是婦人所寫,王聰和也知道不能再要求對仗工整,雖然言詞太過直白,但想必已經盡力,算是值得嘉獎。他看了看,想到寡婦門前是非多,門內就更麻煩,萬一鬧出**案件,對自己的官運也不利。

    「方氏……」

    方氏一臉不安地看著知府。「民婦在。」

    方怡在心中不斷祈禱,心髒簡直快從喉跳出來了。

    「本官允許你回娘家守寡,並侍奉雙親。」知府王聰和做出判決。

    就這樣?就連方怡都不敢相信會這麼順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方氏磕著頭,邊哭邊道謝。

    方怡也迭聲嚷道︰「多謝大人!咱們百姓真是有福氣,才有大人這麼一個好官!」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說幾句奉承的好听話,又不會少一塊肉,也不用花錢。

    當方怡將好消息告訴四合院里的人,朱七姐她們也都替她高興,但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寫狀紙。

    「我只是運氣好,又遇到知府大人這個好官,才沒有在狀紙上挑毛病……」方怡也自知狀紙的內容寫得有多爛,文言文不像文言文,但是起碼任何人都看得懂。「不過我真的快緊張死了。」

    梁氏冷哼。「你這麼愛出風頭,小心哪天惹禍上身。」

    「你就少說兩句。」朱七姐斥道。

    方怡想到這次能夠打臝官司,多虧了提供情報給她的那些街友,于是隔天她用賺到的銀子買了五十顆饅頭,連續兩天到街上分送給他們,算是小小的回禮。

    好不容易把饅頭送完,她累得回家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半夜,方怡才被餓醒,于是她拿著燭台來到廚房,掀起鍋蓋,看見里頭還有幾塊大餅,便打算找個盤子來裝。

    就在這當口,她感覺背後有人,經過兩次教訓,她再不學乖就是笨蛋。

    出于本能,她將手上的鍋蓋往背後一扔,鍋蓋打到了人,掉在地上,發出鏗鏘的聲響。

    方怡轉頭確認,果然讓她猜對了。「又是你?」

    齊硯還是一身黑色勁裝打扮,就算形跡敗露,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奉王爺之命,請你進宮一趟。」

    「綁架就綁架,不要說得這麼好听。」她真的很火大。「我跟你家王爺已經兩不相欠,還找我去干什麼?」

    他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咬舌自盡!」方怡當然是故意嚇唬他,不會笨到為了這種小事自殺。

    听她這麼說,齊硯也不敢輕舉妄動。「王爺得知前天你陪一名寡婦上知府衙門,還親自寫了狀紙,想知道里頭寫了什麼。」

    方怡嘴角抽搐兩下。「你家王爺未免太閑了,連這種事也要管——不對!他怎麼知道我陪人去告官?」

    「……」齊硯拒絕回答。

    她氣到不想去讀取任何訊息,免得更火大。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方怡離開廚房,回房找了文房四寶,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又折回來。「拿去!」

    齊硯怔怔地接過紙張。

    「這就是狀紙上的內容,回去給你們家王爺看,以後不準再來了!」方怡氣沖沖地拿著燭台出去了。

     廚房陷入一片漆黑,齊硯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當他再次出現,是在東離宮。

    「屬下無能,讓陳氏發現了,因為她威脅要咬舌自盡,所以……」不知為何,他就是有種感覺,若陳氏有個損傷,王爺肯定會不太高興。

    咬舌自盡?季君瀾眉頭一挑。

    「她是在嚇唬你。」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陳氏會是個輕易尋短的女子,不過這招倒是挺有用的。

    「這是她親手寫下的狀紙。」齊硯將狀紙遞上。

    季君瀾打開狀紙,就見上頭寫著——

    方氏今年十九歲,夫死無子,公爹雖是名鰥夫,但正值壯年,小叔又年輕氣盛,而且尚未娶妻,兩男一女不方便,听說母親臥病不起,父親憂心如焚,想回娘家侍奉雙親,懇求大人成全。

    他才看了一遍,馬上就推敲出知府王聰和為何這麼快就答應讓方氏回娘家守寡的原因。

    「難怪王聰和會同意讓原告回娘家,萬一傳出**案件,會影響到地方父母官的政績,將來想升官可就難了。」季君瀾放下狀紙,向來面無表情的俊臉上似乎多了一抹笑意,連齊硯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眼花。「而且狀紙上的內容毫不隱晦,只差沒把私通二字寫出來,他也算是寬容了……」

    這輩子見過的女子當中,有誰能像陳氏這般聰慧,又有膽識,不但可以陪人告官,還能寫出這樣的狀紙,令他每每想到就心煩,但是幾天見不到,又會思念起她的一顰一笑,這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再明顯不過了。

    他的心頭一回被女人牽動了,不是別人硬推給他,而是他主動渴望的。

    季君瀾並非真的清心寡欲,只是知曉沉迷女色容易傷身,所以一向自制,如今才知那是沒有踫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一旦遇見,渴望便排山倒海而來。

    這麼一想,他多希望陳氏此刻就在眼前,可以看得到、摸得到。若不是四合院里還住著其他寡婦,他恐怕會不顧身分,直接闖進她的香閨。

    「你應該把她帶過來。」季君瀾的嗓音帶著壓抑的情緒。

    齊硯滴下冷汗,拱手請罪。「屬下這就去。」

    「算了,已經很晚了……你先下去吧。」季君瀾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一個女人,就連寡婦這個身分都無法阻止他,如果要在王府里安置她,得想個名目,或者另外給她一個身分,而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等他回過神來,齊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索性走到外頭吹吹夜風,好讓火熱的身軀冷卻。

    這般失去自制,還是頭一遭……

    方怡幫人代寫狀紙、打官司勝訴的事,經由「開陽小龔」大力宣傳,果然「一狀成名」,上門求助的客戶明顯增加。

    所謂的小龔就是非官方的報紙,發行人通常是一些中下階級的官員或是書肆的主人,它的報導內容不會受到官方控制,而這份「開陽小龔」,據說是目前發行量最大的小龔。

    「想不到大周朝還滿先進的,已經有勝訴、敗訴這些專有名詞,但是老百姓卻不翻上公堂,尤其是婦女。雖然可以由訟師代為發言,但萬一遇到惡訟師,官司還沒開打就先被扒掉一層皮,最好還是由朝廷設置專門機構,像是民事庭、家事庭和簡易庭之類的,不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也不會那麼嚴肅、嚇人。」方怡決定下回見到小皇帝時,要跟他諫言。

    這時,朱七姐在樓下叫她,原來又有客戶上門了。

    「……我和他結總五載,當年他親口承諾不會納妾,只會有我一個女人,對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誰知如今他為了勾攔院的姑娘夜不歸營,還說要為她贖身,甚至要我同意她進門……」自稱許氏的婦人用淚水控訴丈夫的無情。

    「先喝兩口水,慢慢說。」方怡替她倒了杯水。

    許氏捧起茶杯,喝了幾口。

    「承諾本來就是一種違背人性的東西,隨口就是山盟海誓的男人更不要輕易相信,畢竟他怎麼有辦法保證未來的事呢?女人的一輩子有多長他可知道?」方怡不禁為對方的不幸嘆氣。「信口開河是不用坐牢的!」

    「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許氏嗚咽道。

    她看了下對方。「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見?」

    聞言,許氏捏著手巾,猛點著頭。

    「不妨就讓那位勾攔院的姑娘進門。」方怡說出自己的看法。「這總比你家相公天天夜不歸營好吧?至少在自己家里,還可以看得到,若是他們想在背後搞鬼,也能提早防範,反正進門之後,身邊還能多個伺候的人,至于要如何調|教,這就要看你了。」

    經她點醒,許氏恍然大悟。「你說得有道理。」

    「還有一點,這世上只有孩子和銀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更何況是隨口說出就同空氣一起消失的承諾,這麼說懂了嗎?」只要錢和孩子在身邊就好,男人就隨他去吧。

    听她這麼說,許氏不禁破涕為笑。「懂!」

    由于許氏相當滿意她的建議,過沒幾天就送來二十兩的謝禮,方怡一樣買了饅頭送給街友,算是回饋社會,也買了些食物給四合院里的人加菜。

    而她並沒留意到有人趴在屋檐上听壁腳,將她與客戶之間的對話和事後所做的善事回報給上面的主子。

    這天,方怡又接了一個案子,是由媳婦陪同過來的王氏,年過半百,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十六歲那一年嫁進鄭家,原以為少年夫妻老來伴,良人卻被鬼迷了心竅,為了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孫女的女人要休了我這個糟糠妻,呵呵……」王氏先是發出淒楚的笑聲,接著又惱恨地罵道。「這個該死的老不修!我這四十年的青春歲月要向誰討回來?」

    方怡沉吟了下。「難道你就真的甘願被休走人?」

    「不甘願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去告官?」說話的是王氏的媳婦。「這麼一來不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告官也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沒有人想要上公堂,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甘願人財兩失?」方怡正色道。

    王氏咬了咬牙。「我自然不甘願,他更不要以為可以人財兩得……若要告官,你可否代寫狀紙?」

    「這……其實寫狀紙這件事,我並不是專業的……」第一次打臝官司算是運氣好,並不代表第二次就會順利。

    「我相信你!」王氏拉著她的手。「你要幫我!」

    方怡在心里苦笑,也只好盡力而為了。「我可以答應幫忙,但是……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告得臝。」

    「沒關系,我只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我被休不是因犯了七出之罪,是因那個老不修看上比我年輕的女人,我決定跟他拚了!」夫妻四十年,就此一刀兩斷。

    接連三天,方怡和王氏都在琢磨狀紙上的內容,打了十幾份的草稿,最後終于擬定,上知府衙門擊鼓鳴冤。

    「……這可是陳氏寫的?」看到狀紙上如鬼畫符的字跡,知府王聰和怎麼看怎麼眼熟,便問堂下的王氏。

    王氏點頭承認。「是,大人。」

    果然是她!這個陳氏還真會給他找麻煩。

    當知府王聰和看完足足寫了五大張狀紙的內容,不禁傻眼,不得不再看個仔細。

    只見上面寫得洋洋灑灑,把一個女人奉獻四十年的青春、不只要面對百般刁難的公婆,還要伺候風流成性的丈夫,加上女人懷孕,從妊娠期的種種不適癥狀、臨盆時又要與死亡搏斗,孩子出生之後該如何撫育成人,更別說還得幫忙教養庶出的七名子女,以及和五名妾室斗法,另外又要管理內院大小瑣事’理財持家無不親力親為,——列舉之後,總共要付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銀子的贍養費。

    「……鄭老爺有銀子迎娶貌美如花之嫩妻,就該有銀子休離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糟糠妻,百姓視大老爺為青天,求青天大老爺為王氏作主,以正視听。」念到這里,王聰和簡直哭笑不得。

    嫩妻?真虧她想得出來!還有「贍養費」這名詞,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王聰和看看堂下的王氏,也認為夫妻本就該共患難、同富貴,王氏的丈夫居然為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休妻,實在不對,若是判她告輸,其他男子起而效尤,豈不天下大亂?加上上面列舉出來的每」條都是有憑有據,女人為了丈夫,確實是鞠躬盡瘁。

    他命衙役去把鄭老爺帶到公堂上,鄭老爺得知老妻為了這件家務事,居然跑去告官,覺得臉都丟光了。

    王聰和拍下驚堂木。「王氏並無犯下七出之罪,你竟想拋棄糟糠妻,另娶他人,天理不容……」

    「小民、小民只是……」鄭老爺啞口無言。

    王聰和哼了哼。「只是喜新厭舊?」

    鄭老爺不敢抬頭,但還是執意休妻,因為對方和其家人堅持只當正室。想到那副青春肉體,足以讓自己年輕個二十歲,他就心癢難耐。「可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這是要小民傾家蕩產啊」」

    「求大老爺作主!」王氏已經徹底死心了。

    「本官就打個折,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兩銀子如何?」王聰和問向王氏。

    王氏心想家里的財務狀況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兩確實太多,不過陳氏也說這是為了彰顯她在這個家的辛勞,才故意這麼寫的。

    「多謝青天大老爺!」她哭著磕頭。

    這一場絕無僅有的官司,「開陽小龔」連續刊載了好幾天,連狀紙上的內容都廣為流傳,不少做妻子的更把它當成傳家之寶,要是丈夫敢為了外面的女人休了她們,就要去告官,還要索取贍養費。

    經由這件事,徹底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許多百姓都在探听她是何方人士。

    因為這次贍養費的金額龐大,回報自然也多,依照事前約定,方怡收到整整三百兩的費用,她抱著沉甸甸又白花花的銀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听說後來王氏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都跟著她離開原本的家,不想再看到那個老不修呢!

    這次她依舊又買了饅頭分送給那些街友,只是在口耳相傳之下,有更多的街友聚了過來,原本買的饅頭不夠發,她趕緊又跟店家追加兩百個,這舉動也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到兩天,「開陽小龔」就刊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善舉。

    方怡看著手上的小龔,這次居然還在文字旁邊配上圖畫,畫的是她發饅頭給街友的樣子……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第十章

     「皇上駕到——」

    季昭連著好幾天來到長春宮,今天也不例外,其實他跟太後之間名分上雖為母子,卻,點也不親近,要不是那天听了右相胡惟德和戶部侍郎張晉全的話,太後有可能也參與逼宮,他也不會奢望兩人能拉近關系。

    他在桂公公和幾個內侍的陪同之下,走進太後寢宮。

    「兒臣給母後請安!」

    一身端莊貴氣的太後端坐在貴妃榻上,看著小皇帝的神情雖然不至于太過冷淡,但也不算親昵,彷佛有道無形的牆擋在中間。

    「平身。」她的嗓音听來柔緩有禮。

    「多謝母後。」季昭這才直起腰。

    太後指了下座椅。「皇上請坐。」

    再次道過謝,季昭才落坐。

    「哀家已經說過,皇上不必天天來請安,應該好好把握這段時間,勤加用功讀書。」她這番話表面上像在關心小皇帝的功課,但是听在其他人耳里,擺明了就是叫他不要再來了。

    季昭垂下眼瞼,神情有些落寞,其實他早就知道太後不想看到他,打從一出生,生母李昭容便因失血過多而死,他的身邊只有奶娘和太監,何謂母子連心?從來不曾感受過。

    「跟母後請安,是身為人子該做的。」他回道。

    瞅著小皇帝一眼,太後姿態矜貴地啟唇。「皇上能有這分心意,哀家听了也很高興,既然身為一國之君,更該發憤用功,相信先帝在天之靈,也希望看到皇上將來成為明君。」

    他恭敬地回道︰「多謝母後教誨。」

    接下來都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呃……」季昭有些吞吞吐吐。

    太後瞥了下他。「皇上要說什麼?」

    「母後對左相曹榮這個人,印象如何?」他實在不懂得旁敲側擊的技巧,想到額頭直冒汗,終于急中生智。

    太後有些納悶。「皇上的意思是……」

    季昭滿臉期待地看著太後。「左相對兒臣一向不滿,才想多了解他,因此想听听母後的意見。」

    「哀家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婦人不得干政這句話可不敢忘記,對朝中大臣的了解也很有限。」她給了小皇帝一個軟釘子。「不妨去問問皇上的十三叔,相信攝政王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到攝政王,季昭縮了下脖子。「兒臣……會找機會問十三叔的。」

    「皇上有不懂之處,盡管去問攝政王,輔佐皇上可是他的責任。」太後把問題全推得一干二淨。

    「是。」季昭失望地起身。「兒臣告退。」

    待他乘轎回到甘泉宮,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座椅上。

    「我真笨……」想了好幾天才開口,結果依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桂公公連忙安慰。「皇上不笨,只是歷練不足。」

