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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離家數月,家中的大雁、母雞還有那隻金蛙,在他們再次返家後,最是熱烈歡迎的人,不是大宅的主人蘇三姑娘,也不是把它們撿回來的花叔花嬸,而是長工沐策。

  打從沐策下了馬車起,它們便全都圍著他團團轉,他走東它們就跟東,他往西它們就朝西,活像是失散了親爹二十年一樣。

  在某三人極度不平的吃味目光下,沐策半轉過身子,而後清清嗓子,有些驕傲地看著他們。

  「這告訴咱們,它們總是明白誰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真不枉他辛辛苦苦養了它們這麼久。

  眾人不屑地集體白他一眼。

  「呿。」他就是個養父而已。

  今年山頂的雪勢還是一如往年的盛大,在放下了行李後,他們便各自投入整理大宅的工作裏。沐策花了一整個下午待在大宅的屋頂上,一鏟又一鏟地推落簷上堆積的厚雪,以免雪季才剛開始不久,日夜累積的落雪再過幾日便會壓垮房頂。

  隨後他又去幫花叔修補各院各房可能會滲透寒風的屋牆,生怕一家子晚上將會挨冷,晚飯他也只吃簡單了幾口,便將花叔趕進屋子裏,獨自一人待在外頭搶時間地繼續補牆。

  直到天夜已晚,他才在快被凍成了個雪人時進了屋裏,待他用過宵夜也洗漱過後,早已有所準備的蘇默已在他的房裏等著他。

  「暖暖手吧。」她先為他奉上一碗他喝慣的參湯,然後挽起兩袖,再次取來了他熟悉的那只銅盆。

  低首看著她熟練地撩起他的褲管,一如以往地以熱水溫燙著他的腳底,拿來熱巾替他敷著受過傷的膝蓋,再坐至他的面前,把他洗淨的腳揣到懷裏一下下揉按著他的酸痛處……沐策忽然覺得,發生在雲京裏的一切,不過是場遙遠而陌生的夢,而現下,才是他一直期盼且珍惜著的真實生活。

  他不禁伸手輕撫著蘇默紅潤的臉頰,輕觸著這份獨獨屬於他的美好。

  「怎麼,手暖完了,腳也暖了,還有別的地方沒暖到嗎?」蘇默收拾好手邊的東西,有些不解地看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裏。

  他執起她的小手壓向他的胸口,「不急,暖暖我的心再走吧。」

  她微揚起柳眉,迎上他熱烈期盼的目光,半晌,她若有所悟地勾起唇角,大方地坐在他的腿上,伸手拉開他胸前的衣襟,以指柔柔按撫著他胸口上那些錯縱複雜的傷疤。

  「如何?」

  「還差點。」他的語氣裏帶著濃濃的不滿,側首流連地吻著她的眉眼。

  她聽了後,緋紅著臉,將唇印在他的頸子上,再一口一口地向下滑,直至她僵硬著身子,再也沒勇氣繼續往下時,才抬起螓首望向他。

  「還有哪些地方也需要暖暖的?」別太挑剔了,她是新手,他好歹也得先教教她才成。

  「觸目所及,都欠,都需要。」他一臉正色,十指緩緩挪至她的身上,不疾不徐地剝起她的外衫,「今年的冬日太冷了……」

  「長工啊長工。」

  「嗯?」他正忙碌地解開她的髮辮,五指探進那濃密的發裏,任一頭傾洩的青絲纏繞著他倆。

  她一手按著他的肩頭問:「咱們是不是忘了一事?」

  「何事?」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咱們在京裏時,怎會忘了他?」

  「恩師又怎了?」她確定現下是討論別的男人的時候?

  「長工難道不想成親?」既然都說過彼此是一生一世了,那他們還是照尋常的方式來吧。

  沐策頓了頓,雙唇懸在她光滑的香肩上不動。

  對啊,當時怎麼就沒想到把這事一併給辦了?

  「遠水救不了近火,日後待他來了婚事再補。」他速速解決這件妨礙他的小事,火熱的唇滑過她形狀優美的鎖骨。

  「花轎呢?」蘇默滿面通紅地瞧著他的動作,忽地很有跟他聊天的興致。

  他低首喃喃,「日後我再親自造給你,花轎咱們就從後院抬到前院繞家逛個一圈。」

  「龍鳳花燭呢?」

  「過年前下山採買年貨時叫花叔一塊置辦了。」在說著話的同時,他一鼓作氣地脫去她的外衫並解起她內衫的衣帶。

  她微喘著氣,「還有父母高堂啊……」

  「明兒個我就去把柴房旁的舊書齋重新整理過,再把我爹他們都給請進去。」

  「就這麼簡陋,不嫌心不夠誠?」光裸的肌膚在接觸到空氣中的寒意時,她不禁抖了抖,縮著身子往他的懷裏鑽。

  沐策兩手捧正她的臉龐,「娘子啊娘子,長工正辦要事呢,你眼下先心誠些再說。」

  「噢……」

  次日清早,在廚房發現冷鍋冷灶,沒半點熱食可果腹的花家夫婦,撫著餓扁的肚皮,在蘇默的房裏沒找到她的身影後,他倆齊齊將臉一偏,不約而同地看向就在隔鄰不遠的客房。

  花嬸壓低了音量,探頭探腦地蹲在沐策的房門口問。

  「起了沒?」

  將耳貼在門上的花叔對她搖首,聽了老半天也沒聽到房裏有半點動靜。

  花嬸仰首看向天際,「都這時辰了……」

  「或許……昨兒個夜裏他們很忙。」花叔拖了個長長的音調,語帶保留地道,「你也知道,昨夜天冷嘛。」

  她當然很清楚這山上的天候,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房裏頭的狀況,於是她悄悄地推開了一點門縫,並自動自發地為自己的行徑找起理由。

  「咱們只是關心一下……」

  「再順便指導一下他們還不太熟練的地方……」花叔也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邊說邊把臉往門縫上貼。

  「對對,就是這樣……」她點點頭,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還不留點位置給我?」

  那一道狹仄窄小的門縫,無論他們再怎麼貼上前瞇眼細瞧,就是沒法讓他們把門縫裏的光景給看清楚,在他倆不滿足地想將門縫再開大一點時,一道人影,已無聲無息出現在他們面前並打開了門扇。

  「指導就不必了。」沐策淡淡拒絕了一臉猥瑣樣的他們,「今兒個就各忙各的,你倆不是說今日要下山一趟嗎?」

  「……」有他這麼小氣嗎?分享一下樂趣都不成?

