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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壞家教[全文完]

[凌淑芬]壞家教[全文完]

第一章
  「九湘,你們副班長來找妳了,快下來!」

    陳家媽媽的嗓門從玄關一路飄向二樓。

    等了片刻,沒反應。咦,跟我裝死哦!陳媽媽不甘示弱,深深吸一口氣,氣凝丹田!

 「陳─九─湘─ 叫妳下來聽見沒有?你們副班長給妳送作業來了!」站在玄關的高中女孩嚇了一跳,敬畏地望她。
「同學,妳再等一下,九湘馬上就下來了。」陳媽媽不好意思地對她笑。
「沒關系,陳媽媽,我送上去給陳同學也可以,她不是腳受傷了嗎?」

  「不用了不用了,她馬上就下來了,她腳傷也穩定下來了,不久就可以上學了。」陳媽媽回頭,再一次氣凝丹田,又要再喊。高中女生伸出手指,悄悄捂住耳朵。看來內線分機在這戶人家是不太需要的…  …

  「好了啦!來了啦!不要再叫了!」陳九湘杵著右腳的石膏腿,辛辛苦苦地跳出房間。
真受不了,她都已經負傷在家,導師那個老妖婆竟然還不放過她,要副班長送作業來給她。一定又是老妖婆自
己出的模擬考卷吧!這種東西几天不寫會怎樣?

  她跳到樓梯口,看到站在玄關的副班長,又撇撇嘴。在老師的心中,世界上只有兩樣學生,一種是乖巧聽話又會讀書的好學生,這個副班長石丹琪就是其中之一。

  另一種叫「其它」。舉凡不在第一類里面的學生統統叫「其它」,屬于不太需要關注的次級品,像陳九湘就是此類的代表人物。大體上除非他們鬧出什么石破天驚、驚動萬教的麻煩,否則師長們的眼光通常很少放在「其它幫」身上。

  像石丹琪這種的好學生,老師說什么都是對的,老師說什么都是好的,老師放的屁都是香的,吾等朋黨向來不屑與之為伍。「副班長,謝謝妳幫我送作業過來。」帶著一肚子腹誹,陳九湘終于跳到了玄關,擠出一個笑容。石丹琪輕輕一點頭,「不客氣,反正我放學也順路。」

  女兒雖然滿肚子不敬,陳媽媽卻是越看石丹琪越喜歡。

  看,養個這種文靜乖巧懂事的女兒多好啊!

  她不算特別漂亮,甚至有點平凡,眼耳口鼻規規矩矩長在該長的地方,頂多就算一個「清秀」而已;可是她的臉龐潔白粉嫩,肌膚完美無瑕,完全就是一白遮三丑,硬是讓她平淡的相貌添上几絲靈氣。她長得不高,不像自家女兒,國一那年就長到一六五;眼前這女孩頂多一五五公分,看起來玲瓏秀氣,健康微紅的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笑窩,看起來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簡直像顆小蘋果,讓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陳媽媽一直最惋惜的就是一雙兒女都繼承到他們的大骨架,在兒子身上當然無所謂,可是換到女兒身上,未免不夠細致。論五官,自己一雙兒女其實是真的長得不錯了,五官立體深邃,不小心還會被誤認為混血兒,可是兩個人性子都潑猴一樣,還是像石丹琪這種秀淨輕巧、水水靈靈的女兒好,一看就貼心。

  「唉!」

  陳九湘看老媽一副感慨萬千的樣子,不妙,她又要念經了!

  「同學,」她連忙搬救兵。「我立可白用完了,想去巷子口的文具店買,妳陪我一起去吧!」忙不迭地搶過放在門旁的拐杖,硬拉著石丹琪的手往外拖。

「動作這么快啊,看來妳明天應該可以上學了。」陳媽媽涼涼地道。
「這個……  咳……  走路當復健嘛,哈哈,哈哈。」陳九湘陪笑兩聲,拉著同學飛快離開現場。

  石丹琪默默走在陳九湘的后方,表面上是要防止她跌倒,其實是看情況不對,自己隨時有空間逃。她的小鳥力量扶不住陳九湘的,倒兩個不如倒一個嘛!兩人走了一段路都沒有說話。陳九湘偏頭瞧一下后面那個安靜的同學,拐杖從左手換到右手,再從右手換到左手。

  「我說,同學啊!」她清了清喉嚨,「金石堂就在前面了,妳不必真的陪我去啦!妳自己回家吧,拼拼。」

  「好。」石丹琪淺淺一笑。

  陳九湘吁了口氣,不然這種找不到話說的氣氛好尷尬呢!又走了一陣子,背后那個跟屁虫還是亦步亦趨的,她有點不爽了。

  「同學,妳真的不用一直跟著我。妳瘦巴巴的,就算我跌倒了,妳也只有被壓扁的份吧!還是快回家,不要再當跟屁虫了。」很煩耶!

  石丹琪哭笑不得,誰跟著她了?自己家也是走這個方向啊!還來不及說,一陣砰砰咚咚的聲音突然從旁邊的巷子里鑽出來。

「×  !陳九瀚你有種別跑,我去搖我兄弟來─  噢!」顯然話沒講完就被卯了一記!
「×  ×  ×  !陳九瀚,我們本來不想跟你計較,你自己找死!啊啊啊!」這一個可能不知道又中了什么招。

  乒乒砰砰,乓乓轟轟,拳頭砸在人體上的悶響不斷地響起。不良少年打架?石丹琪心頭一凜,再倒退三大步,准備速速逃離現場。

  「厚!那家伙又在跟人家打架了。」那個斷腿陳九湘竟然飛快跳過去。

  「同學…  …  」石丹琪的手伸在半空中。怎么辦?要不要跟上去?

  她的心里激烈掙扎起來。其實,陳九湘也算不上她多好的朋友,玖上几個功課普通又愛搞怪的同學,以陳九湘為首弄了個什么「其它幫」出來,還封陳九湘為幫主,專和她這種功課好的同學作對。自己有必要陪她一起去送死嗎?

  可是……陳九湘的腿出車禍打石膏,如果不良少年找她的麻煩,她一定跑不掉吧?話說回來,是陳九湘自個兒要去惹麻煩的,她干嘛擔心那么多?心中的天平嚴重擺蕩,一端是不愛惹事的膽小天性,另一端是身為同學的道義責任─

  「唉!」石丹琪嘆了口氣,背著書包跟進巷子里。

  這是一條死巷,深度只有五十多公尺而已,拄著拐杖的陳九湘正站在巷子口,巷底的地方,五個狼狽的男生?打成一團。這五個青少年明顯分成兩派,自成一派的是一個國中生,身上的卡其制服已經污損,另一邊是四個也穿著制服的高中生。石丹琪認得出那件制服,那是附近一間名聲不太好的高職,校園里幫派問題很嚴重。

  國中生雖然只有一個人,竟然未呈敗象。他比另外四人都高一顆頭,可是身體好像只長個子不長肉,看起來腦袋就特別大顆,圓圓的很好笑。石丹琪悄悄走到陳九湘旁邊,想勸她要看就安靜地看,免得野火燒上身─

  「喂!陳九瀚!你放學不回家,又在外面跟人家打架,我回去跟媽講!」

  顯然這女生不了解什么叫觀棋不語真君子!石丹琪按著太陽穴,搖搖頭。戰局被打斷,五個人一起回頭看向她們。

  那個國中生的臉真是精采啊!五顏六色,上嘴唇腫成兩倍大,嘴角被打破,左邊眉梢挂了一條細細的血,左眼那一圈目前看起來是紅色的,明天可能就變成天然的眼影了;右頰那一大塊紅腫和眼睛交互輝映,制服的扣子被扯掉,露出底下的白汗衫。

  陳九瀚?嗯,應該是陳九湘的弟弟吧。不過他的模樣雖然狼狽,那四個高中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從以四對一的成績來看,兩方挂彩的程度竟然差不多,可見陳九瀚這里的戰力還是技高一籌。
其中一個高職生拉拉衣服,狼狽地嗆几句場面話:「哼!看在有人來救你的份上,今天我們就放過……  哇啊!」

  陳九瀚突然埋頭撞了過去,五個人再度打成一團。石丹琪看得興高采烈,嘖嘖稱奇。她明白陳九瀚為什么能占上風了,他打起架來簡直像蠻牛一樣,才不管對方出什么招式,自己身上挨了几拳,總之他就是埋頭往對方的身上狠揍過去,采不要命的打法!

  「噢!」一個小流氓被他一拳直接揍在肚子上,整個人軟成一團。其它三個人互換几眼,神色越來越忌憚。

  陳九瀚停下來喘著氣,眼中射出如野獸般凶猛的光芒,信唁的白牙彷佛隨時都會扑過去,一口咬住敵人的咽喉。四個人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他的氣勢所懾,竟然不敢再圍攻過去。石丹琪不禁暗笑。無論這四個人是為了什么理由挑上陳九瀚的,現在應該很后悔了。

「好了,不要打了!陳九瀚,我叫你不要打了,聽見沒有?」陳九湘急得拚命叫。
「干!吵什么啦!」他陡然沖出戰局,直直向她們沖過來。

石丹琪嚇了一大跳,飛快躲到陳九湘后面去。天塌下來也應該讓高的人先擋才對!其它四個見他突然脫離戰圈,同時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陳九瀚越跑越近、越跑越近,已經跑到姊姊面前了…  …  慢著!他為什么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人矮腿短的石丹琪躲在同學身后,驚慌失措。

「閃開!」陳九瀚用力推開姊姊,一個閃身消失在巷子口。
「哇!哇哇哇!」陳九湘手臂在半空中亂晃,「快倒了,快倒了快倒了!」
石丹琪從來沒有人溺己溺、舍身取義的精神,她真的只是想躲開,真的!偏偏陳九湘危急中扯住她的手臂,

「同同同學,快扶我一下,快─  」轟隆!高姚的一六八往后一倒,壓在瘦弱的一五五身上。
「呼,好險,沒摔到。」陳九湘坐起來抹抹額。
「妳沒事我有事…  …  」她的屁股底下傳來一個欲哭無淚的聲音。
「啊啊,同學,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坐在妳身上。」

嗚,早知道自己先閃就是了,學人家看什么熱鬧呢?石丹琪真是后悔莫及。九點的夜風涼爽無比,月光下,一個玲瓏嬌巧的人兒走在路上,邊數著零錢包的銅板。七塊,三十,五十…  …  再從短褲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鈔,勉強總算湊齊了一百八。她松了一口氣,什么生活用品都可以省,唯獨衛生棉無法省,做女生就是這點麻煩。

  她把錢放回零錢包里,抬頭看一看月娘。兩只短袖下的粉臂映著月華,泛出淡淡的流光,纖長的雙腿下踩著一雙勃肯拖鞋,青春就是這個年紀最大的美麗。遠遠地看見便利商店,她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便利商店的門口,蹲著一個手腳瘦長腦袋大的身影,好眼熟啊……

  算了,不要多管閑事!石丹琪打定心意,繼續往便利商店走去。經過那個身影旁邊時,店門「叮咚」一聲自動打開,她的腳步頓了一下,終于還是走了進去。那是…  …  陳九瀚吧?雖然只在下午匆匆看過一眼,她卻一直記得他頭手不成比例的滑稽長相。他為什么一個人蹲在便利商店門外呢?看那一身狼狽,應該從下午打完架就不曾回家。

  一臉鼻青臉腫也就罷了,還目露凶光,分明是想把人家的生意嚇光光。她拿了自己要的生理用品到柜台結帳,服務生邊替她結帳,眼光不斷偷瞄玻璃牆外的大男生,眼神憂慮。那又不是她的弟弟,讓陳九湘自己去想辦法!石丹琪打定了主意,拿起結好帳的東西就走。

  「陳……同、同學,你趕快回家,已經九點半了。」奇怪,她跟他說話做什么?陳九瀚依然面無表情,理也不理。她撇撇嘴,決定回家。

  「同學!同學!」店員突然出去把她追回來,帶進店里,一面回頭看著那個明顯跟人家打過架的不良少年。「妳認識外面那個學生?」「…  …  也不算認識,他是我同學的弟弟。」她別扭地道。

  「原來如此。」店員松了口氣。「那,同學,可不可以麻煩妳通知他的家人來接他回去?他已經在外面蹲兩個小時了,剛才我們店長去趕他,還被他凶巴巴地罵回來,客人看到都不敢上門了。」她家電話被停話了,要等到月初媽媽把生活費匯過來,她才有錢去復話。

  「我把電話給你,你自己打吧。」

  「好啊,妳把電話抄給我!」店員連忙遞過紙和筆。可是隨便把陳九湘的電話給陌生人似乎不太好。石丹琪再回頭看看那個孤單的身影。她不懂他為何不回家。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有爸媽可以說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嗎?還是他擔心家人知道他和不良少年打架,會處罰他?

  手頓了一頓,她放下紙筆,小聲對店員道了聲歉,再度走出門外,慢慢停在那個負傷少年的身前。他好高,即使是低頭蹲著,高度都超過她的腰了。他身前丟著几個御飯團的紙袋,和一罐沒喝完的礦泉水,晚餐可能就是這樣解決的。他們體型差這么多,那顆拳頭握起來又大又硬,如果惹毛了他,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拳揮過來。畢竟他連斷了腿的姊姊都敢推倒呢!

  「……  同學?」石丹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陳九瀚依然充耳不聞,低頭不知沉思什么。

  怎么這么沒有禮貌?身為副班長的石丹琪突然不爽起來!她重重走到他面前,踢開他面前的包裝紙,惡狠狠地盯住他。

  「同學!」陳九瀚震了一下,彷佛醒了過來似的抬起頭。石丹琪差點笑出來破壞效果。經過几個小時的醞釀,他那張臉已經越來越精采了,五顏六色的調色盤也不過如此。她清了清喉嚨。「你叫陳九瀚對不對?趕快回家!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

  陳九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干妳屁事。」石丹琪杏眸不悅地瞇起。他很孤僻喔!雖然陳九湘也不投她的緣,好歹算開朗好相處的個性,在班上的人緣也都很好,怎么她弟弟就這討人厭的樣子?

「你以為我喜歡管你,要不是看在你姊姊是我同學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噗嘶!旁邊店員正對她比手畫腳,希望她趕快把人帶走。我盡量。她對店員攤了攤手。
「喂,你快點回家,聽見沒有?明天還要上學呢!」
「吵死人了!滾啦!」那個死國中生竟然開罵。

石丹琪倒抽一口氣。怎么這么差勁?平常家里都沒有人教他禮貌怎么寫嗎?
「哼!」不管了,她抱著自己的東西轉頭就走。
「哎哎哎,同學!」店員連忙追出來。
「他不理我,我也沒辦法。」她郁悶道。
「拜托啦,如果他再不走,我們只好報警處理了。」店員又哄又求,威脅利誘。

石丹琪一聽到警察,心中一凜。哼!算她今天想做善事。她不悅地走回陳九瀚身前,不由分說,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扯,想把他拉起來。陳九瀚沒有料到她會突然使出這招,吃了一驚,竟然傻傻地站起來被她拉著走了。硬拖著他走出几十公尺,離開便利超商的范圍,石丹琪手一松懶得再理他,徑自踏著原路回自己的家。走了一會兒,突然感覺身后有人跟著,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你跟著我干什么?  」
「哼!」那個一臉青腫的少年竟然還跟在她身后。

  懶得理你!石丹琪轉頭繼續走。過了一會兒…  …

  她又停下來回頭看。那少年一樣跟在她身后,一看她停下來,也跟著停下來,臉往旁邊一撇,一副「我只是恰巧同路」的樣子。她又好氣又好笑。不管了,她走到自己住的公寓前,掏出鑰匙打開一樓的鐵門。身后的腳步漸漸靠近。門開了,她繼續往樓上走,來到第一段樓梯的轉角,那個高傲的少年卻遲疑地停在門外。

「上來啊!」她板著臉,然后也不管他有沒有照著做,自己繼續往上走。不一會兒,踢踢咯咯的腳步聲就慢慢響在她身后。拿鑰匙開了自家鐵門,她依然不理他,徑自將買回來的女性用品拿進浴室收放。陳九瀚站在玄關,好奇地左顧右盼。

  她家既舊又小。牆壁有好几處浮出水漬的黃印子,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還有壁癌。客廳里只有一張兩人座的舊沙發,前面擺一張折迭的和式桌當茶几,靠牆一個大型整理柜做成電視柜,擺了一台二十吋的小電視,這樣就沒了。公寓雖然舊,卻打掃得很干淨,電視旁邊的牆上挂著一幅手制的干燥花,看得出小女主人的蕙質蘭心。

  他又等了一下,卻沒有其它人迎出來。難道她一個人住在這里嗎?她的爸爸媽媽呢?一開始跟著她回來,只是被她的「膽大包天」引起好奇心,想見見她家里是什么樣子,卻沒想到如此蕭條。和他家那楝溫暖熱鬧的透天厝相比,彷佛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石丹琪收好了東西,從陰暗的浴室里走出來,看了看他。他制服上繡的學號是國中二年級,比她小了兩歲。看他長得又高又挺,卻像木偶娃娃的樣子,笨拙得可愛。

「過來吧!」她轉頭先走進客廳旁邊那間小小的廚房。

  正在發育的國中生,只靠那几個御飯團一定吃不飽的。她打開冰箱,拿出晚餐時從自助餐店特意包回來的一大包湯。本來這包湯是明天晚上要下面條當晚餐吃的,十+看來明天晚餐要另外想辦法了。陳九瀚終于看夠了,被廚房的香味吸引,自動自發走進來,在一張折迭餐桌前坐定。一大碗湯面打著一顆蛋和几許蔥花,砰地放在他面前。石丹琪也不招呼他吃,替自己再盛了一碗,坐在他面前吃了起來。陳九瀚絲毫不客氣,拿起筷子放懷大吃。石丹琪看他吃得歡快,不禁微微一笑。
「妳叫什么名字?」他頭不抬,含含糊糊地問。石丹琪很想照樣回他一句:干你屁事?又覺得自己和他計較,豈不是跟他一樣幼稚了?

  「石丹琪。」「嗯。」他埋頭繼續吃面,沒再說話。

  過了几分鐘,她主動開口:「那些人為什么要找你打架?」

  「不知道。」寬寬的肩膀聳了一下。

  「不知道?」如此干脆的回答倒讓她愕了一下。「不知道你還跟人家打得那么高興?」
他銳利地瞄她一眼。「我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遇到他們,他們叫我給他們錢,我說我沒錢,他們說那去旁邊談,我就跟他們去談了。」原來是四個收保護費的混混!

  神色稍緩,她軟聲勸道:「以后不要再和人打架了,遇到這種事,你應該跟老師報告才對。」

  陳九瀚眼神一凶,看樣子又想吐出「干妳屁事」這類不遜的話,石丹琪惡狠狠地搶在前頭。

  「你要是再沒禮貌,我立刻把你趕出去!」

  那張嘴頓了一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好咕噥兩聲回頭把面吃掉。

  「聽到沒有?」她重重強調。

  「好啦好啦,煩死人了!  」他不耐煩地道。廚房又安靜了一下,只有他唏哩呼嚕吃面的聲音。

  「其實,有父母親是很好的,就算打了架回家會被罵,你還是應該回家。」石+丹琪看著他,慢慢開口。「他們可能到現在都還沒睡覺,在等你回家喔!」

  陳九瀚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這安靜坐在他面前的嬌小人兒,讓他心里有一股怪怪的感覺流過。

  「哼,我要回家了。」他大口喝完湯,放下筷子,也不理她,匆匆往外走。

  「直接回家,不要再繞到別的地方去了!」她揚聲道。

  那笨拙的少年略停了一下,哼一聲繼續往外走。

  「還有,不要再跟人家打架了。」鐵門砰的一聲關上。少年走開几步,突然回頭看看那扇陳舊的門。不知道為什么,以前習慣把這類嘮叨拋諸腦后的他,卻把她的叮嚀裝進了心里。

第二章

「同學。」第一堂下課,「其它幫」幫主陳九湘硬著頭皮,跳到她位子前。

  「妳終于回來上課了啊!」石丹琪抬起頭,深褐色的眸子里漾著笑意。看她表情還算和善,陳九湘拉開一張椅子,吃力地坐進去,小心翼翼擺好裹著石膏的右腿。

  「那個,哈哈,同學…  …  聽說我弟前几天被妳檢回家,妳還煮宵夜給他吃。不好意思啦!那小子就是不知道『  客氣』  兩個字怎怎么寫,我媽叫我一回到學校一定要跟妳道謝。」

  「噢。」她輕輕點頭,「不客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就好了,哈哈,那…  …  咳,我回去坐了。」陳九湘趕緊鑽回自己的那群損友里。她一回去,一陣嘰哩咕嚕的議論聲馬上響起!。「小湘,妳竟然去跟好學生幫的人輸誠!」「虧妳還是我們其它幫的幫主,叛徒!」

  陳九湘不爽的低吼:「閉嘴啦!妳們以為……  」喊到一半,趕快抬頭看一下,發現石丹琪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她陪笑了一下,再縮回頭壓低聲音,「妳們以為我想啊!我也是不得已的好不好?」都是陳九瀚那個白痴!沒事干嘛跑去人家家里大吃大喝。要吃要喝也就罷了,干嘛不選一下對象,偏偏去選石丹琪。害她堂堂其它幫幫主不得不去跟好學生幫的人低頭,真想扁死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丹琪隨那群老鼠縮在角落議論,她自己低頭繼續整理她的筆記。一直以來,這就是她對于同儕社交的態度,不主動也不惹事。跟同學走太近,就表示要常常出去喝茶聊天看電影,培養感情,而這些都要一化錢,她最缺少的就是錢。她知道在師長同學的心中,她的形象是「文靜懂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天知道她算什么好學生!所謂的「文靜懂事」,只是不想花太多時問和別人做無謂的社交;所謂的「成績好」,則是考慮到將來國立大學的學費比較便宜。

  骨子里的她獨善其身,冷眼旁觀,就算有幫助別人的時候,也是出于不會太影響到她自己的生活。像前几天奉獻出自己的晚餐當陳九瀚的宵夜,就讓她事后后侮了好久,而且發誓以后再也不做這種蠢事,所以陳家也沒什么必要向她道謝。她整理好筆記,起身去辦公室幫數學老師抱講義。不起眼的嬌小人影默默消失在教室門外,如陰天里的一道云,要灰不灰,要白不白,完全不引人注意。角落里,陳九湘向死黨解釋完原委,終于獲得眾人的同情,再度穩坐其它幫幫主的位子。

  「陳九湘!外找!」有人喊。

  「啊?誰?」

  她轉過頭,陳九瀚那手長腳長、大腦袋的身影站在走廊上,陰沉沉地朝她瞪過來。真是稀客啊!九瀚讀的是同一所高中的附設國中,校園就在他們的馬路對面,所以兩人上課的地點很近。雖是如此,這姊弟倆從來沒有一起上學過,原因當然出在陳九瀚那個孤僻的死德行。

  「死陳九瀚,你不去上課,跑來我們學校做什么?」陳九湘跳到窗戶邊,惡狠狠地瞪著這個害她一大早就對敵人低頭的罪魁禍首。一個包包直接摔過來!陳九湘手忙腳亂的接住,差點把拐杖都弄掉了。

  「啊,愛心便當!我就知道媽媽不會忘記我的小肚肚…  …  不對,為什么是你送來,不是媽媽送來?,」現在應該是上課時問吧,他怎么可以出校門?