    「大臣們不就是看我年紀小好欺負,不把我放在眼里。」季昭又從座椅上跳起來,來回踱著步子。「比起我,他們更加畏懼十三叔,怕他將刀鋒轉向自己,才會支持他當皇帝。」

    「皇上忘了還有右相胡大人,他可是站在皇上這一邊,所謂姜是老的辣,他在朝中數十年,必定對皇上有幫助。」桂公公笑著提醒。

    季昭想到右相打算除去十三叔的建議,不禁打了個冷顫,勉強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該直接去問十三叔對左相曹榮的看法……不過問了也是白問,十三叔不會跟我說實話的。」

    不想看到小皇帝愁眉不展,桂公公便轉移話題。「皇上應該也餓了吧?是不是該傳膳了?」

    「我不餓。」季昭突然想到一個人。「我想見陳氏。」

    桂公公愣了兩下。「皇上,陳氏不過是個民婦,豈能隨意進宮?」

    「總有辦法將她秘密帶進宮來。」雖然上回她已經表明不想再進宮,恐怕不會答應,可是每次只要跟她談過話,心情總會變好,也會得到一些啟發。「宣趙亮進來!」

    于是,趙亮奉小皇帝的旨意,帶著轎子,火速趕往瑤光二巷的寡婦樓。

    出來應門的方怡瞪著他,心想這對叔佷就不能好心放她一馬?不管是小皇帝還是攝政王,她都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系。

    「我很忙,沒空。」

    「恕在下無禮了。」趙亮趁她一時不備,將方怡塞進轎子里,轎夫抬了人就走。

    「快放我下去!」方怡驚怒不已。

    趙亮臉上沒有表情,跟在轎旁,趕著回宮復命。

    轎夫行走的速度很快,晃得她頭暈,最後她只能放棄掙扎。心想他們不愧是叔佷,行事作風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是家傳淵源,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救他,也不會惹上這種麻煩。」

    趙亮帶著方怡從太監和宮女出入的小門進宮,才不會引起注意,經過重重關卡,終于來到小皇帝面前。

    「你終于來了!」季昭開心極了。

    相較之下,方怡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要福身見禮。「參見皇上。」

    「呃……你在生氣?」

    「民婦怎麼敢生皇上的氣?」她冷冷地回道。

    季昭干笑了下。「我是怕你不肯來……」

    「的確不想來,但還是被皇上‘請’來了。」方怡故意強調。

    桂公公尖著嗓子插嘴。「陳氏不得無禮!」

    「無妨。」季昭自知理虧。「坐吧!」

    「皇上賜坐,還不謝恩?」桂公公不滿地瞪道。

    她謝了恩,就算有滿腹牢騷,也不能發作。

    見陳氏坐下來,季昭露出討好的笑容。「你想吃桂花蜜汁藕還是梅花糕?或是赤豆酒釀元宵,我讓御膳房準備?」

    「都好。」方怡口氣還有幾分不悅。

    他馬上命桂公公吩咐下去。「我讓他們每一樣都送來,你嘗嘗看。」

    方怡瞥了下他拚命示好的樣子,想到自己是個大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之所以纏著她,也是因為在這座皇宮中連個訴苦的對象也沒有,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多謝皇上。」

    「只要你不生氣就好。」季昭靦眺地笑說。

    她嘆了口氣。「皇上找我來有事?」

    「我……」他像是想到什麼,連忙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這次我可有事先準備,你看十兩夠不夠?」

    「當然夠,還多出不少,就當作是精神賠償好了。」方怡道了謝,大方收下。她雖然很愛錢,不過接觸那些街友之後,發現朝廷都沒在照顧他們,有了這些錢,自己也能發一些食物救濟街友。

    季昭既困惑又覺得好笑。「听你說話真的很有趣,總會冒出一些听都沒听過的字眼,你到底是從哪兒听來的?」

    「應該是作夢听來的。」她半真半假地說。「我時常夢到自己經過好幾次的投胎轉世,就這麼輾轉過了幾百年,到了那時已經沒有皇帝,而是由百姓親自選出國家的領導人,如果做得不好,還可以叫他下台。」

    他雙眼圓瞠。「這種夢境還真是前所未聞。」

    「不管是世襲的皇帝,還是民選的國家領導人,最重要的是關不關心百姓,畢竟一個國家之所以稱為國家,就是因為有百姓,而不是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方怡上輩子對政治並不熱衷,每次選舉都懶得參與,如今才後悔不夠珍惜自己手上那一票。現在既然穿越到大周朝,當然希望能有好日子過,才想來個機會教育。「對皇上來說,什麼最可怕?」

    「呃……大臣不听我的話?」季昭不確定地看著她。

    方怡搖頭。「是民怨。當百姓的日子難過,吃不飽也穿不暖,每天在驚惶和不安中度過,最後就會起而反抗,這個皇帝便是個昏君……」

    「放肆!」桂公公用手指比著她。

    季昭沒有理會,又問方怡。「那麼該如何做個明君?」

    「把百姓擺在第一位,只要照顧好他們的生活,便有了強大的民意支持,大臣們還敢不听皇上的話嗎?」她也無法保證說得完全正確,但至少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她由衷希望這位小皇帝將來能成為真正的明君。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這時,幾個御膳房太監將一道又一道宮廷點心端進來,擺在一張長桌上,看得方怡食指大動,平常可吃不到這些好料。

    方怡把口水擦一擦。「皇上還沒說今天請我來做什麼?」

    「我只是……希望有人陪我用膳。」季昭窘迫地回道。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就只是陪皇上吃東西?那當然沒問題了,不過下次如果能事先通知一聲,我會更樂季昭露出孩子氣的笑臉。「我知道了!」

    于是,他們移到長桌旁坐下,方怡見自己坐的位子距離小皇帝很遠,不方便說話,便主動把椅子拉近,惹得桂公公又是一陣橫眉豎眼。

    「皇上可是萬金之軀,你別得寸進尺!」

    季昭抬手阻止。「就這樣吧。」

    「是……」桂公公只好把話吞回去。「來人!嘗膳!」

    方怡見到一名太監上前,用湯匙分別從每道菜上各舀一口到碗里,一一嘗過味道,確定沒事,才向桂公公頜了下首。

    「皇上可以用了。」他笑著對小皇帝說。

    她忍不住問︰「這是在做什麼?」

    「驗毒。」季昭不以為意地說道。

    驗毒?她確實讀過古代皇帝在用膳之前會讓太監驗毒,沒想到大周朝也一樣,不禁同情地看著他。現在真的覺得這個孩子好可憐,不過這也是他的命,誰教他出生在帝王之家?

    季昭拿起銀湯匙,吃起侍膳太監為他盛好的赤豆酒釀元宵,有人陪伴自己享用點心,胃口也大開。「你覺得如何?」

    「果然好吃,不愧是宮里的御廚做出來的。」方怡稱贊。

    他笑得與有榮焉。「沖著你這句話,我得要好好獎賞御廚。」

    方怡心想都收了十兩銀子,總不能真的只是陪他吃吃喝喝就好。「皇上最近過得可好?真的沒有煩惱或心事嗎?有的話就趕緊說,不要過兩天又硬把我請來,除了國家大事幫不上忙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聊聊。」

    「嗯……」季昭放下銀湯匙,垂下眼陣。「我確實有個煩惱。」

    她拿了塊梅花糕來吃。「什麼樣的煩惱?」

    「要怎麼做才能讓太後接受我?」他苦惱地問。「她並非我的生母,我不敢奢望她會喜歡我,視我如已出,但總希望太後能站在我這一邊,能得到她的肯定,不用擔心她會……」

    見他難過得說不下去,方怡也放下手上的銀湯匙,思索片刻才開口。「皇上的生母呢?」她對宮闈秘辛不感興趣,也就沒有特別去打听。

    季昭稚齡的臉上透著哀傷。「她原本只是掌燈宮女,因為得到父皇臨幸,才經過一夜就有了我,得以破格封為昭容,不過在生下我之後便死了,把我養大的是宮里的幾個嬤嬤。」

    要她說節哀順變很簡單,但是安慰不了人,干脆都不要說。「我能夠理解太後娘娘的心情,皇上是她的丈夫跟別的嬪妃所生,天底下沒有幾個女人可以完全敞開心胸接納。皇上能做的就是盡子女該盡的義務,把她當作生母,經常噓寒問暖,不管踫多少釘子都不要氣餒,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功,但人心是肉做的,假以時日,我相信一定會改變的。」

    季昭臉蛋發亮,似乎找到新的希望。

    「只要用心,太後娘娘一定會感受到皇上的誠意,視如已出也許很困難,但起碼能和顏悅色。」她的語氣多了些鼓勵。

    他頓時笑得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表情。「我會試試看的。」

    方怡見了,心跟著一軟,不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股溫暖讓季昭霎時紅了眼眶,險些哭出來。

    她突然想起對方的身分,加上桂公公又在旁邊怒瞪,方怡趕緊把手縮回去。

    「啊!請皇上恕罪。」

    季昭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只不過是想安慰我。」

    和小皇帝吃過點心後,方怡便起身告辭。

    帶她進宮的趙亮又現身,領著方怡離開甘泉宮。

    「陳氏!」安公公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冷冷地喚道。

    方怡仔細看了看,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攝政王有請。」

    她這才想起兩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可以不去嗎?」這對叔佷是在玩接力比賽嗎?她能不能拒絕參加?

    「跟咱家來!」安公公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我……」她正打算跟趙亮求助,可才一眨眼,趙亮人就不見了。

    眼看安公公越走越遠,她又不敢在皇宮里頭亂跑,只能無奈地跟上。

    「啟稟王爺,陳氏已經在門外候著。」安公公順利把人帶到東離宮,便進屋回稟攝政王。

    季君瀾早在得知她進宮那一刻就在等著,他從來不曾有過這般迫不及待的心情,沖動到想直接上甘泉宮搶人。

    「讓她進來。」

    待方怡跨進門檻,她听到門扉在身後關上。

    「過來!」見陳氏進門之後,便不再往前走,端坐在椅上的季君瀾微啟唇瓣,用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喝道。

    方怡還是沒有移動腳步。「王爺想說什麼,我在這里就听得到。」

    今天的她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樣?季君瀾不由得仔細打量,之前幾次,她不是對他言笑晏晏,就是怒目相視,眼神從來不曾流露一絲畏懼……沒錯!就是畏懼,他確定她這次不是裝出來,而是真的怕他。」

    「過來。」他目光一凜。「不要讓本王說第三遍。」

    方怡這才慢吞吞地舉步上前,才走到季君瀾伸手可及的距離,就被一條鐵臂抓住,身子跟著往前一倒,被迫坐在男性大腿上。

    見她不像上回毫不扭捏作態地投懷送抱,反而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地坐著,擺明了就是怕他。

    怕?想不到這個女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季君瀾不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在怕什麼?」

    「怕你。」方怡望進他的眼底。

    他有些納悶。「為何怕本王?」

    「那天,王爺去刑場監斬楊家人……」都過了好幾天,她還是無法忘懷,尤其是小孩子的哭聲,彷佛還殘留在耳邊。

    見她不像上回毫不扭捏作態地投懷送抱,反而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地坐著,擺明了就是怕他。

    怕?想不到這個女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季君瀾不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在怕什麼?」

    「怕你。」方怡望進他的眼底。

    他有些納悶。「為何怕本王?」

    「那天,王爺去刑場監斬楊家人……」都過了好幾天,她還是無法忘懷,尤其是小孩子的哭聲,彷佛還殘留在耳邊。

    「你都看到了?」季君瀾終于明白她為何害怕了。

    方怡只要回想起來,就彷佛聞到血腥味,胃便開始翻滾。「只看到第一個人被砍就……不敢再看……」

    「倒是有不少人看到最後。」他冷嗤。

    她也听到一位街坊鄰居說場面相當可怕,血流滿地,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留下來看,因為光是想象就作了好幾天的噩夢。

    「不要再說了……」方怡干嘔一聲,急忙捂住嘴巴,但還是擋不住,把剛剛吃進肚子里的點心全吐出來。

    季君瀾並沒有生氣,只是把外頭的太監喚進來,要他們把地上的穢物處理干淨,再送一壺熱茶進來,也不避諱讓他們看到方怡坐在他腿上的親密模樣。

    忙了一陣之後,幾個太監又畢恭畢敬地退下,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怕眼珠子會被挖掉。

    「漱漱口。」他倒了杯熱茶給她。

    她接過來湊近唇畔,直接喝下去,胃終于舒緩了些。

    「你也跟外頭那些百姓一樣,認為本王只是為了鏟除異已才將楊家滿門抄斬?」等她緩過氣來,季君瀾神情冰冷,語帶譏刺地問。

    方怡仰起臉蛋,無法原諒的是他連那些小孩子都不肯放過。

    「大人犯下的罪,和那些孩子無關,他們是無辜的,這麼做實在太……太殘酷冷血。」上輩子所學到的法律觀念,從來沒有滿門抄斬這回事,長輩犯法,連小孩子都殺,她真的無法接受。

    「本王行事向來主張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他一臉不以為然。「這也是為了殺雞儆猴,凡是通敵叛國者,就是這樣的下場。」

    方怡心里也很清楚不能用民主國家的法律來跟封建制度的朝代做比較,但要她入境隨俗,真的很困難。「可是……」

    「你可有想過楊家通敵叛國,害得無數邊關將士戰死,他們上有父母、下有妻兒,誰來給他們一個交代?」

    季君瀾瞪著她,從沒想過得跟一個女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但他就是不想見陳氏用畏懼的眼神看著自己,把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凶手。

    本王是為了大周朝,為了百姓,更是為了皇上,即便天下人都誤會本王,本王也不後悔。

    聞言,方怡像是被人一巴掌給打醒,這才領悟到「通敵叛國」這四個字的嚴重性,她只想到楊家的孩子有多可憐,可那些枉死將士的父母妻兒都在等他們回家,最後卻盼到一具棺木,又該跟誰討回公道?

    她果然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的慘劇,那些看不見的,誰來替他們抱屈、替他們感到惋惜?