  他冷靜的眸子各掃過他們一遍,「別忘了這日子天黑得早,你們記得早去早回,山路雪滑,下山的路上小心些。」

  抬首看著他那吩咐得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花叔與花嬸彼此交視一眼,再把視線擺在他身上略略不整,很明顯是臨時披上的衣衫上。

  「那……小姐呢?」花叔偏著頭,兩眼試圖繞過他看進屋裏。

  「今日她歇歇。」沐策向左挪動一步,以身子確實地阻隔了他探尋的目光。

  花嬸盯著他好像沒睡飽的臉龐,「那……你呢?」

  沐策緩緩回首瞧了房內的人兒一眼,然後回過頭來,一臉的正大光明完全不掩私心。

  「待長工心滿意足了就上工。」昨夜除了辦妥某件正事外,他也才又看又摸又抱又摟了一夜而已,就這點程度,還遠遠不夠填飽他的胃,當然得先存夠本再說。

  「……」有他這麼理直氣壯的嗎?

  當沐策毫無愧色地掩上房門後,被關在門外的兩人,頂著天上冷冷飄落的雪花,邊在雪地上踩出一步步的腳印,邊各自在嘴邊喃喃。

  「嘖,那個芙蓉帳暖啊。」早知道他忍很久了。

  「那個春宵浪漫啊。」今日他才知道他家的小沐子在必要時,臉皮也是可以很厚的。

  花嬸頗能理解地點點頭,「年輕人嘛,當年你不也這德行?」

  「那這冬日咱們有空再回味回味?」花叔曖昧地以肘蹭蹭她,朝她笑得挺春暖花開的。

  「都一把年紀了,你當你還心有餘力嗎?」她睞他一眼,挽著他的手臂一路踩過院裏積了一夜的深雪。

  聆聽著那兩人逐漸遠去的喃聲碎語,早就醒了的蘇默,窩在暖呼呼的被窩裏咯咯地笑著。

  「不是說好今兒個要整理書齋?」她在沐策脫了衣裳又窩回被裏攬住她時,忍不住問向似是打算賴床的他。

  他愛憐地輕撫著她眼下的暗影,「那也得先睡足再說。」

  「也好,是挺累的……」她微微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還是酸痛得緊,她索性也不在這種冷天掙扎起床了。

  「那就再睡會兒吧。」沐策微笑地看她在被窩裏東鑽鑽西找找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把身子貼在他的身上,再兩手環緊他將他當成暖爐來用。

  「嗯……」蘇默才閉上眼半晌,忽地睜開兩眼,「等等,長工,咱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有嗎?」暖融融的肌膚觸感實在是太過美妙,他忍不住再將她玲瓏有致的身子摟緊了些。

  隔了大老遠傳來的陣陣急促拍門聲,在下一刻,打破了沐浴在盛雪中山頂大地的清靜。

  「這麼早就有客人上門?」蘇默兩手按在他的胸坎上撐起自己的身子,忽然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表舅公!」

  「……遠親又挨太爺爺打了?」上山前不是才收到他派人來通知說,他過年開春後才會搬來沛城嗎?

  「愛徒!」

  「你恩師這麼快就從雲京趕來了?」這位恩師大人離京的速度也太十萬火急了吧?

  「師父!」

  低首看著沐策懊惱地將臉埋進被窩裏,她同情地道:「再不去應門,他可能又會哭得很豪邁喔。」

  「……」他都有些後悔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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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春城無處不飛花

  沐策總覺得,山頂上的這座宅子變窄了。

  嚴格來說,並不是這座大宅變窄了,而是人口數變多了,多得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多得他想隨時隨地找蘇默培養夫妻間的感情,卻老是有礙事者來干擾他的好事。

  大清早的,飯廳裏的幾名大宅成員,邊心不在焉地扒著早飯,邊偷偷地把目光置在近來相當不對勁的沐策身上。

  「長工啊長工,我臉上是有朵花嗎?」蘇默擱下飯碗,頗無奈地問向身旁這位兩眼呆滯地對著她發呆,一點也不專心用飯的自家夫君。

  他猶渾然不覺,「嗯?」

  「別愣愣地盯著我瞧了。」她拍拍他的面頰,而後舉箸夾了幾樣他愛吃的菜置在他的碗中,「快些吃飯,別忘了遠親派來的馬車還在外頭等著接你下山。」每日用早膳他老兄都能拖拖拉拉這麼久,也不知他近來究竟是怎了。

  「師父,您身子不適嗎?」早就用完飯,只等著向沐策請完安好告退上山農忙的莫倚東,一臉擔心地問。

  沐策顫艱難地收回了流連在自家嬌妻臉上的目光,瞥了瞥四下,就見恩師梅亭然見怪不見地安靜喝著早茶,自家徒弟莫倚東則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眼巴巴地望著他,而早就吃完的花叔和花嬸,則是晾坐在桌邊頻頻翻著白眼。

  「我沒事,你去忙吧。」他清清嗓子,揚手對莫倚東揮了揮。

  莫倚東朝他深深一鞠躬,「是,那麼徒兒去桃園了。」

  在莫倚東拎著鋤頭出門後,沐策三兩口就解決完早飯,整了整衣衫後向梅亭然一揖。

  「老師,學生下山去工作了。」

  「嗯,路上小心。」身為宅中地位最高者的梅亭然,忍笑地看著自家愛徒難得一見的發春模樣。

  「別忙了,你送送我。」沐策在蘇默幫著花嬸收拾起碗筷時,若無旁人地攬著她的腰走向門口,跟在他身後的花叔見了,直皺著眉頭在心底想他又要來那套了。

  任由他攬著的蘇默,在來到宅邸的大門處停下腳步,伸手替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再調整了一下他頭上的髮冠,然後將兩手擱在他的掌心裏,準備聽他再說一回每日離家前總會有的那幾句。

  「娘子啊娘子,你千萬記得,別被恩師的美色給迷惑了。」沐策不放心地再次向她叮嚀,生怕她一個定力不夠,就會被自家美如妖孽般的恩師給勾了去。

  她乖乖頷首,「知道。」

  「別整日都待在廚房裏,恩師以往雖是矜貴,但你也不需把他寵著來養,愛徒他則從不挑吃的,所以你也不必特意為他做些什麼特殊好菜,他們與咱們吃同樣的就成了。」他拉著她的一雙素手親了親,十分不捨她為了一大家子吃食而鎮日窩在廚房裏忙碌。