  「哼!」高瘦少年連回答都懶。

  「我知道了,你一定又蹺掉第一堂了對不對?」陳九湘怒氣沖沖地道:「我怎么會有你這種不知進取的弟弟啊?說出去真是丟臉!」

  「還敢說別人!」陳九瀚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我又怎么了?我只是寫作業懶了點,起碼該上課的時候都乖乖上學。算了,懶得理你,東西送到了,快滾!」她徑自跳回自己的座位。一回眼,卻見陳九瀚沒有像以往一樣轉頭就走,而是留在原地,不知道在等什么。

  〔你還不快回去上課,還想干嘛?」這對姊弟奉行的是粗暴的愛。

  陳九瀚漆黑的眼往教室內掃一圈,不理她,又往走廊看去。他突然一頓,一個嬌小的人影捧著滿懷的數學講義,正吃力地走向教室。咦?是他?這時問,他怎么會出現在他們學校?石丹琪沒什么打招呼的欲望,直接當沒事人,繼續走進教室。

  「妳在這里干嘛?」她的前腳剛踏進門口,身后就響起一聲變聲期的粗嘎詢問。石丹琪抬頭看了看班級牌子,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

  「我在這里上課。」陳九湘晶晶地看著門外兩人的互動─  咦咦咦咦咦?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臉色干嘛深了一點?不可能吧?陳九湘打死都不相信這個臭毛弟弟竟然會臉紅!

  「哼!我幫妳!」陳九瀚粗魯地搶過她滿懷的講義,扑通扑通大步殺進她們教室,往講台重重一放,又扑通扑通殺出來。

  「哼!」經過她身邊時,嗤了聲氣自己跑掉了。他鼻子過敏嗎?干嘛在這里哼來哼去的?石丹琪從頭到尾莫名其妙。下課時問到了,成群的高中生開始往校門外涌去。

  今天老爸加班老媽去吃喜酒,陳九湘早和死黨約好了一起去吃自助餐,一群人才剛踏出校門,她就被路旁一個很突兀的影子頓住。

  「陳九瀚,你放學不回家、跑到我們學校干嘛?」該不會是來等她一起去吃飯吧?陳九湘真有些感動。

  「哼!」

  「你晚上要吃什么?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自助餐?」做姊姊的還是有點手足之情的。

  「不用。」可借做弟弟的沒有。陳九湘齜牙咧嘴。「隨便你!你吃完飯給我乖乖回家,如果又混到比爸媽還晚進門,害我被罵的話,我半夜就去扁你扁回來。」

「手下敗將還敢開口。」死弟弟沉著臉挑釁。陳九湘氣得差點把他就地正法,一群死黨連忙七手八腳將她給拖走。

  「吃完飯就給我回家,聽到沒有?」被朋友架走之后,她信唁的威嚇聲依舊吼過來。

  少年繼續靠在旁邊的圍牆上,兩手插進褲子口袋里,對于過往好奇的目光理也不理。

等了半個多小時,放學的人潮越來越少,學校的鐵門終于拉上,只留旁邊的小門讓晚走的師生使用,他在等的人一直沒出現。一半的天空已經抹上橙紅色的顏料,將整個世界染成微暈的色澤,連少年桀驚不馴的五官都顯得柔和了。終于,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匆匆從小門鑽出來。

  「伯伯再見。」石丹琪揮手向校警道別。

  「再見。」校警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她舉步正要走向公車站牌,突然又聽到一個很熟悉的─

  「哼。」

  不會吧?她緩緩地回頭。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少年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臉上還是那副看誰都不爽的表情,剪得超短的小平頭更讓他的雙眼銳利,充滿戾氣。

  「陳九瀚?你在等你姊姊嗎?她已經先離開了。」

  「誰在等她?」他酷酷地說。

  「…  …  噢。」反正不關她的事,石丹琪聳了聳肩,自己就走。

  走了几步,那種被人家跟住的感覺又上來了。再回頭─

  「你跟著我干嘛?」

  少年撇了撇嘴,看向旁邊的圍牆。

  「我陪妳回家。」臉頰又浮起很可疑的暗影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立刻回絕。

  陳九瀚的視線移回她臉上,前几天打架留下來的痕跡已經漸漸淡了,只剩下几塊淡黃色的淤痕。少了那些點綴之后,她突然發現,這小鬼頭長得還算不難看呢!

  嚴格說來他們姊弟倆其實都長得不錯,同樣五官深邃,鼻梁梃直,唯一不太像的地方就是嘴唇吧!他姊姊的唇形比較丰滿,陳九瀚的嘴唇就薄薄的,果然符合他涼薄的個性。

  不過他那雙眼睛總是炯炯有神,充滿了一種野生動物的脅迫感,彷佛獅子要出獵前露出的凶猛光芒。

  他固執地盯著她,不說話,可也不走開。警衛伯伯察覺到她被一個國中生堵著不動,皺著眉慢慢走過來。

  石丹琪嘆了口氣,只好屈服。

  「那就走吧。」反正他家和她家是同一個方向,她比他晚一站下車,一起走也無妨。

  「嗯。」一抹笑意融進了那雙凶狠的黑眸里。

  真是不得了,雖然五官還沒有定型,再過几年他一定是個帥小子。

  不過,想到一群小女生花痴一樣圍在他身邊,然后被他那副壞脾氣一個一個罵跑的樣子,她不禁笑了起來。

  「妳在笑什么?」看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的口氣也輕松不少。

  「沒有,我想到白天老師講的一個笑話。」她才不會傻到告訴他。「你是几點放學的?」

  「五點半。」

  她看一下手表,「你在門口站一個多小時了?」

  「還好。」他不甚在意地道。

  「我們每個星期四有三科小考,所以我放學之后都會多留一個小時,幫老師改考卷。」其實真的沒必要跟他講太多的,石丹琪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為了沒話找話說吧。

  「嗯。」陳九瀚神色頗為愉快的樣子。

  她還是不曉得陳九瀚干嘛特地等她下課,除了三天前請他吃過一頓宵夜,他們又沒有其它交情!

  「你以后下了課還是直接回家吧,當心在外面游蕩,又遇上以前那群小混混。」「我才不怕他們!」陳九瀚不屑地道。

  「這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他們要是一天到晚找你麻煩,你爸媽看了也會擔心,你何必沒事讓家人擔、心呢?」

  「我會比我爸媽晚回家、早出門,他們就不會看到了。」在陳九瀚眼里,這個完全不是問題。

  石丹琪秀氣的柳眉糾了起來。陳家聽起來是一個很正常幸一福的家庭,真不知怎會養出一個如此叛逆的兒子。

  「有爸媽在身邊是很幸一福的一件事情,看你這么身在福中不知一程,真的讓人很生氣。」她很慎重地盯住他。「人不能選擇父母,同樣的,父母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小孩。既然他們那么努力提供一個溫暖的家庭給你,請你起碼尊重一下他們父母的身分,就算不能當個好兒子,起碼也不要太讓他們焦慮。」

  陳九瀚停下來和她對視,一雙利眼慢慢又凶了起來。石丹琪躲也不躲,堅定地迎視他。

  半晌,他先轉開頭,又哼了一聲。

  「知道了啦!」隱約聽他嘀咕一聲「嘮叨的女人」之類的。

  石丹琪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繼續往下走。在夕陽里,清風緩拂,車流人涌。嬌娜少女的身旁伴著一道高瘦的身影,她黑裙飄颯,他衫袖微動,馨和平靜的氛圍籠罩在兩人四周,自然而寧靜。

  其實,陳九瀚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么要來等她。走了一段路下來,他突然有些了解了─

  在她的身邊,自己就會覺得很平和,不想生氣,和跟其它任何人在一起的感覺都不同。他偷瞧身旁那張娟秀明淨的臉蛋,突然有種好像陪她走了好久好久的感覺……

  「妳的爸爸媽媽呢?」他想起她那間簡陋的公寓,忽然有更多想了解她的欲望。

  等了好一會兒,原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石丹琪才靜靜開口。

  「我媽媽去台北工作了,我一個人留在台南。」

  「那妳爸呢?」他顯然缺乏察言觀色的能力。「不干你的事,你問這個做什么?」石丹琪橫他一眼。

  「我想知道跟妳有關的事!」他講得如此直接,石丹琪反而被他弄愣了一下。

  正好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靠站了,她趕快提起書包追過去,身邊的那雙長腿輕松地追上她。

  兩人一前一后跳上車,她立刻往比較不擠的后方推進,陳九瀚緊緊跟在她身后。

  「你今天干嘛來學校等我?」車子開出几站,石丹琪才蹙起秀眉問他。

  「我喜歡聽妳講話,所以就來等妳。」還是那直接到不行的回答,一雙直勾勾的眼神看進人的心里去。

  「我講話又不是特別有趣,有什么好聽的?」她扭轉頭盯向窗外。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歡聽妳講話,別人講話都會惹我生氣,可是妳講的話我不會生氣,還會想認真聽。」他突然漾出一個?眺的笑容,和他高頭大馬的樣子完全不搭調。

  石丹琪看著窗玻璃上的倒影,只覺得麻煩透頂。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該不會以后就想天天來纏著她講話了吧?一想到以后如果被這個脾氣古怪的少年纏上,她的背心就一陣發麻。

  「我們也沒有講過多少話吧?如果你是想感謝我那天請你吃宵夜,其實今天早上你姊姊就提過了,你也不用太介意。」

  窗玻璃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輕哼一聲,狠狠地瞪著她。

  好不容易,他家那站要到了,石丹琪髭了口氣。「你家到了,你趕快擠出去,不然待會兒擠不下車。」

  陳九瀚還是狠狠地看住她,動也不動。

  公交車停了,車門開了,有人下車了,車門關上了,公交車開走了。

  「你干嘛不下車?」石丹琪回頭怒瞪他。

  他瞪回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到下一站輪到她該下車為止。

  石丹琪郁悶地按下停車鈴,擠到前門去,后面那個大個子如影隨形緊追不舍,她不爽地下到人行道,回頭瞪住跟屁虫。

  「我要去買自助餐了,買完要回家吃晚餐,你不趕快回家吃飯嗎?」

  「我媽今天出去喝喜酒,沒有煮飯,晚上我自己在外面吃就好了。」他感覺得出她的不耐,卻固執地不肯離開。

  「我的錢只夠買我自己的晚餐,不能再請你了!」石丹琪事先聲明。

  「我請妳。」

  她眉心扭了一下。「你身上有多少錢?」

  陳九瀚以為她答應讓他請了,立刻露出開心的笑容。他那毫不作偽的反應,讓石丹琪稍稍對自己的惡聲惡氣汗顏了一下。

  陳九瀚迅速掏出口袋里的錢,叮叮當當地數了一陣,連紙鈔帶銅版也才一百五十多塊。她今晚的餐費是預定四十五元搞定,兩個人湊一湊,還能湊出兩百塊。

  石丹琪想了一想,「我們去買菜吧!」

  兩百塊可以在超市買到一把空心菜、一盒肉絲、几塊白帶魚和一大顆高麗菜。

  之前她是沒錢沒得選,只好用便宜的自助餐度日,現在既然錢夠了,買回家煮當然比較營養衛生─  最重要的是,今天吃不完的菜,她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來,接下來几天還能當晚餐,陳九瀚應該不會跟她搶吧?

  想到接下來几天的餐食又有著落,她不禁甜甜地笑了一下。

  她在對他笑呢!陳九瀚受寵若驚,臉頰的顏色更暗了。不知道為什么,他無法直視她燦斕的笑靨,只好尷尬地把視線轉開。

  「來吧,晚餐時問剛過,超市會有一堆菜大特價,我們趕快去搶。」她雀躍地蹦跳開來。

  望著那道甜美的身影,他突然覺得呼吸不順,好像有股什么東西梗在胸口,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只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最好永遠也不要到達…  …

  「那個……同學?」

  隔天上課,某個滿臉愧疚的人又拐到她的位子前,頭低低,眼低低。

  「啊,有事嗎?」石丹琪今天心情很不錯。

  「那個……  咳……  昨天聽我那個死小弟說,他又到妳家踏飯了?」陳九湘搔笑得有點尷尬。「這個真是……  咳……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老是去打擾妳,抱歉啦!我媽要我跟妳說謝謝,改天有空,請妳也來我家吃飯。」

  真是喪權辱國啊!她堂堂其它幫幫主,竟然三番兩次、低聲下氣地去向敵人低頭,她為什么偏偏出了這個死弟弟呢?

  「小事一樁不要客氣,替我謝謝陳媽媽。」石丹琪笑咪咪地道。

  昨天去買菜的時候,正好遇到超市快過期的肉絲一盒三十九元大特價,她一口氣拿了三盒;空心菜也是一把十元而已,她拿了兩大把。

  回到家里,她簡單做了高麗菜炒蝦米、空心菜炒肉絲,和一鍋香藷肉絲湯,就著一大鍋白飯把他喂得飽飽的,而食材才用掉三分之一而已。剩下來的東西大概夠她一個星期的晚餐了,算起來占便宜的人還是她呢!

  看她笑得如此燦斕,陳九湘真是五味雜陳。都是那個不肖老弟,害她在敵人面前一敗涂地!

  陳九湘干脆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往她桌旁一坐。「我們先講清楚好了!我那個死老弟基本上沒有什么壞心眼,就是『  流浪狗情結』  重了一點。」

  「噢…  …  」石丹琪很想告訴她,她完全不關心她弟弟的事

  。「他這小子從小就很死、心眼,」陳九湘不理她,繼續往下說。「只要他認定是好人的,不管對方殺人放火搶銀行什么的,他永遠認定對方是好人。相反的,只要是他討厭的人,就算是特里薩修女他也不屑一顧。自從妳誤打誤撞撿了他,還把他帶回家喂飽,他就像那街邊被人家塞了一頓肉包子的流浪狗,滿心把妳當成大善人看了!」

  「其實…  …  」

  「我自己是覺得不怎么樣啦,只是我爸媽知道之后高興得不得了。因為那小子從小脾氣古怪,几乎不交朋友的,沒想到他現在終于交到一個朋友了。」

  「這個…  …  」不是喔!她沒有意思當陳九瀚的朋友喔!

  「雖然我跟那小子老是罵來罵去的,不過他到底是我弟弟,看他跟妳處得這么好,我只有為他高興的份。」陳九湘用力拍拍她的肩膀。「不過如果妳真的覺得很煩--最好妳是覺得煩啦─下次妳直接把他罵跑就好!等哪天另外一個主人檢到他,又喂了他一頓肉包子,他應該就不會來煩妳了。」

  「好,我知道了,妳不必為我操心。」

  怎么會有人拿流浪狗來比喻自己的弟弟流浪狗,她和陳九瀚同母所出,陳九瀚如果是,那她是什么?但石丹琪什么也沒說,繼續維持她好學生的完美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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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雖然話是說清楚了,為了不讓那個死弟弟害自己一再陷入「喪權辱國」的境地,陳九湘毅然決然加入他們的放學計划。

  由于多了一顆電燈泡,自己不能暢所欲言,陳九瀚也毅然決然把早上一起上學列為他的目標。

  陳九湘發現弟弟叛徒般的行為之后,咬牙切齒,硬是每天早起,趕在公交車到他們家那站時也跟著上車。

  就這樣,石丹琪原本單純平靜的生活,被這兩姊弟鬧得不可開交。

  她會不會不耐煩?當然會!可是她也不能趕走任何一個人。如果趕走了姊姊,陳九瀚就會更快樂的黏著她不放;如果趕走了弟弟,陳九湘當然不會再跟上來了,但是陳九瀚一發現姊姊消失,一定會再黏回來,等于換湯不換藥,所以三個人只好維持著這種奇怪的恐怖平衡。

  就這樣,他們迎來了新的學年,兩個高中女生升上二年級,陳九瀚也升上了國三。

  「今天我們體育老師說我體力很好,要我報名籃球隊。」

  這一天又是典型的上學時間,陳九瀚愉快地跟她閑聊,通常石丹琪不怎么開口,不過他自己找話跟她說也很自得其樂。

  「你這種死性子,要是球被人家抄走了,應該是一拳卯過去直接干起來吧?你們體育老師還真有勇氣。」陳九湘忍不住插嘴。

  「我又不是在跟妳說話!」陳九瀚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我就是聽到了,不然你想怎么樣?,」陳九湘瞪回去。

  陳九瀚懶得理她,再回頭繼續跟石丹琪說:「我跟他說我雖然喜歡打籃球,可是不喜歡參加校隊,他就叫我去報名田徑社,因為我跑得也很快,而且跑步只需要自己練就好。」

  「這樣很好啊!」石丹琪眼睛一亮。這樣他就沒有時間一天到晚纏著她了吧?每次她一對他笑,陳九瀚就會覺得心口怪怪的。他別扭地轉開頭。

  「可是,我若是參加課外活動,以后就不能常常陪妳放學了。」就是這樣才好!自由萬歲。石丹琪笑得益發燦爛。

  「反正我也不急著搬家,以后要陪我放學還是有機會,倒是你還在發育期,多多運動對身體健康才有幫助,去吧去吧,我支持你!」她明亮的笑顏讓他看得眼光都移不開。

  石丹琪笑起來真的好可愛,黑白分明的眼睛瞇成了兩道彎彎的月亮,臉頰一個隱隱的笑窩更是誘人,讓人好想…  …  好想…  …  好想什么?他臉一紅,痴痴地盯著,不敢再想下去。

  「喂,你這人走路不看路的?快撞到柱子了啦!」偏偏旁邊有顆電燈泡打破他的幻想。

  陳九湘越看越受不了。身為她其它幫幫主的弟弟,怎么可以用這么淫蕩的眼神看人,而且還是看她的死對頭,講出去她怎么在外面走動?

  陳九瀚回頭憤怒地瞪著這顆電燈泡,電燈泡也不甘一不弱地瞪回來,姊弟倆又干上了。

  「我們學校到了,你也快去上學吧!」石丹琪才不理身后這兩只斗牛,愉快地十跑進校門內。

  「哼!」主角一走,陳九瀚也懶得理她,轉頭就跑向自己的校門。

  陳九湘撇了撇嘴,快步在川堂追上她的副班長。

  「喂,同學,等一下。」

  「有事嗎?」石丹琪頭也不回,繼續走她自己的。

  「是這樣的,我媽今天晚上有事想找妳談談,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來我家吃個晚飯?」陳九湘真是千百個不愿意,不過既然是老娘的懿旨,她只好認命傳達。

  「請問跟哪一方面的事情有關?」石丹琪看她一眼。

  「當然是跟那小子有關,不過不是壞事,妳放心!」陳九湘直爽地道。

  她想了一想。「妳弟弟知道妳媽媽今晚要找我嗎?」

  「我不曉得。這有什么要緊的?」陳九湘瞪了瞪眼。要來就來,不來就不來,婆婆媽媽問這么多干嘛?真煩。

  她又想了一想。「是沒有。」

  陳九湘翻了個白眼,「那就這樣說定了,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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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陳九瀚,你等一下打掃完有沒有事?」

  「干嘛?」陳九瀚冷漠地問。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課,可是他們班輪到例行的校園打掃,等一下掃完就可以原地解散了。這個星期四石丹琪有事請假,所以下午要幫他補課,他今天整天就等著補課的時間趕快到。

  「待會兒王興源約我們去他家看口州。,你要不要一起去?」他稍微比較有往來一點的同學林正鴻問道。

  「哪一部片子的DVD?」

  「不曉得,王興源神祕兮兮的,只說是從他爸爸的柜子里找出來的,約我們下,午去看,你一起來啦!」林正鴻大力慫恿。

  說來這個陳九瀚也真是個怪人,全班同學對他又愛又恨。愛的是他雖然沒有什么同學愛,可是如果有人被校園霸凌找麻煩,只要有辦法把這些家伙誘到陳九瀚面前,造成他「覺得自己被打擾了」的感覺,他就會毫不客氣地把對方揍倒,到最后校內小流氓都不太敢來找他們班同學的麻煩。

  恨的,當然是他的冰冷無情。這家伙怕吵怕麻煩,天生的獨行俠一只。只要他覺得有人煩到他的話,什么趕人的惡毒話都說得出來,連老師的帳都不買。

  他勉強跟班上的同學有互動的時候,頂多就是几個男生下課找他一起打球。陳九瀚很喜歡打籃球,也只有這方面的邀約他不會拒絕。

  平心而論,籃球場上的陳九瀚是很耀眼的,同為男生的林正鴻也不得不承認。

  他一上了球場,所有的冷漠陰暗就會消失。在陽光下他盡情揮灑汗水,球一到了他的手上就沒人攔得住,古銅色的肌肉隨著每次的跳投而伸展,如果進球的話,他甚至會很希罕地和隊友交換一個愉快的笑容。

  每次陳九瀚一上場打球,旁邊就會圍著一群女生在看。個個如痴如醉,連帶他們其它几個男生也跟著「英姿煥發」起來。

  像他這種高興才來上課、不高興就不寫作業的學生,成績之爛當然是可想而知,老師再怎么罰也沒有用。不過說他成績爛嘛,那是指每一科加起來的總分很低,如果各別科目來看,他完全不感興趣的國文、歷史地理、公民與道德這些文科,能考個四十分就算是有進步了,可是數學、物理、化學這些理科成績卻很少低于八十五分。瞧瞧,這家伙酷到連讀書都只挑他自己喜歡的科目讀。

  不過,這種情況在升上三年級不久有了轉變,老師和同學無不大感驚訝。以往他考得很好的那几科,成績依然不錯,可是以前不屑一讀的文科,分數竟然也在慢慢上升。

  還記得國文老師第一次改到他考六十分的那張考卷時,在台上感動到都快要哭出來了。

  不只是成績有進步,他的個性也沒有那么孤僻了─  當然大多數他還是獨來獨往啦,可是像這種假日例行的掃除活動,以前是根本沒有人敢強迫他來,現在則是只要跟他講一聲,他即使很不爽的沉下臉,時間一到一樣會准時出現。

  不曉得是什么事改變了他,竟然讓他愿意稍微合群一點了。

  林正鴻猜想,下一步隔壁班那個俏班花應該就要寫情書給他了。他倒是很想看看陳九瀚收到生平第一封情書時會是什么反應?希望不要跟他一年級那次一樣,有個轉學來的女學生不知天高地厚,扑通一聲跳到他面前大喊:「陳九瀚,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好嗎?」被他以一句:「死花痴,沒男人妳會死嗎?滾開!」氣到大哭跑走。

  哎哎哎,身為班上最常跟陳九瀚打球的人之一,他怎么可以坐視一個青春少年兄獨自度過蒼白的年輕歲月呢?所以,今天的片子說什么都要拐陳九瀚一起來看!

  「來啦來啦,反正現在才十點多,我們在王興源家邊吃泡面邊看DVD,下午還有很長的時間,你要干什么都行。反正今天星期六,下午也沒事。」

  陳九瀚想了一下。石丹琪也要等到下午四點才會來,他確實需要一點事打發時間。

  「好吧!」他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是很難看的片子,我立刻走人。」

  「相信我,保証精采刺激,近身肉搏,不看可惜的超級強片!」

  下午四點半,石丹琪坐在一張有靠背的和式椅內,就著房間中央的矮几讀著自己的英文課本,陳九瀚坐在她的對面,寫他的國文模擬考試題。第N  次感覺到一雙緊密的視線黏在自己身上,她抬起頭,正好迎住他發呆的眼神。

  「你在看什么?」

  「沒、沒事。」他的眼睛立刻轉回考卷上,聲音比往常沙啞。

  「噢,有不懂的地方就叫我。」她低下頭繼續讀自己的英文。過了一會兒…  …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又盯著她看了。

  陳九瀚漆黑的眼游移開來,頰上漸漸浮上一抹暗紅,神思不屬,真讓人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

  「我看我移到計算機桌那邊好了,這一塊讓給你,免得你分心。下個星期就要期中考了,現在再不專心可不行。」石丹琪開始收拾自己的課本。

  「不用!」陳九瀚急急按住她的手,突然手一抖,火速的縮回來。

  石丹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手被碰的人是自己呢,她都沒有什么反應了,他干嘛一副差點失身的樣子?

