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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綠籬這裏盼著我能夠椒房獨寵,齊晟那裏卻又開始了輪宮留宿,而且還比以前積極了些,三天裏頭有兩天會宿在後宮。後宮嬪妃本就不多,齊晟又像是有意突出我皇后的地位,於是,隔上幾天就能輪到興聖宮一次。
  我本著“床上要積極肯幹,床下要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認真地做著“皇后”這份工作。
  可沒想到齊晟竟然比我還要敬業,在床上從來都是積極主動,勤勤懇懇,絕不耍滑偷懶,能做兩次的時候從來不做一次。
  這樣的工作態度著實叫人臉紅。
  我越發覺得齊晟也挺不容易的,白天披上龍袍做皇帝精疲力盡,夜裏脫了龍袍做牛郎力疲精盡。為了後宮和諧,不管每天有雨沒雨都得被人擰出一些水來。這樣下去,怕是早晚有一天步了先帝的後塵。
  這樣一想,我就有點心軟,一天夜裏趁著中場休息的空,勸他道:“要是覺得累,就歇歇吧,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更別說這宮裏還這麼多塊地,哪能就都耕透了,也別太難為自己了,我想她們也能理解的。”
  齊晟被我說得愣了一愣,不知為何忽地就惱怒了起來,把我揉過來搓過去好一番折騰,最後將我死死地壓在床邊,雙手緊扣了我的手,啞聲問道:“張芃芃,你就這麼想氣死我?”
  說完就低下頭來粗暴地吻了下來,連我嘴唇都給磕破了。
  事後我摸著自己破皮腫脹的嘴唇,真心覺得自己是好心沒好報。
  
  時間進入四月,天氣開始熱了起來,宮女們的衣衫越換越薄,宮中空氣中荷爾蒙的味道也越來越濃。我原想著齊晟這陣子巡宮巡得這樣勤快,黃氏等人的閨怨差不多也該沒了,可沒想著她們幾個見我的時候仍都是斂眉垂眼,委屈地跟小媳婦似的。
  憑良心說,我真是覺得齊晟在床上已經夠努力了,這幫子女人有些得隴望蜀了。
  待到五月間,雲西的平叛之戰打得越發激烈起來,朝廷裏光戰報一日裏就能收到十好幾份,還都是六百里加急的,齊晟政務纏身,再沒那麼多時間來後宮了,除了隔幾天會往我宮裏來睡一宿外,大多時候是把黃氏等嬪妃召到大明宮去侍寢。而且做派也越來越朝著傳統帝王去了,忙的時候三五天不近女色,興頭上來的時候,一夜裏召倆,前半夜一個,後半夜一個,跟趕任務一般。
  此等情形,我前世只在電視劇裏看過。
  對於他這等行徑,我十分地不齒,作為曾受過二十年現代教育的原新青年,我唾棄他這種侮辱女性的行為!
  黃氏等人想必也應是不情願的,誰願意睡一半被人從被窩裏拎出來送走啊,就算現在天氣不冷了,可這覺也睡不好啊。折騰半宿,也難怪第二天的臉色會隱含三分委屈。
  不過,總得來說宮中還算平靜。
  綠籬隔上幾天就會借著進宮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機會來我宮裏轉一圈,順便給我送些小兒衣物來。
  我肚子卻是一直沒有動靜,我也說不清是喜是憂,綠籬便給我出主意道:“娘娘請尊送子觀音來吧,奴婢聽說翠山福緣寺那邊是極靈的,要不奴婢替娘娘去拜一拜?”