  「我寵的是你可以吧?」每日她除了煮飯外,忙最多的,還不是為了熬些補身和療舊傷的湯藥給他?就算是吃食,她所煮的菜也都是他愛吃的,他家的恩師和徒弟,全是沾了他的光。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將她瞧了又瞧,指尖依依不捨撫過她嫣紅的唇,而後也不管四下有沒有人在看,低首柔柔吻了她一記。

  蘇默忍不住撫額,「遠親又要抱怨了……」之前都和項南說好了,沐策每日會在沛城中工作至日落時分才返家的,可沐策日日都等不到夕日出現在西山,總是下午就急不可耐地提早返家,將手邊沒忙完的工作全都推給了項南,搞得項南不敢怒又不敢怨,只能三不五時來跟她私底下吐吐苦水。

  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裏,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沉沉地歎了口氣。

  「你要想著我……」早知道就叫項南把新的商號給建在桃花山山腳下,不建在沛城裏了,這樣一來,不但可以省去每日往返的路程,又可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要想見她只一晃眼的工夫就能見著了。

  她伸手在他背後拍了拍,「時時刻刻都在想行了吧?」

  「當真?」沐策看似不信地低下頭睨著她,總覺得依依不捨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她一點都不似他這般難忍難離。

  蘇默只能點頭再點頭,不知他這十八相送到底要演到何時才能有完有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過是下山工作幾個時辰而已,他沒必要日日都像要離家遠行般地殷殷告別吧?

  「咳,姑爺。」對於此景習慣到已不會臉紅的花叔,在馬車車夫又來催時,百般無奈地出聲提醒一下。

  「等我回來。」沐策也不理他,只管低下頭在她貝耳上親又了親,不饜足之餘,還輕輕咬了她一口。

  「嗯。」蘇默掩著被偷咬的耳朵,一張俏臉布上了揮之不去的紅暈,看得沐策當下也不想走了,直想摟著她進宅子回房去。

  花叔拉下了老臉,趕在他採取行動前走上前扯住他的手臂,使勁地往門外拖。

  「姑爺,再不上路就遲了。」若是知道每日都得這麼三催四請的,他當初就不收下項南那張賄賂的銀票了,害得他每日都像是棒打鴛鴦的壞人似的。

  即使被花叔給拉著,臨上車前沐策還是止不住地頻頻回首,看著自旁山山頂上灑下的朝霞映落在蘇默的身上,沐浴在晨光中的她整個人瑩瑩燦亮,美好得像副畫似的,令他走著走著又不禁停下了腳步,逼得不耐煩的花叔終於忍無可忍地同他說上一句。

  「小沐子你夠了,小姐不會跑也不會掉的,快點下山賺錢養家去!」花叔拉開馬車車門,一鼓作氣地將沐策塞進馬車裏,再牢牢關上車門防止他又想跳下來。

  心不甘情不願下山工作的沐策,安分不到半個月,當沛城裏的項氏商號大抵已步上軌道,商號裏也不需事事由他親自作主後,他便迫不急待地將手中的事務給分工完畢,恨不能與蘇默形影不離般,一古腦地溜回桃花山當起了甩手掌櫃,成日就跟在蘇默的身後,她上哪,他就跟到哪。

  春末時分,大宅裏的書房,沐策老早就讓給他家恩師梅亭然充作畫室了,他自個兒則是長時間窩在廚房中緊黏著自家嬌妻,哪怕是項南特意把工作帶過來向他請示,他也哪兒都不去,就直接在廚房的小飯桌上批閱,即便項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將他拖到沛城裏與往來通路的貨商們開會商議,他也總可在稍事歇息,或是喘口氣的片刻,見沐策轉首遙望著窗外桃花山的方向一逕地出神。

  在旁人的明示與暗示下,沐策很清楚他為他人帶來了什麼困擾,只是,他也不知自個兒究竟是怎了,思來想去半天,他也只能歸論出個不像理由的理由,那就是……成親之後的甦醒?

  此時坐在廚房一角的小桌旁批著公文的他,手中的筆已經握了許久,遲遲都沒在檔上落下一字,他的兩眼徐徐地跟隨著蘇默的一舉一動遊移著,怎麼也沒法子克制自個兒。半晌,他放棄地擱下筆,走至她的身後傾身向前牢牢地摟住她的腰。

  再次被他摟住後,蘇默已經不想歎息了,她揚起手往後在他的額上拍了又拍。

  「長工啊長工,你快變成我的小尾巴了。」現下的他簡直跟以前小雁們的行徑有得拚,黏人黏得跟啥似的。

  他埋首在她頸間咕噥,「多好,可以成日跟著你。」

  「……」罷了,隨他去瘋,老爺他高興就好。

  打從沐策進了廚房後,就一直蹲在廚房外等著他把公文批好的項南,遠遠地聽見沐策他那似迷昏頭的話語後,頭痛不已地仰首望向晴蒼,一臉的莫可奈何,而跟著蹲牆角的花叔,則以肘撞了撞他問。

  「小沐子怎成親後就換了副德行?」以往那個克勤克儉、敬業又愛家的長工上哪去了?怎麼只是成了個親而已,差異就這麼大?

  項南沒好氣地一手杵著下巴,「我又沒成過親,我哪知道……」

  忙完桃園裏的工作,又到後院的兩片菜圃翻完田地的莫倚東,在扛著鋤頭回來時,一臉好奇地看著蹲在牆角的他倆。

  「你們在做什麼?」怎麼臉都拉長得跟苦瓜似的?