  定神看一看他之后,她終于發現今天的他真的很不對勁。黑黝黝的臉比往常暗紅,勃勃的熱氣從他身上輻射出來,連坐在對面的她都感覺到了。

  「你是不是發燒了?身體不舒服嗎?」

  他別扭地轉開視線,喉結不住上下滑動吞咽著。到底是怎么了?

  「沒事,妳…  …  妳坐在這里就好,不用走…  …  」陳九瀚頰畔奇怪的暗影越來越深,眼睛不敢看她,只是深呼吸一下。「我會專心看書,妳坐著就是了。」

  既然他說沒事就沒事吧,石丹琪聳了聳肩。她自己的期中考也在下個星期,沒什么工夫去管他。反正陳媽媽說好只是要她陪讀而已,她心安理得的繼續背著自己的英文單字。

  想想真不平衡,陳九瀚竟然比她還會念書!

  石丹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縱英明的讀書機器,一直以來的好成績全是靠日日比別人更多時問的苦讀,但陳九瀚就不一樣了。

  只要陳九瀚肯用心去讀,背書對他真的跟吃飯一樣容易,所有的科目,他看過兩遍就差不多記住重點。最后,她這個家教根本沒派上用場,她就像一根吊在馬前面的胡蘿卜,目的是讓馬追著它拚命跑,然后跑向終點。

  既然如此,她就索性當個壞家教,除非他主動問,她几乎不去過問他的課業。

  幸好陳九瀚的成績跟績優股一樣,日日看漲,陳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她有薪水拿又有時間看自己的書,陳九瀚有她坐在旁邊陪讀,三方皆大歡喜。

  讀著讀著,石丹琪漸漸有了几分睡意。

  這次考試的范圍比較大,前几天她又感冒了,漏了好几天沒有溫習功課,感覺上要讀的書怎樣也讀不完。

  病體初愈,她努力地盯住桌上的課本,眼前卻漸漸模糊起來…  …

  陳九瀚呆呆看著軟在和式椅內的嬌小人兒。

  她長長的睫毛如兩柄密梳,淡淡的眼窩下方形成陰影。兩片淺色的粉唇,隨著平穩的呼吸而微張著。

  他呆呆起身,呆呆走到她身旁,呆呆坐下來,一刻都移不開這張讓人口干舌燥的俏顏。

  中午在王興源家看的片子在他腦中飛快閃過,他胸口一熱,喉嚨突然干得彷佛要噴出火來。

  他一直以來只知道跟她在一起很快樂,沒看見她的時候就時時盼著能見到她的時間趕快來。對情感懵懵懂懂的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是一份什么樣的心情,直到有一個晚上,他半夜睡不著覺,腦子里不斷想起她,然后忍不住就…  …

  這是他第一次想著一個女孩自慰,完事之后,雖然覺得很舒服,卻充滿罪惡感,好像在心里褻瀆了她一樣。隔天他几乎不敢看她的臉,生怕石丹琪發現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會覺得他骯臟嗯心,以后再也不和他說話。

  國一那几堂健康教育都被他蹺掉了,他也不是很清楚男人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今天,直到那部奇怪的片子…  …

  原來,原來男人和女人,是這個樣子的……

  他緊緊注視著這張甜美的睡顏,手抖得很厲害,好想伸出去碰碰她嬌艷的臉蛋。手伸到一半,又不敢碰到她的臉,怕會將她驚醒。

  心里強烈的掙扎,終于按捺不住那股觸碰她的沖動。他的指尖抖啊抖,終于觸到那淡雅的玉頰。他的手重重一顫,體內深處有一種感覺又熱又麻,只想將她狠狠地抱在懷里,然后……然后……

  然后,像那部片子里,那個男人對那個女人一樣?

  他英挺的臉孔漲紅了。

  不行,那種事……他想都不敢想,琪琪醒過來一定會生氣的。一定會的!

  可是,好想再碰碰她啊,只要,只要抱一下就好。輕輕的一下。她現在睡著了,她一定不會發現…  …

  他再度抖著手貼上她的臉頰,她在睡夢中嚶嚀一聲,終于讓他苦苦壓抑的那道防線潰堤。

  他傾身上前,全身震顫地,輕吻她的粉唇一下。

  她嚶一聲,微微蠕動一下嬌軀。他急急往后坐,生怕她就這樣醒過來。

  結果,她只是在椅子里靠得更舒服而已,并未蘇醒。他痴痴地坐在原地,又看了許久。

  終于,他忍不住,傾身再度印上她的唇。

  她熱熱的鼻息吹拂著他,讓人心魂一蕩。他的舌尖試探性地探出,輕輕舔到她的唇。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只覺得想再多做些什么,卻又不敢唐突她。他閉上眼不斷輕舔她的唇,吻著這讓人陶醉的芳美。

  石丹琪只覺得呼吸越來越不順,口鼻間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模模糊糊中,她張開眼!

  「你、你在做什么?」大驚嚇!

  陳九瀚全身一震,火速彈開來。

  石丹琪震驚地縮回椅子內,嚇得比他更厲害。剛才他的臉為什么貼得離她這么近?她唇上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陳九瀚的鼻翼翕動,臉頰潮紅,渾身燙人的體熱鑽進她鼻間,含著情動的激素,聞起來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感到自己唇間一片濡濕,下意識的伸舌輕舔一下,全都是他的味道…  …  陳九瀚著迷的視線落在她唇間飛快吞吐的一抹桃紅,雙眼陡然一暗,再也忍不住的扑過去─

  「不要…  …  」她心中才暗叫不好,一陣扑天蓋地的熱氣便欺了上來。

  她滾落在原木地板上,那熱氣的發源體從四面八方壓在她身上,緊緊印住她的雙唇。

  「琪琪、琪琪…  …  」他模模糊糊地喃喚,唇間齒間都是她美好的味道。

  他不斷地吮著,吻著,緊緊將那嬌弱的身子扣在自己懷中,一生一世都不想放開…  …

  「放開我!唔……  放開我……  放……」她激烈地掙扎,附在她唇上的另一雙唇卻總是如影隨形,讓她連叫都叫不順暢。

  陳九瀚的心蕩神馳完全沒有感染到她,只讓她覺得恐懼萬分。在他強壯有力的身軀下,她的力量微弱得如同一朵浮萍,怎么也推不開他。

  「放開我!放開我!」她推打到近乎瘋狂了!

  「琪琪,妳不要怕。我…  …  我沒想怎么樣,我只是…  …  只是想抱抱妳…  …  」他十緊緊覆在她的身上懇求。

  「你─  你─  」石丹琪氣苦。「放開我!陳九瀚!你這個渾蛋!快放開我,方讓我起來!」

  她又哭又鬧地踢打他,他手足無措地愣在她身上,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收尾。她的淚飄灑在他的手臂上,灼得他一陣顫抖。

  「好,好,我起來就是了,妳不要哭…  …  」他驚慌地跪坐起來。

  石丹琪拉好衣裙,哽咽一聲,飛快沖出房間。

  不行!現在讓她跑掉,她就永遠不會再理他了。

  「琪琪!」陳九瀚急切地追了出去。

  本來體育一向很差的她,受到腎上腺素的激勵,竟然轉眼間就沖出他家大門。

  「琪琪!」

  他拔腿狂奔,一路追到車站,只見她直接跳上一輛公交車,等他追近時公交車已經開走了。

  陳九瀚不死心,一路狂奔,直接沖往她家的方向。

  他剛沖進她住的那楝公寓大門,就聽到樓上傳來重重的一聲「砰」!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的公寓門外,用力擂門。「琪琪,妳聽我說,妳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他又急又悔,貼在鐵門上一聲又一聲的道歉。

  「琪琪,對不起……妳開門。我、我以后不會再那樣了……  對不起?以后妳說什么我都聽妳的,妳開門,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琪琪,琪琪…  …  」

  門內的人理也不理他,隱約之間,彷佛還聽見她屈辱的啜泣─

  「那個,同學,不好意思…  …  」陳九湘在心里詛咒遍了那個該死的弟弟。她到底是第几次為了他必須來跟石丹琪道歉?她怎么會這么倒霉,出了這么個弟弟呢?

  石丹琪今天一進教室開始就臉色慘白,心不在焉,跟她說十句話有九句沒反應。

  「那個,我弟弟昨天跟我老媽說,呃…  …  」

  石丹琪臉色從慘白變成漲紅。他、他、他還有臉跟他的家人說?她還要不要做人?「他說他惹妳生氣了,垂頭喪氣地求我老媽去請妳回來,他要當面向妳道歉!

  我媽打了好几通電話,妳家都沒人接,所以那個……  咳……今天又輪到我來道歉了。」陳九湘真想哭出來,為什么她要為了那個不成材的弟弟,一天到晚向人家道歉啊?為什么?

  石丹琪臉色變回蒼白,僵硬地坐在位子上不回答。

  情況好像真的有點嚴重。以前那小子得罪她的時候,自己道歉兩聲就沒事了,這是第一次石丹琪氣得連理都不想理。

  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同學、不然明天家教的時候,我媽煮一頓大餐向妳賠罪啦!」陳九湘低頭道。

  「我不會去了!」她冷硬地打斷。

  「什么?」

  石丹琪又僵了好一會兒,終于說:「請妳幫我轉告伯母,我向她請辭這份家教,以后不會再去了。」

  嘩,事情很嚴重耶!

  「喂,同學,不要這樣,有話可以好好商量,他下個月就要第一次基測了,如果妳現在突然不去,過去這大半年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嗎?」陳九湘連忙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石丹琪寒著臉翻開課本。

  「哎呀!同學別這樣啦!我雖然不曉得那小子是怎么得罪妳的,不過妳也知道他那副死德行,他絕對不是有心的,妳就再原諒他一次吧!我保証以后他絕對不會再犯。要是再犯的話,我把他腦袋扭下來給妳當球踢。」

  還有下一次?石丹琪一想到那天的情景,恨恨地咬住下唇。

  「抱歉,我真的不行。」

  那個可惡的家伙,竟然敢對她做這種事。他還需要什么家教?他根本就沒家教!既然他沒家教,她就當個徹頭徹尾的壞家教,罷工給他看。

  「同學,拜托啦!再考慮一下,不然妳要什么條件妳說好了,要加薪嗎?我幫妳跟我媽說說看。」陳九湘低聲下氣,欲哭無淚。

  如果她不繼續教,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自己被老媽逼著去盯那小子做功課。開玩笑!他們姊弟倆門一關起來,不先大打三百回合才怪。

  可是,無論她如何求,石丹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她想打聽他們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石丹琪的表情就更生氣,最后,連號稱聰明靈巧本班第一智的陳九湘都沒辦法了。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為什么自己的弟弟會是那個欠揍到不行的陳九瀚呢?為什么─

  奈火小火小皓月當空,晚來夏風猶溫,吹得人心浮動。

  石丹琪慢慢推開大門,踏上無人的寂暗夜路。

  那個家伙,應該沒繼續守著了吧?

  辭掉陳家的家教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她完全阻絕了和某人碰見的機會,下課時問立刻走后門,早上不定時出門。

  守了一個星期等不到她,他干脆天天放學就改守她家附近,于是她索性一回家就不出門了。

  后來實在煩了,她干嘛為了一個無聊人士關在自己的家里坐牢?最后她打電話到陳家,禮貌地請陳媽媽來叫他回家。滿懷歉意的陳媽媽親自來逮了几次之后,陳九瀚總算不再做無謂的守候。

  她還是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都不打算原諒他。這是她的初吻!那個可惡的家伙,竟然趁她不備……該死!

  她恨恨地走進便利商店,買了自己需要的電池。

  陳九瀚不再纏著她之后,陳九湘心懷大暢,也跟著回去和她其它幫的同學鬼混。

  石丹琪的生活總算恢復到他們姊弟倆出現以前的平靜。

  「琪琪…  …  」一聲低喚在她身后響起。

  石丹琪悚然一驚,飛快地轉身。

  月光照不到的轉角里,杵著一道高長瘦削的身影。他…  …  他怎么還守在這附近?都已經一個月沒見了,她以為他已經死心了!

  以前從來沒感覺過陳九瀚竟是如此高大,她滿含敵意的退后一步,隨時等情況不對,拔腿逃回便利商店去。

  「妳…  …  妳不要害怕,我不會對妳怎樣。」他吶吶地走出陰影之外。「我只是想跟妳談一談。」

  「沒什么好談的,我要回家睡覺了。」她慍怒地撇開臉。

  「我只說几句話就好。」他輕求道。

  石丹琪咬著下唇,這人的脾氣,若不讓他說完想說的話,他是不會讓開的。她沉著臉,終于點了下頭。陳九瀚一見,驚喜地更靠近她。

  他一靠近,石丹琪便立刻退后。他察覺了她的動作,臉色黯然,靜靜站在原地不動。

  「我明天要參加第一次基測了。」

  「你告訴我這個做什么?」

  「因為妳是我的家教。」陳九瀚眸心仍是她熟悉的那股專注。「我知道妳還在生我的氣,我再怎么道歉都是沒用的,所以,我想請妳答應我一件事……  」

  「什么事?」她警戒地道。

  「如果我這次基測,可以考到兩百七十分,妳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再回來當我的家教好不好?」他漆黑的眸中隱隱地懇求。

  石丹琪一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人的邏輯真奇怪,他的成績考得好是他家的事,跟她生不生氣有何關系?再說,他的基測若能考到這么高分,陳媽媽還用得著雇她這個家教嗎?

  不過,雖然陳九瀚的成績這半年來進步很多,但要把三年的功課全趕回來是不可能的、他現在比較熟練的,頂多就是第三年的課程而已,前兩年几乎都是從放棄狀態開始慢慢救回來,當初他們設定的目標是第一次先考上兩百分;無論他再怎么天縱英明、第一次基測就想拚上兩百七十分,無疑是太勉強了,或許,這是一個擺脫他的機會。

  石丹琪眼一瞇,「…  …  好,如果你這一次的基測真的能考上兩百七十分,我就再回去當你的家教。」

  「真的嗎?」他高興地踏上前一步,白牙在夜色中閃亮。

  她連忙退后一步。「可是!你若沒有考上就要答應我,以后、水遠不能再來找我,連在我家附近閑晃都不行。」

  那抹笑容迅速消失。

  「如何?你賭不賭?」

  他直勾勾的看著她。過了許久,少年終于點了點頭,嗓音雖低,卻充滿了不可動搖的堅定─

  「好,如果我沒有考到兩百七十分,以后就再也不會來煩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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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陳九瀚,可不可以請你幫忙一下?」

  高一甲班的班長江蘭若,指著腳邊的一桶水,對班上最酷的男生漾開甜甜的笑容。

  抓起書包正要離開的人看那桶水一眼,走過去隨手拎了起來,彷若無物的提到水槽前倒掉,然后把水桶隨手一放,又要走人了。

  「陳九瀚,等一下!」江蘭若攔住他。

  陳九瀚眉一皺。「妳還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謝謝你而已,我請你吃冰好不好?」江蘭若猶若春花的臉漾起一波微紅。她知道自己臉紅的樣子最美,很少男生擋得住這一招。

  「不必了,只是一桶水而已!」偏偏眼前這個不吃那一套。陳九瀚背起書包離開

  江蘭若在他身后用力跺腳。

  他們班是本高中試辦男女合班的第一屆。從新生訓練那一天,她便相中了重重人海中的陳九瀚。

  升上高一的他,五官身形漸漸脫去清澀的感覺,銳利的眼睛越來越深,直挺的鼻梁如刀削一般。比起現在流行的杰尼斯系美少年,陳九瀚就像粗雕出來的藝朮品,充滿粗獷的魅力。

  同班至今以來,江蘭若不是沒有試過各種接近他的辦法,可是沒有一樣有效,他對同學永遠都那么冷漠,只和其它人維持最基本的互動。眼看下學期都快過一半了,還沒有任何人能和他親近。

  江蘭若決定不認輸。

  她從小就是學校有名的班花、校花,現在也不例外,整間高中里沒有比她更耀眼的女孩。

  一直以來都是男孩子在她面前努力求取她的注意力,几曾有她放下身段,去吸引男孩子的道理?如今她既然做了,就一定要馬到成功。

  陳九瀚跟誰都不親近,只除了跟几個同國中一起升上來的男孩子會打打球之外,這表示他身邊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既然如此,她就有機會。

  江蘭若連忙回教室背起自己的書包,匆匆追上去。

  「班長,妳就死心吧!」班上的另一個男同學林正鴻,不知何時也笑嘻嘻地跟了上來。「那小子從國中開始就是這副臭脾氣,妳花再多時間在他身上都是浪費,不如陪我去看電影。」

  「你想得美!」江蘭若瞪他一眼,不死心地跟在陳九瀚身后。

  「我是認真的,以前我們班上有人不死心,一天到晚幫自己的妹妹送情書,結果差點被陳九瀚拖到角落扁成人干。他這個人哪!一眼認定了就不會輕易改了。」

  林正鴻涼涼地道。

  那不是更好?只要有辦法讓他認定自己,一切就都在她掌握中了。江蘭若精神一爽,亦步亦趨跟得更緊。

  走了片刻,她突然發現,陳九瀚怎么走向三年級的大樓去?

  「他姊姊跟我們同校,現在念三年級。」林正鴻還是笑嘻嘻地提供信息。

  「喔!」這樣更好,在他姊姊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對她有加分效果。十陳九瀚顯然知道有兩尾毛毛虫跟在身后,他瞥他們一眼,只是輕哼一聲,就不再理他們了。

  江蘭若將這一眼定義為「回眸」,他會對自己「回眸」,就表一丁他還是在意她的。

  只有她旁邊那個陪打了三年球的死黨知道,那一眼叫做「少來煩我,不然要你們好看」!

  登上四樓,他直直往最末一間教室走去。根據本校教室分配的生態,班級越后面的學生功課越好,可見他姊姊是本校的高材生,而陳九瀚自己當初也是前几名考進來的,可見他們陳家的基因很優良。江蘭若越跟越高興。

  來到最后一間教室的門外,陳九瀚高壯的身影只是往窗戶旁邊一站,也不焦躁,靜靜地等待著。后方美少女揪著一顆小鹿亂撞的心,隨時等他姊姊一走出來就找個借口上前自我介紹…  …

  「媽的,臭小子,你又跑來干嘛?時問太多不會去跑操場十圈,真是煩!」一頓既粗魯又沒有氣質的暴吼從教室里飄出來。

  美少女愣住,嘴角開始抽措。

  「要不要來一片青箭?」早就習慣的林正鴻笑咪咪推荐。

  美少女白他一眼。

  「昨天晚上你把我那碗綠豆湯干走,你老姊我火還沒消,你還敢跑過來找死?」

  一雙手臂突然從窗戶飛出來,凌空被其它同學攔住。陳九瀚立在原地,躲都不躲,冷冷地瞟教室內那個人一眼,順便附送一聲輕蔑的哼哼。

  教室里那個人火更大,咻的又要扑過來指他,好几雙手七手八腳把她拖進去。

  原、原來他姊姊那么「有活力」啊!跟她想象中的高材生高素質美少女有點落差。

  「他們姊弟感情不好?」江蘭若小聲向旁邊的報馬仔打聽。

  林正鴻繼續笑嘻嘻,「很好啊。」

  「這樣算很好?」

  「這就是他們感情最好的樣子!」啊?

  江蘭若傻眼。那他下課還特地跑來姊姊的班級挨罵是為了什么?

  過了不久,她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不好意思,學妹,借過一下。」一聲嬌柔的嗓音在他們身后輕喚。

  江蘭若連忙讓開,一位學姊抱著滿懷的講義,正在他們身后甜甜的要求借過。這位學姊長得不算漂亮,但是極為可愛。嬌小玲瓏的她臉頰紅潤潤的,跟蘋果一樣,眼睛一笑起來像兩道彎彎的月亮,很討人喜歡。如果不是看見她的學號,江蘭若真難想象這位看起來還像國中生的女孩子是他們高三的學姊。

  「學姊好!」林正鴻立正致敬,然后笑咪咪地將江蘭若帶開。

  「你好,好久不見。」學姊甜甜地問候回去,然后抱著滿懷講義繼續走。

  然后,出乎她的預料─

  「琪琪!」陳九瀚大步迎了過來。

  呃?

  江蘭若的嘴角又開始抽措。

  這、這是什么情況?陳九瀚臉上那個表情,為什么非常接近一種嘴角微揚、名之為「笑容」的表情?陳九瀚竟然會笑,而且還是對著一個女孩子笑!她的、心里受到一點打擊。

  「什么琪琪、琪琪的?嗯心死了!琪琪也是你叫的嗎?叫『  學姊』  !」教室里那個粗魯的喝罵又飄了出來。

  這對姊弟,感情真的不太好的樣子…  …

  陳九瀚理都不理那個聒噪的家伙,兩眼只盯著走進教室里的俏人兒。

  不一會兒,那位學姊背了書包走出來,陳九瀚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的書包撈進自己的掌中。

  「我幫妳拿。」

  江蘭若第一次看見他這樣討好一個女生。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是陳九瀚耶!一年級新生里以古怪出了名的陳九瀚!

  他几時在其它人面前露出過這種嗯心巴啦的笑容?她都還沒征服他這塊疆土,他怎十么可以對其他女人笑?

  書包被他接過去,那位學姊用軟軟的聲音教訓他,「你怎么放學都不直接回家k  呢?我們以后會留得越來越晚,你放了學還是先回家吧。」

  學姊,妳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妳以為他是天天等著接女生回家的嗎?江蘭若在心中怒吼。

  「沒關系,我等妳就是了。」

  看樣子,他真的是…  …

  江蘭若心中大受打擊。陳九瀚背著兩人的書包,護在學姊身后,恍然無視的經過他們兩人身邊。那個正牌的姊姊還被扣在教室里,罰拖干淨剛才她扑出去時打翻的水桶。

  「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失神地道。

  「噢,那個學姊叫石丹琪,是陳九瀚的家教。」從頭到尾陪在旁邊笑嘻嘻的林正鴻繼續笑嘻嘻。

  「她…  …  是他的家教?」她的、心無法接受事實。

  「不過據她的說法,她覺得自己不夠敬業,是個壞家教,所以已經沒再教了,目前專心擔任被陳九瀚暗戀的人。」兩年了說,沒想到這小子還不是普通的死心眼。江蘭若的心已經受不了其它折磨。

  那位學姊只是長得甜了一點,聲音嬌了一點,而且還大他們兩歲,是哪一點可以跟她比?那個陳九瀚是瞎了狗眼、瘸了豬腳、斷了雞爪、咬了貓舌、昏了猴腦了嗎?

