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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已殘,天將明。 纏綿終宵後,他已倦極而眠。

  映蝶看了他一夜,深刻將他的容顏印入腦海,然後,在天色未亮之前,起身穿衣。

  回身戀戀難捨地看向他沈睡的面容,狠下心,她別開臉,將步伐踏出。

  她必須在唐逸幽醒來之前和唐逸農談談,然後離去。

  右手觸及房門的同時,一道聲音由身後傳來:「這麼早,想去哪?」

  映蝶錯愕地回身。「你——」他不是睡了?

  他輕扯唇角,悲澀地道:「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他與她一般,一夜未眠,一直在等她向他坦言說出一切,但,她什麼都沒做。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信任、不值得她依靠?

  為何他總是走不進她的世界,不讓他分享她的悲喜?對她來說,他一直都無關緊要,是不是?

  他披衣下床,走向她,橫擋在她與房門之間。「想回絕命門,可以,除非先殺了我。」

  「你——」明知她下不了手,他何苦逼她?

  「我是認真的。當昨天那名看來不似尋常人家的男子找上你時,我便知道事情該有個了結。你這一回去將會面對什麼,我多少有個底,你以為我會讓你白白去送死嗎?不,蝶兒,我所承諾過的讓你自行決定去留,並不包括在這種情形之下;我也說過,你可以決定我的生死,但是你既然選擇了留下我,就必須讓我和你一同面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後果。」

  映蝶蹙起眉。「你這又是何苦?」她不想連累他,他不明白嗎?

  「沒有你,我的人生再無意義。」在未與她相遇之前,他為需要他的病人而活,在交了心之後,他只為她而活。

  往前跨了一步,拉近兩人的距離,他張臂擁她入懷。「把一切都交給我,相信我,我會解決的。」

  相信他?說什麼不自量力的蠢話?她要真相信他的話,那才真的是腦袋壞掉!誰不曉得這呆子只有一股傻勁,只會豁出性命擋在她面前,當那個身先士卒、第一個到閻羅殿報到的人!

  「就算真的不行,要死一起死,當對亡命鴛鴦也成。」看出她的不以為然,他自我調侃地又加了一句。

  看吧,她就說!

  映蝶氣悶地抿緊唇。「我怎會遇上你這呆子!」偏偏他就是有能耐讓她又氣又惱又——心疼!

  「如何呢?」他執意要聽她回答。

  歎了口氣——「好,就一起死吧!」偎緊他,她下了承諾。

  敗給他了。饒是再冷情孤寒的女子,遇上了他也只能認栽!

  他們彼此都有心理準備,平和的日子隨時會生變,沒想到的是,它會來得如此迅速。

  事情的發生,是在三天之後的夜裡。

  正欲就寢,唐逸幽突地一怔,仰首低喚:「蝶兒。」

  映蝶看向他,張口想發問時,也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氣息流動,同一時間,她已翻身下床披衣,動作一氣呵成,就要往外衝——

  「蝶兒!」唐逸幽反扣住她的手腕,口吻無奈。

  「廢話少說,你待在房裡,千萬別出來。」她命令人倒是挺有氣勢的。

  「蝶兒!」他又喊,這次加了歎息。「我並不嬌弱。」

  「算了、算了!你想跟就跟吧,別妨礙我就成了。」又不是不曉得他有多固執。

  一同趕到後院,幾道黑影也同時翻身而至。 追魂、攝魂、索魂、斷魂,四大護法都到齊了。

  映蝶屏氣凝神,一瞬間處於備戰狀態,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寒月,你可知罪?」四大護法之首——追魂首先開口。

  「不願成為殺人工具,不想人間再添冤魂,何罪之有?」


  「在你成為絕命門一員時,就當知道這輩子必須與血腥為伍,這是你的命。」攝魂介面道。

  「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想擺脫殺手生涯,誰也奈何不了我。」

  「死到臨頭,還敢逞口舌之快。」脾氣最暴躁的索魂捺不住想動手。

  「等等,索魂。」斷魂壓下同伴欲行動的手。「寒月,門主倚重你,若你肯現在殺了唐逸幽,隨我們回絕命門覆命,門主可以既往不究。」

  映蝶直覺仰首望向身旁的唐逸幽。

  他溫暖的手始終握著她,靜候她作決定。「你說呢,蝶兒?」

  要他死很容易,他永遠不會對她動手。

  映蝶反握住他的手,回他堅定的一笑。

  殺手生涯,她不曾戀棧過,如今,更不會走回頭路。

  深吸了口氣,她往前跨上一步。「動手吧!」

  「等等!」他拉回她,無視她的錯愕,語調平穩地對四大護法說:「由我代她!」

  此話一出,不僅映蝶震愕,四大護法也是面面相覷。

  「你算哪根蔥?你說了就算嗎?」真是不知死活,他自己都性命難保了,還管到寒月這裡來。

  「法理不外乎人情,除非——幾位護法是對自己的身手沒信心,怕會敗在我這無名小卒的手上,不敢接受挑戰。」

  「笑話,我們會怕你這連刀都拿不穩的白面書生?」索魂嗤之以鼻。

  本來他們四大護法的職責只在執行門規,收拾了寒月便成,至於唐逸幽,絕命門自會另派殺手完成任務,沒想到這唐逸幽自找死路,那他們也不介意順便收拾掉他。

  「那麼幾位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一旦我落敗,寒月的命,聽憑各位處置便是,在下絕不再干預。」

  攝魂冷睇著他。「你憑什麼身份代她?」

  「夫婿。吾妻有難,當丈夫的自當責無旁貸。」

  「唐逸幽!」映蝶總算插上話,口吻氣急敗壞,失掉了一貫的冷靜。

  這個白癡!他就算活得不耐煩,也不必找這麼慘烈的死法呀!

  唐逸幽拍拍她的手,給了她溫柔的一笑,要她安心,然後才?眼看向四大護法。「如何呢?」

  四大護法對看了一眼,追魂代表首肯。「好,我們四人若敗在你手上,從此寒月便與絕命門再無瓜葛。」

  「一言為定。」

  這一來一往,聽得映蝶又惱又急。「別聽他胡說八道——」

  「蝶兒,」他哭笑不得地阻止。「對我有點信心。我像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嗎?」

  「像!」又不是不曉得他有幾兩重,盲目的信心代表愚蠢。

  好侮辱人的表情啊!