  花叔壓低了聲音小小聲地問:「我說將軍,你可知你家師父這陣子反常的原因?」

  「知道啊。」不知他們在煩惱什麼的莫倚東,將鋤頭擺在牆上後朝他們大大地點了個頭。

  「什麼原因?」項南急急地扯過他一塊蹲下。

  他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因為師娘啊。」這還用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

  「就算新婚燕爾是人之常情,可他倆都已成親幾個月了,卻還日日都甜如蜜似的黏在一塊,你不覺得這也太過了嗎?」項南十指緊捉著髮,愈想愈覺得那個怠工的沐策根本就是異於常人。

  莫倚東爽朗地笑笑,「這也沒什麼,師父他還小嘛。」這才是少年郎沉迷於情愛的正常表現。

  花叔這才恍然大悟地拍著額際,「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他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都怪他,老成得跟啥似的,害人老是忘了他才大不了他家小姐多少。

  「所以說,這是……」項南一手指著廚房裏那兩位。

  莫倚東點點頭,「年輕人的衝動,正常的。」哪像他們,全都是大叔的年紀了。

  三人齊齊地看著廚房裏的兩人,時而低聲細語,時而親暱地以臉頰磨蹭著對方的,就像一對恩愛的交頸鴛鴦。

  項南呆呆地道:「其實這陣子瞧他反覆犯呆,也……也挺可愛的……」真難得能見著沐策這麼像尋常凡人的行為。

  「就是,瞧瞧他這副思春的模樣,多像個發傻的年輕人啊。」花叔也忍不住在唇邊帶著笑,一想到沐策放在心上的人兒是自家的小姐,當下什麼怨尤都沒了。

  莫倚雜談淡下了結論,「人人都說師父他早慧,在我看來,其實他是標準的晚熟。」

  眾人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不過一會兒,一個明擺著的問題又再次浮了上來。

  「那……小沐子倦勤不上工這事該怎麼解決?」花叔可不認為再這樣下去,他們家能有什麼米糧進帳。

  「由他去吧,過陣子待師父心滿意足後,或許他就會收斂些了。」莫倚東一點也不擔心自家神通廣大的師父會餓著他們。

  項南兩眼無神地問:「過陣子是什麼時候?」他們這幾個閒人能等,他的生意可不能等啊。

  「這個……」依他們看嘛,最起碼得等沐策由新婚中的濃情轉淡了才有可能,可他們又不能希望他兩夫妻淡了情分……

  將窗外某三人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沐策,兩手摟著蘇默,微微側過臉來,以一記淩厲的眼刀冷冷地掃過蹲著聽牆角的他們。

  三人不約而同地抖了抖,在沐策回過頭去時,莫倚東抹去額角的冷汗,小心地壓低了音量。

  「依我看,生意上的事晚點再說吧,奸商你還是快把山腰的大宅修好才是要緊事,倘若我和師祖再住在這兒處處壞師父的好事,恐怕……」他可從沒忘了,他家師父雖是人善,且事事不怨不恨,獨獨就是非常的會記仇,且虐起徒弟來,可是從不手軟更不會心軟。

  萬萬不想被殃及池魚的項南,一想到日後沐策在虐完徒弟後可能會跟著變花樣整起他,也只能哀怨地點頭同意。

  「我明日就增派人手來加緊趕工。」

  即使是春末了,山頂上的天氣仍是有點涼,入了夜後也就更明顯,所以夜裏沐策在矮桌上留下了一盞燭火後,上了床的頭一件事便是將蘇默摟在懷裏,再將她的被子牢牢地按得嚴實,不讓一絲涼意撫在她身上。

  「長工啊長工,你別成日都這麼黏著我了。」還未有睡意的蘇默,枕在他的臂上許久後,決定還是把這事同他說上一說。

  他細心撥開她被壓著的髮,輕聲問:「有何不妥?」

  「除了恩師外……人人都私底下抱怨你太不務正業了。」她以指戳戳他厚實的胸膛,有些不解地皺著眉,「以往我可從沒瞧你對工作這麼不上心啊,怎麼成了親後你就變得如此怠惰?」其實就算他們不對她說,她也老早就想問問沐策了,可沐策的臉皮厚,就算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瞧,他也照樣可以視而不見。

  沐策頓了頓,別有用心地道。

  「這樣啊,他們有怨言?」好啊,他都還沒發作,他們就搶著先發難了?

  她有些訝異,「咦,他們都沒對你說過嗎?」明明都已怨上九重天了,敢情他們都沒一個有膽量敢當面對他說這些?

  「他們哪敢?」沐策淡淡輕哼,隨後想了想,「怎麼,老師他還沒採取行動嗎?」怪不得他老覺得宅子裏太擠,原來就是少個人來攪和。

  「恩師大人?」這關他老人家什麼事?

  沐策自言自語地點點頭,「也對,依他老人家的性子,就算真要下手,也得再過陣子才有十成十的把握。」起碼也得等山腰處的宅子蓋好了,讓被送至虎口的綿羊沒處跑才行。

  「長工?」蘇默一頭霧水地伸出五指在他的面前晃。

  「沒事。」他握住她的手,迅速地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吻並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會這般纏著你,只是因心境不同了。」

  「哪不同了?」除了家中人口多了些外,不都同樣在過日子?

  「以往,你的身分是我的恩人與東家,而現下,你是我的妻了。」沐策就著搖曳的燭火,心滿意足地以指撫過她明媚的眉眼,確實地感覺到擁在懷中的她,不是他的一場夢也不是遙不可及的水月鏡花。

  「所以?」她不明所以地瞧著他眷戀的模樣,總覺得自成親以來,他待她,不僅只是如珠如玉,更像虔誠地捧著一塊易碎的琉璃似的。

  他低聲輕歎,「我不知其他成了親的男人是怎麼想的,但打從成親起,我便認為你是我不可分離的骨肉血脈的一部分,再加上,你讓我犯了病。」

  「病?」她一愣,慌忙扯過他的手替他看脈,「什麼病,怎麼我都不知道?」

  「心病。」沐策按住她的手,安撫地吻在她的眉心上,「我捨不得離開你,想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你,動不動就想摸摸你抱抱你,倘若可以的話,我真想將你牢牢栓在我身上。」

  在認識她後,他曾對男女之間的情愛有了個模糊的定義,可等到成親後,與她身軀交纏、心貼心地一塊生活著,他才發現,對他來說,在他眼中的蘇默是種放不下的可愛、難以割捨的青睞、不忍分離片刻的憐情蜜愛。

  愛這一字也太捉弄人了,隨著愛意一日一日的加深,他才明白什麼叫病入膏肓,他想與她分享每一次的呼吸、每一回的心跳、他所見到的每一件美好事物。他時常覺得,他的心空了一個洞,只要她一不在他的身邊,那地方就空曠得可怕,非得要他親眼見到她,親自摸摸她的手,以掌心撫摸著她的臉,他才覺得他的心會踏實些,不再像是難以填滿的萬丈深淵。

  不遠處的燭火,在燈花爆燃時輕聲響了響,而棲在他懷中的蘇默遲遲都不說上一句話,沐策忍不住低下頭來瞧瞧是怎麼回事。

  「三姑娘?」

  待他抬起她的臉來,他這才發現不只是她的兩耳,她整張臉都紅透了,還兩手緊揪著他胸前的貼身裏衣不放。

  「娘子?」

  「等、等會兒……」她紅著臉抬起一掌,總覺得兩頰燒燙得厲害,「先讓我緩過勁來……」

  打從他倆看對眼到成親至今,眼前這位姓沐名策的狀元郎,就從沒跟她說過如此剖白的情話,就連當初他半拐她半送時,她也沒聽他給個理由過,哪像今晚,他卻不經意地把心底話都給兜出來捧到她面前,這、這教她怎麼能有啥準備?