  氣死人了!她江蘭若要是再對這個不長眼的家伙有任何遐想的話,叫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林正鴻,我們走!」

  「走去哪兒?」

  「去看電影吃飯喝茶聊天談戀愛!」美少女怒吼。

  「喳。」笑咪咪的報馬仔成為此役最大的贏家。

  米奈米陳九瀚微笑著跟進了她的家里。他眼角瞥到石丹琪無奈的表情,以前還會為這種反應有點受傷,現在已經泰然自若。為了挽回他們瀕臨破裂的關系,過去一年他花了很多心思。

  石丹琪要求他不可以再做「不禮貌的舉動」,他同意了。

  她也要求他不可以再天天纏著他,這點他裝作沒聽到。

  每次纏她纏到一個程度,又惹她煩的時候,他就會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聽起來美好到讓她感覺他一定做不到,然后點頭答允。

  事實証明,每次他都贏了,而她被蠶食的空間越來越多,最后石丹琪也學乖了,不再答應他的任何條件,又回復初識他時那種消極的抵制。

  等她不再明擺著要他走之后,陳九瀚心滿意足了,平時他也不會纏著她說話不可,有時候他們就靜靜處在同一個空間,各自做各自的事,但兩人都感覺得到對方的存在。

  這種潛移默化果然出現了效果,他們之問,從剛開始復交的僵硬氣氛,漸漸緩和了下來,她偶爾又會主動跟他說笑了。

  進了她家,石丹琪放好書包,鑽進廚房里張羅吃的。陳九瀚自動去后陽台擰了一支拖把進來,幫忙打掃環境。

  自從知道自家兒子沒事老是往人家家里贈飯,陳媽媽過意不去,每個月會貼補她几千塊的飯錢!其實,石丹琪不再趕他,跟這筆飯錢有很直接的關系。

  陳媽媽通常是多給,所以連帶她自己的餐費也跟著寬裕起來。

  反正每天晚上時問到了,他自己會回家,她就當作家里多個付費食客好了。

  「過去!」

  吃完飯,陳九瀚手長腳長癱在沙發里看電視,石丹琪把他趕到沙發的另一頭,然后抱出自己的課本,開始在客廳兼書房里用功起來。

  陳九瀚今天很明顯地心不在焉,電視從第一台轉到最后一台,再重轉一遍。他的情緒感染到她,她蹙著眉瞟過去。

  七彩的屏幕光線反射在他臉龐,那張立體的五官多了深深淺淺的陰影,看著突然有些陌生起來。

  這兩年來,他不再是只長個子不長肉,手腳軀干都漸漸變得厚實,五官亦變得剛毅自信,開始透出一股年輕男人的英氣。

  她忽爾想到,他下個月就滿十七歲了。

  以前陰暗鋒戾的神情,近几年越來越懂得收斂,雖然性子還是孤僻得要命,卻不再那樣咄咄逼人,逐漸長出肌肉的骨架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不成比例─  她突然發現,其實陳九瀚是一個長得不算難看的男孩子。

  不曉得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了?…  …  啊,這點不用想,從他還像只流浪狗一樣跟在她屁股后頭,顯然是沒有的。

  他們班是全校第一屆的男女合班,他長得又不差,性子也變得好一點了,班上一定有女生暗戀他吧?如果真的有就好了。最好他趕快交女朋友,那她就能從他「流浪狗戀主」的情結里解脫了。

  石丹琪越想越深,渾然沒注意到自己正盯著他發愣。

  「妳在想什么?」

  她一回過神─

  「啊!」猛然后退,他的臉不知何時貼在她眼前。

  「妳盯著我發呆,嘴角還在偷笑,是想到什么了?」陳九瀚饒有興味地問。

  「我是在發呆,不是在看你!」石丹琪臉頰有點發燙,連忙盯回自己的書本上。

  他盯著她可愛的紅耳朵,有一股沖動湊過去舔一下。

  可是不行,如果他再敢造次,絕對不會像第一次那樣輕易獲得她的原諒。他在心里暗暗嘆息。

  「琪琪?」

  「…  …  」

  「琪琪。」

  「…  …  」

  「琪琪…  …  」

  「叫什么叫啊?」她煩死了。

  縷發絲滑出她的耳后,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將那繒發勾回她耳后,過程完全沒有碰到她的臉蛋。

  他已經試探出她的底限,只要他表面上看起來光明正大、沒有邪念,她就不會注意到他的這些小動作。而他,也只能靠這短短的時刻,偷得一點和她接觸的機會。

  「琪琪…  …  」

  「你到底要說什么?」她瞪他。

  陳九瀚正正經經地看著她,「妳今年就要考大學了。」

  「是。」這又不是新聞。

  「妳想讀哪間大學?」

  「不知道,分數分發到哪里,就讀哪里。」最好是台北的公立大學,她就能去台北找媽媽,同時也能擺脫這只流浪英犬,一舉兩得!

  彷佛看出了她的思緒,他的眼神一瞇,嚴峻的臉孔看起來有點嚇人。

  「琪琪,妳先把台南附近的大學排在前面的志愿好不好?妳的家就在這里,妳也不必再搬家了,我還是可以天天看到妳。」

  她就是不想讓他天天看到她啊!

  「我不知道,還是讓分數說話比較好。」她別開眼光,不理他嚴肅之下的期盼。

  「台北的物價很高,租金也很高,在台南生活比較便宜一點─  」陳九瀚不死心道。

  「現在說這些太早了!我也不一定會考外地的學校。」她打斷他。

  「可是妳的成績一向很好,妳一定考得上第一志愿的大學,到時候再考慮這些問題就太晚了!」陳九瀚固執地道。

  「……就算考到外地的學校也沒有關系啊,我媽就在台北工作,我正好可以過去找她,你不用為我擔心生活的問題。」她開始迥避他的視線。

  陳九瀚的神情越來越冷。

  「我怎么可以不操心!」他突然重重捶了桌子一下,石丹琪被他嚇了一大跳。

  「我才高一而已,妳比我大兩屆!如果妳搬到外地去,就算我考上相同的大學也是兩年以后的事了,兩年會產生多少變化妳知道嗎?」

  「那……  那……  」那又不是她的問題。她在心頭懦弱地嘀咕。

  「琪琪,妳留在台南吧!」陳九瀚將她困在沙發角落,輕聲央求道:「只要妳留在我身邊就好,其它我什么都不要求,好不好?」

  勃勃的體熱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混著男孩子淡淡的體味,她有點頭重腳輕,連忙轉開視線。

  「你再怎么樣,也不能跟著一輩子呀。就算我們讀同一間大學,我一樣會先畢業,而你還要服兵役,我們終究會分開的。」

  「不會,我已經想好了!我畢業之后就申請替代役,到時候就可以像一般的上班族那樣上下班,我們兩個還是可以在一起。」

  老天!他連這個都想好了?石丹琪打了個寒顫,突然覺得好恐怖。

  本來以為時間和空問會漸漸把這塊牛皮糖從自己生命里剝離,沒想到他竟然是打定主意要纏她到底!她只不過把他撿回家再請他吃了頓飯而已,他到底是夠了沒有?

  她突然動怒,用力去推他胸口并大叫:「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和你『  永遠在一起』  ,你走開!」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拖進自己的懷里。「我才不管妳怎么想,總之,我就是、水遠都不放開妳!」

  她氣得拚命捶他,陳九瀚緊緊抱住她,雙臂越收越攏。她的力量和他的蠻力比起來簡直像螳螂與車的關系,不消几分鐘她已氣喘吁吁,被他緊緊繼在懷里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放開我!j  她叫。

  「我喜歡妳,只喜歡妳一個,我永遠不想和妳分開!」他大吼。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有關系!」

  「我不管,答應我妳會留在台南,妳不會到其它地方去。」

  「陳九瀚,你以為你是誰?憑什么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又憑什么要求我答應你?從頭到尾就是你自己一相情愿,我忍你夠久了!」

  她眼中的決裂讓他徹底抓狂。他猛然扣住她的后腦,緊緊印上她的櫻唇。

  他隱忍得太久太久了,從好久以前他就想這么做。他不顧一切地將她鎖住懷中,吸吮、占有她的櫻唇。她的氣息沁入他的口中,彷如等候了千年的珍稀祕果,直到唇間嘗到咸澀的滋味,他發覺她流淚了。

  粗暴的吻慢慢變得溫柔,他細細地、一下下地啄吻著她,間歇呢喃著一些安慰和懇求的話。她支撐不了他的體重,往后一倒,他順勢往前將她壓進沙發里。

  兩副身軀相貼的那一刻,陳九瀚几乎為懷中軟嫩丰盈的美好感覺而嘆息。他在無數個夜晚夢過這樣的感覺,然后在瑰麗的幻想中自我解放…  …

  現在她就在這里,就在他的身體下,他絕對不放開她,永遠都不放開她…  …

  「妳是我的……  誰都不能搶走妳,妳是我的,是我的……」

  他一遍又一遍的吻著她,一遍一遍的呢喃。

  他的話猶如咒語,一點一滴穿透了她腦中的迷霧。抵在她小腹間的那個硬起像一把刀,刺穿她的意識。

  她在做什么?她竟任他……任他……

  她使盡全身的力量用力推開他,翻身滾下沙發,飛快跳到客廳的另一端去。

  「陳九瀚,你、你不守信用…  …  」她氣得全身顫抖。「你自己答應過我什么?」

  他滿臉漲紅,咬牙地瞪著她。「那妳呢?妳自己答應過我的話,難道妳忘記了嗎?妳自己說過,只要我沒有不守規矩的行為,妳就不會阻止我跟妳在一起,可是妳卻想搬到台北去!」

  「你、你……」他竟然惡人先告狀!石丹琪氣到腦袋都昏了。「滾!」她抓起身邊所有能抓到的東西,一古腦兒丟到他身上。「我最討厭你了!我永遠也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永遠不要出現了,我就當自己從來沒認識你這個人!」

  他臉色大變,死死地盯住她。

  砰!石破天驚的一拳,捶垮了脆弱的茶几。

  陳九瀚憤怒地跳起來,大步沖出她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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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兩年后

  「同學,我媽說這個是要給妳的。」

  一袋又大又重的芒果「砰」一聲壓在桌上。石丹琪訝然抬頭,陳九湘笑吟吟地從窗戶探進來,對她揮揮手。

  「替我謝謝陳媽媽。」她瞬即漾出笑容。

  「很甜哦!這芒果是我表舅的果園自己種的,我媽寄了一箱上來,還特別交代我拿几顆給妳。」陳九湘眨眨眼。

  誰會想象得到,堂堂其它幫的幫主,還是抵擋不住命運的捉弄,跟好學生幫的代表人物結為好友?

  兩年前,石丹琪考上台北的這間國立大學,不久便退了台南的租屋,搬到台北來。

  本來以陳九湘的爛成績絕對是搭不上這間大學的邊,不過她高中時期惹到了一個克星,從此以端正她的未來為己志,每天拿課本和講義喂她,喂到最后竟然讓她吊車尾上了同一所大學。

  就讀中文系的石丹琪外表還是沒有太大改變,只是頭發留到及肩的長度,讓她從原本純可愛的長相,多了絲年輕女人的秀媚。陳九湘倒是迫不及待的留起長發來,他們家的人五官本來就深邃,頭發一留長,整個人益發明艷亮麗。

  石丹琪上了大學,與高中時的行事風格差不多,還是低調不愛引人注目。而陳九湘一上了大學,依然發揮她高人氣的實力,吃喝玩樂一把罩,各種活動的暖場人物非她不可,大二的她儼然已是個小有知名度的校園美女。

  「伯母最近還好嗎?」她把芒果提下椅子旁放好。

  陳九湘聳了聳肩。「還好啊!除了我那個死老弟以外,她這輩子大概也沒有什么需要擔心的事了。」石丹琪微微一頓,沒有多說什么。「那個死小子真的越來越欠扁,虧他當初是最高分考上我們高中的,結果后兩年成績爛得要命,我媽都很擔心他混不混得到大學念。」

  「應該不會太難吧,現在升學率這么高,考不上比考上還難。」石丹琪微笑道。

  「拜托,要是讓他去那種野雞學校混,不如早點去當兵算了。」頓了一頓,陳九湘才說:「我媽說,從妳搬離台南之后,他就像脫?野馬一樣,再也沒人管得住了。我本來以為他這兩年會死念活念,無論如何也要考上我們學校和妳團聚,沒想到他根本是呈放棄的狀態。」

  「他那時候年紀還小。后來我搬來台北,大家距離拉開,他應該也『  醒』  過來了吧。」石丹琪不想多談。

  「還說呢!他的脾氣比以前更壞,一天到晚跟學校附近的小混混打架。現在我上來台北念書,家里沒人揍他了,他就給我猴子稱大王。」陳九湘真是恨鐵不成鋼。

  「我媽就常常念,妳要是還在就好了,妳可以像以前那樣當他的家教,說不定他的成績還有一點救。」

  一陣細微的波瀾畫過她的眉心,她抬起皓腕,瞄了下時間。快上課了!

  「其實我并不是一個好家教,也沒有幫上什么忙,大部分還是靠…  …  靠陳九瀚自己讀的。只要他肯用心,有沒有家教并不重要。」

  「那倒是,那小子其實滿聰明的,只要他肯用心,大學指考哪難得倒他。不過以他現在這種自甘墮落的樣子,我看是不太可能了。」談起這個從小打到大的弟弟,陳九湘不是不嘆息的。「好了,我也該走了。我下一堂還有課,改天有空再一起去吃飯吧。拜拜。」

  「再見。」

  那道亮麗的身影匆匆地離去。

  上來台北的兩年,石丹琪很少想到他。

  說到底,他們當初算是不歡而散,她沒有辦法說自己很想念他。

  其實直到現在,她仍然不了解當初陳九瀚是看上自己什么?她真的沒有對他特別好,好到會讓他千方百計要纏住自己。

  不過她現在已經能用比較客觀的眼光去看待許多事情。

  兩歲的差距在二十歲和二十二歲之問,或者三十歲和三十二歲之問不算什么,大家都還是同一輩的人;可是在學生時期,兩歲往往就代表了一個學校的級距。

  身為一個高中女生,國中就像是一個被拋在背后的年齡,她想象不出一個高中女生能跟國二男生有什么共通話題,就好像現在上了大學的她,也想象不出可以跟一個高中男生?混什么。

  所以,現在想起陳九瀚,她不再有高中時期那種「被纏住」、「不自由」、「討厭」的感覺,她就單純只覺得兩個人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而已。

  他在她最別扭的高中時期認識她,所以兩個人格珞碰碰,總也對不在一起。

  這兩年來,生活上的變遷讓她對人事物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再回首高中時期,那彷佛是好遠好遠以外的另一個時空,而不只是七百多天的差別而已。

  如果現在讓她再遇見陳九瀚,她不敢說自己就會一改印象變得喜歡上他,但是起碼普通朋友那樣來往是有可能的。

  只是,那個人的性子天生執拗,聽陳九湘的說法,他似乎又做回舊有的他自己遠遠搬到台北來的她,在他心中應該已經被列為一個叛徒了吧!

  也好,反正他們的距離本來就只會越來越遠,很多事情不必強求。

  胡思亂想間,教授走入教室。石丹琪打開課本,回到屬于她的世界里。

  火巾火巾火平時間無聲無息的演進,石丹琪以書卷獎結束了她大二的生活,順利迎來大學第三年。

  第三年,該是輪到他們這一屆接各系學會和學生會了。天生閑云野鶴的石丹琪當然跟這些組織沒什么關系,倒是倒霉的陳九湘被她的克星要挾,只好出來搭檔選學生正副會長。

  「開什么玩笑?我長得像那種犧牲奉獻的人嗎?本人可是辦聯女王,聯誼女王是最忙的,哪來的時問當學生會的奴隸?」受害人在她面前大聲嚷嚷。

  「一般出來選學生會的人,不是都找跟自己有默契的人出來搭擋嗎?我哪一點跟他有默契了?我只是常年在他的欺壓下忍辱負重、苟且偷生的小小咖而已,他竟然連大學最后的兩年都不放過我!」

  不過不管她抗拒多久,他們這一組高票當選了,陳九湘從此成為立校以來最痛苦哀怨的副會長。

  石丹琪很想好好同情一下這位高中老同學的,無奈她自己的麻煩也很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個學長今年突然被雷打到,竟然在開學不久向她表白了。

  石丹琪為此苦惱了好久。她一直很欣賞這位學長,可是只限于「欣賞」而已。

  她對談戀愛從來沒有什么興趣,她很怕自己拒絕之后,兩個人連朋友都做不成,又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意答應。

  那一次她很希罕的去找陳九湘出主意。

  想也知道,向來鬼點子一堆的陳九湘當然是大力鼓吹她接受。

  「沒談過戀愛怎么算得上大學生呢?」陳九湘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

  「那妳自己呢?」

  「拜托,本姑娘男朋友是以航空母艦為單位的,妳沒看到嗎?」

  「妳那不算男朋友吧!頂多算酒肉朋友,人家男朋友應該只有一個!」

  「嘖!妳干嘛那么想不開,早早在一棵樹上吊死?」

  聽聽這話!

  后來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有躲!

  上課躲,下課躲,社團活動躲,躲躲躲躲躲!躲到最后她都很哀怨了。

  為什么?為什么她念高中的時候要躲陳九瀚,她念大學的時候還是要繼續躲?

  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幸好她躲得實在是太明顯了,學長比她更怕失去這段友情,從此沒有再提這件事。石丹琪終于松了口氣,樂得裝作他從來沒有告白過。

  終于三年級也過去了一大半,下學期的期末考剛考完,陳九湘興高采烈地約她一起來慶祝自己即將「再世為人」的日子!因為過完這個暑假,這一屆學生會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石丹琪先到陳九湘的租屋處會合。因為陳九湘的一個學妹必須暑修一堂通識課的學分,陳九湘幫學妹向她借一些舊筆記。石丹琪先拿過來,以免待會兒那個沒頭神又掉在餐廳里。

  陳九湘租的這問小套房在學生族里算是高檔的了。這個小區落成才三年而已,管理良好,設備新穎,一樓還有警衛管制,大家都開玩笑陳九湘住在五星級的學生宿舍里。

  石丹琪來到她的門口,按下電鈴。

  里面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然后門被悠然打開--

  「來來來,我們一定要敬丹琪一杯。她雖然不是學會的人,卻幫我們寫了好多精采的文案。」另一位副會長大志從桌子的這端站起來,遙遙對她舉高杯子。

  石丹琪低頭望著自己的餐具出神。

  「喂!」旁邊的人趕快推她一下。

  啊,她回過神來,發現每個人都盯著她,俏臉微微一紅,連忙舉起自己的果汁站起來,回敬大志一杯。

  「妳干嘛,整個晚上都在發呆?」旁邊的人問她。

  [沒事。」她笑了笑掩飾。

  陳九瀚。

  真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他竟然長得更高大了,她從高中起就沒再長過了,而他竟然比她記億中又抽高不少,估計超過一八五了吧?

  他的肩膀更厚實寬闊,短短的小平頭也長長了,鼻梁依然筆挺,雙眸依然深利,但峻削的臉龐多了一絲懶散,越發讓人猜想不透。

  都是陳九湘啦!聽她的敘述,石丹琪一直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長大版充滿戾氣的男生,沒想到全然不是這么回事。

  到現在她還記著那道站在門里的身影。他只是單肩斜斜往門框一倚,對她撇開一抹微諷的笑意,眉宇間的成熟老練與她印象中那個孤怪的少年完全不同。

  幸好,在他能說些什么之一刖─  這是指,如果他原本有意說些什么的話─  陳九湘急急忙忙地沖出來,直呼著「遲到了遲到了」,然后拉著她就跑了─

  「喂,妳又走神了!」旁邊的同學連忙推推她。

  石丹琪趕忙回過神,看了一下時間。

  「快要十二點了!」她驚叫,「陳九湘呢?我們該走了,我和她是一起來的。」

  「剛剛會長好像跟她出去說話?到現在還沒進來。」說曹操、曹操到。會長突然臉色鐵青地走進餐廳里,而陳九湘卻不見人影。

  「會長,九湘人呢?」她連忙湊上前問。

  「…  …  她先離開了。」會長陰沉沉地道。

  「她先走了?」石丹琪大驚。她是坐陳九湘的機車一起來的,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如果陳九湘一個人跑了,她要怎么回家?

  她連忙起身追出餐廳,馬路上依然是人來人往的車潮,卻已不見陳九湘和她那台小綿羊的影子。石丹琪呆立在街頭,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大部分的同學都是自己騎車,或搭別人的便車一起來的,當然也是原車回去,如今她的「車」不見了,叫她搭誰的便車回去?

  她發了一會兒呆,餐廳的門推開來,一群聚餐的大學生陸續走出來。

  「丹琪,我們要回去?,拜拜。」

  「…  …  拜拜。」她真是欲哭無淚。

  感覺身后有人接近,偏眸一看,果然是會長。向來波瀾不興的一個人,今天晚上竟然氣成這樣。他和陳九湘吵架,受害者為什么是自己呢?

  她嘆了口氣。「會長,九湘她這人機靈是機靈,對有些事又很少根筋。你若想讓她明白什么,最好是直接跟她講;如果期待她自己哪天頓悟,你可能有得好等了。」

  會長死氣沉沉地嗯了一聲。石丹琪也不理他,回頭問問還沒走的人,還有誰的便車可以搭。

  可惜,機車几乎都分配完畢了,她几乎快哭出來。只好回頭麻煩會長了……

  慢著,為什么連會長都不見了?她發誓她才走開一下下而已!

  石丹琪呆在路邊,任憑晚風呼呼地吹在她身上……

  「丹琪,妳要怎么回去?」美編坐在男朋友的機車上,停在她面前問。

  「我…  …  我搭出租車好了。」她肉痛地掏出皮夾,便利商店的打工在上個月就結束了,因為店里不需要那么多班人,她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新的打工機會,這几百塊還得支撐到月底呢!

  叭叭!

  兩聲機車喇叭在她身后一小段距離外響起,石丹琪好奇地回頭一望。

  「那是誰啊?」几個還沒走掉的女生開始議論。

  「長得好高喔。」

  「好帥。」

  石丹琪呆呆地望進一雙漆黑的眸子里。

  他……他來這里做什么?

  陳九瀚臀部倚著一台機車,雙手盤胸,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偉岸的體魄,讓一二五的重型機車在他身旁也像小綿羊一樣,包裹在牛仔褲里的腿長得不可思議。「丹琪,他好像在看妳,他是誰?趕快介紹一下。」小芳立刻雙眼放光地湊過來。

  「他、他是陳九湘的弟弟。」她猶豫了片刻,終于,現實的需要戰勝一切,她遲疑地走了過去。

  等她走近,陳九瀚也沒有多說什么,面無表情地從車腹里翻出一頂安全帽。

  「戴上。」

  「謝謝。」她吶吶地接過來。「你怎么知道…  …  」

  「那個笨蛋打電話叫我來接妳。」他平淡地道。

  石丹琪松了口氣,陳九湘到底是有良心的!