  唐逸幽搖頭苦笑。「我忘了告訴你,我剛好有一點點武學基礎,當年,為了強健身子骨,我那神醫師父教過我。」他說得經描淡寫。

  他……他會武功?映蝶張口結舌。

  那他怎麼不早說?還有,這「一點點」,又到底爛到什麼程度?撐不撐得過四大護法十招?敗得太難看的話,面子上會掛不住的。

  滿腹的疑問來不及付諸言語,唐逸幽一個躍身,已迎向四大護法展開的攻勢當中。

  才這麼一眼,她便驚覺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唐逸幽武學造詣奇高,而且遠遠超越她太多、太多!

  四大護法很快便發現他們全低估了這個看似無害的男人,短瞬間也有著錯愕與慌亂,因而,最瞧不起他、震驚也最大的索魂,便首當其衝地挨下他一掌。

  其身形,宛如遊龍,驚鴻不定;其招式,莫測高深,虛實難探……映蝶在一旁看傻了眼。

  誰說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這登峰造極的絕妙身手,別說是她了,無數江湖奇俠都非得甘拜下風不可!

  老天爺!枕邊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居然到現在才知道,他瞞得她好苦啊!
四大護法實力亦不在話下,勢鈞力敵的兩方交起手來,掌風橫掃,戰況之激烈,四周捲起狂風落葉。唐逸幽輕巧地移形換位,穿梭在四大護法之中。久久僵持不下,索魂已有些心浮氣躁,吃了他一記掌風,彈飛而去的身子,暫時脫出戰局。

  丟臉丟透了!沒想到最輕視唐逸幽的人是他,頭一個吃了虧、敗下陣來的人也是他。

  這一惱,他索性拿映蝶充數發洩。而猶處於呆怔中無法回神的映蝶,所有的心思也只在眼前的戰況中,怎麼也沒想到索魂會對她出手,當她察覺時,緊急退開身,卻仍無可避免的讓掌風掃及,雖未受創,卻也將她的身子打飛出去,那方向,正是戰火處!

  正與追魂交手得難分軒輊的唐逸幽,瞥見她飛來的身子,那一刻,追魂淩厲的一掌已直逼他而來,他知道他該回掌承接,但,那一剎那,他的手卻毫不猶豫地接住映蝶的身子,而後,閃避不及的他,便硬生生挨下這致命的巨創——

  兩人同時跌落地面,他下意識裡不忘護住映蝶。

  「沒摔疼吧,蝶兒?」

  「我沒——」一口鮮血自他口中嘔出,染紅了映蝶胸前的衣襟,她啞了聲,瞪大眼驚呼:「你——」

  「我沒事。」他牽強地擠出微笑安慰她,撐起身子,眼前一陣昏暗,他往後跌退了幾步,映蝶急忙扶住他。

  他甩甩頭,咬緊牙關,他知道那一掌已嚴重傷著他的肺腑。

  「勝負已分,唐逸幽。」雖然追魂心知肚明,這勝利並非實力得來。

  「不,勝負未分。」他迅速且俐落地點了自身幾個大穴,不顧生命危險,將體內最大的潛能激發出來。
這一戰,關乎蝶兒的後半生,他不能輸,也輸不起。蝶兒絕不能再淪入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為此,他願付出一切代價。

  「這事你別管了,我自己來。」映蝶急急阻止他。

  「不,你不是他們的對手。」他沈穩道,拭去唇角的血漬,正面迎戰。

  他必須速戰速決,他沒有多少時間。

  他招招又准、又快,俐落而犀利,豁出性命只攻不守的打法,在這上頭,四大護法注定吃虧,不一會兒便逐漸呈節節敗退的局面……

  回身一旋,唐逸幽神乎其技的探手一攻,抓住攝魂那一瞬間的破綻點了他的穴,同時接二連三地出手,以同樣的方式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住了索魂、斷魂,咬牙含住最後一口氣,力敵追魂……

  來不及出手,眼前霧茫一片,他往後蹌退,最後一絲力氣告罄,身不由己地跌了下去。

  「逸幽!」映蝶見狀,立即撲上前去,抱住他無力的身軀。「你還好嗎?」

  「沒……沒事……」輕如遊絲的聲調,難以捉摸地飄散風中。

  映蝶死命地摟緊他,明眸泛起水霧。他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在流失,她的靈魂,也隨著他生命力的流失,逐漸空洞……

  「你輸了,唐逸幽。」他還是沒能一舉制伏他們四人。追魂揚掌逼向他,如今的唐逸幽,想取下他的命是易如反掌。

  映蝶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顫抖的手,好心慌、好無助地撫觸他慘白的容顏——

  就在追魂一掌迫近之時,一道迅捷如風的形影飛身而至,正面迎向他這一掌!

  強大的掌力讓追魂退了幾步,看清眼前的人後,他錯愕地喊道:「無塵!難道連你也想背叛絕命門?」

  無塵撇唇冷笑,卓絕俊美的容顏有如寒霜。「我從來就不是絕命門的人,何來背叛之說?我想,門主應當很清楚,昔日無塵之所以甘為絕命門效力,為的是寒月,如今,寒月已不屬於絕命門,誰還留得住我?」

  「你……你……」追魂被說得啞口無言。

  「追魂護法,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這場賭局,究竟誰勝誰敗,想必護法心裡有數,唐逸幽已點到為止,手下留情了,否則,他大可直接點三位護法的死穴,如今,他們還有命可活嗎?你又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追魂沈默了。

  的確,唐逸幽處處留情,他們是不好逼人太甚,就衝著他饒過三位同伴的命,這恩是不能不償了。

  「好。寒月與絕命門就此恩怨兩消,再無瓜葛。」解了同伴的穴道,四條身影消逝在夜幕之中。

  無塵蹲下身去。「寒月,他還好吧?」

  映蝶不語,失神地望住唐逸幽血色盡褪的容顏。

  唐逸幽強撐起沈重的眼皮,望住眼前出眾絕倫的男人。「你……是無塵吧?我將……蝶兒交……給你,別……再讓她……受苦……」將那只握住他的柔荑反交到無塵手中,見他握住,才敢鬆手,淒淒楚楚地笑了。

  無塵不拒絕,也不允諾,目光一片深沈。

 「你…你這白癡!」映蝶強忍了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這一掉就是一串,再也收不住。「我實在說不出來…我有多討厭你!」先前她不要他,他死黏著她不放,現在,他讓她不能沒有他了,他才離開她,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我……知道。」他淒涼地一笑。「你從來就……不曾……真正在乎過……我!」他已經無所謂了,這一生唯一刻骨銘心的愛,只能堅持到這裡。


  「不許死!」看出他愈來愈虛弱,她驚叫道。「你敢死,我會恨你一輩子。」

  「我……」他也不想啊,可是……「別哭了,蝶兒……別……再讓我心……痛……」他吃力地?手為她拭淚。

  是她的淚落進了他眼底嗎?否則,為何他的視線會霧茫一片……

  情緣,已到盡頭,該是劃下句點的時候了——

  「多麼遺憾……最終,我仍是沒能讓你……讓你對我……」

  「對你如何?」她不要他抱著遺憾走,就算他是要開口要她隨他黃泉之下再相依,她也會立刻隨他去!