    如果攝政王沒有將楊家滿門抄斬,沒有讓其他人引以為戒,下回若再有朝中官員被敵人收買,讓整個國家陷入危險當中,到時死傷更多,是當皇上的人要扛起所有的責任,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小皇帝。

    能說他做錯了嗎?方怡為之語塞。

    「怎麼不說話?」季君瀾嘲弄地問。

    「楊家真的通敵叛國?」她也不願相信這個男人為了消滅政敵,會把罪名栽贓在無辜的人身上,但還是想跟他當面確認。

    他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凍死。「要本王拿證據給你看嗎?」

    「我信就是了。」方怡雖然很遺憾那些孩子無法長大成人,可這該怪的是楊家的長輩,而不是這個男人。

    「那就把你的婦人之仁收起來!」季君瀾低斥。

    「我本來就是沒見過世面、也沒讀過多少書的寡婦,當然比不上王爺來得有遠見。」她自嘲。「可是那些孩子沒有犯錯,用這麼殘虐的方式懲罰他們,實在太不公平了,難道就不能改為服勞役,讓他們有個長大的機會,也可以替長輩贖罪?我就不信王爺在監斬時沒有動過一絲惻隱之心,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決定?」

    「沒有!」季君瀾口氣冷硬,否認曾經涌起一絲放過楊家孩子的念頭。「本王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

    方怡也被氣到了。「看來王爺和那些腐儒一樣不知變通!」

    他抽緊下顎。「你是在指責本王?」

    「我哪有什麼資格指責?這叫做勸諫,能不能听得進去,就看王爺的心胸是否大到容納得下和自己不同的見解。」方怡似笑非笑地回道。

    季君瀾不以為然。「如果容納不了呢?」

    「那麼就沒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話才說完,她的下巴就被硬抬起來,只能用雙眼瞪著對方。

    「居然還敢頂嘴,對付像你這樣逞口舌之快的女人,知道本王會怎麼做嗎?」見她當面反駁自己,季君瀾居然覺得很愉快,看來他病得不輕。

    方怡提醒自己該適可而止,別真的把人惹毛了。「把我的嘴巴縫起來,或是把舌頭剪了?呃……難道還有更慘的?」

    「那是當然,本王可是自小見識過許許多多用刑的方法,包管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不是向來面無表情慣了,他真的會笑出來。

    方怡縮了縮脖子。「雖然我不想死,但是有話不說真的憋得很難受。」

    「本王還真沒見過比你還要好辯的女人。」他更沒想到自己能容忍她在面前這般放肆。

    「王爺若不喜歡,大可別再見面。」她咕噥。

    「那就學著取悅本王。」長著硬繭的指腹在方怡白嫩的臉蛋上來回撫挲,目光也變得火熱。

    「什麼意思?」她有些迷惑。

    「你不是很聰明嗎?」季君瀾將她摟近,嘴唇貼著她的額際。「在進王府之前,我會先幫你安排一個全新的身分,不讓任何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會有你自己的屋子,也有專門伺候的人。」

    「等一下。」她越听越混亂。「你的意思是要我進王府當婢女?」

    季君瀾拋給她一記冷眼。「王府里有那麼多的婢女,不缺你一個。」

    「那麼是妾?」原來她沒有弄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還以為她會高興。

    「如果是因為我把處子之身獻給王爺這件事而想要負責,王爺其實大可不必在意,那天晚上是你情我願,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這個女人竟把比生命還要重要的貞節說得很不值錢似的,換作別人听了肯定當她是個風流寡婦,可季君瀾很清楚,陳氏在不久之前還是處子之身,不禁頭疼。「要你進攝政王府,自然是因為本王想要時時刻刻都能見到你、摸到你、听到你的聲音,更要你只屬于本王一個人。」

    方怡過了好半晌才開口。「王爺喜歡我,是我的榮幸。」

    「本王有這麼說嗎?」他就是不想讓她太得意。

    她噗嘯一笑,換個含蓄的說法。「那麼是王爺心儀于我。」

    「的確是心儀于你了。」季君瀾雖然還是冷著臉,不過總算是承認了。

    「我還以為王爺看到我就心煩。」她打趣地道。

    季君瀾說得有些咬牙切齒。「但是看不到更煩。」

    這句話讓方怡笑到差點從他腿上摔下來,這應該算是攻略成功吧?終于讓這座尊貴的冰山動了真感情。

    「有這麼好笑嗎?」他冷冷地問。

    她勉強收起笑意,從男人大腿上站起身,轉身面對他,鄭重地福了個身。「王爺的美意,我心領了,請恕我拒絕。」

    這個答復再次出乎季君瀾的意料之外,俊臉瞬間像又罩上一層冰。「理由?」

    方怡干脆跪在地上,仰視他森冷的俊臉。「因為我不適合,光是想到要遵從王府里頭的規矩,失去原本享有的自由,就好像把一只小鳥的翅膀剪斷,關進籠子里,不用三天我就會想要逃出去。」

    「你是在拒絕本王?」他不允許。

    她輕搖螓首。「當然不是。我也同樣心儀王爺,所以只要王爺何時想見我,就差人來說一聲,隨時都能見到面,我也可以保證目前除了王爺之外,不會看上其他男人。」

    季君瀾扣住她的手腕。「目前除了本王?那麼以後呢?」

    「以後的事誰知道?說不定再過幾年,王爺就厭倦了也不一定。」方怡定定地看著他。「王爺不就是喜歡這樣的我?若我變得跟其他女人一樣,一心一意只想得到王爺的心,整天只會爭寵,想要快點生個兒子,變得俗不可耐、愚蠢無趣,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瞪視著方怡,像是在思索她的話,方怡也耐心地等待。

    「起來吧!」季君瀾不想承認她說的這些歪理確實有些說服力。

    她從地上起身,還主動坐上他的大腿,將身子偎在強壯的胸膛上。以柔克剛可是千古名言,現在不用,哪時候才用?

    「我希望王爺這分心意能維持久一點,否則每天見面,就會發生爭執,心中的不滿跟著越堆越高,吵久了,感情也就慢慢淡了。」末了還附上幾聲嘆息。

    「你就不想天天見到本王?」他微惱。

    「不想。」方怡也跟他說實話。「再好吃的菜也禁不起天天吃,很快就膩了,我希望保持新鮮度,一個月只吃幾次,那麼味道永遠是最棒的。」

    季君瀾真會氣到吐血。「全天下的女人只有你會這麼說。」

    「所以王爺才會心儀我不是嗎?」她一臉嗔笑,不過沒有得意太久,就被吻到差點缺氧。

    她嬌喘吁吁地推了推他。「王爺,這兒是皇宮……」

    「那又如何?」季君瀾將她打橫抱起。

    方怡暗示他不成,只好說白一點。「皇宮里有很多人,人多嘴雜……」

    「誰敢在背後亂說,本王讓他永遠開不了口。」他伸手取下她發髻上的木簪,長發很自然地散落在床上,增添幾分慵懶,季君瀾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這副模樣。「想要桂花油還是花露油?」

    「都不喜歡,黏黏膩膩得很討厭。」她皺了皺鼻子回道。

    他這才想起每次見到陳氏,腦後的發髻總是有些松散,還以為是沒銀子買。「有想要什麼嗎?」

    「有。」方怡笑道。

    「說吧!」

    「你。」方怡笑得眼楮一閃一閃的。

    「除了本王,不許對其他男人說這種話。」季君瀾用力扯開她的領口,將俊臉埋在細嫩的肌膚上。

    她張臂抱住他的脖子。「是,王爺。」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第十一章

    直到雲雨方歇,已是大半夜。

    方怡再次被折騰得全身酸痛,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浮沉沉,不過從背後抱住她的男人顯然還精力旺盛。

    「我該回去了……」她低喃。

    「明早再走。」

    「王爺沒有其他兄弟姊妹?」她早就想問了。

    他親了下她的肩頭。「目前活在人世的還有兩位皇兄,其他都死了。」

    「這麼短命?」她不免感到驚訝,接著捂住嘴巴。「啊……」

    「罷了,你說的也是事實。」季君瀾已經習慣她不經修飾的說話方式。「大周朝講究的是親上加親,這是為了保留皇室的正統血脈,一般民間女子根本不可能被選上,就連三哥——也就是先帝,生前除了皇後之外,也只封了幾位嬪妃,能夠順利生產的並不多。」

    方怡口中低喃。「親上加親……」

    「有的是多年不孕,有的是好不容易生下來,卻帶著病根,最後不幸夭折,有幸活到成年的是少之又少,子孫單薄也就成為歷代皇室最憂慮的事。」他口氣沉重地說道。

    她不禁想到父親那邊的親戚就有表兄妹結婚的案例,當時法律還沒有禁止,結果生下兩個智障兒,等到他們長大,居然還幫他們娶了外籍新娘,為的就是要傳宗接代。母親听了之後氣到破口大罵,萬一又生下同樣有問題的小孩,一輩子要被人指指點點,將來又要丟給誰來養,還造成社會成本增加。

    「基于優生學考慮,我認為還是不要親上加親,因為血緣太近,有可能會生下畸型兒。」

    季君瀾怔愕了下。「你說什麼?」

    「啊……」方怡這才意識到剛剛說的話不太恰當。

    他扳過她的身子。「你再說一遍?」

    「我……我也是小時候听長輩提起,而長輩則是听一位走方郎中說的,那位走方郎中據說見多識廣,醫術高明,曾經說過不管是皇室還是民間,都應禁止親上加親,因為血緣太近,孩子在娘胎中有可能就已經生病。」

    幸好她反應夠快,希望可以蒙混過去。「就不知說得對不對?」

    听完,季君瀾陷入沉思。

    嚇死我了!方怡暗暗吁了口氣,提醒自己以後說話要更謹慎。

    「或許真讓那位走方郎中說中了。」他的生母和父皇雖是表兄妹,但是一表三千里,算是表舅那邊的親戚,血緣不夠親,當年還差點進不了宮,又想到八哥福王的生母是父皇的親表妹,因此打出生就胎弱,如今都快三十,吃喝拉撒都得靠人伺候,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朝廷養的那些御醫從來不曾示警過,比一個走方郎中還不如。」

    方怡清了下嗓子。「其實也不是絕對會有問題,但是能避免最好。」

    「沒想到生活在市井之間倒有這個好處。」他突然想到皇帝佷兒,生母是來自民間,因此才健健康康,確實有些依據。

    她干笑兩聲。「是啊。」

    「有賞!」

    「王爺要賞我什麼?」方怡也跟著開玩笑。

    季君瀾覆上她的嬌軀。「當然是本王了。」

    「可以換嗎?」她揶揄地問。

    他緩緩滑進方怡的體內。「不準。」

    方怡笑不可抑,雙腿主動纏上健壯有力的腰桿。

    九月,秋意正濃,令人昏昏欲睡。

    「七姐,你就當面問她。」梁氏拉著朱七姐進房。

    方怡剛睡過午覺,還搞不清楚狀況。「要問我什麼?」

    最近看陳氏越來越美,那是有男人滋潤才能展現的嫵媚,梁氏非得問個清楚不可。「當然是問你在外頭是不是有男人。」

    面對梁氏的質問,方怡沒有說話。

    「七姐,你看到了吧?」她擺出勝利的姿態。「她這是默認了。」

    朱七姐嚴肅地看著方怡。「順娘,這是真的嗎?」

    「前陣子咱們不是發現她在廚房煎藥,我偷偷拿了藥渣去問人,對方說那是避子湯,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喝那種東西?肯定是有了男人,還做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梁氏刻薄地道。

    方怡也知道瞞不住,大方承認。「沒錯。」

    「你……真的在外頭養了男人?」朱七姐錯愕地問。

    方怡失笑。「我哪來的銀子養他?只是喜歡上了就在一起。」

    「你是寡婦,怎麼可以……」

    「就因為是寡婦,更應該要追求下一個幸福,這種不平等待遇應該廢除才對。」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周朝的女人著想。

    「對方是誰?住在附近的人嗎?」朱七姐又問。

    「對不起,我不能說。」就算她說了也沒人會信。

    梁氏嘲弄地道︰「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袒護著外面的男人?哎呀!可真是有情有義。」

    「你少說兩句!」朱七姐不免好言相勸。「順娘,這種事要是傳到你過世丈夫的家中,可是要沉塘的,你要想清楚。」

    「沉塘?為什麼?」方怡覺得這種規矩真的是莫名其妙,何況已經逃出張家這麼久,對方應該不會來找她才對。

    「你還有臉問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丟臉!」梁氏冷哼一聲。「七姐,不能讓她再繼續住下去了,萬一傳到外頭,大家都無法抬頭見人了。」

    方怡也不想給大家帶來麻煩。「七姐要我離開嗎?」

    朱七姐一臉為難。「這……」

    不等她開口,梁氏幸災樂禍地插嘴。「你當然要離開!」

    「我知道了,不過請給我幾天的時間,只要我找到房子,立刻就搬。」方怡也不想讓對自己有恩的朱七姐難做人。

    接下來幾天,她開始找房子,幸好之前存了一些錢,暫時不用擔心押金的問題,不過能找到願意把屋子租給寡婦的房東,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這天,邱氏臉色凝重地來到她的房里。「順娘,你真的在外面有了男人?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呢?」

    方怡沒想到連她也不認同。「邱姐也認為我錯了?」

    「那是當然,女子本來就該從一而終,枉費我這麼相信你,一直告訴她們不可能,沒想到……」

    她沒有再辯解,因為守節的觀念已經在這些女人心里根深柢固,不過令方怡大感意外的是李氏。

    當天傍晚,她才剛回到四合院,就見李氏披著長發撲向自己,兩眼閃爍著異常明亮的光芒,她還以為對方發瘋了。「你、你怎麼了?」

    李氏幽幽地看著她。「我真羨慕你有這個勇氣。」

    「我今年還不到三十,要守多少年的寡才會到盡頭?我真的好想有個男人疼惜,好想當娘……可以抱到軟軟的孩子,自己親生的孩子……」李氏邊啜泣邊低喃。「大哥卻說我若真的守不住就殉節……是不是只有死才能解脫?」

    方怡這才恍然大悟,李氏啼哭的原因不是因為喪夫之痛,而是守寡太磨人,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心甘情願。

    「千萬不要想不開,也不要躲在房里,要想辦法走到外面去,至少會讓心情變好,你不要放棄。」在這個時代,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勸導,不過她一定有辦法讓皇上下旨,允許寡婦自由婚配。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快點租到房子。

    「寡婦就不是人嗎?連想租個房子都這麼困難,是要逼死誰?這到底是什麼鬼朝代?!」她再次踫壁,不禁站在街頭大喊。

    對了!她怎麼沒想到,既然沒人要把房子租給她,她就自己買一間,挑間二手的應該還可以,手頭雖然緊了點,但錢再賺就有了,她應該早點想到才對!

    此時,負責監視方怡的眼線也將此事回報上去。

    「她要搬出四合院?」季君瀾有些意外。

    齊硯躬身道︰「屬下派去的眼線偷听到四合院里的幾個寡婦在談論此事,似乎是知道陳氏在外頭……有了男人,擔心招來非議,所以才逼她搬走。」原本想照原話說「在外頭偷偷養了男人」,最後硬是改口。

    季君瀾輕哼一聲。「不住那座四合院正好,本王早就想要她搬出來。」既然有了這個契機,當然要善加利用。

    片刻之後,齊硯退出門外。

    不遠處一道身影朝這邊探頭探腦的,可惜距離太遠,什麼也听不到,不禁扼腕,想再靠近,又怕被發現。

    「龐公公。」

    身後傳來冰冷的低喚,讓他整個人驚跳起來。

    「是誰?呃……原來是安公公……」待龐公公看清身後的人,想到對方才剛進宮,年紀又比自己小很多,卻能受到攝政王寵信,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安公公怎麼會在這兒?」

    安公公面無表情地瞅著他。「這句話應該由咱家來問,咱家記得龐公公已經不再負責伺候王爺,不該到這兒來。」

    「呵呵……咱家只是路過……」上回被王爺知道他收了劉夫人的好處,就被調去打掃淨房。

    見安公公還是冷冷地盯著自己,彷佛不相信他的話,龐公公低聲咒罵,旋即離開。自己真的已經盡力,看來只有對不起劉夫人了。

    待安公公進了書房,季君瀾便交代他去辦幾件事。

    「奴才立刻去辦。」說完他又出去了。

    季君瀾有些坐不住地起身,想象陳氏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是受寵若驚?還是毫不領情?他真想快點看到。

    半個月過去了,方怡還是沒有挑到喜歡的房子,不是太破舊,需要大肆整修,就是地點不好,果然買房子也要靠運氣。

    方怡不是沒有感受到四合院的氣氛變了,連邱氏都不再跟她說話,加上梁氏總是酸溜溜地挖苦,而李氏還是關在房里,只會自怨自艾,听不進她的勸告,朱七姐的態度算是最好的,但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親切,每到吃飯時間,就有種受到排擠的感覺,真想快點搬走。

    天氣漸漸轉涼,這天方怡在寢房打包行李,其實她的東西不多,隨時可以走人,她想著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上幾天,這時腦中浮起某座冰山的臉孔,不過自己馬上否決,因為不管是皇宮還是攝政王府都是火坑,只有笨蛋才會自動跳進去。

    「先去住客店好了。」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就在這當口,有人跑上樓來,木樓梯發出很大的聲響,她從腳步聲就能听出來人是誰,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梁氏大概是上輩子跟她有仇,才會事事針對自己。