  如今憂慮盡去,她開心地向他點頭為禮,「謝謝你!」

  陳九瀚徑自轉頭跨到車上。原來他這些年來是學會了耍酷嗎?石丹琪在心里偷做個鬼臉。

  其實他以前就很酷了,只是從不這么對她而已。

  這樣很好。這表一丁在他心中,她已經和其它人沒兩樣了。她是可以做到對他心無芥蒂,如果他不行,那她也不勉強,反正他們從此兩清。

  她戴好安全帽,輕快地想跨上后座。

  可是陳九瀚手長腳長,隨便跨過這台一二五像吃飯一樣,人矮腿短的她完全被難倒了。

  通常以前給她搭便車的人會很好心的扶她一把,石丹琪可不敢奢想他會如此好心。她在后面小狗抬腳了几次之后,不得已,只好主動扶住他的手臂,使勁一撐幫自己跨上后座。一坐穩,她便立刻放開他,一點都不敢耽擱。

  機車「噗嚕」一聲往前射出去,她重心不穩,整個人撞上那堵堅實的背。她連忙扶穩自己,然后偷偷抓緊他的襯衫后襬。

  好不容易坐穩了,這人卻開始效法踩著風火輪的哪?,東竄西鑽,南甩北撇,不斷以毫厘的差距鑽過夜晚的車潮。石丹琪心驚膽戰,手不知不覺地越抓越緊,最后只好改扶他的腰。

  也不知道陳九瀚是故意的還是怎樣,綠燈起動時突然呼嚕一聲飄出去,害她再度撞上他的背,最后她只好緊緊抱住他,不敢再松手。

  「請你騎慢一點!」她在夜風里大叫。

  前面那個人不知道聽見了沒有,車速倒是漸漸慢下來。石丹琪松了口氣,指點他何處該轉彎,十几分鐘后,終于騎到她家樓下。

  她跳下機車的時候,雙腿還在發軟。

  無論陳九瀚來台北的目的是什么,她希望他不會只是希望死在台北街頭而已!

  「安全帽還你,謝謝你載我回來。」她虛脫地把安全帽脫下來,遞進他手里。

  陳九瀚抬眼看看她住的地方,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她几乎可以讀出他腦中的。他大概以為她一來到台北就會搬去和母親同住,但這附近全部是廉價的學生,比以前她在台南的舊房子好不到哪里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家庭在住的。

  「再見。」石丹琪不打算多說,向他揮揮手,自己轉身走向大門口。

  啊,房東又忘了替鑰匙孔上油了,門一天比一天難開。她把鑰匙插進去,用力,很辛苦地轉了小半圈。

  一只大手突然從后面摸過來,搶過她的鑰匙。她愣了一下,傻傻地回頭。

  一道灼熱的軀體緊緊將她鎖在懷中,陳九瀚惱恨的低吼飄進她耳里─

  「妳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然后,她的唇,便被重重地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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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陳九瀚,你不要太過分了!」中文系畢業班的學生一聽這嬌斥,全部擠到窗口,興味盎然地看著這越來越熟悉的一幕。石丹琪真的想過要和他好好相處的,她真的、真的想過,但是這家伙簡直欺人太甚!

  「丹琪,你們又怎么啦?」班長小美笑吟吟地支著下巴,擺明了看戲。石丹琪回頭看了班上一眼,染著薄怒的嬌顏漲得微紅,真是可愛得不得了,難怪那個信息系的學弟老是喜歡把她惹得蹦蹦跳。

  「不好意思。」她發現自己兩人成了觀光景點,本來只是一點點紅的臉蛋霎時成熟為蘋果。她慍怒地拖著旁邊那個高大的人影,往轉角比較少人看到的涼亭而去。陳九瀚倒也不反抗,懶洋洋地任她擺布,那副不痛不癢的表情,讓人看了更惱怒。
「陳九瀚,你到底想怎樣?」到了目的地,她壓低聲音,怒意卻一點也沒少。
「不怎么樣。」他佣懶地坐在涼亭石欄杆上,那雙腿長得讓人好想踹下去。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石丹琪悲慘地想。簡直是高中的慘劇重演!原來去年暑假前他會上台北,是因為他要准備他們學校的轉學考。明明一年級是念野雞學校,平時也沒見他怎么讀書,可是他說考就考,一考還考上了!

  這有天理嗎?現在他是他們學校信息系二年級的學生,也就是前任會長的直系學弟。當然,他也很自動的自此又開始纏住她了。不知道是被他荼毒久了還是怎樣,石丹琪這次倒是沒花太多時間就適應了他的存在,可是…  …
「你是什么意思?你昨天為什么在學長面前說那種話?」她怒道。

「哪種話?」他皮皮地道。石丹琪很不適應這個新的他,她寧可他還是像以前那個陳九瀚一樣,被人激一下就氣得火花四冒,現在的他根本像一團迷霧,每一記拍過去都讓人施不著力。
「你…  …  你…  …  」她的臉越漲越紅。「你為什么在學長面前說,你的牙刷放在我家里忘了拿?」
「因為我的牙刷確實放在妳的家里忘了拿。」
「那是你在便利商店新買的、忘了一起帶走的牙刷!」
「新牙刷就不是牙刷了嗎?」他挑高一道帥氣的眉毛。
「你不─  」他明明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會讓人家誤以為他是睡在她那里!「好!牙刷的事不算,你為什么又……  又……」「又什么?」那道挑高的眉毛,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真讓人想一掌直接拍平。

「又說你要放几件衣服在我那里,比較方便?」
「妳前兩天不是才向我要几件不穿的舊T  恤嗎?」
「那是因為我想來個畢業大掃除,拿你不要的T  恤當抹布!」她怒喊。
「那不就得了,舊T  恤也是衣服。」石丹琪氣得握緊雙拳,用力「啊!  」地低喊一聲。那個害她七竅生煙的罪魁禍首不但毫不反省,還笑吟吟地看著她亂蹦亂跳。她太少運動了,偶爾生氣一下有助于氣血循環,他心安理得的想。

  石丹琪知道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他分明是因為兩個星期前的那次「事件」,心里不爽,才故意說這堆亂七八糟的話讓學長誤會。話說半個月前的某個晚上,她和同一組的人約在圖書館,進行期末報告的事前總整理。學長本來去年應該畢業了,可是為了多一點時間准備研究所的考試,所以故意留兩個學分延畢,正好今年就是和她同一班,還分在同一組。他們討論得正熱烈時,負責記錄的學長筆電突然當機了。一群人當場哀鴻遍野,開始四處搬救兵。

  石丹琪唯一能想到的救星就是他!陳九瀚也很夠意思,一接到手機十分鐘之內就趕到了,一群人以著救世主之姿恭迎他的降臨。因為大家討論了一個晚上,肚子都餓了,石丹琪便趁著修計算機的時問,提議要去買點宵夜回來,大家可以坐在圖書館外面的台階上吃。學長自告奮勇要載她去,當時陳九瀚一個冷冷的眼光射過來,几乎戳穿學長的背。

  「側門一出去就是便利商店了,不必騎車到其它地方去。」眾人都被他寒颼颼的口吻冰到,因為他認定石丹琪只能坐他的車。石丹琪沒什么意見,就在她和學長各提著一大袋御飯團回來的途中,學長突然把她拉到路旁,一手緊緊地握住她。

  「丹琪,我知道現在再提這件事有點晚了,可是我想了很久,還是希望在畢業之前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妳愿意正式跟我交往嗎?」「我…  …  」石丹琪呆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的東西才真正害她嚇得連東西都掉在地上。陳九瀚,不知何時站在几步遠的地方,手上還提著一個筆記型計算機的包包。如果他會放氣刺,相信學長這一刻已經被插成刺蜻了。

  「她不愿意!」他斷然代答,然后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拉向圖書館去。
「學弟,等一下,你這是什么意思?」學長連忙追上來。陳九瀚眼底的陰暗越積越高,突然提起了手─不妙!
那是學長的計算機,你不能丟,千萬不能丟!」石丹琪死命地抱住他手臂不放。開玩笑,他們整個學期的討論重點都在那部計算機里啊!

  他冷笑一聲,計算機凌空拋過去,石丹琪几乎昏倒。學長一個箭步,及時跳起來接住。救援成功!可是等他一回首,石丹琪已經眼巴巴地被拖走了…  …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還有個追求者,從此以后,她本來就已經被跟得很緊的行程,被跟得更緊。而只要有學長在的地方,他一定也都在,絕對不給其它男人單獨和她相處的機會。奇怪!他怎么就這么來去自如呢?他是不是從來不去上課的?以這家伙的素行,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思緒回到現在,眼前這個鴨霸的家伙根本一點認錯的意思都沒有。

  「丹琪!」遠遠的,班長的呼喚飄了過來。「我們今天晚上不是要聚餐嗎?邀陳九瀚一起來嘛!」

  「不行,他晚上還有事!」石丹琪立刻怒瞪著他回絕。

  「別聽她的,我有空得很。」他慢條斯理地道。

  「喂,你不要太過分了,這是我們畢業班的聚餐,你一個二年級的學生來湊什么熱鬧?」她叫道。

  「沒關系,陳九瀚,她不約你我約你。」班長笑吟吟地加入戰局。「謝謝。」

  「陳九瀚!」石丹琪怒視他。

  「九瀚。」他糾正。

  「什么?」「叫我九瀚就好。或像我娘一樣叫我小瀚也成,我不介意。」

  「誰在跟你討論這個?」「九瀚。」他突然堅持起來了。

  「我如果不叫又怎樣?」他銳利的長眼一瞇,石丹琪悚然一驚。不好,吵得太投入,她都忘了這人的惡形惡狀…  …陳九瀚長臂一探,陡然收攏雙臂。被吻了。

  這就是另外一個可惡的地方!高中時他只敢心里想想而已,如果真的敢碰她一下,她起碼還能用「生氣」這一點來制衡他。可是他現在根本肆無忌憚,完全不怕她生氣!甚至她越氣,他就一副看得越樂的樣子,到最后她自己氣個半死,他還是無動于衷,繼續出現。

  終于知道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有什么不同了。以前的陳九瀚充其量只是塊狗皮膏藥,貼久了沒藥性了自己就會掉下來;現在的他才真正是個牛皮糖,越剔越黏手!多懷念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生活啊!只是,當時「一丈」的是她,「一尺」的是陳九瀚。可是現在,她連「半尺」都不剩,他已經練到「几千丈」了。

  石丹琪氣得想咬他,他的唇微微后退片寸,趁她喘一口氣時,又貼了上來。兩人的唇玩了一陣捉迷藏的游戲,終于,她的氣比較短,喘著息乖乖在他強大的肺活量下投降…  …

  「哎,年輕真好。」班長搖搖頭縮了回去。「咦,學長,你也來了。」學長苦笑一下,回頭默默坐進自己的座位里。輸了啊,早就輸了…  …

  同校這么多年,丹琪從來不對任何人發脾氣,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心平氣和的,只有這個陳九瀚能讓她又氣又罵,有一次甚至破天荒的拿講義夾打他!其實她心里是有他的吧?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而已。只有跟陳九瀚在一起,她才會有正常女孩子該有的情緒。自己,早就輸了……學長落寞地盯著桌面,收拾著生命中第一次的心碎。

  「那個,同學,不好意思,聽說我那個死老弟又給妳惹麻煩了。」

  就這樣,睽違好几年,陳九湘再度過起了「同學對不起」的生活。嗚!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啊?電話兩端的女生同時嘆了口氣。

  「妳是聽誰說的?」「我媽啊!」陳九湘咋咋舌。「那小子平時雖然不太服人管,倒是還聽我媽的話。從小我媽問他什么,他能答的就答,不能答的頂多練蚌殼功,唯一的長處大概就是不說謊。」

  「是懶得說謊吧!」石丹琪氣悶地道。「那可不?小時候我媽常問他是不是又逃課了,功課為什么不寫,放學干嘛跟人家打架?他連編個謊話也懶,直接就一臉酷兮兮地答『 不想上』『  懶得寫』『  他們欠揍』  ,妳聽了真的會想掄拳從他腦袋卯下去!」石丹琪想象那個畫面,忍不住噗啡一聲笑出來。

  陳九湘聽她終于笑了,大大松了口氣。「對了,我媽叫我送去給妳的那箱葡萄,妳收到了吧?那是我二表舅的果園自己種的,很甜哦!我剛才送過去的時候妳人不在,只好放在門口,反正這種東西應該沒人偷。」

  「收到了,替我謝謝陳媽媽。」她對茶几上的大紙箱做了個鬼臉。「下次不要送我這么多啦,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其實里面一半是我的,不過我不喜歡吃葡萄,所以整箱原封不動搬過去了。」

  陳九湘嘻嘻哈哈地招認。「我還有事,得走了。那小子如果太麻煩妳的話,妳就把他一腳踢出來沒關系。反正那家伙在他們系上滿吃香,總有哪家的小花會安慰他受傷的心靈。奇怪,怎么就是會有人被那副臭皮囊騙去呢?」

  唉,石丹琪陪著她在嘆息聲中挂斷電話。走到茶几前,整箱的葡萄拆都沒拆過,香味四溢。她拿起刀片,細心把封箱膠帶割開來,才一打開,一包新衣服就放在里頭。她拿出來一看,陳媽媽在上面貼了張條子,要陳九湘記得交給弟弟。

  「這個迷糊虫。」石丹琪看了一下手表,晚上七點多,他應該家教回來了,干脆叫他自己過來拿。想到陳九瀚也會去誤人子弟,她就覺得好笑!

  他教的國三男生,是他們系上電子計算器概論的教授兒子,那個教授本身也是怪人,正好和陳九瀚臭味相投。當時她大力支持陳九瀚接這一份家教,就是希望他的時間能用一點在其它地方上,不要老是在她跟前亂晃。事實証明!事在人為。不要忽略一個男人的意志力。只是不曉得陳九瀚家教時是不是還是那副酷相?原則上,他對其他人還是維持一貫的無動于衷,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死皮賴臉。他的學生很可能是被他那張冷臉嚇到不敢退步。

  「喂?陳九瀚,你姊姊把陳媽媽買給你的衣服一起送到我這里來了,你等一下要不要過來拿?…  …  好啊,一起吃,不過我隨便弄點簡單的面條,你不要再另外買了。」用手機聯絡完畢,她走到自己小小的冰箱前,拿出食材,再搬出小小的電磁爐,架在屋角的整理箱上當臨時的流理台。他的食量是她的三倍大,所以石丹琪拿出整包的面條備用。

  不到十分鐘門鈴便響起來了。咦,動作這么快?她的材料都還沒洗好呢。

  石丹琪匆匆跑去應門。「你要再等一下哦,我面都還沒開始煮…  …  」

  門一拉開,她的嘮叨戛然而止。一位衣著端整的婦人站在門外,用略帶著猶豫的眼神注視她。

  「小丹─  」

 「喂?陳九瀚,你姊姊把陳媽媽買給你的衣服一起送到我這里來了,你等一下要不要過來拿?」

  「好。我順道接妳去吃飯。「好啊,一起吃,不過我隨便弄點簡單的面條,你不要再另外買了。」

  「嗯。」陳九瀚把手機收回牛仔褲口袋里,轉頭一面對學生,那雙溫柔的長眸立刻跳回那個鐵面無私貌。「還不快寫!這題証明題到底懂了沒有?」

「懂了懂了。」他的學生宋聖家用力點頭。「老師,你今天不留下來吃飯?」
「不用了。如果你還有什么不懂的,我們下堂課討論。」時間到,他要走人了。宋聖家對這位「老爸的高足」是又敬又怕,敬的是,目前從物理、化學到數學沒有一樣問得倒他;怕的是,這位老師實在有夠酷,一雙鷹眼配著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光看就夠讓人心里發毛,連「退步」兩個字怎么寫都忘了。

  「可是老師,我媽媽叫我今天一定要留你下來吃飯。」

  「不用了,替我謝謝師母,我女朋友還在等我。」陳九瀚漠然地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果然是女朋友呀!宋聖家吃吃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陳九瀚冷冷看著他。「沒、沒有!」宋聖家被冰得滿頭冷汗。「我只是覺得老師也交得到女朋…  …  不是啦!是老師的女朋友長得一定很漂亮!」好險,差點說出會害自己沒命的話。

  「嗯。」講到女朋友,冷面家教竟然很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我先走了。」他背起背包,下了樓來,客廳里的師母看見了,眼睛一亮,立刻滿臉笑意的迎過來。

  「咦,九瀚,你要走了?我不是叫小家跟你說,今天晚上留下來吃飯嗎?亡師母身旁還有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女生。一般人大概會認為這個女孩子長得不錯吧,不過陳九瀚沒什么感譽中─  ─  基本上,他對于除了石丹琪以外的女生向來沒感覺。

  「不好意思,我晚上還有一點事,必須先走了。」他連瞄也沒多瞄那個高姚亮一麗的女孩一眼,只是淡漠地向師母點了點頭,繼續往外走。

  「什么事不能先排開嗎?我本來想介紹個人讓你認識。」師母連忙叫住他。那個女生本來一臉無聊,一見到他高大英挺的模樣,臉色馬上改變了,立刻漾出一個角度計算得恰到好處的笑容,把自己最引以為傲的美貌展露給他看。陳九瀚眼中看到的,跟沒有五官的雞蛋臉差不多。

  「抱歉,我女朋友還在等我。」「女朋友?」師母連同那個女生一起愣住了。

  「師母,我先走了。」他直接往門口走。

  「九瀚,真的不能吃完飯再走嗎?浴道位是小家的表姊,叫做魏輕盈,跟你一樣念大二,雖然不同校可是也是信息系的。我本來想讓你們年輕人認識一下,你們一定有共通的話題可以聊。」

  「妳好。再見。」然后他人就走了。從頭到尾,那個美少女都沒有開口的機會…  …

  陳九瀚風馳電掣的騎向石丹琪的家。她平時很少主動找他,所以今天他的心情很好。

  途中停紅燈時,看到有人在賣鹵味,琪琪最喜歡吃百葉豆腐。他把車子往旁邊一騎,匆匆買了一包鹵味之后,重新上路。在她樓下停好車,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樓,自己掏出鑰匙來開門。

  這把鑰匙,當然也是他偷拐哄騙、軟硬兼施,使盡各種方法討來的。石丹琪最受不了人家磨著她不放,只要他拗得夠久,通常能換到她放棄抵抗,消極防御。他愉快地打開門。「我回來了。我買了一堆鹵味…  …  」

  一轉正身子,他頓時一愕。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她的房問里,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陳九瀚在這里出入了這么久,第一次遇到這位女士。

她的衣服相當華貴,雖然不是什么超級名牌,但是一定不便宜。這是琪琪的媽媽!他一眼就能斷定。

  她們母女倆長得太像了,石丹琪四十多歲的時候,一定就是這副模樣。她媽媽和她一樣秀發如云,只是略微燙卷盤在腦后,看起來成熟很多。她們身段也一樣嬌小玲瓏,只是石母的臉形比較長,石丹琪的臉形比較圓潤。

  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他先對這位婦人笑了一下,可是婦人非但沒有回一個笑,反而看起來非常不自然,主動回開身避過他的目光,彷佛怕他看太久似的。陳九瀚再轉向石丹琪,她席地坐在矮矮的和式桌前,臉上的表情空白。房問里乍看之下沒什么不對,他卻越待越感覺到氣氛的古怪。

  「小丹,原來妳有朋友要來,那…  …  那我先走了。」美婦人匆匆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信封袋,放到女兒面前。「這是一點心意,如果不夠的話再告訴我,我再想+想法子。」
「不用了。」石丹琪淡淡地把信封袋推回去。「我自己一直在打工,學費有助學貸款,生活還過得去。」陳九瀚冷冷看著那個薄到令人心酸的信封袋,里面能放個四五張千一兀大鈔便偷笑了。

  這也就罷了,那位美婦人竟然頓了一頓,慢慢把信封袋又收了回去。他眼中的寒光霎時讓室溫下降十度。婦人避開兩個年輕人的目光,「那……我以后有空再來看妳。」然后匆匆離開女兒簡陋的租屋處。這算什么?她有錢穿得如此華貴,卻沒錢供女兒念書兼付房租?

  石丹琪垂眸靜坐了一會兒。陳九瀚沉默地陪她站著,什么都沒說。半晌,她彷佛振作了一下精神,對他笑一笑。「我下個面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陳九瀚看出她笑意之下的勉強,只是點點頭,拿出紙碗和紙筷把他買的鹵味盛起來。

  他從姊姊那里知道,石丹琪從大一開始就自己打工賺生活費,他曾經想過為何她到了台北還要如此辛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媽媽也不好過。可能只是從事一些收入極低的工作,才會連跟女兒住在一起都沒有辦法。誰知,今日一見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她母親給的錢少是少了,絕對不是因為手頭緊的緣故,那身穿衣和談吐看起來都像有錢人家的太太。

  陳九瀚的眼神陰冷起來。他可以忍受石丹琪的母親太窮而養不起她,卻不能忍受一絲一毫她被人虧待的可能性。等了好一會兒,石丹琪那里都沒有動靜,他回頭一看,卻見她站在電磁爐前,哭了。
「乖,沒事了。」他快步走過去,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感謝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她是我媽媽。」半晌,她拭掉眼淚,輕輕說道。「我知道。」他將她抱回茶几前,坐擁在自己的懷里。「她是來探望我,順便問問我缺不缺錢……」

  陳九翰冷哼一聲。不需要那包薄薄的信封袋,他自己就養得起她。一開始會接那個家教工作,也是為了她。他自己几乎不太花錢,吃穿用度都是家里匯上來的,所以每個月家教賺到的錢,他都存在一個活期賬戶里,然后把提款卡交給她。

  一開始石丹琪不肯拿他的錢,但是他根本不管,東西蠻橫的一塞就不理她了。平常琪琪自己也會打工,日子還過得下去,可是學生的工讀不太穩定,有几次她實在是青黃不接了,終于動用到那個賬戶里的錢。第一次知道他真的「養」到她的時候,陳九瀚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滿足感!他會、水遠照顧琪琪的,永遠不會讓她吃苦。石丹琪嘆了口氣,從他懷里撐起身體,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幽幽地開口。「我是我媽外遇生下來的小孩。」

  陳九瀚一怔。他想過各種可能性,包括她母親是不是改嫁、新夫家容不下女兒這一類的,卻沒想到結果竟然是這個。「我媽結婚的第三年和丈夫的感情就出現問題。」石丹琪淡淡的開口,彷佛陳訴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有一次他們又為了她丈夫轉調大陸卻不帶她去的事吵了起來,我媽憤而跑回台南娘家,發誓這一次一定要和她的丈夫離婚。

  「就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她的初戀情人乍─  ─  好像故事一定都要這樣演才行。」石丹琪牽動一下嘴角。「她的初戀情人立刻對她大獻殷勤,而且答應她一離婚就帶她離開。我媽這輩子從來沒有工作過,在家靠老爸,嫁出去靠丈夫,原本還擔心離婚之后沒人可靠,遲遲不敢提出來。如今既然有人給了她新的承諾,她也就放心地跟那個男人發生關系。

  「誰知,就在她發現懷孕不久,那個男人就跑得不見蹤影。我媽這時也慌了,因為發現得太晚,墮胎會很危險。不得已,她只好趁丈夫去大陸的時候,找個借口溜回台南娘家,偷偷生下我。「不久她的丈夫從大陸回來了,她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坐滿就趕快回台北去,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直到現在她的丈夫還不知道她曾經背著他在外面偷生過小孩。」

  她揚起一絲笑容盯住他,「現在你知道我們女人有多厲害了吧?男人在外面偷生小孩不稀奇,連女人都能在外頭偷生小孩,還不被人發現,這才叫做有本事!」她的唇是笑著的,眼底卻透著悲哀。陳九瀚心頭一痛,低頭輕吻她的鼻尖,低低地安慰著她。

  「我媽不知道離開丈夫該怎么活,只好繼續瞞著每個人,把我丟給我外公外婆照顧。她丈夫的控制欲很強,平時家里的財政都是他在掌管。我媽只能從每個月的家用里,東扣西扣地鑽一點下來,偷偷寄給我外公當教養費。可是我十二歲那年,外公外婆去世了,她又不能接我回家,只好偷偷租一間房子,把我養在外面。

  「通常她丈夫去大陸的期間,給她的家用會比平時慷慨,我的日子就跟著好過一點;等他回來台灣,家用又看得緊了,我這里就跟著儉省度日。」她輕扯一下嘴角。「說來我應該感謝他,我算是他養大的呢!」所以她才絕口不提自己的父親。所以她才沒有跟唯一的親人同住。所以這么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她的母親。

  想到她十二歲起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陳九瀚胸口有一把熊熊怒火在燃燒!那么小的一個孩子,如果出了意外怎么辦?生病時誰來照顧她?在學校被欺負了又該如何?