  然而,他已經無法再響應她了,失去力量的手悄悄滑落,合上的眼眸有著未來得及滑下的澄亮水光。

  映蝶只是靜靜看著他,很靜、很靜,靜到連呼吸都遺忘,她不哭、不叫,靈魂已隨他而去,緩緩低下頭,臉龐與他相貼,無聲地閉上眼。

  滑落的水滴,交融著他的血,與她的淚——

  請遍了揚州城稍有名望的大夫,所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結果:節哀順變。

  他是還沒斷氣,但,那又如何呢?無異於死人了。

  無塵試過以內力為他療傷,無奈唐逸幽受創太深,回天乏術,除非閻王網開一面,否則,神仙來都沒辦法。

  拭淨了最後一滴淚,映蝶不再多說一句話,靜靜的守著他,不言不語,不眠不休,像是遺忘了全世界,空洞的眼,只知望著他。

  她一直都沒有認真地看過他,現在她才發現,他長得好俊、好俊,再也沒有人會比他更好看了,她好怕會忘掉他,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她捨不得忘,所以,她要將他看個夠,補足今生今世的不足……

  就在第四天——

  一名意外的訪客來到唐家。

  「曲慕文?」就在對方報上名後,唐逸農不感興趣地道:「我們認識你嗎?」

  整個唐家陷入愁雲慘霧中,沒心情接待客人。

  「看吧,說你多有名我就不信了。」一旁的未婚妻說著風涼話,淨扯後腿。

  「閉嘴啦,寒寒!」曲慕文沒好氣地瞪了眼商淨寒。「我是來找令兄的。」

  「大哥……」提起這個,唐逸農難掩傷懷。「他受了點傷。」

  「我並不意外。」更正確的說,他便是為此而來。

  七日前,他曾收到唐逸幽的來信,想必連唐逸幽自己都料到會有今日。

  「你只須告訴我,他現在是病人還是屍體就行了。」除了死人醫不活外,其餘的還不曾難倒他曲慕文。

  通常,這麼說話的人,就算沒被亂棒打死,也會讓人用掃帚轟出去,但唐逸農此時無心與他計較。

  倒是商淨寒聽不下去了。「你說話再這麼狂妄,哪天被人打死了,可別指望我會替你守寡。」

  「無情的小東西。」虧他還有興致打情罵俏呢!

  其實,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問著好玩的而已。也許是自欺吧,唐家上下,始終不願著手準備後事,始終傻氣地相信,唐逸幽會活過來,完好如初的站在他們面前,所以曲慕文才敢斷定,他多少還有一口氣在,才會老神在在,一點也不緊張。

  商淨寒冷哼一聲,不理他,逕自對唐逸農說道:「把你大哥交給他吧,這傢夥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醫術還差強人意,不曾把人給醫死過。」

  「差強人意?嘿,寒寒,你這什麼口氣?很差勁哦!」

  唐逸農看他們一來一往、沒個正經的樣子,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你……懂醫術?」

  「你問得很廢話耶!我要不懂,你大哥請我過來是晾著好看的啊!」也不等人家主人應允,他推著唐逸農自動自發地往裡頭去。「走啦、走啦,我保證不會弄死你大哥。」

  大搖大擺地晃進了房內,看了看情況,他直接走向床邊的大美人。「姑娘,讓賢了。」

  映蝶置若罔聞,文風不動。

  「你再不讓,就等著替他準備棺材吧。」

  全無反應的瞳眸閃了閃,仰起頭來看他。

  「放心吧,他死不了的。我文曲神扇要的人,還沒人敢沒面子的死給我看,我不會讓他有機會拆我招牌的。」

  「銀……銀針神醫?」低低啞啞的聲音逸出,她一震,臉龐有了表情。「你是天下第一神醫?」

  曲慕文瀟灑地甩了甩手中的白玉扇。「如假包換。」


  「怎……怎麼可能?」與世無爭的唐逸幽,怎會與名滿天下的江湖奇俠扯上關係,讓堂堂的天下第一神醫移尊就駕?

  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他是我師叔。」曲慕文淡淡地解釋了眾人的疑問。

  唐逸幽生性恬淡,不適合江湖生涯,所以與他們這些江湖人也就極少聯繫,但,儘管如此,情誼仍存在。

  「師叔?」其中,就屬唐逸農怔得最徹底。

  他也是到近日,才知兄長身懷絕藝,這大哥還真是深藏不露啊!瞧瞧,就連聲勢震天的文曲神扇都得尊他一聲「師叔」……噢,這大哥到底還瞞了他多少事呀?

  探了唐逸幽的脈象,曲慕文神情自若,全無一般大夫該有的凝重,明知一群人全屏息等他結論、他還慢條斯理的解唐逸幽上衣,開口的話居然是:「寒寒,你不許看,免得到時「貨比三家」,莫名其妙的把我給休了。」

  「你也知道你身材不怎麼樣?」商淨寒輕哼,但仍是退出門外去。

  執起銀針,他迅速地紮向幾道穴位,像是存心想把人急死,淡瞥了她一眼,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你下手真狠。」

  他指的是唐逸幽身上的吻痕和抓痕,一看就知道是殘餘的激情印記。

  嘖,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冷艷美人看來比他的寒寒狂野多了。

  映蝶皺眉。「到底如何?」

  「死不了。」銀針一根根收回,那漫不經心的響應,任誰都會懷疑他是在「玩命」,而不是「救命」。但是說不出來為什麼,映蝶就是相信他,懸浮多日的心有了重量。

  只見他扶起唐逸幽,在他身後盤腿而坐,提運真氣徐徐貫入他體內,他受創極深,曲慕文將源源不絕的內力往他身上傳,換作一般人,肯定吃不消,但他文曲神扇可不是浪得虛名,要是這樣就投降,豈不讓人貽笑大方?