  紅暈如霞,持久不散地盤繞在她的兩頰上,就連她自個兒都覺得頂上快冒煙了,可胸坎裏的那顆心,卻史無前例的,無比歡快地跳躍著,她不語地看向他的眼眸,恣意氾濫的柔情,掩藏不住的愛戀,一一靜寫在他那雙沉靜黑幽的眼底。

  她細細品味著他方才的話語,將那一字一句都當成了上等的濃情的藥材,放在爐裏纏綿地燉熬成一鍋真心,再一口口地咽下去。

  「三姑娘?」他收攏了雙臂,小心地輕搖著她。

  「傻瓜……」她緊緊地擁住他,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磨蹭著,而後趁他不備,一鼓作氣地仰起臉在他的耳畔咬了一口,接著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身子一僵。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自她身上俯探下來的雙唇,已牢牢地噙吻住她的雙唇,長驅直入勾纏著她的唇舌,大有不想歇止的意味。她側過臉深喘口氣,感覺他的嘴唇即湊向她的頸項,輕巧巧的,將唇貼合在那柔白的皮膚上,吸吮著那脈動著的脈搏,一口一個地印出鮮豔的吮痕,她忍不住顫了顫,原本扶在他手臂上的兩掌緩緩挪移至他的肩上,而後用力地攀緊他。

  他難耐地扯掉她身上的衣裳,遊移在她身上的掌心,迫切地撫過一寸又一寸的肌膚。

  「慢著……」蘇默在最後一絲理智跟著沉沒之前,勉強地撈回些許自製力,頗不捨地將他推開些距離。

  「嗯?」

  「你還沒說你打算拿遠親他們怎麼辦,難道你要讓他們一直抱怨下去?」她可不想再有人三不五時地跑來面前對她抱怨,她家夫君因她而不務正業,因此在享受夫妻間的樂趣之前,她還是想先知道他要如何解決這個大問題。

  「放心,再過陣子恩師會為我解決這點小問題的。」意猶未盡的他,拉過她一掌,懶洋洋地啃咬起她修長的纖指。

  她登時一愣,「怎麼說?」啥時又扯上他家恩師了?

  沐策湊至她的耳畔,低聲對她說出早已醞釀已久的計畫,而後如他所料地看見她呆愣在他的懷裏。

  好不容易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蘇默,有些不確定地問。

  「你、你確定要這樣解決問題?」她就知道他這非常人,鐵定會行些非常事。

  他說得毫不愧疚,「師恩重如山,身為學生,我不過是孝敬恩師而已。」

  她瞪大了雙睥,愣愣地瞪著他無辜的雙眼許久許久,直至他不耐地低首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她這才把漫天四散的心神都捉回來。

  「你……打算拿你家愛徒來孝敬?」她直在心底為某位被他當作貢品獻上的人默哀。

  「不挺好的嗎?」沐策一臉理所當然,還朝她壞壞地笑,「你說,咱們恩師容貌生得如何?」

  「天仙佳人是也。」那還用說嗎?瞧那皇帝和那些朝中大臣不都一迷就是二十年了?甭說那些男人,就連她這女人,頭一回見著時也都為那張豔容有些暈頭轉向,要不是沐策及時鐵青著一張臉把她拉回來,她還真差點就誤入岐逮。

  「你可知為何他至今仍是獨身一人?」

  「對啊!」她也不禁勾引出滿心的好奇,「不是聽說朝中許多狂蜂浪蝶老追著恩師大人團團打轉,就連陛下也被他迷得癡心一片嗎?怎麼恩師大人他卻形單影隻多年?」

  深知內幕的沐策對她一笑,「因他老人家早有心上人了。」

  她兩眼閃亮亮的,「是哪家的姑娘?」到底是何方佳人才能入了本身就美若天仙的梅亭然的眼?

  「前威武將軍,莫倚東。」

  那位……渾身上下肌肉糾結佈滿傷疤、天生就是一副匪類樣,放下以往的殺人刀近來改扛著鋤頭的自家愛徒?

  「恩師大人他……喜歡愛徒他這類的?」她一手撫著額,有些不能理解梅亭然為何多年來從萬花叢中過,卻獨獨只看中了莫倚東這個與他完全天南地北的粗人。

  沐策微瞇著眼回想從前,「據他老人家的說法,當年在我頭一回帶著愛徒去見他時,他即對自家徒孫一見鍾情,即使我說破了嘴,他老人家還是不管不聽,一心一意地栽了下去。」

  「愛徒他對恩師有什麼感覺?」

  「木頭一塊,毫無所覺。」沐策歎息地搖首,「每回一見那張天仙般的臉蛋,愛徒他便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因此多年來他總是藉著軍務繁忙,能閃就閃得遠遠的。」

  「那……」

  沐策老早就在心底把那副驅逐礙事者的算盤給打好了。

  「俗話說肥水不落外人田,況且恩師他老人家自搬上山來後就已暗示我許久了,你說,我怎能不成全他老人家多年來的這份心思?」打從頭一回見到莫倚東起,梅亭然的兩眼就停在徒孫的身上不肯走了,可以往莫倚東長年待在邊關,害得梅亭然就算是想下手也無從下手,如今好不容易終於逮著個機會了,他這當學生的能不讓老師一圓舊夢嗎?

  「……」原來狼與狽早已在私底下達成協議了?