    「快點出來!」門被推開,來人沖了進來。

    方怡橫她一眼。「要趕我走也輪不到你開口。」

    「哼!要不是外頭來了頂轎子,說是來接你的,我還懶得跟你說話。」梁氏說完扭頭就走。「快點下來!」

    「來接我的?」她放下折了一半的衣裳,匆匆下了樓,才奔出垂花門,就見除了朱七姐她們之外,還有個僕人打扮的男人。

    「你是安公……」她才瞥了一眼,馬上就認出來人了,只是最後一個字及時打住。

    安公公臉上不帶表情,朝她拱了下手。「咱家是奉命來接夫人的。」

    「夫人?」方怡呆了兩秒,這才意識過來是在稱呼自己。「是‘他’要你來的?」

    這麼光明正大地來接她還是頭一回,可至少不是又派人來綁架,也算是有尊重自己的意見。

    「是,是王爺命咱家——」

    「咳咳咳!」她用力清了下嗓子,然後猛使眼色,提醒安公公不要說出「王爺」兩個字,否則會把事情鬧大。

    可安公公彷佛沒有察覺到方怡的苦心,自顧自地說下去。「夫人若已經打包好細軟,就隨咱家來,王爺正在等箸。」

    方怡壓低嗓子。「要你不要提到王爺,听不懂人話嗎?」

    「順娘,他方才說的王爺,是指哪位?」朱七姐驚愕地問。

    她不禁支支吾吾。「呃……這個……」

    梁氏同樣驚疑不定,打死她都不相信,看了下身旁的邱氏。「一定是咱們听錯了,她哪會認識什麼王爺?」

    「可是我確實听見他說王爺……」邱氏滿臉迷惑。

    「是你們听錯了,我當然不可能有機會認識王爺。」方怡很難得地附和梁氏的話。

    沒想到有人硬要拆她的台,只見安公公不疾不徐地證實她們沒有听錯。「咱家的主子便是先帝欽點為皇上輔政的攝政王,他已經準備好住所,要咱家來接夫人過去。」

    好似天塌下來,讓朱七姐她們的腳都軟了。

    方怡狠狠瞪了安公公一眼。「你是嫌活得太久,不要命了是不是?我這是在救你,到底懂不懂?」

    「這都是王爺的意思。」安公公眼底多了一抹深意,還以為這位陳姓寡婦受到攝政王寵愛,會得意忘形地到處宣傳。

    「順娘,你跟攝政王……你們……」朱七姐慌亂地問。

    事到如今,她只好坦白。「就是因為他的身分特殊,所以我才保密。」

    聞言,梁氏不敢置信。「你居然勾搭上攝政王!」

    「勾搭?」安公公警告似地朝梁氏投去一眼。

    梁氏連忙跪下,臉色慘白。「民婦失言,不是勾搭、不是勾搭……」要是得罪攝政王,只有死路一條。

    「他怎麼知道我要搬離這里?」方怡突然想到,疑惑地問。

    安公公沒有回答,讓方怡自己去想。

    「可是我不想……」她真的不想住進王府。

    「夫人的東西多不多?需不需要幫忙?」安公公假裝沒听見,逕自催道。「不用了。」如今四合院的人都知道她和攝政王的關系,她已經騎虎難下,不走也不行,只好先在攝政王府借住幾天,等買到房子馬上離開。「我回房拿個東西就可以走了,一下就好。」

    朱七姐硬著頭皮招呼安公公。「請到廳里喝茶。」

    「不必麻煩,咱家還趕著回去交差。」他給了一根軟釘子踫。

    「是。」朱七姐和邱氏對視一眼,萬萬沒有想到順娘在外頭養的男人就是攝政王,這個真相令她們震驚不已。

    安公公瞟了下眼前三名寡婦。「還有王爺和陳氏的事,最好別傳出去,否則……」

    「咱們絕不會說!」

    除非跟老天爺借膽,否則她們哪敢跟攝政王作對?

    安公公頷了下首。「很好。」

    沒過一會兒,方怡抱著細軟回來了,開口跟大家道別。「七姐,謝謝你這幾個月來的照顧,我走了,也請大家多多保重。」

    朱七姐頷了下首。「你也一樣。」

    于是,方怡跟著安公公跨出大門,瞅見掛在門外的那塊木頭牌子,這可是她的吃飯家伙,當然要一並帶走,趕緊伸手取下來,才坐上轎子。

    「起轎!」安公公喝道。

    「真是……嚇掉我半條命……」梁氏從地上爬起來,猛拍著自己的胸口。

    邱氏也喘了口氣。「咱們真的都沒想到……」

    「哎呀!不過就算她有幸跟了攝政王又怎樣呢?難道攝政王還會立她為王妃不成?」梁氏還是很不服氣。「人家不過只是玩玩,等玩膩了也就——」

    「別再說了!」朱七姐忍無可忍地開口斥責。「你就這麼見不得順娘好,恨不得她過得不幸?」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我哪有這麼想……」

    朱七姐嘆了口氣。「能被王爺看上,也是她的福氣。」放眼天下,只有攝政王膽敢堂而皇之地納寡婦為妾,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是、是啊。」梁氏陪笑。

    轎子走在青龍三街上,這里的宅院幾乎都住著朝中官員,因此極為講究氣派,隱密性也較高,沒過多久,轎子便繞進天樞一巷內,只見兩排都是精致小巧的園子,又是截然不同的風情。

    「開門!」

    坐在轎內的方怡听見外頭響起安公公的聲音,隨即轎身一陣晃動,放在地面上,顯然已經抵達。

    轎簾被掀起一角,安公公淡淡地啟唇。「夫人,已經到了。」

    「多謝。」方怡將細軟勾在手腕上,兩手拿著木頭牌子鑽出轎子,原以為到了攝政王府,卻見朱色大門上方掛了一塊匾額,上頭寫著三個字。「順心園?」

    安公公有意無意地說明這三個字的由來,好讓陳氏明白主子的用心。「因為是要給夫人住的,所以王爺便取了這個名字。」

    因為她叫順娘,所以才取名順心園?方怡不禁揚高嘴角,想不到冰山也有浪漫多情的一面,不過順心、順心,這是在提醒她多順他的心,別老是那麼喜歡跟他辯嗎?

    她走進朱色大門,穿過一排門屋,再跨進二門的垂花門,見到的是一座呈目字型的三進四合院,感覺缺乏人氣,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

    彷佛看出方怡心中的困惑,安公公又開口了。「這是王爺臨時買下的宅子,不算太大,由于已經空了一段時日,里頭的東西不全,不過可以慢慢再補齊。王爺已經事先命人打掃過了,馬上就能住人。」

    方怡不禁慶幸不是住進攝政王府,否則用不著三天她就想逃走。接著就見正廳前方站了六名奴僕打扮的男女,有年輕的,也有中年的,一共三男三女,見她看向他們,態度都十分恭謹地行禮。

    「見過夫人!」

    安公公上前為她介紹。「他們幾個都是從攝政王府調過來伺候夫人的,受過訓練,也知道規矩。」

    「我一個人就可以打理生活起居,不需要人伺候。」她沒有理由接受。「代我謝謝你們王爺,請他們回去吧。」

    奴僕們全都不知所措地看著安公公,王爺吩咐他們過來伺候,如果就這麼回去,肯定會被罰,他們真的承擔不起滔天怒火。

    安公公朝他們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跟在方怡身後,走進距離垂花門最近的廂房,屋里有書桌和椅子,還有一排書櫃,也有窗戶,光線非常充足。方怡一眼就看上這里,東摸摸、西摸摸,表情相當滿意。

    「這里當作書房剛剛好。」接著她又走到隔壁廂房,屋里卻是空無一物,不過同樣都有窗戶。「嗯……只要有床就可以住人了。」

    好,拍板定案!

    「安公公,能不能找人幫我搬張床進來?」方怡卷起袖子問。

    安公公瞥她一眼,見她不會恃寵而驕,也沒有擺出挑剔或嫌棄的表情,彷佛很隨遇而安的樣子,馬上找來外面的奴才,合力將原本放在其他廂房的床搬過來。

    而方怡當然也不會閑著,馬上抱起一只繡墩,不過馬上有人接手。

    「夫人,讓奴婢來吧。」碧玉一把搶過去。

    她又要去抱另一只,還是被搶走。

    彩霞抱著繡墩,跳得遠遠的。「夫人真的什麼都不用做!」

    見狀,方怡也不跟她們爭,又去找別的事做。

    「夫人,搬東西的事就讓小的來就好。」

    結果她想做的事都被搶光了。

    方怡只是看了看他們,讀取到這些人的心里話,明白個中原因,也就不再動手,于是到處晃晃,適應新環境。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第十二章

    直到忙到天色暗下,屋里的擺設總算有個雛型。

    「新被子、新枕頭都有了,夫人再看看還缺什麼?」安公公又問。

    她偏頭想了想。「如果可以,請幫我準備文房四寶,我想練習毛筆字。」

    安公公頷了下首。「咱家明天就送來。」

    「最近的市集距離這里有多遠?總要出門采買吧?」方怡也不羅嗦,直接挑重點。

    「那些雜事交給奴僕去辦就好。」安公公說道。

    突然,那些奴僕全朝方怡跪下來。

    「夫人別趕咱們走!」

    「王爺命奴婢前來伺候,就這麼回去,只怕連命都沒了……」

    「求夫人讓咱們留下來伺候!」

    方怡看看他們,又看看安公公,可惜安公公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最後她只好妥協。「既然是王爺吩咐的,就留下來吧!全都起來。」

    「多謝夫人!」眾人連忙起身道謝。

    安公公這才開口。「夫人盡管使喚他們。」

    「安公公剛才說他們都受過訓練,又懂得規矩?」她笑嘻嘻地問。

    安公公頓了頓。「咱家是這麼說過。」

    「既然這樣就不用我多說,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用再問我了……好,解散!」方怡用力擊了下掌,就回頭整理細軟,她不是學管理的,那就交給他們這些專業的去做。

    奴僕們還是你看我、我看你。

    「听到夫人說的話了,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安公公愣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讓他們全都下去,他還得回宮復命。

    突然,方怡大叫一聲。「安公公……」

    「夫人還有事?」他問。

    她認真地問︰「王爺有說他什麼時候會來嗎?」

    「王爺沒有說,咱家也不敢多問。」還以為她跟其他女子不同,結果還不是眼巴巴等著王爺寵愛?

    「那麼請你跟王爺說一聲,如果他要來,拜托請走後門,不要太招搖,」方怡剛才已經先確認過,後門外的空地足夠停一頂普通轎子。「要是被人發現攝政王在這兒養了個女人,還是個寡婦,對他的名聲不太好听。還有要來之前先派人通知一聲,萬一那幾天正好不方便,他可能會覺得掃興,還是避開得好。」

    安公公沒想到她是在擔心這個。

    「就拜托你了。」方怡道。

    直到這一刻,安公公才對她的好感度大增。「咱家會轉達給王爺的。」

    說完,他開口告辭,回到紫金城,經過再三考慮,還是原封不動地把那些話告知攝政王。

    季君瀾先是一臉怔愕,接著清清嗓子,似是在掩飾差點逸出口的笑意。「她真的這麼說?」

    「是。」安公公可不敢加油添醋。

    他努力壓下唇角的笑意。「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待安公公走後,季君瀾恨不得馬上出宮去見她。「全天下的女人只有她敢要本王走後門……也只有她能令本王開心。」

    把人留在身邊,享受她的伶牙俐齒,還有好辯的性子,這種既頭疼又愉悅的滋味,也會讓人上癮。

    這麼一想,他更加期待明天到來,不過在這之前,得先把奏折批完。

    他又看了幾份奏折,才往後靠向椅背,用兩指捏了捏眉頭,閉目養神,不期然的,屋檐上細微的聲響驚動了他,他立刻抬頭往上看,神色透著冷肅。

    「是誰?!」看守東離宮的侍衛大喝。

    只見三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身影施展飛檐走壁,手持劍器,逐漸逼近書房。

    「有刺客!」

    「保護王爺!」

    十多名侍衛一涌而上,可惜他們在平地的身手不錯,但若說到輕功就不在行,只能在下方追逐。

    這時,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足尖一躍,提氣跳上屋檐,和三名刺客兵刃相交,展開廝殺。

    齊硯和高均不需言語,只要使眼色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些什麼,他們是鐵心營的死衛,武功更不是那些宮中侍衛比得上的。

    半空中傳來金屬交擊聲,讓人听得心驚膽顫,而底下太監和宮女們也不斷驚叫,四處逃竄。

    此時,季君瀾已步出書房,朝夜空大聲命令。「留活口!」

    「是!」兩人遠遠地回了一聲,出手也更快、更狠。

    雙方交戰不到一刻,三名刺客已紛紛掛彩,雖沒有傷到要害,但行動上已經受到牽制,自知不敵,轉身就逃。

    「順著地上的血跡找!」

    除了齊硯和高均,連侍衛們也不敢馬虎,只是當他們找到人,其中兩人已經倒臥在血泊中,剩下最後一個正好舉劍自刎,晚了一步。

    齊硯上前探過他們的脈搏,又揭開蒙住臉部的黑布,是沒見過的生面孔。「三個全死了!」

    高均發現尸體旁邊掉了一樣東西,彎身撿起。

    「這不是出入禁宮的腰牌嗎?」那是約莫只有手掌大小,下方綴有流蘇的香樟木腰牌,上頭寫著「甘泉宮」。

    「難道是有人故意放他們進來?」

    侍衛們湊上前一看,也面面相覷。

    見狀,齊硯便對他道︰「先回去稟報王爺再說。」

    兩人迅速走進書房,將腰牌交給季君瀾。

    「屬下失職,讓三名刺客全都自刎,請王爺責罰。」齊硯先行請罪。

    「這是從刺客身上掉落的。」高均雙手將東西呈上,由于每座宮殿都有屬于自己的腰牌,為了易于辨認,也為了控管出入禁宮的人數,有安全性的考慮。「屬下可以確定不是仿造的。」

    季君瀾看著手中的腰牌,表情高深莫測。

    其實在先帝殯天、小皇帝登基之後,宮里的規矩便已有些松散,只是他直到今天都沒有出面整頓,還當作不知情,這是因為該出手的並不是自己,這是他留給皇帝佷兒的考驗,看來時機成熟了。

    齊硯和高均忍不住互視一眼,他們不願相信年幼的皇上會派人刺殺王爺,就怕是受到某個大臣的蠱惑,可這麼一來,叔佷之間的猜忌也會更深。

    對于這些事,他們並沒有置喙的余地,見主子沒說話,他們也只能閉上嘴巴。「你們都退下吧!」片刻之後,季君瀾才開口。

    兩人不敢多言,拱手退出書房。

    有刺客闖進東離宮行刺攝政王的消息,不用多久,便已經傳到甘泉宮,甚至整座紫金城。

    季昭臉色刷白,整個人從椅子上驚跳起來,「十三叔可有受傷?」

    「奴才去打听過了,王爺毫發無傷。」桂公公忙道。

    他這才吁了口氣。「沒有受傷就好,那麼刺客呢?」

    桂公公降低嗓音。「回皇上,听說全都自刎了。」

    「那些刺客究竟是受誰指使……啊!」季昭想到前陣子右相胡惟德脫口說出要殺十三叔,難道真的動手了?