  運行的真氣受阻滯留,久久僵持不下,曲慕文眉心一蹙,微一提氣,往他背部一拍,逼出那道鬱結之氣,瞬時,一口鮮血由唐逸幽口中嘔出!

  額際沁出點點冷汗,曲慕文收回功力,輕吐了口氣,然後才拉開衣襬下床。

  映蝶極自然地擰了條熱毛巾,曲慕文伸手正要接過,誰知她竟視而不見地越過他,走到床邊拭著唐逸幽嘴角的血漬,完全不把其他人看在眼裡。

  這、這、這……好過分哦!

  曲慕文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和唐逸農一道退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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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除了唐逸幽的安危,世間萬物入不了映蝶的眼,進不了映蝶的心,這些日子,她只知守著他,不離不棄。其余的,她不在乎。

  曲慕文來了之後,她滿心以為,他可以救回那個屬於她的溫柔男人,可是——

  「什麼意思?」聽完曲慕文的話,她神色僵凝。「你能救活他,卻不願去救?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曲慕文放下診脈的手,慢條斯理地回道:「沒錯。我已經証實了沒有一條生命會在我手中斷氣,對得起自己的招牌了,只不過,我現在若是撒手不管,他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映蝶板著臉。「這算什麼?」他怎麼可以拿人命當兒戲,說不管就不管!

  「算仁慈。」曲慕文挑眉睨了她一眼。「妳和他的事,我全聽逸農說了,我不認為救活了他,對他就會比較好。」

  「見死不救,還敢自詡仁慈?」

  「妳在乎嗎?當這個男人為妳心碎神傷時,妳會心疼過他嗎?當他不惜為妳獻盡一切時,妳又在意過他的付出嗎?是誰讓他情願豁出性命,不顧自身危險,自封穴道以激出極限潛能,拿命來代妳解決一切?妳曉不曉得,今天要不是有我,師叔他就算能僥幸保住生命,也只會是半個死人!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極不對等的感情路,他無止無盡地為妳挖心掏肺,妳一次一次的視若無睹,棄他如敝屣。試問,妳將他當成什麼了?他唐逸幽就活該欠妳的嗎?活該要容忍妳這麼糟蹋他?妳以為他除了妳就沒人要了嗎?待妳太好,一顆心癡到不懂得回頭,反倒讓妳當成了犯賤,對不?好啊,既是如此,那麼當初都能冷酷無情了,今日又何必再虛情假意呢?妳比誰都清楚,他最痛、最致命的傷,並不在此,而是心中那道由妳親自劃下——血淋淋難以磨滅的心靈狂痛!救活了他又能如何?再一次忍受妳可有可無的忽視?再一次讓妳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地作踐他?不,我曲慕文不做這麼無聊的事,與其讓他再一次生不如死地活著,我反倒覺得,就這麼撒手人寰,再無知覺,對他反倒是最好、最仁慈的作法。」

  映蝶被逼得啞口無言。這番話,讓她想起了月餘前,他曾受她一掌的事。如今想來,他內力如此深厚,又豈會任她輕易傷著?除非……他封住內力!如此一來,他根本就不堪一擊……難怪她當時用不到三成功力,卻幾乎使他致命!

  那一刻,她曾捕捉到他眼中不輕易流瀉而出的淺淺憂傷……那是他最深沉的痛啊!然而,他卻從來不說,將寶貴的生命交到她手中,任她去結束,若當時他就這麼死了,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如何癡絕不悔地在待她!

  試問,一個男人,得愛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做到這一點?

  寸寸柔腸,已盈滿痠楚。

  谷映蝶呀谷映蝶,枉妳空有一雙明眸,卻什麼也沒看到,比瞎了眼更不如!在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愛她、更珍惜她的人了,她卻將他傷成這般……谷映蝶,妳活該沒人疼、沒人愛,死了都不可惜!

  她崩潰似地跌坐地面,慘慘切切地痛哭失聲。

  「求你……救他!無論如何,請救活他,該死的是我,他所有的悲、所有的苦,都是我一手造成,該受折磨的是我,不是他!」她一生性傲,從不求人,但是為了唐逸幽,她不惜聲淚俱下地泣求。

  「妳也曉得什麼叫心痛了?」他諷笑。「有用嗎?當他守在妳身邊時,妳不曉得要回眸去看他一眼,如今他聽不到了,妳再如何肝腸寸斷又有何用!他就是太傻,愛妳愛到沒有多餘的力氣多珍惜自己一點,不論心中多苦,就是捨不得傷妳一絲一毫,妳不覺得自己可惡,我卻看不下去了,總該有誰來為他討回公道,失去他,足夠妳一生活在悔恨當中,我相信,這會是對妳最好的懲罰及報復,否則,妳還當真吃定了他,可以為所欲為!」

  「不,不可以!」她驚叫,方寸已然大亂。「你憎厭我,好,可以,什麼報復、懲罰,我都甘心領受,只要你救回他,我一命換一命!」

  說完,她毅然衝向鏡台,找出置於其中的利剪,毫不遲疑地朝心口刺下——

  鏗!