  「話說回來,愛徒也孤家寡人大半輩子了。」沐策將臉頰貼在她的額際上,心滿意足地摟緊她,決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打我識得他起,他便木頭得跟什麼似的,又總是男男女女都瞧不進眼,再不為他打算點,難道還真讓他一人孤獨終老?我既是他的師父,我就有權替他作主,你說是不?」就算再讓那棵木頭晃下去幾年,他相信,也不會有人看上他家那位生得一臉野蠻土匪樣的愛徒的。

  「他、他若不願呢?」蘇默一手按著急跳的心,一手微微推開他後,瞧著沐策臉上那一副我說了就算的專橫樣。

  沐策挑挑眉,一臉的不以為然,「你認為他有法子抵抗恩師的美貌?」

  「呃……」她倒覺得除了前梅相這致命的誘惑之外,莫倚東更怕的是他這個師父的淫威。

  「甭管他們了。」沐策一把攬過她,火熱的唇直往她細緻的鎖骨上輕輕地啃咬,「長夜漫漫,娘子還是對長工心誠些吧。」

  「等會兒……」她兩手揪著他的耳朵,「那遠親呢?他還是會催你下山工作啊。」只是改變了局外人他們居住的地點有什麼用?找不到人辦公的項南還不是會天天爬上山來哭哭啼啼的。

  「他不會的,因恩師也會順道解決他。」保證項南日後一上山見到梅亭然就急急忙忙地逃下山。

  「啊?」

  「旁人的事,理它那麼多作啥……」沐策十分不滿地勾過她小巧的下頷,在她唇上又親又咬的,「專心點。」

  「都說了等等……」沉醉在他吻觸中的蘇默猛然自同情中回過神來,他卻俐落地將身子覆在她身上,並不容拒絕地按握住她的兩手。

  「不能再等了……」他喃喃地道,俯下身來,將她所有的抗議全都以吻吞沒。

  兩個月後

  「師娘,您救救我吧……」還不到晚膳時分,卻提前來到山頂大宅的莫倚東,一手掩著口鼻,腳步有些虛浮地走進大斤。

  「你這是怎麼回事?」蘇默在見著了他指縫間滴下來的鼻血,連忙跑向他。

  「我……」

  「別捂著別捂著,快過來坐下!」她一把拉過他按在椅上坐著,然後匆忙地去取來一盆冷水,擰了一條巾帕後在他的額上冷敷。

  當他的鼻血不再壯觀地往下流後,蘇默拉過他的手邊診著他的脈邊問。

  「好些了?」

  「嗯……」他取下巾帕順手擦了擦臉上的血。

  蘇默診著他的脈,疑惑地問:「愛徒啊,你近來是不是瞞著你師父偷偷跪下山去砍人,或是又跑去什麼江湖裏被人砍了?瞧你,虛火盛旺,疲憊過度未有好眠,你還平白流失了不少的血?」

  「回師娘,不是被砍的。」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就好辦了。

  「……又是自個兒流的?」她頓了頓,知解地問。

  「師娘……」莫倚東苦情地皺著一張臉,兩手緊拉著她的衣袖,眼底直閃爍著瑩瑩淚花。

  蘇默拍拍他的腦袋,大大歎了口氣,「說吧,師祖大人他又做了什麼了?」

  「他昨日……昨日……」某副深刻進心中的光景,再次回蕩在他的腦中,他氣息一窒,方止下來的鼻血又再次滴在他的衣衫上。

  「先別急著流,把話說完了也不遲。」她不慌不忙地一手按上他臉上的穴位,稍稍止住了血,「你說你家師祖昨日要你做什麼?」

  「他……」莫倚東遲疑了好半天,這才把這件難以啟齒的窘事給抖了出來,「他要我伺候他沐浴……」

  原來梅亭然繼前陣子以培養師祖與徒孫長年來不親近的感情為由,抬出架子迫莫倚東同床共枕之後,緊接著就是讓莫倚東眼巴巴地看著美人出浴啊?蘇默聽了一手按住桌角,覺得昏天暗地之餘突然發現,梅亭然他這人虐待起自家徒孫來,還真是連眼睛眨也不眨的,跟沐策簡直就是半斤八兩。

  她瞥了瞥他,拖長了音調問:「那……景色如何?」

  「春城無處不飛花……十分香豔。」莫倚東一想起昨夜那副在燭光下白如新雪、曼妙無比的身軀,當下兩管熱熱的鼻血又無法克制地汩汩淌下。

  「辛苦你了。」蘇默既同情又愧疚地再擰了條冷巾敷在他的額上。

  「不只是昨日,師祖大人他最近還……還老瞧著我。」他捂住鼻子,可憐兮兮地側過臉瞧著蘇默。

  她順口幫他接下去,「瞧得你心癢癢的?」

  豈只是心癢而已?那簡直就是把他所知的天地都給翻過來了,梅亭然還成日衣衫輕薄地在他的面前招搖,逮著機會就湊上來又是偷摸偷抱的,偏偏那雙似水般的美目還三不五時朝他眨呀眨的,時時撩撥他一下,可偏又不把話明說……讓人就像偷著了一口蜜,又不讓人吃完,深不滿足之餘,撓得人心底又癢又酸又刺的……

  與梅亭然同住這陣子以來,莫倚東深深領悟到,與一個名聲遠揚的天仙妖孽住在一塊兒,實是件非常人能幹的活兒了。這不,日日活在煎熬裏的這日子,活像煎魚似的,好不容易忍抑著內心的騷動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只消梅亭然的一揚手、一含笑地望著他,就把他的心給煎焦了一面,然後在梅亭然有意無意地靠上前來時,嗅著那一身芳靡惑人的香氣,又把他的心翻過來,再狠狠煎一面。

  「師娘,我總覺得師祖大人他近來好像……好像是在勾引我……」莫倚東一手重重按著胸口撲撲亂跳的心,不知該憂還是該喜地說著。

  「……」傻孩子,恩師大人眼下既不思君思國當然更不思社稷,一門心思就想著該怎麼將你給拆吃下腹,你說他老人家不勾引你勾引誰去?