  我不忍心拂了綠籬姑娘的一片好意,便點了點頭。
  綠籬精神抖擻地出了宮門,五月底的時候,她就被診出懷有身孕來了。
  我得到這信時都有些愣,第一個念頭就是翠山福緣寺的菩薩果然靈驗,第二個想法是菩薩也不容易,工作太忙了,偶爾失誤一次也是情有可原的。
  聽說宋太后聽了這消息眼睛都紅了,當天就把茅廁君拎宮裏好一頓訓,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都說出來了。
  其實茅廁君也挺無奈的,他與張三姑娘那裏才進行到議婚階段,離入洞房都還遠著呢,更別說抱孩子了。再者說張三姑娘今年才十三歲,如果茅廁君不想做禽獸的話,怎麼也得等到小姑娘及笄才能圓房。
  而且他與張家結親又屬於政治聯姻,都得彼此敬重著點,怎麼也不好做出這邊小王妃進門拜堂,那邊小妾請產婆生孩子的熱鬧事情。
  如此一來,生孩子更得是好幾年後的事情了,也怨不得宋太后要紅眼了。
  不過綠籬有孕,太皇太后倒是很高興。
  綠籬往太皇太后那跑得勤,嘴上也討喜,老太太本來就對她印象不錯,這回一看她肚子又爭氣,心裏更是喜歡上了,特意派了人去趙王府傳話給綠籬:頭幾個月那都不許去,也不用進宮給我請安,先把身子養壯了再說!
  如此一來,綠籬再沒藉口進宮來看我了,聽說當天夜裏就抹了眼淚。
  說這話的時候,趙王依舊是蹲在我興聖宮後殿的廊下,一臉的無可奈何。
  我用雙手架著葳兒站在地上,看著寫意在一邊用去了頭尾的小魚喂貓。
  葳兒嘴裏依依呀呀地叫著,掙扎著伸出短粗的小腿去踢那貓兒。她人雖小,勁頭倒是很大,一會功夫就把我累了一身的汗。
  我正有些煩躁,就聽著旁邊的趙王又幽幽歎道:“我是真服了綠籬那丫頭了,你說她那眼淚怎麼來得就那麼快呢?只要手帕子往外這麼一掏,眼圈立刻就紅,緊接著眼淚就下來了!”
  其實這事我一開始的時候也很驚歎,不過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我安慰趙王道:“沒事,小姑娘都那樣。”
  趙王奇道:“都那樣?”
  我點點頭,轉過臉去吩咐寫意,“寫意,哭一個趙王看看。”
  寫意先是一愣,眼圈立刻就紅了,淚汪汪地控訴我道:“娘娘盡欺負人,奴婢又不像綠籬姐姐那般動不動就哭。”
  我面色如常,轉回頭去看趙王,“哪,見到了吧?都這樣。”
  趙王佩服地點了點頭。
  寫意抹幹了眼淚,繼續淡定地喂貓去了。
  葳兒又開始在我懷裏掙扎,還想著去踢那貓一腳。
  我一邊用手堅定地把她抱在懷裏,一邊問趙王道:“就瞧你表現的那樣,我原以為你會為江氏守身的。”
  趙王苦著臉說道:“皇嫂,那不都過去的事了嗎?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成麼?”
  我點點頭,停了停,又繼續說道:“你既然把綠籬拆了封,可就不能給我退貨了啊。”
  趙王微微張著嘴,滿臉的驚愕,半天沒能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又與我說道:“皇嫂也去趟福緣寺吧。”
  我實在是被葳兒折騰煩了,就把她轉手給了乳娘,叫乳娘帶著她回屋裏去玩,又吩咐了寫意把貓抱走,然後才轉頭看趙王,問道:“你說我現在去福緣寺,合適嗎?”
  趙王認真地想了想,回答我道:“挺合適的。”
  我遲疑了一下,又問他道:“皇上那裏……會不會多想?”
  趙王笑道:“臣弟覺得應該不會,若是會,他也就不會隔三差五地就來皇嫂宮裏了。”
  我思量了一下,認同地點了點頭,這話說得也有道理,齊晟既然常來睡我,就應該想到我有可能會懷孕這事。俗話說得好,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更別說這整天趟水的。
  第二天,正好是齊晟來我宮裏的日子,我琢磨著男人在床上最好糊弄了,於是很是積極主動地勾引他滾了床單,然後趁著他筋疲力盡閉著眼昏昏欲睡的當頭,委婉地向他表達了我想去福緣寺上香的願望。
  我本想著讓齊晟糊裏糊塗地點了頭,沒想到他聽了反而是精神了起來,睜開了眼稍稍有些意外地看向我,問道:“你想去福緣寺?”