  一柄折扇飛來,擊向皓腕,手中的利剪落了地。

  「你……」她不解地看向他。

  「我要妳的命何用?」他幽冷地一笑。

  「你到底想怎樣?」她都不惜一死了,他還想如何為難她?只要他說得出口,她可以不計代價,只求還她一個活生生的唐逸幽。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說服我救他的好理由。」腳尖挑起折扇,準確利落地握回掌中後,他又回復一貫的瀟灑,靈巧地在指間轉動了幾下,自顧自地攤開扇子搧起風來,一副她說不說都無所謂的模樣。

  「我……我……」撕成片片的心,浸淫在悽風苦雨中,滴滴清淚順頰滑落。「我愛他。我知道我虧欠他很多,傷他最深的人是我,我不配說這句話,但……我是真的愛他……我不能沒有他……」

  詭譎的笑意在唇角揚起,曲慕文朝床上投去一眼。「聽到這句話,死也甘心了,對吧?」

  合上的眼眸,在映蝶詫異的注目下緩緩睜開——

  「你……」她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兩個呆子!看著凝眸相望的兩人,曲慕文搖頭笑嘆,很識相地退出房外,將一室的幽靜留給這對撥雲見日的愛侶。

  「蝶兒……」他想朝著她伸出手,卻始終遲疑著沒付諸行動。「妳……妳剛才……」

  真的嗎?那真的是她的真心話?他好怕這只是他過度渴望下的幻覺。

  映蝶過於震驚,一時回不過神來,只能傻傻地看著他,亦深怕它是南柯一夢。

  「可不可以……再說一次……」寫滿濃情的臉龐,用著讓她好心痠、又好心痛的神情望住她,詢問著。

  淚水蓄滿眼底,映蝶再也無法隱忍,撲向他,一遍又一遍地泣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說了好多遍,和著淚,一聲又一聲地傾吐呢喃愛語,深怕他聽不見,又深怕入不了他的心,更深怕他不曉得。

  「我聽到了,蝶兒,我全聽到了。」他摟緊她,表達著死也無憾的深情。

  她真的說了愛他!甚至不惜拿她的命來換回他,他的小蝶兒也是這麼深愛著他……

  眼眸泛著水光,他動容得說不出話來。

  激蕩的心緒,使他語調嘶啞,將聲音逸出:「妳真瘋狂。我好不容易才掙來妳的小命,妳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糟蹋它!要不是慕文動作快,妳——」

  「你能為我義無反顧,我為何不能為了你,什麼都不要?」

  「傻女孩!」他低喃,輕吻她耳畔。「作個約定好嗎?今後,我將生命交給妳,而妳的也交給我,除了對方,我們誰都沒有資格結束它。」

  映蝶感動地笑了,仰起頭,纖纖素手爬上俊逸出色的容顏。「我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傾心相待?」他該怨她的,可他沒有,從來就沒有!

  「我不知道,就是愛妳,沒有道理地愛妳,就算到了來生,我還是要愛妳,生生世世追尋妳,總有一回,妳會依了我。」

  癡言癡語,聽得她又是心疼,又是心憐。「你呀,傻子一個!讓我……想不愛你都不行。」

  「是這樣嗎?」他笑了笑,柔情萬縷地輕吻她髮絲。

  「咳——」一聲很假的咳嗽聲由門口傳來。「你們濃情蜜意夠了沒有?」

  「慕文。」唐逸幽坦然大方地打著招呼,在映蝶的扶持下坐起身來。

  「師叔,我這醫術如何?還請不吝賜教。」

  「你指哪一方面?」唐逸幽聽出他話中帶話。

  「當然是針對『心病』所下的『心藥』嘍!我可有對症下藥?」不賴吧?他這大夫多盡職啊,不僅醫身,還醫心呢!

  唐逸幽笑了。「我沒同意你這麼戲弄蝶兒。」

  打從曲慕文診完他的脈息後沒多久,他便醒了,但曲慕文發現得很快,立刻不著痕跡地點了他的軟麻穴,一時間使不上力的他,很快便領悟了他的意思,他想,曲慕文是要他稍安勿躁,靜觀其變吧!

  他會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於是他也就配合著他不動聲色,沒想到……他一手編導的,竟會是這樣一出戲碼。

  但,映蝶可就不這麼認為了,由她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可以確知。

  「你耍我嗎?曲慕文。」她沉著臉瞪他。

  「我有嗎?」表情可無辜了。

  「你不是說想替逸幽出口氣,報復我?」害她以為,他為了讓她痛苦,真的會撒手不管,可惡!

  「對呀,妳不是哭得死去活來的嗎?我覺得很夠本了呀!做人不能太惡劣嘛!」說得倒像他有多寬大為懷似的。

  「你——」一把火在燒。「那又是誰逼我一命換一命的?」

  「哪有?師叔,這你得替我作証,我幾時要她一命換一命了?」喊冤也就算了,他還喊得很大聲。

  唐逸幽強忍著笑。「好像真的沒有耶,蝶兒。」

  「這——」她居然被整得這麼徹底!

  唐逸幽寵溺地摟了摟她。「蝶兒,妳也別惱了,慕文可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智高絕倫,敗在他手下並不可恥。」

  所以說,吃錯藥的人才會去和他鬥智,就連他的小未婚妻都險些被他氣得五臟六腑全移位,更何況是映蝶。

  看出映蝶真的很嘔,他出面打圓場。「好了,慕文,口下留情些,好歹,將來你得喊她一聲師嬸。」

  輩分又莫名其妙矮上一截了。

  曲慕文不怎麼甘願地道:「師叔,你真沒眼光。」

  「慕文!」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叫了聲。

  「是、是、是!師姪遵命,行了吧?」

  真的很不甘心耶!要他叫一個小他五歲的男人「師叔」也就算了,如今就連谷映蝶這女人「輩分」都比他高,這……什麼跟什麼?吃虧吃大了!

  唉,誰教他師祖當初好死不死的收了唐逸幽為徒,所有的師兄妹想不認命叫聲「師叔」都不行了。

  思及此,他不由得問:「師叔,武林中盛傳你手中有本絕世祕籍,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這就是害他平靜日子告吹的罪魁禍首!

  唐逸幽嘆了口氣,轉首對映蝶說:「替我將放在木櫃內的那本書,拿給慕文。」

  這房內所有的擺設她了如指掌,當然也知悉他所指的書在哪裡,很快的便取來。

  「醫藥全錄?」曲慕文僅看一眼,便爆笑出聲。「搞什麼鬼?所有人搶得死去活來,為的就是這本書?這未免太扯了吧?」

  所以說,傳言信不得就是這樣,芝麻綠豆大的事,傳過了三個人之後,曾子也能殺人,母豬也能變貂蟬。

  大略翻了幾頁,他必須承認,這是醫家寶典,對習醫之人來說,無異於天下至寶,但是對於一般人,根本一點功用也沒有。

  「師父畢生所學,盡錄於其中,臨終之前,師父將它傳給了我,我不曉得這消息是怎麼傳的,怎會演變成如此。」

  傳言雖有謬誤,但有幾點確實為真。

  師尊為人豪氣瀟灑,來去紅塵,不為世俗之事所拘泥,在當年,人稱紅塵客。

  多少人為得他絕世武功,擠破了頭,千方百計想求他收為門徒,卻從未成功過。他性格很怪,想成為他的徒弟,還得讓他看得順眼。

  他畢生只將武藝傳與三人,首席弟子,便是曾經享譽江湖,盛名於一時的凌雲儒俠顧流風,也就是曲慕文的師父;而第二位,是紅塵客的獨生女兒宮宛宛;最後一位便是唐逸幽。

  他始終很疑惑,江湖奇才多不盡數,師父當年為何會看上他呢?他自認並不出色,而且已等於是半個死人了。

  師父給他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我們有宿世的師徒之緣。

  是的,人與人之間,不就因這麼一個緣字,互相纏繫嗎?