  「奇怪的是以往師祖大人不是這樣的啊……」他似渴極了般地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每每看著他,我老覺得他眼角含春,老對我笑得我骨頭都泛酥就算了,還讓我頭暈暈的……」

  「……」前將軍大人,那真的不是你的錯覺。

  「師祖他還時常找著藉口來碰碰我,或是三不五時摸摸我……」他愈想臉愈紅,一想起那人一雙柔若無骨又比女人還要白嫩的手,是如何動不動就往他身上招呼的,他就覺得腹中好不容易才壓抑下的血氣,又開始有了翻騰的跡象。

  「……」原來採花賊已經下手了啊。

  他還想不通地搔著髮,「我也拿這事同師父問過了,可師父他卻是袖手旁觀,啥都不肯告訴我。」

  「……」可憐的大叔,你家那位面白心黑的奸詐師父,打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想奉上你這貢品,好拿你這黑乎乎的羔羊去祭師祖他老人家的五臟廟啊。

  莫倚東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師娘,您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蘇默不語地將一雙水目望向遠方,很努力地在心底鑽研起在同流合污之後的適當謊言。

  他拉拉她的衣角,「師娘……」

  「你覺得師祖大人如何?」被拖下水的她,一時也說不清該站在哪邊好。

  他深了口氣,頗困擾地低下了頭,「很美……美得有些不像人……」

  「除了這個呢?」聽著他的口氣,蘇默不禁兩眼一亮,忙再接再厲地著問。

  「我、我不敢想……」莫倚東結結巴巴地應著,頭也垂得更低了,因昨夜的深深刺激還深存在他的腦海裏,怎麼也不肯放過他。

  倘若人生僅有一場風花雪月的迷夢,只有一回的誘惑,那他想,他一定是在昨晚就都瞧盡了。

  他怎麼也沒法忘記,在浴桶熱水騰騰升起的水氣中,那雙沾了水珠的手,是如何拉著他的手穿過那一頭如瀑的黑髮的,而他置在掌心上細細搓揉洗淨的長髮,摸起來就像絲綢般,滑過他的指尖,偷偷垂曳至那初雪般的背後,一黑一白的襯出強烈的對比,他才明白,原來天底下所謂的美,並不只是在女人身上才能找得到的,在梅亭然的身上,他看見了更動魄驚心的另一種美。

  他有些恍惚地想著,這近四十年來,他的這雙眼是否就只是擺著好看的,男男女女如流年般地在他眼前而過,他從不辨美醜,從不留心他們的容貌,一心只守著他的功夫和心中的義理過著日子,人間男女之情,從不是他的牽掛,所以他也不在平地任由年華從他身旁猶如水逝,他的眼中,就只有敬師、武功與他軍中的友人。

  可眼前浸潤在水中裸著身子的梅亭然,這是何等無上的誘惑啊,雖然一直知道他美得傾國,但在蒙朧的燭光下一看,他才知道朝中之人誠不欺他,除了美這一字之外,他這粗人再也找不到任何辭彙好來形容梅亭然了。

  就在他心如擂鼓、被突如其來的真相當場震懾得不知該怎麼辦時,梅亭然朝他遞來一手,款款地朝他輕笑,那媚態,令他只覺得兩耳有如鐘鼓齊鳴,一顆心被奔騰的萬馬給踩踏而過,根本就忘了他是男是女……當下心猿意馬得只差一步就欲火中燒了……

  光是回想起昨晚,莫倚東便覺心上一熱,他猛力地搖了搖頭,在蘇默訝然的目光下,二話不說地取過桌上的茶碗,手一揚就將茶水倒在自個兒的頭頂上,好讓腦袋消消過旺的火氣。

  「我說,愛徒啊……」蘇默小心翼翼地瞧著髮際還滴著茶水的他,「你還頂得住嗎?」

  他很堅定地道:「回師娘,就快不成了。」日日都這麼流著鼻血,甭說他的身子不是鐵打的,他的心也不是聖人親手鍛造的。

  她無奈再無奈,也只能彌補似地朝他伸出一掌。

  「手來,我再瞧瞧。」保不住自家愛徒的那顆心,至少,在最起碼的程度可保住他的健康吧?

  「師娘,您能不能將師祖大人接回這宅子,讓我一人獨住在山腰?」

  莫倚東總覺得這麼做根本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他一點都不想在自家師父的眼皮底下,在終於忍不住獸性時貿然對自家師祖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蘇默頓了頓,目光很明顯地往一旁心虛的遊移。

  「這個嘛,老實說這事我不能作主……」其實她這人……是很惜命的,所以她即使再怎麼同情他,她也實在是很不想、也很沒膽敢去壞了那對不良師徒的好事,沒法子,與他相較起來,那兩位的惡勢力程度是無與倫比的龐大。

  「師娘,您幫幫我,您同師父說一聲吧……」怕她也似沐策一般撒手不管,被逼得就快狗急跳牆的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也不管是否握痛了她。

  「活膩了是不?手拿遠點。」沐策的聲音,在蘇默皺眉忍著對方的手勁時,冷颼颼地自一旁殺了過來。

  「師父!」莫倚東這才發現自個兒又犯了什麼錯。

  沐策拉過蘇默,根本就沒空去看莫倚東的慌張,他慢條斯理地掏出帕子擦著她的手,再揉了揉上頭的紅痕,而後兩眼往旁一瞪,當下瞪得莫倚東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當初是誰說只要能不再當將軍,願意代師父侍奉師祖的?」他記得那時他可是問過這位徒弟的意願了,他可從沒拿著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人。

  「是徒兒沒錯……」莫倚東悔不當初地承認,「可師父您不明白啊!」那時他哪知道那個妖孽投胎的梅亭然會害得他如此?他就算再有心,那無邊的美色也輕易地就擊倒他這個曾經保家衛國的將軍了。

  沐策不疾不徐地道:「正好相反,為師就是太明白了。」他這個梅亭然唯一收過的學生,早些年前可是深受其害啊。

  聽了沐策這話,蘇默登時明白了他想將一切都給攤出來了,她不禁一手掩著臉,默默地將臉偏向一旁去,甚是努力想就地練成憑空消失這門技法。

  「……您明白?」莫倚東也不笨,當下聽明瞭話外之音。

  「不然你以為你家師祖為何到了這年歲還未成家?為何滿朝文武和陛下一迷他就是迷了二十多年?」沐策白他一眼,麻木不仁地道出實情,「打我認識你家師祖起,他在京中就是出了名的豔遍天下,再加上他又生成那副德行,套句你家師祖他說的,要他不勾男人,這簡直就是有負於天。

  莫倚東皺著眉,「既是如此,這些年來師祖大人他怎不乾脆、乾脆……」

  「從了陛下?」沐策很大方地代他說出全天下共有的疑惑。

  「對。」

  沐策兩手一攤,「他說他對當皇后不感興趣,他心底有人了。」反正那個皇帝也不是個什麼好貨,恩師既然沒興趣,他也樂得讓皇帝多年來硬是生生地憋著,既看得到偏又吃不著。

  「……有人了?」莫倚東聽了後,當下有些沒好氣,不明白梅亭然既是一顆心早已有主,為何偏又要來禍害他。

  「嗯。」沐策微微揚起唇角,突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直盯著他瞧。

  莫倚東被他瞧得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人是誰?」該不會、該不會是……

  沐策也不多話,只是意昧深長地對他笑了笑,而師徒多年,早明白沐策滿肚子壞水的莫倚東,再如何不開竅,也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

  「師父,您……不會是特意推徒兒進火坑吧?」他當年為何要拜上這個師父啊。

  「那當然。」

  「……」該說他這份「孝敬」恩師的心太過隆重,還是說他虐待自家愛徒不遺餘力好呢?