    不!他可沒有應允,這些人怎能自作主張呢?「擺駕東離宮!」

    「皇上先別急,奴才還有件事稟報。」

    他繃著小臉。「什麼事快說!」

    「奴才听說從刺客身上掉落一塊出入禁宮的腰牌,而且還是甘泉宮的。」桂公公憂心忡忡地道。

    季昭瞪大眼珠子看著他。

    「奴才就怕王爺會、會以為是皇上派人去刺殺他。」他吶吶地說。

    「十三叔肯定會懷疑我。」季昭臉色一整。「可就算真是如此,我也要去看他,更要為自己洗刷嫌疑。」

    桂公公拱了拱手。「奴才這就去命人備轎。」

    听到皇上駕到,季君瀾親自站在書房門口迎接。

    季昭見到本人確實安然無恙,這才放心。「十三叔受驚了。」

    季君瀾恭謹地道︰「多謝皇上關心。」

    「听說刺客身上掉落一塊甘泉宮的腰牌?」季昭有些緊張地問季君瀾依然喜怒不形于色。「回皇上,確實如此。」

    季昭猶豫了下,決定還是問出口。「十三叔懷疑是我指使的?」

    「真的是皇上嗎?」季君瀾反問。

    季昭面紅耳赤地低嚷。「當然不是!」

    「口說無憑,皇上又該如何證明?」

    「我……」季昭告訴自己不能哭,要堅強點,要像個大人一樣勇敢面對,既然身為一國之尊,就不能逃避,必須多用用腦袋。「如果十三叔還信得過我,請把那塊腰牌交給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出幕後主謀。」

    聞言,季君瀾又用著令人猜不透的眼神望著他,讓季昭不禁屏息,手心冒汗,就怕十三叔還是不信。

    過了片刻,季君瀾終于將拾獲的腰牌交給他。

    他臉上一喜。「多謝十三叔。」

    季君瀾垂眸拱手。「臣就靜待皇上找出真相。」

    「我不會讓十三叔失望的。」這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更不容許有人假借自己的名義,此事必須嚴辦。

    當季昭回到甘泉宮,一方面宣右相胡惟德連夜進宮,另一方面命桂公公徹查腰牌的行蹤,還將負責管理腰牌的太監找來,查看登記的本子,有人拿了腰牌出宮,事後卻沒有歸還,就十分可疑。

    半個時辰不到,右相胡惟德行色匆匆地進宮了。「參見皇上。」

    「胡卿!」季昭繃著小臉瞪著他。「今晚有人行刺十三叔!說,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我並沒有允許你們這麼做,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

    胡惟uo讀撕眉趕攏 坪躋裁渙系焦  雋蘇餉創蟺氖攏   螄隆!該揮謝噬系鬧家猓 紀蟯蠆桓野。


    「真的不是你派人干的?」季昭又問了一次。

    「臣可以用項上人頭保證!」胡惟德匍匐在他的腳邊。

    季昭見狀,也只能暫時相信他。「要是讓我查出跟你有關,絕不輕鐃!」

    「皇上明察!」他一連磕了好幾個頭。

    那麼會是誰呢?季昭想到太後,不過馬上搖頭,太後雖沒有明確表態站在十三叔那邊,但也沒有理由要他死,再說對方的目的是要陷害自己,讓他們叔佷翻臉,最後得到好處的又會是誰?

    在這座皇宮大內,到底隱藏著多少黑幕?他頭一次感覺到生命真正受到威脅。

    翌日早上,方怡站在新居的大門外,考慮著該把木頭牌子掛在左邊還是右邊比較好。

    「嗯……還是掛在右邊比較順眼。」她比劃了半天,總算下定決心,接著拿起木槌和釘子,測量好所要的高度,就要動手。

    「夫人!」碧玉到處找不到她,才听門房說人在外面,正好看到這一幕,差點嚇死,立刻發出驚呼。「這種事夫人只要吩附一聲就好,要是受傷怎麼辦?」

    方怡瞟了大驚小怪的婢女一眼。「只是釘個釘子……」

    可惜碧玉不敢讓她冒險,連忙進去喊人出來幫忙,最後在僕人的協助之下,再次掛牌營業。

    碧玉盯著木頭牌子,也只識得幾個字。「夫人,這上頭寫些什麼?」

    「這一排大字寫著「婦女諮商室」,左邊這一行小字則是寫著「一次兩百文錢,絕對保密」……」方怡一面指著字,一面說道。「意思就是凡是婦女遇到困難,想找個人吐吐苦水,或是幫忙拿主意,都可以來找我商量,-次只收兩百文錢,而且還會保守秘密。」

    听完,碧玉的嘴巴張得好大,可以塞進一顆鴨蛋了。「王、王爺知道嗎?」

    方怡理所當然地道︰「當然知道,這可是我想出來的獨門生意,不過現在換到新的地方,又得重新開始,看來要請人印宣傳單,就不知道有沒有活字印刷?要是沒有,只好用手寫的了,我得趕快把毛筆字練好才行。」

    「王爺居然會允許……」碧玉吶吶地道,這已經不光是寵愛,而是縱容,從此不敢再小看方怡。

    就這樣,碧玉緊急招來其他奴僕,大家聚集在大門口,圍在木頭牌子前面談論他們這位新主子。

    「咱們這位新主子真是個怪人。」

    「既然是王爺的妾,自然吃穿不愁,何必這麼辛苦?」

    「萬一真有人上門怎麼辦?」

    「等安公公來了,還是先問問他。」

    資歷最深、同時負責管理這些奴僕的徐嬤嬤看了看時辰。「好了!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別讓夫人以為咱們是在這兒偷懶,要是在王爺耳邊抱怨兩句,可有你們受得了。」

    大家這才趕緊進去,過了一會兒,彩霞拿著廚房給的菜單來見方怡。

    方怡正在想該怎麼布置其中一間門屋,它要用來做生意。「有了!可以在桌上擺個小巧精致的香爐,里頭燃放些燻香,然後再泡個茶,就能讓客戶放松心情,話自然也就說出口了……」

    彩霞在這時將菜單呈上。「請夫人過目。」

    「這是什麼?」方怡看了兩眼,知道是菜單,不過還是不太明白。

    彩霞回道︰「看夫人今天想吃什麼,廚子自然就會準備。」

    「原來這麼講究。」她可真的長知識了,又將菜單還給婢女。「麻煩你去告訴廚子,我只有幾個原則。一,不要太咸、太油;二,一天要吃早、中、晚三餐;三,每一餐都要有青菜;四,分量不必太多,夠一個人吃就好;五,我不吃羊肉、馬肉、蛇肉,其他的讓他看著辦,就這樣。」

    「呃……」彩霞听得目瞪口呆。

    她看著婢女。「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不、不必,奴婢都記下了。」以為惹主子不高興,彩霞緊張到臉色都白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廚房方怡頷了下首,注意力又回到布置門屋上頭。

    待彩霞走後,又換碧玉進來請示。「夫人,正廳里空蕩蕩的,是不是該添些新的家具?要不要請商家送些圖樣過來讓夫人挑選?」

    「不用,反正用不到。」她連頭都沒回。

    碧玉愣了愣。「可是依王爺的身分,萬一要舉辦宴席或招待貴客,總會用得到正廳,里頭空蕩蕩的,只怕會太失禮。」夫人目前正受寵,所以這個可能性很大,要是住得太寒酸,會讓人笑話。

    「王爺若要舉辦宴席或招待貴客,自然是到王府,不會選在我住的地方,你想太多了。」方怡回道。

    碧玉很盡職地繼續說服。「請恕奴婢直言,這里雖然無法和王府相比,但也算是王爺的另一處居所,馬虎不得,夫人要多替王爺著想。」

    方怡回頭看她,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奴婢說錯了嗎?」既然被派來伺候,當然希望夫人好,夫人好,自己自然也好。碧玉心里這麼想。

    「我知道你是好意,等王爺來了,我會拜托他不要太為難我。」方怡又看了窗外一眼。「安公公怎麼還沒來?

    我還在等他的筆墨紙硯。」

    待碧玉離開書房,走向正在和徐嬤嬤說話的彩霞,于是把方才主子說的話告訴她們。「你們說夫人怪不怪?」

    「確實很怪。」彩霞也有同感。

    「比起王府里頭的那位劉夫人,這位陳夫人對王爺似乎不太上心,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徐嬤嬤也沒見過這樣當妾的,一點都不積極,甚至有些散漫。「另外有件事,安公公說夫人原本是個寡婦,有幸被王爺看上,才將她安置在這兒,萬一有人打听夫人的出身,你們可不要亂說話。」

    兩個婢女異口同聲。「寡婦?!」

    徐嬤嬤不得不提醒她們。「我朝向來規定寡婦都得從一而終,不得再嫁,但既然被王爺看上,誰敢說三道四?

    只是能別傳出去最好,省得麻煩,也不知會惹出什麼禍端。」

    「那是當然了。」她們明白這個道理。

    這時,方怡走進垂花門,揚聲喚道︰「徐嬤嬤!」

    徐嬤嬤連忙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要件事要麻煩你幫我走一趟。」朱七姐到底對她有恩,如今在順心園住下,自然要派人去告訴她。「不急,你可以慢慢來,這點小意思你收下,路上看到有什麼喜歡的可以買。」

    于是,徐嬤嬤收下三十文錢,餃命出門去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才回來。

    「見到七姐了?」方怡正坐在書案後頭練習毛筆字。

    「是,奴婢也把夫人的意思轉達給她了,還說若有人上門希望能提供意見,或是幫忙拿主意、吐苦水的話,就請對方到順心園來。」她恭謹地回道。

    「有勞你了。」其實去找朱七姐還有一個原因,好不容易打響了一點知名度,可不能讓客戶流失了。

    「夫人別客氣。」

    雖然還摸不清主子的脾氣,但是見她對待奴僕從不趾高氣昂,也很放任下面的人,不太管事,整個人總是慵慵懶懶的,完全不像王府里那位劉夫人,隨時散發出想要成為當家主母的野心和氣勢,或許就因為這分特別,才會被王爺看上,因為跟她在一起很輕松,沒有壓迫感。

    才這麼想,徐嬤嬤就發現方怡盯著自己直瞧,還以為是在等她回話。「呃……夫人有說什麼嗎?奴婢一時分心,沒听清楚。」

    「我沒在問你話,不要緊張。」人家在夸她,方怡心里自然高興,不過劉夫人的事倒是第一次听說,可見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看來這位攝政王也是正常的男人,不是完全高冷禁欲。

    想到這兒,方怡心頭不免有些酸酸的,但又想沒必要吃這種醋,反正等他迎娶王妃,兩人一樣得要分手,能在還互相喜愛的時候分開,才能保有最美好的回憶,不要像她的老爸和老媽吵到彼此怨恨,就像仇人一樣才離婚。

    「只是要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她在心里補上一句。

    徐嬤嬤被謝得有些莫名其妙,一連說了好幾句「夫人別這麼說」。

    翌日申時,安公公才來到順心園。

    他朝帶來的兩名小太監說道︰「把手上的東西都放進書房。」

    方怡見到筆墨紙硯終于送來,光是紙張就有好幾種,價格都很昂貴,普通人可買不下手,頓時笑得眼都眯了。

    「安公公這麼忙,還煩勞你跑這一趟,真是謝謝你,我這就命人泡茶,吃點東西再走。」

    只不過是文房四寶就讓她樂得眉開眼笑,這位陳氏還真是個奇葩。

    「不用了,原本打算昨天送來的,但是前天夜晚宮里不太平靜,王爺又交辦了些事要處理,因而耽擱,咱家等等還要趕回去呢。」安公公平淡地回道。

    她隨口問道︰「宮里出了什麼事——啊!我知道不該問,就當我沒說。」安公公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朝兩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直到他們退出書房,這才說出發生何事。「前天夜里有三名刺客闖入東離宮,企圖刺殺王爺。」

    「刺客?」方怡嚇了一跳。「王爺沒事吧?」

    安公公神色淡定。「王爺安然無恙。」

    「有抓到刺客嗎?」

    「刺客全都自刎,沒有留下活口,不過遺落了一塊腰牌,有了這塊腰牌就可以出入禁宮,而它正好屬于甘泉宮所有……」

    方怡盯著他看。「甘泉宮?」

    「就是皇上的寢宮。」安公公往下說道。「腰牌既然來自甘泉宮,代表那三名刺客有可能是受皇上指使——」

    「不可能!」

    見方怡板起臉蛋,無禮地打斷自己的話,安公公表情依舊不變。「宮里的腰牌管理一向嚴謹,只怕此事跟皇上脫不了干系。」

    方怡口氣堅定。「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皇上不會派人刺殺王爺的,他也許任性、軟弱了些,但是本性純善,是一個渴望得到長輩關愛的孩子,不會扭曲到干下這麼歹毒的事,請安公公代為轉告王爺一聲,千萬要小心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安公公直視她的眼。「夫人就這麼肯定?」

    「對!我就是這麼肯定。」雖然常罵小皇帝是小屁孩,但是接觸幾次之後,她絕對相信他不是個壞孩子。「這件事王爺一定要謹慎處理,叔佷倆的關系若出現嫌隙,不就正好讓主謀稱心如意?」

    安公公意有所指地問︰「夫人是在替皇上說話?」

    「我不替任何人說話,也不偏袒誰,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安公公不必顧慮那麼多,照實轉告王爺就是了。」方怡正色回道。

    「咱家明白了。」安公公開口跟她告辭,才走出書房,又回頭往屋內看了一眼。照理說他是不可能跟外人透露宮里的事,不過這又是王爺親口吩咐的,幾經推敲之後,多半是想看看陳氏會有何反應。

    王爺就這麼信任她?他大為意外。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第十三章

    徐嬤嬤見安公公出來,連忙將人攔住,拉到一旁說話。

    「夫人在大門口掛了那塊木頭牌子,萬一真的有人上門找夫人幫忙,你說咱們該怎麼做?還有正廳的擺設,夫人說不用再添新家具,但總是不好看……」

    「王爺交代了,夫人怎麼說就怎麼做。」安公公回道。

    她怔了怔。「是。」

    「那咱家回宮去了。」

    接下來幾天,方怡都在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不過安公公都沒有再來順心園,就連應該出現的男人也沒見到影子,她不禁擔心宮里出了大事。

    徐嬤嬤走進門屋,就見方怡正在把玩牡丹造型的銅香爐,那是昨天才剛買的新玩意兒。「夫人,大發把夫人要的燻香買回來了。」

    「終于買回來了!」她打開外頭的包裝紙,就聞到艾草、菖蒲和蘭草的香氣,有安神定魄、祛穢除毒的功用。

    「這麼一來,不只可以消除屋里的霉味,也能淨化髒東西,讓人心情放松,一舉數得。」

    這時彩霞和碧玉走進來,聞到味道,大聲稱贊。

    「這香氣聞了真舒服!」

    「沒想到夫人喜歡燻香。」

    方怡只不過是想到上輩子有買過芳香噴霧器,讓精油的香氣隨時隨地在家里飄散,晚上也會比較好睡。

    「對了!我想去逛書肆,你們知道的話就幫忙帶路。」既然沒有人脈,還是得發發傳單,說不定可以打听到哪里能幫人活字印刷。

    碧玉一听,嘆了口氣。「夫人應該煩惱王爺何時才會來,怎麼還有心倩逛書肆……」

    「你這麼想見王爺?」方怡打趣地問。

    她跺了下腳。「不是奴婢,是夫人想見他才對。」

    「我?」方怡佯裝不解。「我沒有想見他。」

    明白碧玉的用意,彩霞解釋。「她的意思是夫人要想辦法牢牢抓住王爺的心,免得失寵了。」

    聞言,方怡噗嗤一笑。「人心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的心,只要珍惜他現在對我的好就足夠了,不要妄想抓住它。」

    「夫人真是看得開。」就連徐嬤嬤都很佩服。

    方怡一臉笑吟吟。「看得開、放得下,才會活得快樂。」

    「奴婢實在不懂。」碧玉想不通。

    「等你遇到後就明白了。」這些都是從老爸、老媽身上學到的,且之前見習時,看過太多當太太的因為丈夫養小三,回家鬧離婚,把自己折磨到憔悴不堪,方怡也不知為她們打抱不平過多少次,但這些女人就是傻,明知對方早就變心,還死巴著不肯放手,但她們就是想不開也說不通,讓她對離婚律師到底能幫上多少忙產生懷疑,難道就只是讓他們簽字就算是完成工作?所以最後她選擇放棄,改成其他志願。