  「慕文,這本書就交給你了,希望它能助你懸壺濟世。」

  「師叔,你就別為難我了,我的處世原則與你不同。」他可沒有師叔的仁心仁術,濟世為懷,救不救人,首先得看他爽不爽,要是剛好心情差,他連眉也不會挑一下。

  「懸壺濟世」?呵,誰理它,若真有這塊牌匾,也會讓他劈了當柴燒。

  個人有個人的原則,唐逸幽也就不勉強他。

  「傳言之事就交給我,我人在江湖,處理事情比較方便,除了辟謠外,以我在江湖中的地位,有我出頭,你可以省下很多麻煩。」心知唐逸幽向往淡泊的生活,無心追名逐利,否則,憑唐逸幽的能耐,要想名震武林、與他這天下第一神醫並駕齊驅又豈是難事?

  至於這醫書嘛——如果他這位師嬸夠爭氣的話,也許可以留給他們的寶貝兒子,只要這小家伙沒遺傳到他爹淡泊到讓人受不了的個性,搞不好十八年後又會多個轟動武林的絕世奇才呢!

        ※        ※        ※

  在唐逸幽清醒後的幾天,始終沉默的無塵找上了映蝶。

  面對他,映蝶有著很深的愧疚。

  「我……對不起……」她低垂下頭,不敢直視他。身畔的唐逸幽輕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的陪伴在她身邊,無聲給予支持。

  有了他,一股新生的力量油然興起,她深吸了口氣,仰首道:「我很抱歉,虧欠你的我會設法償還,但不包括……」

  「等等!」無塵阻止她,表情有些許怪異。「妳以為,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心頭輕震了下。「你我都很清楚,我們一直都不是那種關係……」

  「我沒說我們是。」剛冷的線條,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寒——不,或許我該喚妳小蝶,我等的就是這一天,妳找回了妳的人生希望,有了安全穩定的依靠,也該是我將所有真相告訴妳的時候了。」

  一聲小蝶,有如讓她跌回六歲之前的時光,這小名由他口中喚出,讓她倍感親切。

  「妳印象當中,可有谷映塵這個名字?」

  谷——映塵?

  她瞪大了眼,驚愕得無法言語。「你……你到底……」心在顫抖,小手沁著冷汗。他該不會要告訴她……

  「我就是谷映塵,小蝶。」他輕緩地道。

  映蝶倒抽了口氣,跌退一步,掩住幾乎要失聲尖叫的嘴。「你……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是我……大哥?」

  「是的,我真的是。當年我拜師學藝,遠離家門,家中慘遭橫禍之時,我並不知情,等我知曉,並且投身江湖,用盡各種人脈,得到了可靠消息,知悉唯一幸存的妳人在絕命門中時,已是四年後的事。於是,我才會進了絕命門,在妳身邊保護妳、保護著我這——唯一的親人。會制造出情人的錯覺,為的也是保護妳,打消別人染指妳的野心,而且,我看得出妳對我並沒有那樣的情愫,所以才敢放心這麼做。」

  「你……又如何肯定是我?」她心頭猶有疑慮。

  「十歲的妳,已有美人的輪廓,風姿已現,我們的娘,是絕艷佳人,妳像極了她。除此之外,妳身上的玉鴛鴦也是鐵証,除非妳是谷家人,否則,娘不會將世代只傳長媳的雌鴛鴦交給妳。還有最後一點——」他深深望住她。「妳出生時,我抱過妳,幾次返家,妳都還是繈褓中的娃兒,我清楚地記得,妳左肩後方,有道很美的蝶形胎記,是不是?」

  映蝶直覺地抬眼看唐逸幽,他也曾這麼說過,但她並不清楚。

  「有,她有!」唐逸幽本能的代她回答,她的每一寸肌膚,他比她更了解。

  「嗯哼!」答得挺順口的嘛!谷映塵似有若無地瞥他一眼,唐逸幽沒來由地紅窘了臉。

  「這麼說來,你真的是……」映蝶真不敢相信,上天會這麼善待她,給了她全天下最好、最溫柔的男人後,又將她的親人送回到她身邊。

  「傻瓜,這世上有人會無聊到亂認妹子嗎?」他淡淡地笑了,朝她張開雙臂。「願意喊聲大哥嗎?」

  映蝶沒有猶豫,撲進他懷中,任孺慕之淚滑落,一聲聲地喊道:「大哥、大哥……你為何不早告訴我,害我……好想你……日夜思念,卻又不知如何尋你……」

  「小蝶,大哥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不得不這麼做。有時,我也會疑惑地自問,這麼做到底對不對?看妳一日日變得面冷心寒,失去了人性的溫暖,我也好怕這樣下去會毀掉妳,可是……我能怎麼辦呢?唯有教導妳堅強獨立,妳才能存活於那種晦暗多詭的環境。每回看妳受了傷,我也好想抱抱妳、安慰妳,給妳溫情,但理智卻又一次次的告訴我,不能讓妳軟弱,否則,那會害了妳,於是,我只好放任妳自己去舔舐傷口,也看著妳在一次次的摧折中,變得冷沉無情……

  「對,妳是不再受傷了,但是空洞的靈魂,卻也同時遺落了人生中的悲喜,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我好心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錯了……」

  「不,大哥,不是你的錯,你為我做的夠多了,以前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為我做盡一切,可是面對我時,態度又冷冷淡淡,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在不在乎我?若不在乎,沒必要為我淪落殺手生涯十年,若在乎,卻又為何連一點點關懷都不願給予,如今,我終於能體會你的用心良苦。真的,大哥,我很感謝你……」