  沐策淡淡地再道:「反正你多年來也是光棍一個,不如你就從了你師祖的心思,應了他這份心意吧。」

  「……」他現下欺師滅祖的心都快有了。

  一直躲在沐策身後的蘇默,在莫倚東捂著鼻子沉默了許久後,不著痕跡地想偷偷退離大廳,可就在這時,莫倚東卻冷不防地叫住她的腳步。

  「師娘。」他不怎麼敢指望地問:「這事您早就知道了?」好啊,他日日來這訴苦,而她這知情人卻居然窩藏著事實不拯救他於水火?

  蘇默極力裝出一臉正色,三兩下撇得天清雲也淡的。

  「我這不是被逼上粱山嗎?」很好,這下可是貨真價實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可以連她一塊滅了嗎?

  冷不防的,不遠處的廳門傳來陣陣叩門聲,眾人回首一看,梅亭然正半倚在門邊,面上笑意可掬,宛若一朵俏生生綻放在枝頭上嬌豔欲滴的紅梅。

  「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蘇默倒吸口氣,一手掩著急跳的心房,「這、這……」

  「我明白。」沐策感慨萬分地點點頭。

  「恩師他……」瞧瞧那眼、那身段,媚得跟水似的,這也太秀色可餐了。

  「他天生就這副德行,千萬別被他迷惑了。」沐策兩掌捧過她的臉蛋,生怕定力不堅的她,瞧著瞧著就被人給拐跑。

  她不禁懷疑地問:「你難道從來就不曾……」

  「那朵食人花從不對長工的胃口。」沐策撇了撇嘴,極力撇清師徒之情以外的情分,以正自身的清白。

  「太可惜了……」蘇默不禁要為之歎息,眼前明明就是一株富貴奇花,迷人惑人之餘,卻從沒人願意親手採擷。

  沐策略帶警告地瞇細了兩眼,「嗯?」

  「沒事、沒事……」她搖搖頭,趕緊甩去滿心的美色迷途知返,「我只是在想愛徒他還能撐多久而已。」

  「依我看,今晚咱們再煮些補血順氣的菜色吧。」沐策瞧了瞧莫倚東的臉色,挺難得地生出了點同情心,而後他挽起了兩袖,準備跟她一塊兒進廚房料理為了自家愛徒的特製晚飯。

  蘇默苦著一張臉,「這類的菜單咱們都吃多久了……」不只是她吃得有些反胃,昨日花叔花嬸才連袂來向她抗議,說是要再日日都吃那些補血菜的話,他們就要自個兒開小灶去了。

  「不然明日給愛徒來帖補血的藥方?」只灌他一人就成了。

  她一手撫著額,搖首再搖首,「治標不能治本哪……」

  「愛徒啊,這兒沒你的事了,去準備晚膳吧。」就在他們夫妻倆還小聲地絮絮叨叨時,梅亭然款款地走至他們面前,微微瞥了沐策一眼。

  「學生這就告退,您老人家慢用。」沐策何嘗不明白他在暗示什麼,隨即拐了蘇默轉身就往廚房的方向走。

  慢用?慢用什麼?

  「師父、師娘……」心頭登時敲起警鐘的莫倚東,眼睜睜地看著那對不講情義的夫妻就這樣拋下他孤軍奮戰。

  梅亭然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一手按下莫倚東猶兀自伸向遠處求援的手,令他趕緊起身與追到這邊來的師祖大人保持距離。

  「徒孫哪,你今日刻意避著我?」梅亭然裝作沒瞧見他的動作,心情甚好地步向他。

  「徒孫不敢……」莫倚東僵著一張臉,一看見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的他,忍不住渾身泛過一陣哆嗦。

  梅亭然一步步地逼近他,「那怎一早醒來就不見你,成日也找不著你?」

  「師祖……」他一步步地往後退,呼吸困難地啟口。

  「嗯?」

  「您別老靠我這麼近成不成……」雖然這張臉生得實在是美豔不可方物,多年來不僅是餵飽了滿朝文武的眼睛,也確實太對他的胃口,但……但他從沒想過要這麼誤入岐途,葷素不忌的連男人也吃下腹啊。

  梅亭然吐氣如蘭地問:「為何不可?」

  退至無路可退,終於退貼到牆上的莫倚東,在對方又再次靠上來時,聞著那一身幽幽的淡香,他原本就因失血有些蒼白的臉,又更白了幾分,兩手也抖得有如風中秋葉般緊抵在牆上不敢妄動。

  「嗯?」梅亭然卻刻意將臉近懸在他的面上,輕輕一聲,就足以讓人酥軟至骨子裏。

  抵擋不住衝動的莫倚東,大掌緊掩著口鼻,好不自憐地想著,再這樣流鼻血下去,他會不會成為史上頭一個死於鼻血的前任將軍。

  「表舅公,你——」

  就在他倆彼此凝望之時,一道對莫倚東來說可謂是天籟的聲音,自廳門處傳了過來,他倆齊齊轉首看向來者,而一腳剛踏進廳內的項南,則是一臉錯愕地瞧著他倆詭異的姿勢,過了許久,在梅亭然那一雙挾帶著警告的媚眼飄過來時,項南渾身抖了抖,仔細在他眼底讀出殺意後,當下再識相不過地急急轉過身。

  「失禮了,兩位請盡興,我改明個兒再過來。」為免連他也落入虎口,還是犧牲將軍大人一人就好了。

  莫倚東趕緊叫住眼前唯一的浮木,「奸商,給我站住!」太勢利了,居然連援手也不肯伸一下。

  項南擦去額上的冷汗,腳下一步也不敢停的往外速速疾走。

  「多謝將軍您為國捐軀了……」別開玩笑了,要是惹惱了梅亭然,就是惹惱了沐策,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得罪了沐策後會有什麼下場。

  「別走哇,快回來救救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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