    「也只有夫人不在意這些事,要是換作劉夫人——」碧玉說到一半,彩霞馬上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翼翼,依王爺的身分,不可能沒有別的女人,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方怡看了看眼前兩名婢女和徐嬤嬤,見她們你看我、我看你,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不禁失笑。

    碧玉連忙安慰道︰「王爺向來冷落劉夫人,很少去找她的!」

    「你別越描越黑了。」徐嬤嬤用眼色制止。

    「我是說真的。」

    彩霞用力扯她的袖子。「少說兩句!」

    「你們就別怪她了。」她在婚姻這堂課中學到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好聚好散。「其實我都懂。」

    「只要夫人懂就好。」碧玉笑道。

    方怡不禁莞爾。「走吧!陪我去逛書肆。」

    這天,接近午時,彩霞買了「開陽小龔」回來,趕著要給主子看,就看到徐嬤嬤和碧玉在門屋外探頭探腦,便走上前去,兩人見到她來了,同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她別大聲嚷嚷,她朝屋里瞄了一眼,原來是有客人在。

    「是來找夫人的。」碧玉小聲地說。

    彩霞問向兩人。「咱們在這兒偷听不太好吧?」

    徐嬤嬤捂著嘴回道︰「咱們總要知道夫人都在做些什麼,萬一王爺問起才好回答,總之動作別太大。」

    「知道了。」彩霞頷了下首,跟她們一樣豎起耳朵。

    此時屋里點起了燻香,所有的壓力頓時得到舒緩,方怡一面倒茶,一面傾听。今天的客戶是先到了瑤光二巷,經由朱七姐說明之後,才找到這里來,看起來就是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身邊還帶了陪嫁過來的貼身婢女,不過嫁得越好,煩惱就越多,子嗣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十年來我不知吃過多少補品,至少看過二十位大夫,每個大夫都說我的身子沒問題,肯定能生孩子,但是肚子就是沒有消息。」孫氏哭到眼皮都腫了。「無子是七出之罪,既然相公要休妻,我也只能認命,可是明明大夫都說我可以生的,為何送子娘娘不肯把孩子給我?我真的好不甘心……」

    方怡想了想。「也許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

    「你是說……」

    她清了下嗓子。「可有請大夫幫你家相公把過脈?」

    「曾有大夫提議過,不過婆母听了非常生氣,說他們家的男人身體向來都很健康,問題肯定出在我身上。」孫氏不由得握緊藏在袖中的拳頭。「婆母反而還質疑那些大夫,說他們醫術太差。」

    「休妻是誰提的?你家相公嗎?」

    孫氏面露哀戚地搖頭。「是婆母提的,不過相公也沒有反對。」

    「他沒有幫你說話?」方怡在心里哼了哼,肯定是個媽寶。

    孫氏笑得苦涅。「他也認為是我不能生,總是在我面前說自己年紀不小了,想要有個兒子來繼承家業。」

    方怡冷笑一聲。「你把相公當作一生的依靠、最親密的家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可是相公卻只把你當成幫他生孩子的女人。」

    這句話彷佛戳中孫氏的痛處,令她當場掩面哭泣,身邊的婢女連忙上前安慰。在外頭偷听的徐嬤嬤等人不禁面面相覷,終于見識到主子犀利的嘴上功夫。

    「這段婚姻你還要嗎?」方怡決定先問問她的想法。

    聞言,孫氏吸了吸氣。「相公對我已無半點情義,想要也要不起,可是……要把錯栽在我頭上,說是我不能生,我怎樣也不甘心。」

    方怡突然靈光一閃。「既然你那位婆母不相信大夫的診斷,那若是御醫說的話,她會信嗎?」

    孫氏一臉驚訝。「你可以請到御醫?」

    「我有認識的人可以拜托他幫忙,要是診脈之後確定是你家相公的問題,那麼就沒有理由休妻。」方怡啜了口茶水。「而你在夫家也能夠站得住腳,沒人敢再說是你的錯了。」

    听完,孫氏思索著她的建議。

    「你回去之後想一想,若是決定請御醫,就先跟家里說一聲,他們同意之後再來找我,我想辦法拜托熟識的人。」她指的當然就是攝政王。「萬一他們不同意讓御醫來診脈,堅信是你的問題,再來想別的辦法。」

    「好。」

    當方怡送走孫氏,才轉身對徐嬤嬤她們說.?「你們剛才在外面偷听?」看到門外有影子晃動她就知道了。

    她們低下頭,一臉心虛。

    「事關女人的名節,剛才听到的可不能傳到外頭去。」她知道她們會好奇,這次就破例,何況以後說不定也需要她們幫忙,總要讓她們明白自己是在做些什麼,了解其中的嚴重性,才知道絕對要保守秘密。

    碧玉和彩霞用力點著頭。「奴婢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夫人年紀尚輕,沒想到卻比任何人都懂得婚姻這門學問。」徐嬤嬤覺得連自己都說不出那些道理。

    方怡雖然沒有真的成為離婚律師,但是上輩子從老媽和律師事務所的叔叔、阿姨們身上學到很多。「其實也沒什麼,我都是跟人家學的,可惜只懂一些皮毛,能幫的地方有限。」追根究柢就是大周朝的律法根本無法保護弱勢婦女。

    「對了,夫人,這是今天剛出的「開陽小龔」。」彩霞差點忘了這件事,趕緊遞上小龔。

    方怡伸手接過,只見小龔上用斗大標題寫著——

    皇上與攝政王水火不容!蠱宮行動是否即將展開?

    方怡心想還真是聳動的八卦,而且報導內容淺顯白話,又很重口味,讓她再次有種看「數字周刊」的錯覺,听說「開陽小龔」才發行一年就銷量大增,還用快馬運送到鄰近各縣販賣,供不應求,忠實顧客還嚷著要發行人加印。

    小龔上的內容大概是在說皇上和攝政王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根據相關人士透露,和前幾日刺客闖入宮中意圖行刺攝政王有關,甚至傳聞背後主謀者就是當今聖上。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還是傳到外面來了……」方怡口中喃道。「還有,這個相關人士到底是誰?這個用詞也太現代,難道‘開陽小龔’的發行人跟我一樣是穿越來的?不過現在最該擔心的是那對叔佷真的中計,開始互相猜忌……」

    原本這場宮斗與自己無關,如今一只腳已經踏進渾水中,想脫身已經太遲了。

    當天晚上,方怡不讓婢女在外頭守夜,把她們全都趕回房間,一個人躺在床上想事情,不小心就睡著了。

    似乎才過了一下子,當她醒轉,睜開眼皮,藉著昏暗的光線,赫然見到床沿坐了個男人。

    「別怕,是本王。」

    幸好聲音卡在喉,才沒有叫出來,方怡捂著心髒坐起身。「王爺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看你睡得很熟,就沒吵醒你。」季君瀾看了下外頭。「怎麼外頭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她掀被下床。「不習慣。」

    「習慣了就好。」

    「不想習慣。」方怡就怕被伺候慣了,凡事只會依賴,失去生存的能力,變得無法離開這個男人。

    季君瀾深深地看著她,想著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她不想被人看穿,連忙轉移話題。「王爺是怎麼進來的?」

    「你不是要本王走後門嗎?不過本王敲了半天,門房也沒來應門,不得已只好命人翻牆進來開門,明天一早得要嚴懲這些伺候的人。」季君瀾將她摟進懷中,感覺她也主動勾住自己的脖子,全身繃緊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誰教王爺要來也不事先通知一聲?我可以先派人在後門等著,怎麼能怪他們呢?不過……」她笑到肩頭抖動。「真是委屈王爺了。」

    他低哼。「知道本王委屈,今晚就好生伺候。」

    「等一等。」方怡把掌心貼在他胸口。「安公公有把我的話轉達給王爺嗎?刺客的事查得怎麼樣?」

    「本王現在不想談……」他低頭吻上她的嘴。

    方怡腦袋轉了轉,也閉上嘴巴,任由男人把自己壓在床上,又親又揉,不過腦子還是忍不住想東想西。

    「……在想些什麼?」當季君瀾發現該伺候自己寬衣的女人沒有動靜,顯然沒有把心放在他身上。

    她下意識地回道︰「想皇上……」

    季君瀾口氣透著不悅。「你在本王面前想別的男人?」

    「那個男人才八歲……」方怡好氣又好笑。

    他低喝。「不準就是不準!」

    「是、是。」她趕緊幫忙寬衣,使出渾身解數來伺候。

    兩人有一陣子沒有滾床單,熱情一發不可收拾,整整滾過兩回後,季君瀾才翻身躺下,已然將累積多日的男性精華全給了她,意識很快地被帶走。

    方怡把臉湊過去。「已經睡著了?看來是累壞了,只好等明天再問。」

    她記得才剛睡下不久,天就亮了,還是被婢女的驚呼聲給吵醒。

    方怡用手肘支起上身,見端著洗臉水進來的碧玉一臉看到鬼的表情,顯然是沒想到攝政王會在,于是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碧玉急忙退出去,趕緊告訴其他人。

    接著,方怡輕手輕腳地下床,隨手放下帳子,開始盥洗、梳發、穿衣,樣樣都是自己來。

    打扮完之後,她才拉開房門,兩個婢女已經等在外頭。

    「就讓王爺睡到自然醒,別吵到他。」她吩咐。

    而季君瀾這一覺也真的睡得很沉,都快午時了,意識才回籠。

    「……來人!」

    「別叫了,我在這兒。」

    听到這個綿軟中帶著幾分戲論口吻的女子嗓音,他愣了愣,這才想起昨晚在順心園過夜了。

    「就由我來伺候王爺,若伺候得不好,還請原諒。」方怡自我調侃。

    他瞥了方怡一眼,換作其他女人必定說得誠惶誠恐,只有她是一臉笑吟吟的。「擔心伺候得不好就認真學。」

    方怡看著他走到屏風後小解,出來之後,便遞上濕布巾。「我學不來,之前也沒伺候過男人,就連死去的相公都不曾。」

    「幸好你那相公死了。」季君瀾滿是佔有欲的口吻。

    她失笑,服侍男人穿衣。「如果我不是寡婦,就不會勾引王爺,不守婦道的女人被抓到可是要沉塘的。」

    「有本王在,誰敢把你沉塘?」他攬著她的腰,霸氣十足。

    「還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方怡隨口回了幾句,這時的她可沒想到會一語成讖。「就算是王爺,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季君瀾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喜歡跟本王辯。」

    「只要王爺說得有理,還怕辯不過我這個婦道人家嗎?」她調侃地笑道。

    他搖了搖頭。「你別以為幫人打贏了兩場官司,打響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名號就自鳴得意,那是王聰和為官還算開明清廉,要是換成其他人,就憑狀紙上面那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先挨一頓板子再說。」

    「就算真的挨板子,王爺也會替我報仇。」她有恃無恐地說。

    「何以見得?」季君瀾垂陣看著她笑嘻嘻的臉蛋。

    方怡瞋他一眼。「當然是因為我是王爺的女人。假如我被打了,王爺的面子往哪兒擺?要是王爺不高興我再做這門生意,掛在大門口的那塊木頭牌子早就被摘下來了,這就表示你默許了。」

    「本王是默許了,但是你也得有個分寸。」他冷冷地回道。

    她噗一笑。「我明白,只是覺得女人已經活得很辛苦,還要被男人欺負,連女人都要為難女人,天理何在?我才想多少幫一點忙,何況能找到自己想做、卻也做得到的事,實現自我價值,又是何其幸運?我絕不會給王爺惹麻煩的。」

    季君瀾看著她,就連冰山也要嘆氣。「本王才說一句,你就回了一大串,這麼好辯會吃苦頭的。」

    「好嘛,我下次會注意。」不過方怡馬上又問。「還有刺客那件事……」

    她才剛提起,兩個婢女正好就把飯菜端進來。

    季君瀾在桌旁坐下。「吃完再說。」

    「是。」方怡在他對面坐下。

    端起飯碗,見她只是盯著自己,季君瀾輕啟唇瓣。「吃。」

    方怡這才拿起筷子,做做樣子。

    見狀,季君瀾才伸手挾菜到口中,不疾不徐地嚼著,不過才吃兩口,就感受到對面投來的火熱視線,只見陳氏正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楮盯著自己,像是在說吃快點,我還有好多事要問。

    方怡見他停下筷子,不禁催道︰「快吃!」

    「順娘……」

    「嗅?這還是王爺第一次喚我的閨名。」她臉上更添笑意。「什麼事?」

    他好氣又好笑,卻又舍不得罵她。原來這就叫舍不得啊……

    季君瀾睨了下兩個婢女。「你們都下去!」

    「是。」彩霞和碧玉很快地退下。

    「你要問刺客的事?」

    方怡見他開口,幾乎把上半身探過桌面。「怎麼樣?知道主謀是誰了嗎?」

    「你能確定不是皇上指使?」季君瀾收起眼底的感情,恢復冷若冰山的模樣。

    方怡慢慢坐回去。「雖然我跟皇上才說過幾次話,但是可以從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他一方面畏懼王爺,另一方面卻也敬慕著王爺,你是他的親叔父,不只是長輩,也像父親,皇上是絕不會那麼做的。」

    「說不定是你看錯了。」他放下碗說道。

    她直視季君瀾,想听听他的真心話。「王爺真的認為是皇上要殺你?」

    「……不是皇上做的。」那可是他一路看大的孩子。季君瀾在她身邊心情很輕松,一時失去防備。「要在這件事上證明自己的清白,得靠皇上親自去找出來,只有通過考驗,方能建立威信。否則在文武百官面前,永遠只是個黃口小兒。」

    當話出口,季君瀾也暗暗吃驚,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內心的盤算告訴她。看來在不知不覺當中,這個女人已經能影響他的情緒。

    「王爺果然用心良苦。」方怡彎起唇角,也表明立場。「我早就看出王爺根本沒想過要逼宮,一切都是為了皇上所布的局。其實我跟王爺一樣希望皇上能成為明君,只不過王爺真的不幫他一把嗎?」

    「不幫。」他回得干脆。

    方怡又問︰「皇上那兒可找到線索了?」

    「目前尚未找到。」季君瀾走到窗前,看著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快沒耐性了。「他只是個八歲孩子……」

    「他不是普通孩子,而是當今皇上。」他的語氣不容轉園。

    「雖然他是當今皇上,但還年幼,心智尚未發展完成,更該有人循循善誘,引導他走向正確的路,免得誤入歧途。」方怡正色說道。

    季君瀾口氣有些不以為然。「本王一直在旁邊看著。」

    「光是看著有什麼用?首先要讓皇上理解王爺的苦心。」她越說越大聲。

    他冷哼一聲。「本王只做自己該做的,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方怡覺得這個男人真是難溝通,想了又想,決定講個故事。「王爺可曾听過在非常遙遠的西方國度,有種叫做獅子的動物?獅子又被稱為萬獸之王,不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動物都要匍匐在牠腳邊。」

    西方國度?萬獸之王?本王倒要听听她這次又編出什麼歪理。季君瀾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于是,她清了下喉。「王爺知道獅子是如何教養小獅子的嗎?牠們是直接將小獅子推下懸崖,要牠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來。」

    听了,季君瀾居然點頭。「本王深表贊同。」

    「……」方怡把頭轉到一邊,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季君瀾皺起眉頭。「有話就當著本王的面大聲說。」

    「我是在同情未來的小世子,要是未來的王妃知道王爺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在教養兒子,一定很心疼。」她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他深深地瞅著她,坐回桌旁。「她心疼,你就不心疼?」

    方怡裝傻。「我心疼什麼?」

    「你不幫本王生?」

    「我可是王爺的妾,王妃都還沒進門,怎能比她先有孩子?這不合規矩,就算有了王妃,王妃也未必會準我這個妾生。」她很聰明地擋回去。

    「本王準你生!」季君瀾想要她為自己生的兒子。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第十四章

    她瞟了眼口氣恁大的男人,他說生就生,飽受懷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爺不要轉移話題,剛才說的故事還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繼續生孩子的話題,季君瀾也只能按兵不動,再找機會提起,否則她一定又會用一堆歪理來搪塞。「說!」