  難怪她從小就不愛出風頭,盡心盡力把功課念好當一個好學生,因為她沒有任何本錢被人欺負,她只有自己!陳九瀚越想越憤怒。任何人都不可以對他的琪琪不好!她的親生母親也一樣!他猛地將她摟進懷里,好緊好緊,緊得想將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從小他再如何叛逆,也知道家里還是有一雙愛他的父母,以及一個雖然嘴巴很壞、如果有需要會為他赴湯蹈火的姊姊,但是琪琪呢?她有這么多這么多的機會可以變壞,去搞援交,去染上惡息,但是她如此堅定地讓自己走在一條正軌上。他真的輸她太多。

  「妳還有我!」他低沉地道。她低下頭,茫然地靠回他肩上。

  「小時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上台北找媽媽,她一定會把我接回家,從此以后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其實,我知道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可是心里一個小小的角落還是忍不住盼望著…  …  」直到來台北的那一天,這個夢,終于醒了。

  她的母親偷偷摸摸地來到她的租屋處,結巴地問著她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看著母親那驚恐的神情,她終于明白,母親在害怕,她在怕私生女的曝光,然后她的生活就無法維持原狀…  …罷了,她明白了,母親永遠不會承認她的存在!她的出生不是她的錯,卻是她必須背負一輩子的原罪。

  從那一刻開始,石丹琪不再向母親拿錢。石丹琪再也忍不住鼻酸,埋進他肩窩輕輕地啜泣起來。「我寧愿她當初沒有把我生下來……」她的淚燙痛了他的心。陳九瀚吻著她的發心,緊緊地抱著,搖晃著她,發誓從今開始要為她擋去一切風雨。
「妳也有媽媽。」州她吸了吸鼻頭,不解地抬眸望他,長長的睫毛尖端猶帶著晶瑩的淚珠。他低聲地道:「我媽媽。」石丹琪一呆。

想一想,似乎是這樣沒錯……  一直以來,最照顧她的長輩就是陳媽媽了,所有陳家兒女有的東西她一定也有一份。熱了寄水果,冷了添新衣,過年過節要陳九湘帶她回去吃大餐。陳媽媽為什么對她這么好呢?是因為兒子吧…  …  做母親的明白兒子的心事。可是她其實沒有做什么,私下甚至對陳九瀚很壞,連當他家教的時候都是放牛吃草。他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為什么?」她慢慢從他懷中跪坐起來。

  「我也覺得很奇怪,妳這人脾氣不好,又懦弱,又膽小,又假仙,人前一副乖乖牌的樣子,私底下恰北北─  」

  「謝謝你呀!」石丹琪怒捶他一下。陳九瀚低笑起來,抱著她輕松地印下一個吻。

  「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他定定地望著她。「妳和我一樣寂寞。」石丹琪霎時怔住。

  寂寞?

  是的,她是寂寞的,但他也是嗎?他有那么好的家庭,那么愛他的父母,一個粗魯但其實很關心他的姊姊,他什么都有,為什么會感到寂寞?他不寂寞嗎?他確實是寂寞的。不管家里給他的愛多深,他在整個家里都是異數,父母愛他卻不了解他,所以他總是一個人在外徘徊。然后,有一天他們相遇了,兩個相似的,如此寂寞的靈魂。

  是啊,他們本質竟是如此相像,為什么她以前都沒發現呢?他們都孤傲難近,都踢踏獨行,只是她更擅長用甜美乖巧的假象做掩飾而已。強撐了二十二年的心牆,在這一刻出現裂縫。

  為什么以前不斷地推開他?是因為害怕吧!從他身上,她看見了自己的本質,孤高的姿態彷佛注定要孤獨一生。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是這樣的人,所以想盡方法都不讓他靠近。以前怎么會這么傻呢?其實,讓他靠近之后,她便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

  石丹琪輕輕嘆了一口氣,鑽回這個寬闊溫暖的懷抱里。那,就這樣吧!「就試試看吧。」一聲細微的低語鑽入他的耳里。

  陳九瀚俊挺的臉龐沒有太多表情,心底卻開始在狂跳。他懷中的人浮起一個模糊的微笑,「試試看,直到我們兩個人再也受不了對方為止。」「不可能!」他陡然翻身將她壓倒在地墊上,灼烈而狂熱地吻遍她的臉龐。「快起來,你要壓壞我了。」「叫我的名字。」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細白的俏顏羞紅了,她垂下長睫,不敢看他灼人的眼神。「陳、陳九瀚。」「九瀚!」「…  …  九瀚。」她兩頰的艷紅几乎要滴出血來。

  他滿足地嘆息一聲,「妳這個女人,讓我等了多久。」

  「我不知道啊。」她無辜地道。

  他吻著她的眼瞼。「妳堅持要來台北的時候,我好氣妳,為什么就是不肯待在我身邊呢?后來我決定,既然妳不希罕我,我也不希罕妳,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忘了妳。考大學的時候,我故意選離台北最遠的一間大學。當時班上也有許多女孩子喜歡我,可是不管我怎么看,感覺就是不對。她們沒有甜甜的笑容,笑起來眼睛里也沒有小惡魔…  …  」「我也沒有啊!」她悄聲抗議。

  「妳有!妳都不知道妳笑起來小奸小惡的樣子有多可愛。」低沉的笑聲在他胸腔里共鳴。「后來我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忘得掉,即使在同一個城市都可以做到不在意,根本不需要躲到台灣的另一端。于是我決定不再抗拒了,立刻上來台北准備轉學考。」
「你是說,你要考轉學考的時候甚至沒有多少准備?」她不滿了。怎么這個人真的念書像吃飯一樣呢?

  陳九瀚瞇起陰陰的眼神。「沒想到這么久沒見面了,妳看到我卻一副心無芥蒂的樣子,『  這女人根本沒有反省嘛!』  我在心里臭罵了一頓。」
「為什么要我反省?受苦受難的人是我耶!」石丹琪抗議。
他輕哼一聲,亞心狠狠地吻了她一頓。石丹琪擁著這個固執的人,從國二到大二,即使分離都不能讓他放棄,他真的比她勇敢好多好多!充盈的心緒讓兩個人都全身滿漲,再也沒有人去想晚餐的事情。陳九瀚吮著她的唇,在她的耳畔輕聲宣告─

  「既然跟了我,妳這輩子就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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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年后

  老天爺總是愛和人作對,今天整個下午都還有太陽,偏偏在下班前半個小時開始下雨。

  淅淅落落的雨絲加深了晚秋的涼意。今年是暖冬,十一月底還不算太冷,但是對身子單薄的石丹琪而言,這樣的天氣已經是厚外套該出動的時節了。

  她跟著下班的人潮涌出電梯,站在公司門口打量一下雨勢。

  「丹琪,要不要一起回家?」平時都會和她一起搭捷運的同事走了過來「我今天晚上有事,妳先走吧。」她輕輕一笑。

  「咦?要約會哦!」同事打趣她。

  她有些?覲的笑。「沒有啦,今天我男朋友退伍,有人幫他辦了一個聚餐,所以他待會兒要來接我一起去。」

  「是誰這么不解風情?退伍第一天就把人家的男朋友搶走。那我先走了,冊耕。」同事笑著和她作別。

  九瀚是直接從火車站過來的,連家都還沒回,不曉得他那一袋行李怎么辦?石丹琪往右邊張望,等著一個剃小平頭、背一大袋軍用行李袋的退伍阿兵哥出現。

  「啊!」一雙鐵臂突然從后面簸住她。

  她嚇了一跳,一轉身就在他堅實的懷抱里。

  每次看到他,他都晒得更黑了…  …  她莫名其妙地紅了臉,注意到四周下班的人潮不少人含笑注視他們,趕忙拍拍他的手臂要他放開。

  真的好久好久沒見面了呢…  …

  她看著站在自己下一階的高壯男人,白牙正映著黝黑的臉龐對她閃亮。

  好想念他。

  本來陳九瀚要申請替代役,但是她知道服役是男人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轉折點,以前不在意的時候,他要怎么過日她都沒意見,可現在已經不再是不在意了,他…  …  他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她便也希望他能經歷一次所有男人都會經歷的人生。

  不過這人的運氣真是好,本來她還擔心,以他的個性在軍營里會不會得罪長官,被整得很慘,結果他的計算機專才讓他當了個「爽兵」

  他一分發到部隊就掌管起所有的計算機和網絡設備,人家天天耗在操場上晒太陽,他在計算機房里吹冷氣。不過南部的太陽還是烈,一年半下來,他晒得跟黑炭一樣。

  石丹琪摸摸他的臉,他的頭發又剃回國中時候那種短短的五分頭,可是那煥發的英姿,挺拔的身形,卻不是青澀的國中生可以比擬。

  察覺到自己一直盯著他,石丹琪臉一紅,小聲地說:「我們快遲到了。」

  陳九瀚用飢渴的眼神吞噬她的每一寸嬌顏。哎,這里人太多了…  …  真不該答應那幫朋友今天聚餐的,現在他只求有一間小小的安靜的房問,讓他可以好好地和她「獨處」一番。

  「來吧!」陳九瀚刮一下她的鼻頭,輕笑著看那張嬌小的臉蛋紅得越深。

  正式成為他的女朋友之后,她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容易害羞,越來越有小女人面對愛情時患得患失、忽甜忽喜的嬌態。

  他把腳邊的一袋帆布行李往背上輕松一甩,然后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折傘。女性化的傘面被一個粗獷陽剛的阿兵哥撐開來,看起來有點好笑卻又無比的協調。陳九瀚把傘面撐在她頭上,自己一大半身子露在雨中,卻渾不在意地護著她走到路旁叫車。

  今天幫他接風洗塵的人是他的舊同事,他從大三起就在這家信息公司接一些case了。

  話說大三那年暑假,陳九瀚去微軟實習時,認識了現在的老板。當時他老板還是微軟資訊工程方面的一級主管,陳九瀚就是他帶的實習生之一從小陳九瀚在數理邏輯這方面的領悟力便極高,大三他靠著學校所學和私下的興趣補足,已經有良好的寫程序能力。后來那個老板自己出來,成立了一間信息公司,主要的業務是承攬各公司行號的交換機或call  center  的業務,很自然的便把一些小case  發給陳九瀚賺外快。

  當時石丹琪已經畢業,在一間出版社當小編輯。文科生就是這么可憐,即使國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又如何?她那時的月薪也不過才兩萬二,而陳九瀚剛寫程序賺錢,平均一個月就有三、四萬了。

  升上四年級,他的課更少,老板便直接將他拉進公司編制來,成為正式的工程師。

  這位老板的經營觀念很開放,他認為一個快樂的員工就是產能大的員工,所以他在薪水和紅利方面給得很大方,公司成員也呈年輕化。除了固定的行政小姐、會計和總機這三位之外,所有工程師并不要求一定要在班,只要你隨時有一部計算機可以遠程聯機處理客戶的問題,就算天天賴在家里也無所謂。

  這種觀念正好投陳九瀚所好,他本來就是不耐煩去跟人家扯辦公室人際關系的人。

  就這樣,他在這間公司待了下來。甚至當兵期問,坐在計算機管理室里時問很多,還可以接几個老板的案子賺外快。

  老板對于自己能發掘這塊璞玉也非常得意,他一退伍就迫不及待來逮人。今天的接風宴,主要目的就是要確保他退伍后會回公司,沒有跳槽的想法。

  「趕快擦一擦,不要感冒了。」石丹琪一鑽進后座,便掏出面紙,替他擦干臉上細細的水珠。

  柔軟的面紙擦過劍鋒般的濃眉,深邃微凹的眼窩,筆杆似的鼻梁,來到薄薄的嘴唇。她的眼也隨著手擦過的每一個部分移動。

  然后,她手下按著的唇角微微一挑,她呆呆迎上他的眼眸。

  「這里是出租車……」

  灼熱的唇已覆了下來!

  啊,真的好想念他……

  明明最后一次探訪是一個半月前的事,卻好像隔了好几年一般。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她的了,晚上時問一到,他會跟她回家,再不必還給軍營--

  石丹琪心一軟,整個人棉花般躺在他強壯的胸懷里。鼻中聞到他強悍的男性氣味,嘴間嘗到他的氣息,窄小的車廂里充滿他陽剛的存在感,真希望這一路能再長一點--

  陳九瀚的急迫不比她低。當兵一年半,每天見到的只是一堆滿身臭汗的男人,哪有他的琪琪香軟可愛。他的舌探出來,描繪著她的唇形,在她眼神迷蒙地張唇微喘時,順勢鑽入其中。

  每一次會面,她的柔軟美好就是支持他等到下一次會面來到的原動力。

  有時琪琪自己來,大多數時候跟他的父母一起來。若是她自己來的時候,那再好不過,一出了軍營他便拉著她到最近的汽車旅館,然后整個假期都泡在房間里,輾轉低語,耳鬢?磨。如果他家人也一起來,就比較麻煩了。琪琪在這方面很保守,堅持不能在他的家人面前有什么踢矩的行為,當然更不可能跟他「中途脫隊」。

  最后他火大起來,干脆向他老媽表明了,他的兵期才一年半而已,他們不用每次來,叫石丹琪代表就好。為了這件事,陳九湘打電話來笑他精虫沖腦,石丹琪則羞怒得足足兩次放假不來看他。

  一想到那看不到她的三個月,日子真是漫長!幸好,難熬的分離到今天終于結束了。

  他承認他貪歡,他是年輕的男人,身體健康正常,她是年輕的女人,兩人又深深相愛,不可能沒有欲望。

  他將她壓陷進椅背靠墊里,隔著衣物密切感受她的每一寸柔軟。她的唇被他吸吮得微腫,雙眼蒙?,動情的美態讓他真恨不得立刻將她就地正法…  …

  他嘆了口氣,慢慢扶起她,將她的衣物拉好。出租車司機從后照鏡興味盎然地偷瞄他們,陳九瀚冷目一凜,司機連忙將視線規規矩矩地移回路況上。

  琪琪被吻昏了的嬌柔姿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

  「明天就去看台車吧。」有自己的車比較「方便」一點。

  她漸漸地回過了神,一聽他的言下之意,這下雙頰紅得褪不掉了。

  陳九瀚對用錢沒什么概念,不過沒關系,她有就好。

  她從小就一個人生活,對于如何有效應用每一分錢,特別有心得。自陳九瀚有固定收入起,石丹琪每個月幫他規畫財務,一部分投資基金,一部分拿去定存;他的收入又實在不少,到最后一個月連薪水帶紅利,已經有五、六萬塊了。這三年下來,她幫他錢滾錢,利生利,在別人人生才剛起步的同時,他的存款已經破七位數字,而且開頭第一位還不是「1  」。

  說來這男人活到二十四歲,叛逆放浪的日子沒少過過,際遇硬是比一般人好!

  「來了來了,主角來了!」

  他們一踏入包廂,一連串熱烈的鼓掌聲便響了起來。

  「怎么樣?饅頭數到第几顆了?」几個男人大笑著問他。

  陳九瀚扶她站上榻榻米,臉上的笑意不算明顯,卻是他最接近愉快的表情了。

  「小子,閃開!聽說你今天帶女朋友來了,快帶來讓哥哥們好好疼疼。」一個三十出頭、圓圓胖胖的男人揮揮手趕他。

  「那邊是大胖、小哥、杰哥、志宏,最外面這位是老板,里面的是會計小姐。」

  陳九瀚先為石丹琪介紹過,然后轉身對每個人簡單說:「這是我女朋友。」

  眾人一看到他身旁嬌小玲瓏的倩影?登時樂了。

  「九瀚,你自己一臉『  糙老』  ,還敢誘拐人家未成年少女,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叫哥哥們怎么幫你?」大胖怪叫。

  「奇怪,明明像他這種暴龍,應該配一只母孔龍才叫門當戶對,怎么會去配到一個小甜甜?」小哥笑道。

  石丹琪被他們調侃得臉都紅了。雖然大家連虧他不已,陳九瀚卻沒怎么生氣,可見他和公司里的大哥大姊感情真的很好。

  「大家好,我叫石丹琪,你們叫我丹琪就可以了。」她帶點娃娃音的甜聲一說出口,大胖几個活發一點的又是一陣怪叫,裝成消受不了癱在地板上的樣子。

  包廂里總共五男二女,大家的年齡都在二十末、三十出頭左右,陳九瀚的二十四歲是最年輕的,而石丹琪唯一見過的老板則是年紀最大的,但也只有三十五歲而已。

  「九瀚,你不公平喔!他們每個人都有名字,怎么到了我只有一個『  會計小姐』而已?」坐在最內側的會計白他一眼,然后笑吟吟地向石丹琪揮揮手。「我叫文雅,他們都叫我雅姊,因為管錢的人最大,所以不管比我大或比我小的人都不敢漏了那個『  姊』  字,不過丹琪,看妳喜歡怎么叫就怎么叫。」

  「雅姊。」石丹琪當然是從善如流。

  她的外形本來就清甜討喜,几句親切的寒暄過后馬上和眾人熟絡起來。

  石丹琪注意到坐在老板右邊的一位年輕小姐沒有被介紹到。她看起來非常年輕,約莫是自己和陳九瀚的年紀,而且長得漂亮極了,譬長的秀發蓬松地落在身后,白哲無瑕的肌膚和一向以膚質自豪的石丹琪有得比,曲線甚至比她玲瓏誘人。眾人在笑鬧的時候,她一徑帶著笑意不插話,妙麗的雙目只是流轉在陳九瀚身上。

  「丹琪,你們過來坐。」雅姊招呼他們。

  陳九瀚牽起她的手往內側跨過去,一就定位,石丹琪要席地坐下來,他卻伸手在空中探了一下,然后示意她和自己換位置,石丹琪改坐到內側去,他自己坐外側。

  等一切坐定了,陳九瀚的襯衫領子微微鼓動,雅姊等心細的人才發現,原來這個位子在出風口上,比較冷。

  服務生馬上過來替新來的客人加碗筷,餐具傳到陳九瀚這里,他依然先替她布好了,才接過自己的這一份。

  老板等比較穩重的人暗暗一笑。沒想到這小子平時一副拗脾氣,對女朋友卻是體貼無比。

  「丹琪,妳都不知道妳這個男朋友多氣人!」他們才一坐定,大胖就忍不住抱怨起來。「我們干信息這行的人,難免要到外面去做presentation  ,大家都會在名片上印個英文名字,方便外商公司叫人,我就問陳九瀚:『  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這小子很酷地跟我說:『  沒有。』  「我說:『  那你立刻取一個!』

  「他回答:『  Q  -hang  !』

  「我罵他:『  我還han  叩斤口咧!有誠意一點好不好?』

  「他竟然臭著臉告訴我,他已經很有誠意了。我說:『  我們公司有不少外商的客戶,那些主管都是洋鬼子,你沒有個英文名字,人家怎么稱呼你?』

  「妳知道他怎么回我嗎?他竟然回我一句:『  他們可以學中文!』

  「氣得我叫雅姊在他的名片后面印一個『  Q  Chen  』  ,讓他去當○  ○  七的Q  博士好了。」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石丹琪又好氣又好笑。她看過他的名片,英文名字真的是印『  Q  Chen  』  ,她還以為他懶到隨便抓個英文字母就當名字,原來竟是如此。

  「不好意思,他從小就是這副脾氣,麻煩大家多多擔待了。」她頓時汗顏不已,連連點頭賠罪。

  「這樣不行,妳好歹數落他兩句讓我們聽聽,我們本來還巴望妳能幫忙出氣。」杰哥笑道。

  眾人又笑又鬧,最后老板拍拍手接過主持棒。

  「九瀚,這位是你當兵期間新來我們公司的工程師,魏輕盈。」老板指了指身旁的美女,終于介紹了。「輕盈和你同一屆的,也是一位很優秀的程序設計師,更是『  飛翔信息』  目前的當家花日一。你們認識一下。」

  「妳好。」陳九瀚舉起清酒杯對她致意一下,言簡意賅。

  「九瀚的嘴巴里長金子,非到必要不輕易開口的,久了妳就習慣他的個性了。」

  老板向魏輕盈笑道。

  「我早就見識過了。」魏輕盈舉起清酒杯,俏皮地笑道。

  「哦?你們以前就認識?」杰哥挑了下眉。

  連石丹琪都感到好奇,只有陳九瀚還是不痛不癢的,彷佛不關他的事。

  「我大二那年就見過他了。」魏輕盈別有深意的笑,「他是我表弟的家教,有一次我去我阿姨家吃飯時,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道九瀚記不記得?」

  「你這小子艷福不淺,一面之緣就讓美女把你記住了。」坐在附近的志宏捶他一記。

  陳九瀚繼續啜一口清酒,不是很在意的樣子,石丹琪太了解了,根本是他對人家一點印象都沒有。

  「其實我當時有點模。九瀚是我姨丈的得意門生,我阿姨對他的印象也很好,本來是想介紹我們兩個人認識的,沒想到他急著去見當時的女朋友,我們就錯過了。」魏輕盈清脆的嗓音和石丹琪偏甜的娃娃音不同,別有一種女性化的嬌媚。

  「當時的女朋友和現在的都是同一個。」陳九瀚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們已經交往這么久了,真看不出來!」雅姊訝然笑道。

  「沒想到九瀚挺長情的,你們這樣算一算交往也有五年了吧?」穩重的杰哥好奇問道。

  「正式交往是他要升大二、我要升大四的那年,不過我們更早就認識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國二而已,整個人頭大身體小,一點都看不出來長大之后會變得這么大一『  叢』  。」石丹琪笑道。

  「哎呀,男生版的光源式計划。」大胖又開始鬧人了。

  大家又笑鬧了起來,石丹琪不甘示弱,馬上讓大家知道她悲慘的少女時期,登時博得在場美名,陳九瀚則成功贏得一聲「禽獸」

  整個過程他的表情雖然很淡,卻一直很輕松,任大家開玩笑都不以為意,同事間的情誼表露無遺。有時石丹琪說到有趣的地方,他會伸手摸摸她的頭發,神色間很溫柔。

  「丹琪姊,妳現在在哪里工作?」魏輕盈在眾人的笑鬧聲中,微笑著問。

  「叫我丹琪就好,我只管他的錢,不管其它人的錢,所以不用加那個『  姊』  字。」大家又笑了起來,石丹琪看著笑意并沒有進到魏輕盈眼里,總覺得她不像表面上那樣友善。「我本來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不過上個月剛換到一間私人企業,目前在公關部的文編組當資深編輯。」

  「真的?那丹琪姊已經出來工作四年了。」還是那個「姊」。魏輕盈笑著向旁邊的老板抱怨道:「你們男生就是這點占便宜,大學畢業還要服一年半的兵役,我們女孩子就算同一屆畢業,社會年齡還是比你們多了快兩年。像丹琪姊和九瀚,實際上的社會年齡是差四歲呢!難怪男人年紀越大越吃香,我們女人一下子就老了。」

  老板杰哥等比較穩重的人,只是微微一笑,不太好接什么。大胖那些活躍一點的,一怔之后也打了几個哈哈。

  陳九瀚終于正眼看她了─  很冷很冷的那種。寒森森的視線有點嚇人,魏輕盈一時竟不敢看向他。

  石丹琪在桌下按了按他的腿安撫。陳九瀚濃眉微皺了一下,手在桌底下握住她,眼底深深地飄過一抹厭煩。

  誰教你爛桃花這么多,還連累我被人家笑話老呢!她抿唇暗笑,一點都不同情。

  「我倒覺得,這樣算起來是男人比較倒霉,因為我們比他們多賺兩年的錢。」

  石丹琪微笑道。

  「對嘛對嘛!還是丹琪明理。」大胖等人馬上起哄,然后把話題轉開。

  不過陳九瀚就是陳九瀚,對于厭煩的人,他自有一套應付之道─  就是完全不應付。

  接下來,魏輕盈大概是知道自己剛才的意思太明顯,想彌補一下,几次談話想將他拉入話題,陳九瀚連理都懶得理。

  他要是會給人家台階下,也就不是陳九瀚了。反而是石丹琪見她的笑容越來越勉強,心生不忍,婉言和她聊了几句,氣氛再度好轉過來。

  這樣一比較,石丹琪的落落大方,也就讓几個一兀老印象更深刻。

  看來,暴龍配上小甜甜的組合也不錯。

  「九瀚,既然你退伍了,有空回公司我們談一下。」話題聊到一個段落,老板又開了口:「你的強項是在軟件開發,讓你去做客戶支持反而埋沒了你。我的意思是讓杰哥帶著你組一個付丰,專門替我們公司研發軟件包;我希望慢慢培養你當主管,將來能獨當一面。客戶支持這一線我打算放給志宏和大胖負責,你自己意下如何?」

  「老板,你要把我丟到哪里去?o  我可不可以自己選?」魏輕盈妙目流轉地插口。

  「還沒問到妳!」陳九瀚冷冷地道。

  她的笑容登時一僵。

  「九瀚一談起公事就不打馬虎眼,這點也是我欣賞他的地方。」老板笑著,然后轉向他。「這些事我明天進公司再談吧。」他不打算在這么多雙耳朵旁聊這些事。

  一聽他要進公司,老板松了口氣,表一丁事情成了大半。

  「當然、當然。你現在不是學生了,薪水和福利都應該要調整,你回去想想看自己希望待遇是多少,明天我們坐下來談一談。」

  錢!一聽到這個重點,石丹琪馬上精神一振。這人對錢可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回去她一定要幫他惡補一下才行。她用力對陳九瀚點點頭。

  陳九瀚一瞄到她振奮的神色,不禁笑了出來,低頭在她額心印了一吻。

  石丹琪登時大羞。

  大胖這群人哪還會放過他們的?