  我一面感歎著齊晟這血液回流速度可真夠快的,一面老實答道:“趙王那裏說福緣寺許願挺靈的,臣妾就想著去一趟。”
  齊晟的手指在我腰間輕輕地滑動著,就是不說話。
  我也覺得這事是有些不靠譜,自己也覺得有點心虛,咬了咬牙,伸手搭上了齊晟的腰,故意半抬起身子,似貼非貼地擦著他的胸膛,低聲說道:“我在這宮裏悶得久了,想出去透透氣,翠山離得又近,早上出去,天不黑就能回來的,就叫我去吧。”
  就這麼擦擦蹭蹭地,眼角餘光便瞥到薄被的一處慢慢地高了出來。
  這血液一往下流,齊晟大腦供血明顯就不足了,待我再撒嬌一般地晃了晃他,他便答了一個字:“好。”
  尼瑪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啊!
  齊晟說完這個字,手上就加了勁道,把我往他身上扣了過去。
  我故作正經地笑了一笑,將他的手從我腰上扒拉了下去,正色道:“明兒皇上還要早朝呢,快些睡吧!”
  說完自己便率先翻身躺了下去,用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身後隱隱傳來齊晟磨牙的聲音。
  我正得意間,他忽地一把扯開被子將我扽了過去,二話不說就開始揉搓,剛把我的性致挑起來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翻回身去說道:“明兒還要早朝,睡吧。”
  這種報復是多麼的幼稚啊!
  偏我還被他勾得連喘氣都粗了,深呼吸了半天,還是沒法把心頭那團火壓了下去,索性從床上坐起身來,轉頭惱恨地看了齊晟背影片刻,發狠地撲了上去。
  不管了,先瀉了火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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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屋子裏燃著一對火紅的龍鳳喜燭,因燃的時間長了,又沒人進來修剪燭心,火苗就有些跳躍,晃得屋子裏的光影也有些恍惚。
  綠籬垂著眼簾坐在床沿上,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曾有個人用很不屑的語氣說她滿肚子裏的小算計,都是想如何攀上個高枝,有個富貴體面的生活罷了,她從不懂什麼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綠籬記得很清楚,那一年她十四歲,正是豆蔻年華,懷春時節。
  太子、趙王、楚王幾個年輕的皇子都來了張家園子,小姐便又邀了一些豪門貴女過來,在凝碧閣後面的亭子裏設了一場菊花宴,由她帶著幾個侍女在那裏伺候著。
  她給楚王換茶,楚王對著她笑了一笑,她被他的笑容晃失了神,一失手就把整盞茶都扣到了他的錦袍上。她又羞又窘,全沒了往日的急智,只知道掏出帕子來去擦那茶漬……正慌亂間,就聽得一邊的江氏低低地嗤笑了一聲。
  這是一種從鼻腔裏發出的聲音,卻把不屑與譏誚表達的淋漓盡致。
  她本就羞窘,那聲音入耳,更是覺得腦子嗡地一聲,像是全身的血都湧了上來。
  小姐也有些生氣,罵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點帶著楚王殿下去換件衣服!”
  楚王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只輕輕地擺了擺手,說:“不妨事,就這樣吧。”
  她強忍著淚,一個人悄悄地退了下去,找了個隱蔽地方偷著抹淚,可事情就愛這樣湊巧,偏偏就叫她聽到了江氏與另外一人說的那番話。
  從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以後絕不給人做妾,絕不能叫江氏這樣的人瞧低了。
  誰曾想繞來繞去,她卻依舊是要給人做妾,還是連江氏都看不上的趙王。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緊接著,門便被人從外向內推開了。
  綠籬拋下了一切亂七八糟的思緒,臉上堆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笑容,抬眼看了過去。
  趙王一身家常便袍,立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隨意地往她身邊一坐。
  綠籬卻是驚地一下子從床沿上竄了起來,雙手扯著衣角,低著頭又羞又怯地問:“殿下要安歇?”