    「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是要讓牠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卻不知十只小獅子有九只就這麼死了,其中僥幸存活下來的那只終于爬上來,回到族里將那只老獅子給殺了,然後取代牠的地位。其實小獅子並不會感謝父母將牠推下懸崖,因為努力活下來的是牠,如果當初自己不夠強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爺明白我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

    季君瀾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殺了本王,不也同時證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殘酷且血腥,那張龍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築而成?想要雙手不沾鮮血,那是痴人說夢!」

    「如果連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叔父都敢殺了,那麼接下來會殺誰?是太後娘娘?還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會在乎人命嗎?他是否能夠明白生命的可貴?皇上確實是走上帝王之路,但會成為明君還是昏君,他這個年紀正好是最重要的關鍵。」她才不管會不會惹毛這個男人,想說就說。

    听完,季君瀾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著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皇上是一國之君,但同時也是個孩子,需要被人夸獎、肯定和認同,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摸摸他的頭,相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方怡態度放軟,又補上幾句。

    他下顎一緊。「只有軟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本王從不曾軟弱過。」季君瀾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這不也形同一種保護色,拒絕讓人親近,無非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自身的軟弱。

    「雖然王爺無法苟同我的說法,但不代表就是錯的,每個孩子的能力和資質不同,教養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輩子她的老媽就是這樣教育小孩,後來她更改志願不讀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認為沒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說了「路是人走出來的,不要去管別人怎麼說」。她一直很感謝能有個開明的母親,不會硬要她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飯菜都涼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談話到此為止。

    方怡才張口,最後又閉上,低頭專心吃飯。

    用完膳,碧玉便進來通知轎子已經在大門口等著接攝政王回宮。

    「等一等,不能從大門走,要走後門才行。彩霞,快讓轎子繞到後門。」方怡拿著大氅追出來,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跪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僕全都滿臉驚恐,更驚駭的是攝政王居然沒有動怒,還真的順著他們這位主子。

    季君瀾淡淡地問︰「本王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要是讓人知道我和王爺之間的關系,誰還敢上門來找我?嚇都嚇死了。」總之就是別擋她的財路。

    他搖了搖頭,走向後門。

    在等待轎子繞過來的空擋,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幫孫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請御醫幫忙,可否請王爺幫我牽個線?」

    「哪兒不舒服?」

    方怡簡單地說明只是想請御醫幫一個人把脈。「我不能泄漏太多,總之需要御醫親口保證,才能取信于他們。」

    「給你!」季君瀾從袖子內取出一塊銅鎏金腰牌,上頭雕了條龍,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著它到御醫署找一位叫王義的御醫,他就會幫你。」

    她頓時眉開眼笑。「多謝王爺!」

    季君瀾摸了摸她的臉龐。「冬衣應該送來了吧?別著涼了。」

    「王爺也一樣。」方怡臉上堆滿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爺一路慢走。」送他上轎,方怡揮了揮手巾道。

    坐在轎內,季君瀾右手支著下顎,再將獅子的故事回想一遍,對自己的做法開始產生懷疑——

    難道真的錯了?

    從小到大,他在宮里看過太多人性的齷齪和卑劣,只因一已之私,就可以做出令人無法想象的事來,他為了證明比別人強大,沒有人可以擊倒,更是嚴厲要求自己不可以松懈,因此自然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皇帝佷兒。看著他用懼怕的眼神望向自己,因為他的接近而發抖,他也不許自己有一絲心軟,只要昭兒有朝一日成為明君,就算心里怨他、恨他,他都甘願承受。

    事到如今才告訴他這種方式不對,季君瀾突然有些茫然無措。

    十一月初,天氣寒冷,整座紫金城卻宛如遭到暴風雪襲擊。

    季昭兩手背在身後,看著一干遭到杖打的太監和宮女,听著他們大喊「皇上鐃命」,稚嫩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若不是這次刺客闖入東離宮,意欲行刺十三叔,他還不知宮里全沒了規矩,每天出入禁宮有哪些人也未能據實登錄,隨便一個百姓想混進宮來,根本輕而易舉。

    十三叔為何不管一管?不對!他不該把責任推給十三叔,先帝要他輔佐自己,不是幫他管這些雜事。總歸一句話,就是他這個皇上缺乏威信,所以下頭的人自然不當一回事。

    「皇上,有幾個太監和宮女被杖斃了。」桂公公上前稟報。

    他臉蛋一冷。「還是沒有人招供嗎?」

    「是……」桂公公才吐出一個字,擔任御前侍衛的趙亮就來報了。

    「啟稟皇上,那名脫逃數日又遍尋不著的宮女方才被人發現,不過已經服毒身亡了。」趙亮拱手稟奏。

    「服毒身亡?」季昭臉色一變。「尸體呢?」

    「是在長春宮的牆外發現的。」

    季昭張著嘴巴,過了片刻才合上。「她是自行服毒,還是……」

    「這名叫李桃的宮女兩只手腕上都有被人抓過的瘀斑以及掙扎的痕跡,有可能是被強行灌入毒藥。」趙亮道出自己的觀察。

    「這、這是殺人滅口!」桂公公驚顫地說道。

    季昭踱了幾步,接著氣呼呼地說︰「把尸體丟在長春宮外頭,想讓我懷疑是太後派人干的,簡直太小看我了!」

    桂公公連忙附和。「皇上說得是。」

    「把這名叫李桃的宮女的身分好好地調查清楚,何時進宮、在宮里又伺候過些什麼人,全都不能放過!」季昭吩咐。

    「是。」趙亮轉身退下。

    季昭用著還有些童稚的嗓音,展現出皇帝的威嚴。「查!通通給我查!一個都不許錯漏!誰敢欺上瞞下,當場杖斃!」

    後宮頓時像炸開似的,搞得人心惶惶,每座宮殿上上下下,所有的太監、宮女重新清查造冊,就連身家來歷都要——校正,幾位太嬪理當不敢有異議,只有太後的長春宮以及太貴妃的永壽宮比較麻煩,季昭必須親自前往稟明,表示尊重之意。

    听完來意,太後不禁打量著一臉嚴肅的小皇帝,矜貴地點了點頭。

    「皇上要查就查,也好還哀家一個公道,免得攝政王心中有疙瘩,更可乘機將後宮整頓一番。皇上要立後得再等上幾年,哀家近來身子倦怠,總是力不從心,只有交給皇上了。」說完便吩咐下去,要長春宮上下全力配「多謝母後。」季昭恭謹地揖禮,原以為太後這一關是最難過的,沒想到這麼順利就得到允許。

    太後挑了下柳眉。「還有永壽宮那兒……」

    「兒臣這就要去太貴妃那兒請安。」季昭回道。

    她沉吟了下。「哀家已經許多年沒見到太貴妃了,平日吃齋禮佛也就罷了,記得先帝殯天,她還因為傷心過度,連著一個多月都起不了身,始終沒見到面,听說皇上好幾次過去請安,也都回絕了?」

    「是,太貴妃只說想專心禮佛,不再過問俗事,兒臣也不敢打擾。」他也正在煩惱待會兒恐怕依然見不到人。

    「皇上還是想辦法見到人吧!她那人就是喜歡把心事悶在肚子里,萬一悶出病來,就怕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不敢說出去。」太後淡淡地提醒。

    季昭拱了下手。「兒臣明白。」

    接著,他來到永壽宮,果然吃了閉門羹。

    「……太貴妃說永壽宮向來不與人往來,里頭的太監和宮女皆服侍她多年,若皇上依然懷疑,要查就查。」言下之意是皇上若非查不可,就是不尊重她。

    季昭知道眼前的江嬤嬤是太貴妃身邊最親近的人,之前幾次都是由她出面回絕,表面上看似恭敬,但口氣就是令人听了不快。

    「太貴妃近來身子可好?」季昭按捺住不滿,問道。

    江嬤嬤可不把小皇帝當主子看。「太貴妃很好。」

    「既然很好,我想當面跟她請個安,你這就進去轉達。」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就看對方何時才會注意到。

    「太貴妃已經說了……」

    季昭小臉倏地一沉。「放肆!我要你進去轉達就進去轉達,少在這里狐假虎威,你的主子是這麼教的嗎?!」

    彷佛大夢初醒,江嬤嬤慘白著臉,跪了下來。「皇上恕罪!」

    桂公公也當場訓斥。「別以為有太貴妃撐腰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皇上可不是別人!」

    「奴婢錯了!皇上鐃命!」她連磕著頭。

    季昭看著把額頭都磕紅的江嬤嬤,沉聲喝令。「看在太貴妃的面子上,我一直容忍你,如今才知道錯了……來人!稈她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江嬤嬤失聲大嚷。「皇上!奴婢錯了——」

    「拖下去!」桂公公叫來幾個小太監,就把她拉出去。

    「娘娘救命啊!」江嬤嬤被兩名小太監拖走,嘴里還在求救。

    季昭就是在等太貴妃出面,可惜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又不能硬闖進去,只好看向其他宮女。

    「告訴太貴妃,該查的自然要查,就連太後的長春宮也一樣。」所以不要以為永壽宮會是例外。

    宮女早已跪了一地,嚇得直點頭,誰都不敢無禮。

    他甩了袖子,轉身就走。「把永壽宮里的人都帶走!」

    此舉幾乎把整個後宮翻過來,十二監和六局全都繃緊神經,宮里頓時風聲鶴唳,很快地,連朝中文武百官都听說後宮刮起的風暴,太後娘娘不但沒吭聲,還由著小皇帝調查長春宮和永壽宮,連幾位太嬪住的宮殿也沒放過,一些原本在私下運作的逼宮行動,全因這場劇變而擱置下來,似乎明白有什麼外人不知道的事情發生,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

    季君瀾听了安公公的回稟,心想皇上終于有個皇上的樣子,真要感謝那三名刺客,以及幕後主謀。

    雖然他告訴陳氏不會插手幫忙調查,但其實一直有在跟進,皇上查到哪兒都在自己的掌握當中,可對于主謀的身分,他也同樣百思不解,偏偏人證都已經死了,線索也就此斷了。

    「盧太貴妃……本王都快忘了她的存在,連長相也不記得了。」季君瀾依稀記得當年她為了懷上龍種,整天求神拜佛,已經到了迷信的地步,等到終于傳出喜訊,三哥龍心大悅,還大大地賞賜一番,誰知臨盆那天,卻是個死胎,太貴妃哀慟的悲鳴聲頓時傳遍整座後宮。

    「三番兩次拒見皇上,總有個理由才對。」他可不敢小看這些深宮婦人的心思和手段。

    他一面沉思,一面踱出書房,來到外頭的院子,過了半天才揚聲。「高均!」

    如影子般在暗地里保護的死衛來到他面前,單膝跪下。

    「去探一探永壽宮。」他不是疑心病重的人,但也不喜歡心中有想不透的事,既然不明白就往下挖。

    待高均離去後,季君瀾又走回書房。「皇上還繼續在查嗎?」

    安公公躬身回稟。「回王爺,皇上這次可說是廢寢忘食,整個人都了一圈,為的就是找出主謀,給王爺一個交代。」

    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摸摸他的頭……陳氏的話突然飄進他的耳中。

    那種事他才不會做!季君瀾低喝。「備轎!」

    此刻,季昭才剛召見過六局的主事女官,她們負責訓練和管理低階宮女,現正在听取十二監的掌印大太監們的回報。

    十二監是掌管宮廷禮儀、糾察內官違犯禮法者,以及侍奉皇帝及其家族,顯然沉癇已久,早在先帝還在病中便怠情下來,一問三不知,推得一干二淨,季昭因此大發雷霆,馬上收回他們的權力,全部逐出宮外,不過走之前先挨一頓板子再說。

    「皇上,攝政王求見。」這時外頭的太監進來稟奏。

    季昭心頭一驚。「十三叔來了?可我還沒查出來……」

    桂公公心中也忐忑不安,但不忘安撫兩句。「皇上並不是沒有在調查,相信攝政王都知道,先別慌亂。」

    季昭定了定神才道︰「快宣!」

    待季君瀾踏進御書房,先行君臣之禮,起身之後,淡淡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小皇帝,果然了不少。

    不等他開口,季昭已經先坦承。「我已經派人在查,但是不敢欺騙十三叔,雖然後宮的問題不勝枚舉,可對于指使那班刺客進宮行刺的主謀,至今還是……請十三叔再寬限幾日,我一定可以……」

    季君瀾見他急得眼眶泛紅,心中的堅持也不知不覺地松動,啟唇便道︰「臣並不是來催皇上盡速查明真相的,而是听說皇上這些日來廢寢忘食,特來叮嚀要多保重龍體。」

    季昭愣了愣。「……多謝十三叔關心。」

    季君瀾望著小皇帝。「皇上能有此改革決心,臣甚感欣慰,但望有始有終。」季昭有些受寵若驚。「我會的。」

    「皇帝的威信不是別人給的,也別以為會從天上掉下來,一點一滴都是用自己的心血建立下來的,皇上切記。」他語重心長地說。

    「我會記住十三叔的教誨。」季昭突然覺得鼻頭酸酸的,這還是十三叔第一次這麼溫和地對他說話。

    突然,季君瀾緩緩抬起右臂,伸向小皇帝,這個舉動令桂公公睜大眼楮,一臉緊張,不確定攝政王想做什麼。

    就連季昭也僵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十三叔把手掌探過來。

    季君瀾摸了摸他的頭,動作帶了些許生硬,不過這抹難得見到的溫情卻已足夠令御書房里的人都傻住了。「這件事皇上做得很好!」

    「十三叔……」季昭微哽。

    看見小皇帝眼中突現的驚喜,臉蛋因害羞而泛紅,好像得到全天下最好的獎賞,讓季君瀾不禁檢討自己平日是否真的太過嚴苛了。

    「要掃蕩後宮沉積多年的弊病,並非一朝一夕就可辦到,但既然起了頭,就得一次打中要害,讓下頭的人引以為戒。」季君瀾收回手掌,放回腰後。是誰派刺客暗殺自己並不是最要緊的,反正主謀早晚都會露出原形,最重要的是要讓小皇帝有身為一國之尊的自覺。

    季昭臉色一整。「十三叔教訓得是。」

    「皇上明白就好,臣告退了。」

    待季君瀾轉身離開,季昭不由得露出傻笑。

    「我不是在作夢吧?十三叔剛剛摸了我的頭……你也看到了對不對?」原來自己是這麼渴望得到這分肯定,希望十三叔不要討厭他。

    桂公公也許久沒看到小皇帝這麼開心的樣子了,只能把心中的疑慮吞回去。「奴才確實看到了。」

    「十三叔說我做得很好,這是他第一次夸獎我……原本以為他討厭我,甚至憎恨我……」他笑得傻乎乎的。

    「難道我誤會他了?」

    「攝政王怎麼突然變了性子?」桂公公口中低喃,擔心有詐。

    「我得好好地干,不能讓十三叔失望。」季昭勉勵自己。

    「皇上還是先傳膳吧,攝政王不也說要皇上保重龍體嗎?」

    「好,傳膳!」他還是笑不離唇。吃飽好干活。

    「傳膳——」桂公公朝外頭嚷道。

    「真想馬上告訴陳氏,讓她知道十三叔稱贊我了。」季昭第一個就想跟方怡分享這分喜悅。「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方怡已經好幾天沒有孫氏的消息,以為她已經認命,也放棄爭取自身權益,只能替對方感到惋惜。

    這天早上,天空飄起雪,她赫然見到孫氏來訪,可不再是大戶人家少奶奶的穿著打扮,而是換上粗布衣裙,臉上更多了幾分堅毅。

    方怡連忙請對方到門屋內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接著點上燻香,這才開口。「事情進行得不順利嗎?」