  「太過分了,竟然在一群孤家寡人面前進行妨害風化的行為,這種時候只有報警了。」大胖徹底地唾棄。

  石丹琪窘得說不出話來,惡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可是她的眼神根本沒有殺傷力,還被其它人笑她在「拋媚眼」,最后在眾人的起哄下,誓言今晚讓他睡客廳。

  有人相信才怪!

  石丹琪開了門讓陳九瀚進來。她的心情非常緊張。這是他第一次踏進她為兩人租的小公寓。

  從十二歲開始,擁有一個自己的家就是她的期望。

  陳九瀚說得很明白,退伍之后他們兩個人要住在一起,于是半年前她選了民權東路附近這間小小的公寓。公寓坪數不大,約莫二十坪而已,在女主人的巧思之下,兩房兩廳的格局被布置成一個溫馨香暖的小窩。

  因為他在當兵,她只好自己去工KE  斗看家具,去口OL  >買床組,去百貨公司買家飾用品,屋子里的布置都是她拿的主意,他會不會喜歡?

  現在看起來,房間好像太孩子氣了,沙發組也太小了一點,他是個高大的男人。還有,冰箱是不是該換大台一點的?

  她用喋喋不休的介紹取代心頭的緊張。

  「這是客廳,旁邊是用一個吧台隔開的開放式廚房,采光很明亮,里面那扇門本來是一間房間,不過我把它改裝成書房,旁邊則是主臥室,衛浴設備里外各一間……」她一間介紹過一問,終于發現后面好像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

  她終于停了下來,吶吶地回頭。

  陳九瀚斜倚著吧台,嘴角挑著一絲讓人雙腿發軟的笑容。

  一抹俏紅躍上她的粉頰,石丹琪不禁垂下蚝首。這人的眼神十几年來都一樣,像要把人活活吃了一樣……

  其實,她,當然也是很期待的…  …

  不久她便落入一個熱得發燙的懷抱。

  「房間只有一問,那我應該睡哪里?」這壞人還邪惡的在她耳畔低問。

  「你…  …  你當然是睡浴缸。」她逞強道。

  可惜,紅到連耳垂都看不出原色的可愛表情,完全破壞了話中的威脅性。

  低笑聲在環住她的那堵胸膛里震動,石丹琪被打橫抱了起來。

  石丹琪雙眸緊閉,嬌顏艷紅,剛才在外面的落落大方早就蒸發,每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是害羞得完全不敢看他。

  都已經老夫老妻了,她到現在還會有這種反應,讓他新鮮不已。

  陳九瀚將她抱往那間主臥房,屬于她的淡淡幽香立刻沁入他鼻中。他暢懷地深呼吸一下,然后將她放進床上,隨即壓了下去。

  「燈…  …  」

  「我要看妳。」他低啞地道。

  她害躁得不敢睜開眼,睫毛尖端如蝶翼般抖顫扑動,卻不再提了。

  熾熱的唇先吻上她緊閉的雙眼,然后沿著臉龐吻下來,再滑到梅紅色的右耳垂,含住輕吮一下,她全身一顫,他立刻覆住她細細喘氣的櫻唇。

  雖然一個多月前才見過面,可是不夠,永遠不夠。他只想和以前一樣天天守在她身邊,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她。

  「琪琪,睜開眼睛看我。」

  她用力搖頭,眼睛閉得越緊,臉頰越紅了。

  他低笑一聲,大手從衣緣下方滑了進去,扣住她賁起的嬌嫩丰軟。礙人的衣服火速被卸除,當堅硬的身軀觸上瑩白的女體時,兩人都滿足地嘆了口氣。

  他低下頭,讓唇取代手剛剛覆住的位置。她在枕頭上輾轉輕喘,嬌弱無力。

  徹底享用過她胸前的美好,他拉起她的手,要她愛撫自己。石丹琪在昏蒙情動下,睜開漾滿水霧的大眼睛,著迷地撫摸過他如鍛鐵的胸膛。

  覆在她身上的有力身軀微微震抖。想到自己這樣綿薄的力量,卻能讓如此強壯的軀體震顫,她心中充滿濃烈的滿足。

  陳九瀚再也忍不住,徹底吻過她每一寸肌膚,先用唇舌為她帶來最大的滿足。

  她癱軟在枕褥間,嬌喘細細。

  他有力的唇再度回到她唇上,舌喂入她的口中。她張唇吸吮著。

  她好喜歡他的吻,濕熱,強烈,充滿生命力。男性動情的體味籠罩著她,讓她再度濡熱起來,忍不住伸出一只嫩白的玉腿,勾住他的腰間。

  陳九瀚受不了了!他急急分開她的雙腿,將自己安置在她的腿間,灼熱的大掌在她腿間探測,分開,然后迫不及待地沖入。

  「啊…  …  」

  她緊閉著眼,在枕上用力搖頭,那副好可憐好可憐的模樣摧毀了男人最后一絲自制力。

  「乖,忍著點,下一次我再慢慢來……  」

  他捧住她的雙臀,深而重的,一下一下撞進她的靈魂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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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說啊,我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年了,你們兩個到底要拖到什么時候?」

  陳媽媽的憤慨并沒有引起太大的迥響。

  她那不肖兒子繼續坐在沙發上,翻一本已經堆了兩個多星期沒時間看的計算機雜志,而唯一會理她的准媳婦則在廚房切水果,伺候她那不肖兒子。

  「九瀚,女人的青春有限。你都退伍兩年了,丹琪再過几個月也二十八了,你以為女人有几個二十八歲可以蹉跎?」免持聽筒把她的質問傳遍了家里每一個角落。

  石丹琪端著一盤番石榴從廚房里出來,叉一塊湊到他嘴邊,他頭也不抬地張口吃下,她把番石榴盤放到茶几上,自己拿起今天的報紙坐到另一張沙發上看了起來。

  難得的周日午后,他們兩個人都不用加班,所以兩人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靜靜待在家里,享受一下近來難得的優閑生活。

  事實証明,陳九瀚跟母親的感情果然不錯,如果換成其它人,好不容易他可以跟愛人獨處一陣子,還要聽對方嘮叨,他早就翻臉了。

  「陳九瀚,我說的話你到底聽到沒有?」陳媽媽大喝。

  「聽到了!」他不耐煩地翻到下一頁。「結不結婚又有什么差別,少拿這種事煩我。」

  「什么叫沒有差別?你這個臭小子,女孩子的青春是可以讓你這樣耽誤的嗎?」

  陳媽媽倒抽一口氣。

  石丹琪抿唇偷笑。「陳媽媽,九瀚是說…  …  」

  陳媽媽馬上插話:「琪琪,妳也該改口了,『  陳媽媽』  三個字可不可以去掉第一個字?」

  她臉紅了一下,有點?眺地道:「媽,九瀚的意思是說,我們兩個人現在跟結了婚也沒什么差別,只是差在那張紙而已。」

  「既然如此,你們干嘛不趕快把『  那張紙』  拿回來?」陳媽媽氣沖沖地道:「丹琪,妳不要太讓著他,九湘說得沒錯,這小子就是欠人家電!」

  「我常常電他啊,可是他又不怕我,我也沒有辦法。」可憐兮兮的語音聽得讓人一掬同情之淚,只有陳九瀚看到她的一臉壞笑。他白了她一眼,下一秒老媽的催魂聲果然響起來。

  「九瀚,不是我愛說你,丹琪被你纏了十几年了,你倒好,一追到手就不急了,我怎么會養出你這種兒子?」

  陳九瀚輕哼一聲,把雜志往旁邊一丟,起身挪到她身旁推推她。

  干什么?石丹琪乖乖起身,他就著她的位子坐下,然后將她拉進自己懷里,惡狠狠地「懲罰」起來。

  她被吻得氣喘吁吁,連忙拍他手臂,要他小心被電話那端聽見。

  陳九瀚才不理她,繼續懲罰。

  「你們新買的房子都裝橫好了,住也住了大半年了。我本來巴望新居一落成你們就結婚,竟然拖到現在都還沒消息。」電話那頭還在嘮叨。「如果說事業未成嘛,九瀚現在好歹也是一個部門的主管,薪水連分紅一個月一二十萬,難道養個老婆小孩還養不起?」

  灼燙的手溜進她的衣服底下,石丹琪受不過癢,咯的一聲笑出來。「丹琪,妳說什么?」「沒有,沒有。」她用力按住那只手掌,雙頰嫣紅地警告他不可以再亂來。

  「你的年紀這么輕,總是要成家立業才有一點主管的派頭─  」陳媽媽回去繼續念。

  不要鬧!石丹琪努力在尷尬的姿勢下,擺出最嚴重的警告表情。

  情欲被挑起來的男人根本不理她,一個鼓鼓硬硬的東西抵在她的臀下,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他的唇又貼過來,她咬住他的下唇以一丁懲罰,陳九瀚反口吻住她,氤氳的熱意讓整間客廳一下子沸騰起來。

  石丹琪徒勞無功的嘗試几下,終于擋不住身上噬人的野獸,只好軟癱在他懷里,全面屈服。

  男人見機不可失,將她放倒在昂貴的長毛地毯上,撩高她的裙子,拉開自己的牛仔褲拉煉,捧起她的臀,讓那雙美妙的大腿夾住自己的腰。

  「嗯…  …  」

  他進入時,她輕輕呻吟出來。他低笑一聲,開始折磨人的律動。她忍不住咬著自己的手,不行……快忍不住了…  …

  「啊…  …  」又一聲呻吟逸了出來。

  「…  …  喂!喂?我在說話你們兩個有沒有在聽?喂?」陳媽媽念了半天,終于發現自己唱了快十分鐘的獨腳戲。

  等了一下,背景為什么有一些窯患章章的聲音,還有人在哼來哼去的…  …

  要死了!這兩個小家伙!竟然趁老娘還在電話上,現場就做了起來,害她聽了一陣子活春宮。氣死人,炫耀年輕也不是這么個做法,人家她當年也是年輕過啊!

  陳媽媽面紅耳赤的悴了一口,「算了,先放過你!改天有空再繼續。

  激情染紅了明亮的午后,愛欲的氣息讓客廳多了濃濃的甜膩。

  兩人翻滾糾纏,直到終于饜足為止。

  他翻身下來,仰躺在地毯上,胸膛因為剛才激烈的運動而起伏。石丹琪伏在他身上,渾身嬌軟無力,每一寸都滿足到不能動彈。

  她從濃愛中漸漸回神,輕撫他長得令人發指的睫毛。

  其實,他們兩個已經去公証結婚了。

  一切當然是陳九瀚的陰謀。

  因為陳媽媽娘家是一個大家族,平時隨便一個長輩的生日,家里親戚約一約就能湊成十几桌,還不包括他父親那邊的親戚,和其它朋友。台南人麻煩的婚嫁禮俗石丹琪是一直知道的,再想到他家那恐怖的親友團人數,越想越心驚。

  最終兩個小的自己商量一下,決定還是找一天去公証結婚好了。等家里的大人發現,一切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他們也無可奈何。

  話是如此,兩個人都知道這種事如果被大人發現了,絕對不是雷霆之怒可以形容的,所以目前小兩口還在互相推拖,沒有人愿意當那個說出真相的出頭鳥。

  「你當心被媽知道了,她把你皮剝下來風干做大衣!」她恐嚇道。

  「怎么知道她就只剝我一個人的皮?」他仍閉著眼悶哼。

  「媽媽是何許人也?她一定明白我是懼于你的淫威之下,日日以淚洗面,不得不屈服。」她換上十几年來百戰不殆的無辜甜美天真乖巧可愛小笑容。

  陳九瀚啼笑皆非,用力啃她嫩肩一記,啃得她唉唉叫。

  兩人進浴室大略沖洗了一下,回到客廳,她繼續看報紙,陳九瀚頭枕著她的大腿,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按起遙控器。

  真的好久沒有這般清閑了。前陣子她在忙公司最新一期的會刊,而他在忙主導多時的一個研發案。

  陳九瀚返回公司不久,軟件包的研發小組便成立了,一開始他當杰哥副手。

  慢慢的,杰哥把主導權移交給他,自己升為副總經理,于是陳九瀚成為研發部門的頭頭。

  原本石丹琪還有點擔心他的性子當主管不知道帶不帶得動人,可是陳九瀚凡事公事公辦,反而少了很多紛爭,偶爾遇到底下工程師有所紛爭,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個性,遇事情不講情面,所以反而不會偏袒任何人。

  不過有件事讓石丹琪笑了好久。有一次公司來了一位新的工程師,負責客戶支援,他看見陳九瀚名片背后的英文名字,就想說禮多人不怪嘛,仿小哥、杰哥的模式,宏亮地喚他一聲「Q  哥」─

  據說那個工程師到現在還在抓「Q  哥」故意寫進程序里的國do  ,每天灰頭土臉,生不如死,煉獄不過如此爾。

  去年老板讓几個信得過的員工加入股東,陳九瀚赫然在其中。

  石丹琪看過他們近年來的報表,這間公司的未來極有展望,老板也開始籌備准備股票上市了,于是大力支持他認股。

  所以「飛翔信息」目前不只是陳九瀚的一份職業而已,更是一個可以經營的事業。想到以后每年的股東分紅,石丹琪便心花怒放。

  他們的日子,說不上大富大貴,但是比一般的小家庭都要富足許多。兩人都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大的可能性。

  陳九瀚轉了一會兒電視,索性關掉,遙控器隨手一拋,躺在她大腿上打起盹來。

  石丹琪拉過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讓他好好睡一會兒。

  等到時間差不多,她小心翼翼地從他頭下移出來,准備進廚房弄晚餐。

  鈴─  鈴─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今天沒有訪客啊!石丹琪納悶地抓過干布擦一擦手,從廚房匆匆走出來

  「我來。」被吵醒的陳九瀚坐了起來,揉揉后頸,惺忪地前去應門。門外的訪客大大出了兩人意外。「媽?」石丹琪訝然道。

  這間新房子剛買不久,她的母親來過一次,此后就沒有再出現過了。今天怎么會突然跑來?

  「丹、丹琪:-…  」石母兩手擰著一個小皮包,雙眼微紅,形容憔悴,結結巴巴地喚著女兒。

  陳九瀚神色迅速轉為冷淡,「石伯母。」讓開身讓她進來。

  那聲「石伯母」讓她微微臉紅。石自然是她娘家的姓,她的夫家姓什么石丹琪沒有問過,他也不在乎。

  石母有點怕這個喜怒難辨的准女婿,鮮少的几次見面他都冷冷淡淡,神色不怒自威,所以她能少來就盡量少來。

  「媽,妳今天怎么有空來?」石丹琪把圍裙解下,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陳九瀚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徑自走進廚房拿飲料。石丹琪知道他對母親錯待她的事,一直耿耿于懷。

  一個小孩不是藏在一間公寓里,每個月丟給她一筆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生活費,就算是養她了!既然不想養就不要生,既然生了,就好好負起責任。

  「丹琪!」准女婿一離開,石母握著女兒的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媽,發生了什么事?」石丹琪牽著她,坐進客廳的沙發椅。

  「他、他外頭有人了……  他要跟我離婚…  …  」石母扑在女兒的肩頭,嗚咽地啜泣。「朋友都跟我說,他在大陸那邊有人了,我不信……  年初的時候我還親自去看過,他在我面前裝得一切正常…  …  現在他突然回來說要離婚,說那個女人替他生了兒子,我們的小孩年紀大了,他……  他對我們的責任已了,要去追求他自己的幸福…  …  」

  石丹琪微微驚訝,可是母親那邊的家庭她從來沒有多問,這種事她也不知道該從何關心起,只能保持沉默。

  陳九瀚站在廚房門口喝一口啤酒,眼光和妻子交會時,分分明明一個「活該」的意思。這段婚姻里,先出軌的人可是她自己呢!

  石丹琪明白他的意思,臉一板瞪他一眼,陳九瀚輕哼一聲,踱進書房去。

  「那個死人…  …  他也不想想看,我跟了他多少年,為他忍了多少事…  …  他一句『  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把我一腳踢開,我都几歲的人了,我接下來的日子要怎么過?」石伯母緊緊握著她的手,哭得滿面狼籍。

  「妳女兒也知道了嗎?」她模糊知道母親好像生了一個女兒,具體細節不明,所以也沒有辦法稱呼那個模糊的影像為「妹妹」

  「她比我更早知道!」一提到女兒,石母恨恨地道:「她不去勸她爸爸回頭,反而回來勸我:『  既然兩個人沒有感情了,硬待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媽媽應該看開一點。』  什么叫我要看開一點?她還年輕漂亮,有一技之長,她當然可以說得很輕松,她也不想想我!我以后要靠誰?」

  「媽,那妳希望我怎么做?」石丹琪只好直接問她。

  石母恍若未聞,繼續咬牙切齒的抱怨!

  「那個死人說,離了婚他要搬到大陸去,台灣的房子要處理掉…  …  他竟然連一個棲身之所都不留給我!男人怎么可以狠心到這種程度?我好歹是跟了他几十年的牽手,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活啊我?」說完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正常情況下,石丹琪應該接著說:「不然這段時間,妳先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但是她很清楚陳九瀚絕對不會同意,而且,坦白講,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想跟母親同住。

  現實是,自她脫離青春期的孺慕之后,母女兩人的感情其實沒有那么深…  …

  可是,她到底是做人家女兒的,無論親疏如何,母親今天來找的人是她,她總不能狠下心把她趕出門。一時間竟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房子賣掉也好,款項一人分一半,石伯母換一間小一點的公寓,也不至于沒地方容身。如果錢不夠,我可以幫忙墊一點。」驀然,背后一道冷颼颼的嗓音接口。

  石丹琪回頭感激地看著他,她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底限了。陳九瀚斜倚在書房門口,神色淡漠。

  石伯母開口想反駁,又沒膽量沖撞他,心一急,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九瀚說得也有道理。」石丹琪軟軟勸道。「妳先生看樣子也不可能再回頭,不如現在好好替自己盤算。房子賣了,錢于情于理要分妳一半,每個月再向他要一筆贍養費,如果不夠,我們這里貼一點,日子總是過得下去。」

  「怎么妳也說這樣的話!妳們是不是都巴望著我早點被人家拋棄?」石母驀地發怒起來。

  石丹琪緊蹙著眉,只覺棘手,陳九瀚卻看不下去了。

  他走出書房,大步走到石母面前。他人高馬大,不帶笑容的樣子又特別陰狠,石母頓時被他嚇得不敢動彈。

  「琪琪和我這里,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金錢上的支助,不然伯母還期待琪琪出面替妳求他別離開妳嗎?」他冷冷地道。

  「我…  …  」石母一窒,無話可說,擰著面紙又嗚咽啜泣起來。

  「九瀚…  …  」石丹琪輕喚。

  「總之,未來該怎么做,伯母自己好好想清楚,這種事只能靠妳自己站起來,別人也只能聽聽而已。」他不理她的低喚,繼續冷面冷情地說:「沖著伯母養過琪琪几年,我這個做女婿的人,再不濟也能讓妳衣食溫飽。至于妳那邊家庭的事,我和琪琪都沒有立場插手,妳應該找妳那位女兒好好商量才是。」

  石母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一時呆住。「九瀚!」石丹琪瞪他。被瞪的人無動于衷。

  叮鈴鈴鈴,石母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抹了抹淚,從皮包里掏出手機。

  「喂?我、我在一個朋友這里…  …  好,妳來接我吧!地址是……  我在樓下等妳。」收了線,她吸了吸鼻子,「是我女兒打來的,她馬上就來接我,我還是先下樓等她吧。」

  「嗯。」石丹琪點點頭。「妳先和她商量一下該怎么做,過几天再打電話給我。」

  送走了母親,她蹙緊娥眉,回身不悅地面對丈夫。

  「陳九瀚,你剛剛很不客氣耶!好歹她是……  」

  「別說了!她口口聲聲在意的根本不是多年感情,而是擔心再沒人供她吃喝穿住!」他斷然道。「到了最后一刻,她顧的還是她自己。她怎么就沒有膽子讓她女兒上樓接她,順便認識一下『  姊姊』  呢?」

  石丹琪頓時無話可說。

  陳九瀚凜冽地瞪住她。這女人,從小對他無情得要命,對不值得的人卻是同情心泛濫,真讓人不爽!