  趙王穩穩地坐著,只問:“睡不睡?”
  綠籬一愣,立刻滿面羞紅,好半晌才小聲地問:“真睡還是假睡?”
  他想了想,答:“真睡吧。”
  綠籬遲疑了片刻,紅著臉輕輕地在床另外一頭坐下了,繼續低著頭嬌羞地揉衣角。
  趙王瞥了她一眼,又問:“脫不脫?”
  綠籬臉上紅得快能滴出血來了,扭捏著就是不肯說話。
  趙王沒法,只得又自己補充道:“真脫。”
  綠籬這才飛快地瞄了他一眼,聲音小得如蚊子嗡嗡,“你……先脫……”
  趙王:“……”
  趙王不由感歎自己功力還是比不上這個丫頭,無語望著床幫良久,終歎出一口氣來,轉頭看她,道:“綠籬,別裝了,咱們倆個都不裝了。”
  綠籬睜大了眼,做出一個不解的神色,直直地看過去。
  趙王自顧自地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瞥了她一眼,淡淡問道:“我現在問你個實話,你是打算和本王好好過日子呢,還是另有想頭?”
  綠籬傻愣愣地看了趙王半晌,這才緩緩地垂下了眼簾,似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道:“不管有多少想頭,不就是為了能好好過個日子嗎?”
  趙王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綠籬一直低垂著個頭,也不說話。
  趙王就眼瞧著有大滴大滴的眼淚,珠子一般地滾了下來,落在她放在膝頭的細白的手背上,四下裏濺了開去。他的心就有些發軟,暗道不管這丫頭有多少心機,卻也是個不容易的。
  不知怎地,他忽就沒有了你來我往相互試探的勁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柔聲說道:“算了,睡吧。這府裏裏外有不少眼睛盯著呢,我今天夜裏就在你這裏歇下了。你若怕我,就抱了被子去外間榻上睡去。”
  這樣說著,他就踢掉了腳上的鞋子,上了床。
  綠籬稍一愣怔,忙從床邊站起了身來,上前伺候著趙王安歇。
  趙王生來就是皇子,是被人伺候著長大的,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倒也沒覺得不自在,在綠籬的服侍下,如往常一樣躺下了。閉了眼打算睡覺呢,卻發現綠籬悄不聲地竟然也在床邊躺下了。
  趙王這才覺得有些詫異,睜開了眼側過去身去看綠籬,見她只簡單地卸了頭上的環釵,用被子裹著自己,緊貼在床邊上,側身背對著他躺著。
  再仔細一看,被子下面的身子還隱隱顫慄著,怎麼看怎麼可憐。
  他撐起身子,對著她的後背說道:“哎……”
  這一聲不要緊,她噌地一下子從床上竄了起來,一臉緊張地問他:“殿下有什麼吩咐?”