    「不,已經解決了。」她笑著說。

    對方的回答讓方怡很意外。「解決了?」

    孫氏把茶杯握在手中,讓手心多了些溫暖。「當我提出要請御醫來為相公把脈的要求,婆母非常生氣,還說我死不認錯,而我則堅持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雙方僵持了好幾天,最後請來家族里的幾位長輩出面作主,結果全都站在婆母那一邊,同樣主張以無子的原因休了我。」

    她掩嘴笑了笑。「我便謊稱已經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幫我寫好狀紙,大家公堂上見,到時在眾目睽睽之下請御醫幫相公把脈,是非曲直一看便知,婆母和那些長輩都听過你的事跡,嚇到說不出話來。」

    方怡不禁失笑。「那我不就成了壞人?」

    「他們也是要面子的,萬一真的鬧上公堂,連頭都抬不起來,便問我意欲如何,我就說要以夫妻感情不睦和離,而不是休離,還得付我二百兩的贍養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她真的覺得很痛快。

    女人一旦狠下心來,真是可怕,方怡也不禁驚嘆。「沒想到根本不用我上場,你就把事情解決了。」

    「其實還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為咱們女人在公堂上討回公道,我也只能一味地忍氣吞聲,就這麼被逐出夫家大門。」說著,孫氏又拿出兩錠十兩銀子。「這二十兩是之前約定好的。」

    方怡沒有立刻收下。「可是你並沒有真的上公堂打官司。」

    孫氏一臉誠懇。「我上的是家族的公堂,也用了你的名號,意義是一樣的。這筆打官司的費用請你務必收下,是你給我當靠山,否則我也不會有這股勇氣和婆母周旋,一吐十年所受的委屈。」

    「那我就不客氣了。」方怡收下銀子。「你要回娘家嗎?他們願意接納你?」

    雖說是和離,但沒有一對做父母的希望女兒落得這種下場,而且親戚朋友也會閑言閑語。

    這點孫氏倒一點都不擔心。「我爹娘早就後悔把我許配錯了人,一定會接納我,要真有困難,我手上還有這筆贍養費,不怕餓死,將來再找個更好的對象嫁了,生個孩子,證明不是我不能生。」

    雖然大周朝的寡婦禁止再嫁,但是被休或和離的婦人倒是沒有明文規定不許改嫁,只是想找到好對象不容易,大多只能當續弦。

    「沒錯!」方怡也贊同。

    待送她到大門外,方怡看著孫氏坐上雇來的驢車,啟程返回娘家。

    「夫人,這樣算是最好的結局嗎?」碧玉在一旁問道,還是不太明白。

    她莞爾一笑。「只要當事人覺得這是個好結局就好,因為這是她的人生,別人無法替她決定。」

    彩霞嘆了口氣。「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很多,可也只能認命地幫夫婿納妾,也不願被休或和離。」

    「因為男人都把女人當作生孩子的工具……」方怡聲音突然卡住,因為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兩個婢女同時看向她。「夫人?」

    「雪越下越大,咱們快進去吧。」

    回到寢房,方怡翻著櫃子,總算找到之前多買一包備用的中藥,她怎麼忘了呢?都過了這麼多天才想到要喝避子湯,也不知還有沒有效。

    方怡親自到蔚房煎藥,徐嬤嬤見了,隨口問起。

    「避子湯?夫人,王爺不許你留下孩子嗎?」還以為主子目前正受寵,應該會破例才是。

    「王爺沒說。」她只用一句話帶過。

    徐嬤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王爺沒開口允許,她不敢作主,何況夫人怎麼說就怎麼做,當下人的只有听從的分。

    當藥煎好,方怡想了想,還是捏著鼻子喝下肚。

    不到兩個時辰,她的肚子開始絞痛,下|體還流了血,這一刻她終于確定自己中獎了,但同時也失去了。

    「夫人!」見主子在床上呻吟,額頭冒著冷汗,兩個婢女都慌了。

    只有徐嬤嬤明白,連忙要找人去請大夫。

    碧玉在這時突然想到什麼。「還是去請御醫?王爺上回來這兒,臨走之前不是給了夫人一塊腰牌嗎?」

    「對、對,王爺說可以找一位姓王的御醫,記得夫人把東西收在枕頭下……有了!」彩霞很快地找到那塊銅鎏金腰牌,趕緊交給等在外頭的大發,要他盡快跑一趟御醫署。

    大發很快便把王御醫請來,其實適才王御醫看到攝政王的腰牌,便猜出這名女病患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問之下,更是慎重其事地扎針搶救,可惜還是沒能保住腹中胎兒。

    「請夫人節哀。」

    「多謝王御醫,煩勞你跑這一趟。」方怡臉色蒼白,澀澀一笑。是她自己決定喝下,就要承擔後果。「也請王御醫不要跟王爺說。」

    「這……」王御醫面有難色,不敢答應。

    方怡也不便勉強,再次謝過。

    當喝過藥睡下,再度醒來,方怡只覺得屋里好冷,直往被窩里縮,才掀開眼想要叫人,不禁愣住了。

    有這座冰山在,難怪會冷到皮皮挫。

    只見季君瀾動也不動地站在床前瞪著她,目光冰冷,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令她有些怕怕的。

    方怡索性翻身背對他,當作沒看到。

    過了許久,一聲長長的男性嘆息讓她的心跟著揪緊。

    「不準再喝了知道嗎?」季君瀾終是啟唇,語氣霸道也無奈。

    她也說不上是不是後悔,若是有保險套可以用,也不必喝避子湯了,這湯喝多了難保不會傷身,但若不這麼做,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依照目前生存的環境,她這個媽媽究竟會給孩子帶來幸福,還是更多不幸?

    「順娘!」見她沒回應,他厲聲喚道。

    看來這男人氣得不輕……方怡翻身坐起,決定面對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很生氣。」

    「知道本王會生氣,你還是喝下避子湯了。」季君瀾瞪視著她,想到王御醫進宮向他稟明孩子沒能保住的事,他當場氣到頭暈眼花,差點站不住。明明都準她生了,這個女人居然敢違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張地殺了他的孩子。

    她沉默片刻才道︰「……王爺不會了解的。」

    「你不說,本王當然不了解。」季君瀾不禁氣結。

    方怡看了看他,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根本不懂」,然後又沮喪地垂下螓首,披散的長發遮住她的臉龐。

    見狀,他緊閉了下眼,氣自己拿這個女人沒轍。

    「順娘……」季君瀾坐在床沿,從後頭抱住她。「本王到底不了解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她嗚咽一聲。「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總不能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

    「你……」沒想到她會哭,讓他有些慌了。「好了,別哭,本王是生氣,但也沒說要罰你。」

    其實方怡不是不難過,但更怕將來無法保護孩子,這一哭,哭了好久,直到把情緒都發泄出來才漸漸停歇。

    季君瀾只是摟著她,親她的發,由著她哭。

    「舒服些了?」他問。「答應本王不要再喝避子湯了。」

    她深吸了口氣。「但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敢跟本王談條件,你可是第一個。」季君瀾沉吟了下。「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條件?」

    方怡回頭看著身後的男人。「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會讓他們進王府,而是跟著我這個娘。」

    他眉頭倏地皺起。「這是不可能的事!既然是本王的親骨肉,自然要接進王府養育成人。」

    「他們只是庶出,將來王爺會有世子和郡主,我不想看到孩子因為嫡庶之分而遭到不平等對待,受到欺壓。」

    方怡見他想開口,用手心捂住他的嘴,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他們是王爺的親生骨肉,但身為母親,我更希望他們能在自己身邊長大,享有王府沒有的自由,發揮自身潛能,畢竟他們的爹娘都很聰明,肯定能靠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天,報效朝廷,而不必在王妃面前低聲下氣,只企盼得到一丁點施舍和關愛的眼光。」

    她頓了頓。「萬一王妃看到王爺疼愛庶出子女,會不會一時妒恨在心,對他們下手?天底下又有多少正室所生的子女會真心接納妾生的孩子,當他們是親兄弟?這些事王爺應該比誰都還要清楚不是嗎?」

    季君瀾盯著她片刻,才慢慢拉下她的手。「這就是你不想生的原因?」

    「雖然我是個沒見過世面、又沒讀過多少書的婦道人家,但也知道要在王府討生活有多不容易,再說要跟孩子分隔兩地,我更是難以忍受。」女人可是比男人更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生孩子。更不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她。「你還是不肯進王府?」「不進。」方怡根本連考慮都沒有。「本王不值得?」他著惱地問。這次換方怡嘆了好長一口氣。「王爺不可能忠于一個女人,早晚都要迎娶王妃,而我對妻妾爭寵沒興趣,想把美好的人生浪費在那種無聊的事上頭,我寧可記得王爺對我的好,守著這座宅子到老到死。」

    如果她的價值只剩下跟另一個女人搶男人,那就太悲哀了。

    「……你希望本王說什麼?」季君瀾突然有種很深的無力感,為何她的想法硬是跟別人不同?女人的責任不就是伺候好丈夫,然後傳宗接代?不過以他對她的了解,要是真的說出口,恐怕又會跟他辯上大半天。

    方怡鼻子有些酸澀。「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自己不夠順從,總是讓王爺想到就頭疼、心煩,如果……」沒想到「分手」二字會這麼難以啟齒,她真的放太多感情了,才會舍不得。「如果王爺想要分……分開的話,我也沒有怨言。」

    「就算被本王拋棄,你也願意?」听到這話,他又被氣到了。

    她故作輕松。「大家好聚好散,總比當仇人好。」

    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你就這麼舍得本王?」

    「舍不得也沒辦法,頂多再找……呃,沒有啦……」

    他怒吼一聲。「陳氏順娘!」

    「我開玩笑的!」眼看冰山變火山,方怡連忙打哈哈。「我可是個寡婦,天底下只有王爺敢金屋藏嬌,恐怕找不到第二個。」

    聞言,季君瀾還是不滿地瞪著她。

    「咱們達成協議了嗎?」方怡一臉笑吟吟地問。「還是王爺要回去想一想?那也沒關系,我也不是那麼急。」

    「本王……得要考慮些時日。」他咬牙切齒地回道。

    方怡微笑。「那就靜候王爺佳音。」

    「孩子的個性若都像你,本王會更頭疼、更心煩。」他已經開始煩惱了。

    听了這話,她頓時笑倒在他懷中。

    「……怎麼樣?有听到什麼嗎?」

    「什麼也沒听到……」

    才這麼說,把耳朵貼在門上偷听的碧玉和彩霞就被攝政王的怒吼給嚇得跌坐在地上,不過沒一會兒又听到主子的笑聲。主子還能笑得出來,可見得已經沒事,她們懸在半空中的心才掉回原位。

    「夫人的藥也該煎好了,快去端過來。」徐嬤嬤擺手催促。「還有讓廚子炒兩道小菜,都這個時辰,好給王爺當夜宵。」待兩個婢女餃命退下,徐嬤嬤才望了下門扉,拍了拍胸口。「沒事就好。」

    不過季君瀾並未留下過夜,用過夜宵之後便回宮了,只囑咐要好好伺候,讓方怡盡快調養好身子,更不許讓她再喝避子湯,否則一個個都別想活命,嚇得她們連連稱是。

    送走攝政王,彩霞和碧玉腳都軟了。

    「夫人都沒看到,王爺進門時那個表情比閻羅王還要可怕,簡直像來索命的,真以為會把夫人和咱們都殺了!」

    「夫人以後別再這麼亂來了。」

    兩個婢女不約而同地向她抱怨。

    方怡苦笑。「我知道了。」

    「好了,就讓夫人歇著,咱們都出去吧。」徐嬤嬤開口趕人。

    等到方怡一個人躺在床上,摸了摸不再絞痛的肚子,才頓覺墮胎真的很簡單,一碗湯藥就解決了。雖是她思考之後做下的決定,但還是會感到歉疚。

    「沒能把你生下來,真是對不起。」她在睡著之前,輕輕喃道。

    這一夜,方怡睡得很沉,連作夢都沒有,直到快中午,她才被婢女叫起來喝藥。

    她吞了半碗熱粥,半臥在床上發了一會兒的呆,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夫人該喝藥了……」

    听到聲音,她又醒了。「天亮了嗎?」

    「夫人睡糊涂了,現在申時才剛過。」彩霞扶著她坐起身喝藥。

    待把藥喝完,方怡難受地吐了下舌。「好難喝……」

    彩霞遞給她兩小塊梅餅。「夫人把它含在嘴里吧。」

    方怡閉上眼皮,等嘴巴里的味道散去。

    這時,碧玉推門進來,手上還捧著兩本書籍。「夫人,前陣子咱們不是去了開陽書肆,還請老板代為尋找臨摹的字帖嗎?方才他讓店里的伙計送來了。」

    「書肆老板派人送來?他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方怡兩眼圓睜。「我記得當天沒留地址,只說過些時候會再去一趟。」

    碧玉將東西遞給她。「奴婢也不清楚,原本要付錢,那伙計卻不肯收,說是老板交代請「第一女訟師」往後多多關照。」

    「連我是誰都知道……」她更加驚愕了。

    「另外還有這個。」碧玉又將對折的紙張送上。「那伙計說這是明天才要出的‘開陽小龔」,才剛剛印好,就送一份來給夫人當作參考。」

    她怔怔地接過小龔。「才剛印好就能拿到……原來如此。」

    敢情開陽書肆的老板就是「開陽小龔」的發行人,那天沒仔細看清對方,只記得姓蘇,是個高高的中年人,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很有文青氣質,但怎麼看都不像是熱衷八卦新聞的那種人。「連我的身分、還有住在哪里都調查得一清二楚,該不會真的被狗仔跟蹤了?」

    于是,方怡先把臨摩字帖放在一邊,打開剛出爐的小龔,看著上面描述的內容,大概是說某朝廷大官的兒子始亂終棄,身懷六甲的女方無辜受騙,一狀告到冀天府知府衙門,知府王聰和卻是畏懼權勢,判原告罪證不足敗訴。

    「王大人不像是個會戀棧官位、不辨是非的人,那麼就是被告的爹的官位很大,讓他不得不這麼判……到底這官位有多大?」她看著斗大的標題寫著「官官相護」四個字,明天肯定又會成為百姓茶余飯後討論的話題。

    「說是要給我做參考,應該就是要我幫忙的意思,可那也得原告來找我才行,不過這種感情糾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不能怪其中一方。」如果是女方一心一意巴望著嫁給朝廷大官的兒子,還想用孩子來逼男方負責,最後希望落空,也只能怪自己好傻好天真。

    彩霞听她這麼說,不禁問道︰「連夫人也幫不了?」

    「得要知道更多細節才曉得該不該幫,萬一男方後台真的很硬,民不與官斗,通常只有自認倒霉。」方怡看過無數次老媽打輸官司的表情,尤其是遇到男方家大業大,可以給孩子更好的成長環境,還花大錢請律師團爭取小孩監護權,而女方本身又有些問題,結果可想而知。

    「咱們女人真是可憐。」碧玉有感而發地道。

    方怡將小龔重新折好。「這世上有很多事都太不公平了,不管是貧富、階級還是性別,得要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女人才能稍稍挽回頹勢。」

    碧玉不免好奇地問︰「夫人怎麼知道?」

    「呃……當然是猜的。」她一語帶過。「這件案子是今早發生的,你讓大發走一趟開陽書肆找蘇老板,將案子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

    「是。」說完碧玉便轉身出去了。

    彩霞將熱茶端上。「夫人還是想管?」

    「只是有一點興趣。」方怡確實很想知道渣男的身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在看八卦新聞。「究竟這是命運無情的捉弄,還是貪婪的欲望在作祟,又或者是非善惡的因果循環,就讓咱們繼續看下去……」

    【上部完,請看下部】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