  「我是認真的,妳要幫助她,我不攔妳,畢竟她確實是妳母親。剛才我在她面前說出的條件,只要她開口我也會做到,但是再有更多的要求是不可能的,我也有我的底限!」

  [……知道了啦。」她悶悶地道。

  這几天,家里的氣氛很低迷。

  雖然不親,到底還是她的母親,石丹琪不可能不擔心。偏偏石母離開之后,就沒再聯絡過了,她也不知道事情后來處理得如何。

  陳九瀚對她的任何事容忍度都很高,唯獨這件事,他擺明了不甩就是不甩,石丹琪沒個商量的人,心情更差了。

  几天后,她振作一下精神,決定去公司接陳九瀚下班,兩人好好吃個燭光晚餐,把連日來的灰暗心情收拾一下。

  一進公司,雅姊親自出來招呼她,說今天他部門的會議耽誤了一點時間,讓她在會客室坐了一下,咖啡和茶點准備得極周到。

  她的雜志翻到一半,突然有人開門走進來。

  「石小姐。」竟然是魏輕盈。

  石丹琪知道她有一陣子很積極爭取進入陳九瀚的部門做事。

  唉,這男人的爛桃花真多!她怎么就沒看出來陳九瀚哪一點香成這樣,讓人接二連三的搶?

  「魏小姐,妳好,妳還沒下班?」石丹琪含笑問候。

  她和陳九瀚已經公証結婚的事,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魏輕盈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同居的男女朋友。

  只要沒死會,人人有機會。這兩年來魏輕盈不是沒制造機會,可是陳九瀚完全視若無物,讓身為美女的她咬牙切齒不已,好勝心被激發出來。

  據說魏輕盈找到老板那里去,但是陳九瀚早就先下手一步。他明白跟老板講,研發部門只歡迎把心思放在公事上的人,至于其它別有所圖的,最好是哪里遠就哪里待著。

  苦笑的老板迅速做出決定,將魏輕盈指派到大胖手下。

  「石小姐,九瀚他們的會議不會那么快結束,我可不可以耽誤妳一點時間?」

  魏輕盈友善的態度讓人受寵若驚。以前她遇到石丹琪,都是皮笑肉不笑的。

  「當然,請說。」石丹琪把雜志往大理石几上一放。

  「不好意思,其實這算我的家務事,我也沒想到會和九瀚扯上關系。」魏輕盈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歉然道。

  「妳的家務事?」石丹琪一愣。她很難想象陳九瀚會跟任何人的家務事扯上關系,他連他自己老媽的帳都高興才買。

  「最近家母和家父為了一些細故吵了起來,我這個夾在中間的女兒很難做人。

  上個周末我媽媽說她要去找人說說,沒想到最后卻是找上了九瀚,這件事不知道妳曉不曉得?」魏輕盈的神色益發歉然,一面仔細觀察她的神情。

  「令堂是什么時候來找九瀚的呢?」石丹琪的臉色變了,理由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

  「上個周末。」發現她果然不知情,魏輕盈輕輕笑嘆了一下。「那天我媽讓我去接她回家,我聽她報出來的地址,覺得好耳熟,一到之后果然就是九瀚新買的房子,我們公司之前幫他辦過喬遷派對,所以我認得地方。我只是好驚訝我媽竟然認識他,還可以分享心事呢!」

  原來,她的母親就是…  …  石丹琪暈眩一下。她同母異父的妹妹,竟是魏輕盈!

  「呃,我…  …  」她心情有點亂,一時之問不知該說什么。

  「奇怪,這又不是什么大事,九瀚干嘛瞞著妳呢?」魏輕盈見到她陰晴不定的神色,輕慎道:「可能他是顧忌我吧,畢竟我和他是同事,常常會見面,他大概是怕妳誤會,所以不敢讓妳知道。」

  她定了定神。「或許吧。」

  「我媽說,屋主是她老朋友的一個小孩,從小她就看著長大,所以感情很深,很像忘年之交。我后來想一想,九瀚好像是台南人,我媽也是台南人,有可能兩個人真的認識呢!」魏輕盈嘆道:「我媽那個人最好面子了,九瀚能為她分憂這些不愉快的事,我真的很感動,所以今天厚著臉皮請妳幫這個忙。」

  「我不知道我能幫上什么忙,妳請說無妨。」石丹琪略收整了一下心神,神色恢復尋常,也不說破她媽媽是來找自己的,想聽聽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父母之間出現了一點問題,這種家丑我也不太方便在外人面前亂說…  …  」

  言下之意,陳九瀚不算外人了。「我是他們的獨生女,遇到這種事也沒有人可以商量。我是想,既然我媽媽那么看重九瀚,可見他在她面前是說得上話的。我想約他出來聊一聊,聽聽看他有什么想法。」

  「這件事,妳應該自己去問九瀚才對。」石丹琪的反應很冷淡。

  她越冷淡,魏輕盈便笑得越歡,旋即換上哀愁的面容。

  「妳也知道男人都不太想插手管這種事,我約了九瀚几次,他都沒有答應。我覺得歸根究柢,他還是擔心妳知道之后會誤會,所以我只好來請妳幫忙,改天我他…  …  請你們出來吃個飯,我和九瀚聊一聊好不好?」

  搞了半天,她是見獵心喜,想借著母親的事情接近陳九瀚!

  石丹琪哭笑不得。別說她母親找的人不是陳九瀚了,即使是,以九瀚的個性,即使鬧離婚的是自己父母,他都不見得有興趣管,怎么可能去管到別人的家務事?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魏輕盈有多么不了解他。他們都已經共事兩年了,她還停留在這個程度而已。石丹琪相信,即使哪天自己真的跟陳九瀚吹了,魏輕盈也絕對一點機會都沒有。

  「魏小姐,令堂的事,還得請妳多安慰她几句,畢竟人到老年夫妻感情才生變,一定會讓她手足無措,失去安全感。」她盡量謹慎的用字遣詞,希望這個妹妹能多花點時間在自己的母親身上。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如果他愿意跟我談談那天我母親跟他說了什么就好了。」魏輕盈楚楚可憐道。

  石丹琪看著她的眼神,突然覺得厭煩無比。

  母親即將失婚的事,在魏輕盈的眼中只是一個接近男人的機會。她又想到那日母親的訴苦,兩人一悲一愁,心態大不相同,目的都只是在盤算自己的幸-福,這點卻是別無二致,難道真的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開口正要拒絕─

  「抱歉,幫不上忙!」出聲的人卻不是她。

  她愕然回頭,陳九瀚站在會客室門口,臉色寒到近乎鐵青。

  「九瀚!」魏輕盈連忙站起來,旋身面對他時已換上隱隱的淚光。「九瀚,我媽她…  …  」

  「妳媽關我什么事?」他毫不客氣地斥責。

  魏輕盈一愣,現在輪到她手足無措。「但是、但是她不是去找你?」

  「她想找誰是她的事,她來找,我就一定要幫嗎?」他的怒氣越來越高。

  魏輕盈被他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石丹琪欲言又止,陳九瀚見了更怒。最近她為了母親的事心情不好,他已經在苦惱該想什么方法引走她的注意力,改善一下低迷的關系,沒想到這個姓魏的女人又來插一手,真是─  他媽的!母女倆都讓人一樣討厭!

  當然,這里的「女」字不包含他的女人。

  「可是,我媽好歹看著你長大,她一有問題,第一個人就是去找你,你怎么能這么狠心?」魏輕盈咬牙道。

  「誰讓她看著長大?你們家要認親人是你們的事,麻煩相准一點!」他不由分說地拉住石丹琪往外走。「走了!我餓了。」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魏輕盈在他身后頓足。「九瀚!」

  「魏小姐,我們兩個人只是同事關系。于公,我凡事公事公辦;至于私事,很抱歉,那是你們魏家自己的問題,請自己回家處理好,不要帶到公事場合來,言盡于此!」

  他毫不容情地說完,拉著老婆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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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丹琪,小瀚!你們終于回來了!」

  陳媽媽熱情地拉開門,連忙將兒子身后那個嬌小的人影拉進來。

  「哎呀,丹琪,妳瘦了,九瀚是不是都沒給妳吃飯?」她、心疼地摸摸石丹琪的身子骨,立刻換來身旁一句不滿的哼聲。「快進來,媽幫妳好好補一補─  哎呀!

  你這個大個兒還杵在這里做什么?當門神嗎?還不快把行李提上樓!」

  完全的厚此薄彼,不過被她「厚」的人是自己的老婆,陳九瀚沒有意見,只是臉臭臭地當搬運工去了。

  陳媽媽興奮地拉著她走進客廳里。「丹琪,我上個月去泰國玩,幫妳帶了一件印花長裙回來。這種裙子又輕又薄,夏天穿最適合,平時上班也很好搭,妳來試試看。」

  「媽,妳不要為我破費了。」

  「怎么是破費?」陳媽媽怪道。「陳九湘那毛丫頭從小就跟野猴子一樣,我想買什么漂亮的小裙子打扮她都是白搭,還是妳好。」

  敢情她是將自己當成芭比娃娃了,石丹琪笑。

  比起自己的那一位,陳媽媽更像她的母親!

  「對了,爸爸和九湘呢?」她注意到客廳里并沒有其它人。

  這個星期適逢台南地區大拜拜,几乎家家戶戶輪流辦桌宴客,陳家自然也不例外。早在上個月,陳媽媽已經嚴格命令兒女,一定要帶另一半回來吃拜拜。

  「爸爸去買點水果,馬上回來。九湘那丫頭本來是可以趕回來的,不過她男朋友臨時食物中毒,吐到進醫院打點滴,她在醫院陪著,這一次可能趕不回來了。」

  「真的?嚴不嚴重?」她有些擔、心,待會兒得打個電話去慰問一下。

  「聽她說是沒事了,躺兩天就好。你們晚點回台北的時候,幫我帶一壺人參雞上去。」

  說完,陳媽媽便興致勃勃的拉著她到房里試起印花裙來。

  前陣子陳媽媽例行打電話給兒子聊天。她很認命,知道如果自己不打的話,那小子八成丟掉一樣,几年都看不到個影兒。

  誰知,九瀚竟然很罕得的主動跟她提了丹琪她媽媽的事。

  陳媽媽聽到丹琪十二歲起就自己生活,一個小女孩自煮自食,憐惜之心大盛,對于她的媽媽簡直不是義憤填膺可以形容。

  雖然那位夫人多少也是接濟丹琪到大,但是這可是自己親生的小孩啊,怎么可以只是接濟而已?陳媽媽自己相夫教子几十年,即使老公丟得下,兒女也不能丟下,怎能想到天下竟有如此的媽媽。

  「她怎么就這么放、心?再怎樣也該將丹琪托給哪家的親戚照料啊!難道這種時候了還顧著她自己。那么小一個女孩活生生被藏著,生病了誰來照顧她?在家出意外怎么辦?上學的時候出車禍、在學校被人欺負了呢?」

  陳九瀚只是冷哼。

  「難怪丹琪從小就不愛引人注意,不想惹麻煩。丹琪從來也沒跟我們提過,不然我早早將她接回家來養了。」陳媽媽兀自心疼。

  后來她問了几句關于那位夫人的事,兒子說她最后還是保住自己的婚姻了。

  原來她丈夫在大陸的那個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另外也跟一位富商交往,孩子其實是那名富商的。然而富商家有悍妻,她眼看跟著對方不會修成正果,又看在魏先生求子心切的份上,才想偷天換日。

  誰知富商的悍妻突然因病過世,眼見時局大好,那女人說出了真相,丟下姓魏的,再度投回富商懷抱。

  魏先生自此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備胎,人財兩失,又愧又恨,他回台灣對老妻低聲下氣,祈求原諒,信誓日百一以后絕對不會再犯,兩人才又和好如初。

  「那丹琪呢?如今女兒也大了,那位太太有什么想法?」陳媽媽媽追問。

  「能有什么想法?一切照舊。」陳九瀚嫌惡得彷佛在討論的是某種病菌。

  既然一切恢復原狀,那位太太不能冒險讓好不容易回頭的丈夫再度和她反目,所以石丹琪的身分依然是個不能說的祕密。

  陳九瀚自此對那家人的惡感跌進谷底。

  「雖然阻止人家母女見面不太好,但是丹琪比較心軟,她媽媽有需要的時候就來哭訴,不需要的時候就把她撇在一邊,實在讓人不能接受。我看你還是小心一點,如果沒有必要,不要讓丹琪和他們有太多牽扯。」陳媽媽道。

  「我已經告訴她了,不准再跟那邊的人來往,至于對方打電話來的話,看看目的是什么,先跟我商量后再談。」他沒有告訴母親,石丹琪同母異父的妹妹和他同一家公司,而且對他別有企圖。

  嚴格說來,魏輕盈已經不算他同事了。那件事過后不久,她自己就辭職了,知恥近乎勇。

  同樣是自信心過度旺盛的女人,高一那個江蘭若還比她可愛多了。江蘭若后來真的跟林正鴻交往起來,兩人竟然也走了十几年。

  去年兩人結婚,陳九瀚還帶石丹琪去喝喜酒。林正鴻是他少數還有聯絡的老同學,若不是因為這個人,陳九瀚連江蘭若是誰都想不起來。

  「唉!」陳媽媽一想到石母對女兒的現實,越想越難過,母愛當場洶涌發作,恨不得就把石丹琪留在身邊好好的疼一番。

  「媽,妳怎么了?」石丹琪換好裙子出來,納悶地見到她長吁短嘆。

  「沒事,我在嘆那個死小子。」陳媽媽舊話重提。「說他不懂得溫柔嘛,緊要關頭又懂得護著妳;說他體貼嘛,怎么拖到現在你們倆就是不肯好好的把婚事辦一辦?他都二十六了,妳也二十八了,轉眼兩人都三十歲了,父老子幼怎么辦哪?」

  那夸張的表情都快要唱起戲文來了,石丹琪噗啡一笑。

  「其實有沒有婚宴無所謂啦,我和他都不是很在意這些虛禮,反正我們已經公証…  …  唔。」

  石丹琪捂住唇,驚恐地瞪大眼。完了,完了完了,說溜嘴了!

  「妳說什么?」陳媽媽的耳朵從來沒像今天這么尖過。

  「呃……其實……  也沒什么……  」她慌亂地左看右看,想亡羊補牢。怎么辦?

  陳九瀚,你快下樓,她是你媽媽,你自己搞定她!

  陳媽媽陰陰地瞇起眼睛。「你們已經什么?已經公証了?用、公、証、的?」

  「我…  …  就是…  …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必要顧及道義了,生命安全最要緊!

  虎口下的兔子當機立斷,用力眨眨眼睛,眼眶馬上泛紅了。為了效果再好一點,她咬著嘴唇,手指微抖著指了指樓上。

  「一切,都是……  他的意思!」

  「陳─  九─  瀚!」一句石破天驚的怒吼,划破了台南的天空!「你這個死小子!你給我立刻滾下來--」

  「這樣可以嗎?我們真的不用回去幫忙招呼客人嗎?」

  石丹琪被拐了出來,心里仍然覺得不妥。

  「送什么客?吃完了那票人自己會走!」陳九瀚此刻的表情可以榮膺十大惡人之首。

  石丹琪偷偷吐一下舌頭。

  從下午她不小心說溜嘴開始,陳媽媽便一直念,念念念念,大念中念小念,念不停。念的對象當然只有自己生的那個不孝兒子,因為陳媽媽非常相信她絕對只是被帶壞的無辜小羔羊。

  「你也不想想看我盼著你們姊弟倆結婚,盼了几年了?九湘那野丫頭給我一年拖過一年也就算了,我指望著你和丹琪能早點讓我如愿。你打國二就纏著人家,纏到人家二十八歲。這中問就算人家有其它機會也都被你趕光光,結果你竟然用公証結婚來敷衍掉?你不知道結婚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念到晚上,吃拜拜的親友陸續來了,一看到他們倆,第一句話自然還是問:「什么時候結婚哪?」陳媽媽被觸動、心情,毫不藏私,繼續對著鄉親父老又是一陣數落。

  一干父老聽說他們竟然已經去公証結婚了,霎時間天地變色。要知道,這里可是台南!全台灣最注重婚嫁禮數的台南!公証結婚這種事情是另一個星球的人才會做的事,怎么可能發生在這個地方?

  「你怎么可以把人家閨女拖去私奔呢?你這樣子怎么對得起人家的列祖列宗?叫我們陳家的人出去要怎么做人?」

  在老一輩的觀念里,沒有五禮六聘、明媒正娶的一律叫私奔。于是一伙人圍著陳九瀚,又痛快數落了一頓─  途中因為石丹琪乖巧無辜的形象實在裝得太好,還有人淚漣漣地握著她的手,保証一定會幫她討一個公道。

  陳家親戚本來就多,雖然今天來的只是附近的鄉親而已,湊一湊也開了五桌,這五桌當場變成一個非正式的婚宴,小兩口被抓著,一桌一桌向親友敬酒賠罪。陳九瀚越聽臉越黑,越敬臉越沉,不過他也知道理虧的是自己,只好壓下脾氣一桌一桌地敬到完。

  而這只是前奏曲而已,陳父陳母當場允諾,將來選個好日子,一定要把婚禮妥妥當當辦一次。

  陳九瀚一聽,什么?浴道種事還要再來一次?當場想翻桌,石丹琪馬上在桌下死死按住他,死命不讓他嶺作!

  終于上到第七道菜,他大爺受不了了,抓著老婆丟下一句:「我們去附近逛逛!」不管滿廳錯愕的親友,硬把她給挾持出門。

  石丹琪舒暢地伸個懶腰。看陳九瀚挨轟還不能反抗當然很有趣,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很好。

  久未回到這個熟悉的小城,几乎每走個几家就有一戶在請客,空氣中隱隱響著遠方廟會游行的喧鬧聲。啊,還是自小長大的地方好,看到什么都覺得親切。

  「等一下,你認不認得這里?」石丹琪挽住他,停在一個巷子的轉角。

  這是他國二那年?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嗯。」整個晚上下來,他現在的表情終于好一點。

  「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好奇問。

  「我在想,陳九湘干嘛帶著一個國小女生四處走。」他還是沒什么表情,嘴角卻隱隱有了笑意。

  「國小?」她叫道。

  「妳從小就是這副甜甜的小不點樣兒,我能以為妳多大?」即使現在也沒多大改變,想到剛才滿屋子長輩只圍著他一個人罵,陳九瀚不禁悶哼一聲,「從小就不知道騙倒了多少人,我怎么可能幸免。」

  「我騙你!是我騙你嗎?是誰沒事跑到我家吃宵夜,從此賴著不走的?」她提高聲音。

  「是妳自己要喂我的。」他眼底的笑意更明顯。

  「難怪陳九湘說你像流浪狗,誰給你飯吃就認誰當主人!」她悻悻地道。他跟他媽媽感情最好,看樣子跟陳媽媽是負責喂他的那個人脫離不了關系。真是個單細胞生物!

  他突然長臂一拐,將她拖進懷里,亞心狠狠地逼近她眼前問:「我是流浪狗,那妳這嫁了只流浪狗的女人算什么?」

  「我當然是負責替流浪英犬刷毛的工友。」她和他鼻尖貼著鼻尖,吃吃地笑了。面前凶神惡煞的表情再裝不下去,陳九瀚低笑著,摟高她馨軟嬌柔的身子,吻上他十几年來眷戀如一的雙唇。她抬高雙臂擁住他堅實的頸項,手下的身軀如盤石般堅硬不移。

  當初怎么也想不到那野獸般的小鬼頭,有一天會成為她的伴侶。

  「干!有沒有那么倒霉」

  一聲粗話將兩人震開。陳九瀚火速將她推到自己身后,轉頭看向來人。

  啊,這……這是什么日子啊?不但她和陳九瀚舊地重游,連當年和他打架的四個小混混也出現了。石丹琪又是擔憂又是想笑。

  「你們想做什么?」她的男人冷硬將她護住。

  一個混混上前一步想說些什么,另一個人突然攔住他,轉向陳九瀚。

  「小子,你跟我們從國中打到高中,打到你去外地上大學為止,也該夠了吧?」這混混臉上的表情是好笑大于敵意。

  石丹琪不禁笑了出來。

  「你們好。」她從他身后探出來,向几位「童年舊友」揮揮手。

  「這是你『  七仔』  ?長得不錯喔!」那混混笑道。

  陳九瀚撇了撇嘴,倒是石丹琪比較熱情。

  「謝謝。你們几位都在台南工作嗎?」她甜美騙人的笑容再度派上用場。

  「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台南。阿明、阿志在台北的修車廠當學徒,老鄭搬到台中去了,今天大家回台南吃拜拜。你們呢?」

  「跟你們一樣,九瀚的媽媽邀我們回家吃拜拜。」石丹琪笑道。她并沒有提到她和陳九瀚現在住在哪里,有時候少些麻煩也好。

  那四個人又寒暄了几句,揮手帶開來。

  石丹琪好奇地看著他們,再回頭看看陳九瀚。「你跟他們打到高中畢業?我還以為你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打架了。」

  陳九瀚哼了一聲,轉開頭,臉頰的顏色卻可疑地變深了。石丹琪太了解他了,每次他覺得尷尬,就會這樣哼來哼去的轉開視線。

  「說啦!上了高中他們還在勒索你?」石丹琪鬧他。

  「妳自己都不記得了嗎?」他不高興地道。

  「記得什么?」

  「他們勒索妳!」他惡狠狠地瞪。

  她一怔。「哪有?」

  「妳帶我回家的第一個晚上,不是被他們看到,后來躲在校園門口想勒索妳?」

  有嗎?她很確定被他跟回家的那個晚上,后頭只有他一個人而已,因為沿途她一直在注意他想跟多久。

  「誰跟你說的?」她納悶問。

  「妳怕我知道之后,一個人去找他們麻煩會吃虧,不敢告訴我,結果我姊私下跑來找我說,還不是被我知道了?」他想到舊事,猶有薄怒。

  「陳九湘說的?」她訝然道。「所以你就一天到晚找他們麻煩,連我搬走了都一樣?」

  他又哼了一聲轉開臉,臉頰的暗色越來越深。

  原來當年她勸他不要跟人打架,他的欲言又止就是為了這個。害得陳媽媽還一直說,自從她搬走之后,沒人管得住他,他就一天到晚在外頭惹事。

  石丹琪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么?」他凶巴巴地問。

  「我……我笑……  」她笑得越來越厲害,笑到最后彎下腰去。「我笑你被陳九湘騙了,呆頭鵝!」

  「什么意思?」陳九瀚瞪著她。

  「我根本沒有被任何人勒索過,被欺負的人是她男朋友啦!她一定知道跟你說實話,你絕對不會幫她出頭,所以才編出這套話騙你。」石丹琪笑得直不起腰。

  那家伙竟然玩假傳聖旨這招,結果目的還真的達到了,自從有陳九瀚找那群人麻煩,他們也不敢再在這附近橫行霸道!

  陳九瀚滿臉黑線。

  「媽的,她就不要讓我遇到她。」

  她又笑了好一會兒,努力收住聲,抱住他的腰想安撫他的自尊心。

  「不過我是很感動的唷!」

  他還是有點下不了台,害她又哄了好一陣子才收氣。

  這男人啊,不管將來長到几歲,在她面前一定都有收不完的孩子氣。

  陳九瀚鐵臂一拐,將她重新攬回懷里,

  他就著月光,深深地注視著她晶燦的眼,鄭重地說:「我愛妳。一直很愛妳,而且會永遠愛妳。」

  她的笑容隱去,痴痴望著他深邃無盡的眼里。

  「我也愛你。」末了,她輕嘆一聲,埋進他的胸懷。

  她知道陳九瀚一直認為她那么寬忍母親的事,是愚孝。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經歷那樣的童年,她永遠不會與他相遇。

  為此,她感謝她的母親。

  十六歲那年,初識的男孩在這里把她給撞翻了,而二十八歲這年,嫁的男人在同一個地點,許諾她一生的幸福。

  有了他,她的生命,再無遺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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