  趙王反而是被她嚇了一跳,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出聲道:“你到外屋去睡吧,大晚上的,咱們孤男寡女的睡在一起,不好。”
  綠籬聽了臉上一紅,低下了頭想了想,說道:“奴婢給殿下值夜。”
  趙王忙擺手:“算了吧,算了吧。”
  綠籬這才抱著被子去了外間。
  趙王長松了口氣,在床上攤開了手腳,舒舒服服地睡了。
  外間的榻上,綠籬卻仍是睡不著,卻又不敢隨意地翻身,只好僵著身子直挺挺地躺著,腦子裏想起了許多事。
  小時候離家太早,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了,連父母的印象都淡了,只記得家裏像是有許多姐姐妹妹的,然後有一天,有個婆子進了家門,將她們姐妹幾個扒拉了一個遍後,就將她從家裏抱了出來。
  後來,她就進了張家的大園子裏當小丫鬟。再後來,也忘了是因為什麼事,她就入了那位貴人的眼。
  那時,她好像還不叫綠籬。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可那日的情景她卻依舊記得清楚無比。那貴人隨意地問了她幾句話,然後便笑著問站在一旁張老公爺,說:“張生,你說朕把這個小丫頭放在芃芃身邊好不好?芃芃性子太躁,得有個心細的人在她身邊護著才好。”
  張老公爺恭敬地站著,只一個勁地點頭說好。
  那貴人又抬眼去看不遠處一直沉默著的女子,看似隨意地地問她:“阿麥,你說呢?”
  那個叫阿麥的女子卻沒先答話,反而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來平視著她,溫和地問她:“你願意跟在你們家孫小姐身邊嗎?”
  這個叫阿麥的女子,與她在張園裏看到所有夫人太太都不同,她長得很好看,身姿高挑,肩背挺直,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衫,身上聞不到半點的脂粉香氣,面龐明明已經不再年輕,卻依舊叫人挪不開視線。
  她一時像是看呆了,竟然忘記了回話。
  那女子便淡淡地笑了笑,又重新了問了她一遍。
  她驚醒過來,對著女子明亮溫暖的目光,忙向她打著保證,表著忠心。她一下子說了許多的話,那女子卻只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說道:“小丫頭,你記住,這世上最貴重的是人心,不能買,只能換。”
  她聽得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那女子便又笑了笑,問她:“也許未來會遇到很困難的事情,你怕不怕?”
  她搖頭,口氣堅定地答道:“奴婢不怕,奴婢什麼都不怕,連死也不怕!”
  那女子聽了,神色卻是有些怔忪,許久後才低低地歎息了一聲,低聲說道:“其實死並不可怕,很多時候,活下去才是最需要勇氣的事情。”
  這一句,她卻是完全不懂了,連頭也不敢隨意地點了。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窗外竟然漸漸亮了。
  綠籬深深地吸了口氣,從榻上坐起身來,轉頭看了裏面一眼。床上傳來的呼吸聲依舊平穩緩長,趙王似是仍在熟睡之中。
  綠籬的心中忽地亮堂起來,既然娘娘從皇上手中搶下了她的命來,她就不能辜負了娘娘的這份心,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未來有多困難。
  活著,總比一個死人有用!
  趙王這樣一個人,連江氏那種賤人都能糊弄的了,難不成她就玩不轉他?
  想到這裏,綠籬忍不住用力地握了握拳。
  同一時刻,床上的趙王也睜開了眼,聽到外屋傳來悉悉的穿衣聲,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不就是個小丫頭嘛,又困在了自己的趙王府裏,不管她到底是誰的人,只要自己對她遠著點,躲著點,她還能翻出天去?
  思及此,趙王也放鬆地伸了一個懶腰。
  天亮了,這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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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估摸著齊晟沒料到我敢主動撲上去,一時間有些愣怔,待我都把他壓身下了,他這才反應過來,眉頭一皺就把我翻到了身下。
  我覺得齊晟這人挺矯情的,上下真的那麼重要嗎?說白了,不就是介意我前十幾年的性別嘛,既然介意你就別碰我啊,為什麼還要眷戀這具身體呢?
  真是個矛盾的男人啊。
  我一邊感歎著,一邊將雙腿纏上他瘦削結實的腰腹。
  齊晟這種男人,明明喜歡在床上熱情大膽到放蕩的女人,卻又把什麼都放在心裏,不肯說出來。
  簡直就是悶騷男人的典範啊,要收拾這樣的人,很簡單,你只需要明著騷給他看就成了!