  「那就好了。」他微拉開她,拇指輕拭她臉上的淚痕。「妳找到了妳的幸福,那麼,大哥也可以放心了。」

  「那你呢?大哥?」聽出他有離去的意味,她不自覺拉住他的衣角,像個心慌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親人,她不願再失去。

  「我有我的去處。」他眺望遠方。「有個人還在等我。」

  「那麼……至少告訴我,當年的滅門禍事,究竟是如何招來?」

  谷映塵別開臉,遲疑了下,看似有難言之隱。

  掙扎了半晌,他輕嘆。「好吧,妳有權利知道真相。簡單的說,應該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吧!富者為了更富,往往不擇手段,谷家的不幸,只是源於擁有了一座財源難以計數的礦山,卻全然不知情,於是,便招致往後慘死的命運……

  「我也好恨,小蝶。最初得知時,我時時都有將此人千刀萬剮的沖動,但是,來不及了,他早已撒手人寰,只留下令人側目的財富,以及一名獨生女兒。妳所受過的苦,我也想過讓他的女兒一一嘗盡,讓他看著鍾愛的月兒背負他的罪孽,受盡折磨、讓他九泉之下也心痛得不得安寧……但是小蝶,我……」

  「你對她動了心?」

  一抹異樣的情緒閃過眼瞳,他沉重地點了一下頭。「別怪我,小蝶,我身不由己……」

  映蝶笑了,笑的雲淡風清。「我明白。感情之事,不是你我能作得了主的。」纏綿的視線對上身後的唐逸幽,她偎向他懷中。「我也沒打算愛逸幽,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愛了,當心中有愛,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若在以往,我的確有過和你相同的念頭,但現在,我只想珍惜我所擁有的,仇恨已不再值得堅持,何況,罪魁禍首已死,就讓一切隨風而逝吧!」

  唐逸幽動容地擁住她。他終於找回了原來那個溫柔善良的谷映蝶,一個沒有怨、沒有恨的谷映蝶,他的愛,喚回了她的人性溫暖。

  「小蝶……」她一定不知道,她這番話對谷映塵的意義有多重大,有了她的諒解,他才能敞開心胸,好好地去愛那個為他受盡苦楚的女人。

  這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嗎?」能讓她冷絕孤寒的大哥愛上,這名女子必定不簡單。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溫柔婉約,善良得讓人心疼,最重要的是,她愛我,就像唐逸幽待妳那般,無怨無悔的對我,讓我……再也恨不下去,仇怨的火焰,再也無法燃起……」思及縈繞心臆的女子,他面部線條不自覺變得柔和。

  大哥變了,不再是那個冷酷寒漠的無塵,而她,也變了,不再是那個孤伶無心的寒月,一切,都不一樣了。

  收回迷離的目光,他輕揚唇角。「有空,就到汾陽來看看妳的小姪兒吧!」

  小姪兒?

  平地一聲雷,炸得映蝶差點兒回不了神。

  待意識稍稍清醒,谷映塵已瀟灑地走向夜幕中。

  「大……大哥,我幾時蹦出個姪兒?」她傻傻地追著他的背影問。

  「七年前。」

  哇!這、這、這……太誇張了吧!

  「那,玉鴛鴦呢?」唐逸幽後知後覺地想起,揚聲叫道。

  既是只傳長媳,理當物歸原主。

  谷映塵步伐頓了下。「留著吧!反正雄鴛鴦如今也不在我身上,要是小蝶肚皮爭氣點,能生個女娃兒,就讓她拿著雌鴛鴦,到汾陽來找她表哥認親。」

  隨著話音的逝去,頎長的身形融入黑幕中。

  哪有人這樣訂親的,她還沒答應耶!

  「萬一他兒子長得不堪入目,我們的女兒一輩子不就毀了嗎?」她喃喃咕噥。

  唐逸幽微笑地摟住她。「不會的,光看妳大哥,就知道他兒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鐵定是個人見人愛的俊娃兒。」

  「你倒對你『女婿』很有信心嘛!」映蝶睨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然嘍!就像我對我『女兒』有信心一樣。」他彎身抱起她。

  「啊!」她驚呼一聲,趕忙摟住他脖子。「你幹麼——」

  「制造女兒呀!妳忍心讓妳的小姪兒等不到新娘嗎?」

  嬌客一羞,將臉埋入他胸懷,再也說不出話來。

  長夜漫漫,屬於情人的旖旎情懷正要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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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張燈結彩,龍鳳雙燭案頭燒,唐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開玩笑,揚州神醫的婚禮豈能草率?多少人感念唐逸幽的妙妙手仁心,全來湊一腳,硬是將簡單的婚禮烘托得一片熱鬧非凡……

  「恭……恭喜你,幽哥,小妹在此敬你一杯。」語嫣擠出一抹笑,舉高了酒杯,然後一股腦兒地飲了下去。

  「嫣兒……」唐逸幽有些憂心地輕喚。

  同席的唐逸農見狀,跟著蹙緊了眉。

  「真的,我祝福你……我很高興……你們能有如此美滿的結局……」只是,她蒼涼悽清的心,卻無人會探問……

  像已被世人遺棄,生命,變得好空寂。

  「放心,我會照顧她。」唐逸農和兄長互換一記盡在不言中的眼神交會,唐逸幽點點頭,轉身去招呼其它賓客。

  就留算下,又能如何呢?不願傷人,卻仍是傷了,嫣兒是他的歉疚,他不想再增加她的悲傷。

  另一頭的唐逸農,早被強顏歡笑的語嫣弄得心神大亂,滿懷痛憐,卻無法訴諸言語。

  「桑語嫣,妳少自作多情了行不行?人家大哥可從來都沒愛過妳,妳擺這一臉的棄婦樣給誰看?蠢到極點了。」他只好再用話激她,雖知這樣只會讓她更加恨死了他,只要她能堅強地熬過來,別陷入悲憐絕望的哀傷之中,他不在乎她會多恨他。

  然而,對於他的話,她卻沒太大反應。

  她能說什麼呢?唐逸農說的都是實情啊!她是自作多情,把心傷透也是活該,她本來就一無所有,沒人疼、沒人愛,也沒人在乎,她怎能指望,也會有一雙溫柔多情的臂彎供她棲息呢?

  蠢啊!