  我沒別的本事,就是臉皮夠厚,床上也夠積極主動,勇於用行動表示自己所需,於是很合他的胃口。
  不過也虧得他如此,所以不管他之前心中對我的心理性別有多芥蒂,可他對我的身體卻是滿意的,甚至是渴望的。
  我覺著只要有這一點,那就足夠了。
  不需太久,只需幾年時間就好,讓我生下皇子,有所依仗。
  讓朝臣們都知道我這個有子有寵的皇后,讓張家再不敢輕易地拋棄我,讓茅廁君重新回到我這條船上來。
  我這裏一描繪日後的生活藍圖,精神上就有些不太集中,動作上難免也有點不夠規範。齊晟倏地停下了動作,仔細打量我的面容,啞聲問道:“走神了?”
  我猛地警醒過來,只怕自己眼神出賣了自己,忙用手臂環上了齊晟的脖頸,抬起身子緊貼上去,故意停了片刻,才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再生個兒子。”
  齊晟的身子明顯一僵,好半晌才啞聲問道:“真的?”
  我心裏很是鄙夷他,這問題還用問嘛?後宮女人誰不想生兒子啊!
  不過,想是一回事,說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默了默,儘量使自己身體放鬆,輕聲說道:“我害怕,怕總有一天你會厭倦了這具身體,到那時候,身邊有個兒子,許久能保下我一條命。”
  齊晟問我道:“所以才想去福緣寺?”
  我想了想,點頭,“嗯,她們說那裏求子靈驗。”
  齊晟沒再說話,只用力抱緊了我,一下一下的撞擊著,慢慢的,可每一下都似要衝進身體的最深處。
  察覺到他明顯地動了情,我忙緊緊地擁住了齊晟,暗歎果然男人在床上的時候最好騙了。
  齊晟既已允了我出宮,這事也就不需要藏著掖著了,我吩咐了寫意給我光明正大地準備出宮事宜。
  去太皇太后那裏報備的時候,正好碰到宋太后也在,我就圖省事地問了她們一句:“臣妾要去趟福緣寺,皇祖母和母后有什麼需要捎帶的沒?”
  宋太后對我一向客客氣氣的,聞言習慣性地搖頭。
  倒是太皇太后與我說道:“前陣子忽地夢見了多年的一位舊友,近日總是記掛,皇后既去福緣寺,就替我給他在佛前供一盞長明燈吧。”
  我點了點頭。
  “翠山是個好地方,我娘家原來在後山那裏還有個莊子,很大,專門引了清水河的水進去造景。我小時候慣常去的,長大後還在那裏住過好長一陣子……” 老太太緩緩地轉動著手中的念珠,眉眼間有一刹那的恍惚,不過卻很快又恢復了常態,抬頭笑道:“現在總是愛想年輕時候的事情,果真是老了。”
  我暗歎老太太是夠長壽的,把她那一輩的人差不多都熬盡了,也不知道她掛念的友人會是誰,尚健在否?
  不知怎地,心裏竟也有些憂傷,人活一世,就算是熬到了老太太這一步,又能如何?算計到頭,最後也不過落得個一切是空。
  這樣一想,忽就覺得那福緣寺去與不去也沒多大意思了。
  許是我情緒太低落了些,齊晟來我宮裏看葳兒的時候,便問道:“怎麼了?”
  我想了想,答道:“臣妾身為皇后,就算是便服簡行,去趟福緣寺也挺麻煩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叫寫意替臣妾跑一次算了,何必還要自己親去。”
  齊晟聽了沒說什麼。
  可沒想著第二日一早寫意就將我從被窩裏扒了出來,趁著我還迷瞪的功夫,獨自一個人給我穿了一身與平日風格大不相同的衣裙,然後就把我摁在梳粧檯前打扮。
  我兩隻眼皮還像塗了膠水一般,一面點頭打著瞌睡一面問寫意道:“這還沒到她們來請安的時辰啊,今兒幹嘛這麼早?還有,人呢?怎麼就你一個人伺候?”