  唐逸農罵得對極了,她活該被他羞辱。

  淚霧漸漸彌漫,她強忍著。

  不能哭,桑語嫣,妳絕對不可以哭,今天是幽哥的大喜之日,妳不能觸他楣頭。

  但是——好討厭!連眼睛都背叛了她……

  執起酒杯,她仰首飲盡辛辣液體,和著淚,一道咽回腹中。這樣,就沒人知道了吧?

  淚,一顆又一顆地掉,她只好一杯又一杯的將酒往腹中灌……

  「桑語嫣!」唐逸農看不下去了,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瘋狂舉動。

  「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是,但你有必要小器到連酒都不讓我喝嗎?」他只會欺凌她,以看她痛苦為榮,從小就是這樣,如今,他可逮到機會了。

  沒關系呀,她不在乎再被多傷害幾回,她真的已經不在乎了。

  死灰般的面容,看得唐逸農為之揪心。

  如果可以,他好想用他全部的力量捍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偏偏,她要的不是他,看她傷心,他的心宛如刀割;看她流淚,他也有著泣血般的疼,但是……她淚水落得太凶,阻隔了視線,所以沒看見他眼中有著好深、好深的痛楚,以及那顆陪著她受煎熬的心……

  她以為,她已遭世人遺棄,天地之大,卻無她容身之地,好悽涼啊!

  怎麼辦?她好想哭……

  旋過身,她在所有人的錯愕且困惑的目光下,狼狽踉蹌地沖了出去!

  「語嫣!」唐逸農驚叫,追了上去。

  外頭,是一片悽風狂雨——

  遠處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新人收回目光,相擁回到新房。

  「你幾時發現語嫣對你有情愫的?」映蝶問著若有所思的他。

  「這一陣子吧!」嫣兒的失落與悲傷太過明顯,那不是想掩飾就能掩飾的。

  「傷了這麼好的女孩,你沒有良心不安?」以他溫柔敦厚的個性,怎麼可能呢?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相信上蒼會做最好的安排」他沒有嫣兒要的東西,不放心不安又能如何?總有一天,嫣兒會看清真正屬於她的是什麼,看清始終守在身旁,等待她去擷取的幸福。

  「你倒挺瀟灑的嘛!」

  「不然我能如何?當一顆心全讓妳占滿時,身不由己的我,便已注定要愧負她一片情意了,妳的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才是我最在意的。」他傾身吻她,將她動人的笑一並收納。「春宵苦短,今夜,可是我等了好久的洞房花燭啊!」

  映蝶不再多說,攬下他的頸項,全心全意地回應他。

  窗外一片寒雨,絲毫無法影響兩情繾綣的愛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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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雨晴碎碎念:想知道桑語嫣和唐逸農的後續發展嗎?癡心愛戀著唐逸幽的桑語媽,能否拋開過往情傷,重新迎接新的感情天地?而同樣癡傻執著的唐逸農,又是否得以贏得佳人芳心?敬請耐心期待「忘憂情醉」。

  至於谷映蝶那個帥得很有個性的大哥谷映塵,那又是另一個蕩氣回腸的纏綿情事了,別急,雨晴正非常努力地在「孵」,請各位與我一同期待「秋水映塵」的問世。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這是歐陽修的一闕詞,也是貫穿本書的靈魂詮譯。寫了十萬字,想表達的,也不過就是這兩句話。

  記得劉墉先生在「對錯都是為了愛」一書的序文中,有這麼一句話:「愛情,其實無所謂聰明愚昧,對錯都是為了愛。」

  換言之,愛情是沒有邏輯、不講道理、也無法商量的,只因,愛就是愛了!

  這,便是我筆下的唐逸幽。

  映蝶好嗎?老實說,我無法回答。那麼,她又是憑什麼值得唐逸幽拋盡一切、無止無盡的為她犧牲奉獻?

  我想,這便是愛情最耐人尋味之處吧!要不,千百年來,多少文人雅士,又怎會更迭不絕的爭相詠嘆其浪漫與神秘唯美?

  而,唐逸幽不過是愛其所愛,有著春蠢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的執著,或許,各位會笑他太癡、太傻,然,一生真愛難得幾回,此起有些人庸庸碌碌了大半輩子,能為堅持而堅持的他,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他愚昧嗎?他盲目嗎?不,我不覺得,他只是清楚地如道自已要什麼,燃燒一生狂愛,圖個今生無憾罷了。

  寫呀寫的,連雨晴都不由得為唐逸幽的深情而動容,為他的癡傻而心折,這麼好的男人,誰還狠得下心,少得讓他受苦受難?所以咧,不知不覺中,文字自有意識的遊走,居然把映蝶愈寫愈善良,脫出了雨晴原先所擬定的狀況。本來,我是打算讓映蝶冷酷到底,直到傷盡了唐逸幽的心,才在與四大護法交手、代她解決危難的同時,亦下意識的尋死,想成全她與無塵,唯有如此,愛她愛到癡絕的心才能解脫,而映蝶,也是在那時,才心痛地恍然發覺,自己早已不能沒有他……

  怎麼樣,這劇情嗆吧!

  可是……唉,想是一回事,但寫出來……怎麼全變了樣?我也好疑惑呀!都怪谷映蝶啦,自作主張的改邪歸正,變得會憐惜唐逸幽、會為他心疼……不受控制地發展下來,就成了各位看到的這樣了。

  不過,誰管她良心發不發現,在唐逸幽生命垂危那段,我還是讓曲慕文盡興罵她罵了個痛快,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嘛,誰教她先前要讓唐逸幽吃那麼多苦,害人家都忍不住心疼起來,對不對?

  至於咱家可愛的編輯大人雅惠姑娘,給的評語居然是:「感覺有點沉悶,大概是女主角的關係吧……」

  什麼跟什麼?鳴……好傷人家的心呀,枉費我嘔心瀝血地完成這本作品,說這話真是太天怒人怨!

  呃……也沒有啦,其實人家雅惠的意思是比較偏愛我寫筆調輕鬆的作品。

  「我說姑娘,妳幾時看過我的爆笑作品?」

  「有哇,海遙那本書不就是?」

  是這樣的嗎?基本上,雨晴是覺得,自己比較擅長寫那種纏綿酸楚的故事,各位認為呢?當然,如果你們想看幽默詼諧的風格,可以來信告知,雨晴保證順應民意,從善如流,因為,各位的寶貴意見,是雨晴寫作的原動力。

  OK,咱們下個月「忘憂情醉」中再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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