  寫意聲音中帶著隱隱的激動,湊在了我耳邊低聲說道:“皇上剛叫人送信進來,說要娘娘這樣打扮。”
  我一愣,腦子還糊塗著,頭上已是被寫意扣上了一頂帷帽,然後被她拉著,躡手躡腳地從殿內摸了出來,七轉八轉繞出了興聖宮。
  興聖宮後停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寫意剛拉著我到了車前,車旁等候的馬夫就已是放了腳凳下來,與我說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在車裏等著。”
  齊晟?他在車裏等著我?
  我正驚疑間,寫意已是在身後扶著我上了馬車,低聲說道:“奴婢在後面跟著,娘娘又事叫人傳喚奴婢便是。”
  說著便替我掀開了馬車門簾。
  車內,一身普通士子裝扮的齊晟倚壁而坐,聞聲抬眼淡然地向我看了過來。
  我怔了一怔,老老實實地爬進了車內。車廂不大,佈置得倒是精緻舒適,矮幾軟墊等物俱都齊全,雖都只是些半新不舊的,但細看就可以瞧出細微處的不同。
  一句話形容,有那麼點低調奢華的意思。
  齊晟目光只在我身上打了個轉便移開了去,然後又半倚在軟墊上閉目養神,口中淡淡吩咐道:“走吧。”
  外面有人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後馬車便緩緩開動了。
  從頭到尾,齊晟都沒和我說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這車廂遠比以前我和一同坐過的太子車駕小了太多,他攤開了手腳,我就只能規規矩矩地跪坐著,不然就要碰到了他。
  即便這樣,兩人還是幾乎氣息相聞。
  我忽地覺得有些不自在,除了在床上,我很少離得齊晟這般近過,尤其是這樣衣衫整齊的時候。不知為何,覺得眼下這模樣,還不如在床上與他赤誠相對時更自在一些。
  我將頭上的帷帽摘下來扔到了一邊,細細地將這車廂內俱都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不得不落在了他身上,見他雖閉著眼,睫毛卻是偶爾輕輕抖動,顯然並沒有睡著。
  我想了想,開口問道:“皇上吃早飯了嗎?”
  齊晟睜開眼看我。
  我趕緊下意識地解釋道:“我不餓,真的不餓,我就是問問。”
  齊晟嘴角上就有了些笑意,微微起身從矮幾下抽出個點心匣子來,遞給了我,“吃吧。”
  我打開一看,嘿,裏面種類還挺齊全,便老實不客氣地從匣子裏摸出塊點心吃了起來。
  齊晟仍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墊上,漫不經心地問我:“也不問問這是去哪里?”
  這有什麼好問的,就這一輛車,這點子人,能去哪里?難不成還能帶我去雲西觀戰?我又不是真傻,連這個都猜不到。
  我停了停,忙將口裏的點心沫子都咽了下去,這才問道:“不是去翠山福緣寺嗎?”
  就見齊晟的眉毛挑了一跳。
  我裝沒看見的,繼續低頭吃點心。正吃著,齊晟卻忽地靠了過來,伸手將我手裏捏著的半塊點心拿了過去,輕聲問道:“真這麼好吃?”
  說著,便將那點心塞進了自己嘴裏。
  我愣愣地看著齊晟,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我是真有心臉紅一下以示羞澀的,可就這個程度的挑逗,我這臉是真紅不了啊!
  這種泡妞的手法,早多少年前我都不用了的,若換做是我,剛才就該攥著我的手直接去叼那半塊點心,順便再用舌尖舔一舔那指尖。
  這才叫曖昧,這才叫調情好不好?
  跟著江氏那柴火棍子混,果然是混不出什麼出息來的。
  我有些憐憫地看著齊晟,從匣子裏又摸出一塊點心遞了過去,一本正經地問道:“半塊夠嗎?再來一塊?”
  齊晟面色冷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又靠回到軟墊上去閉目養神。這一養神就足足養了大半路,愣是再沒說一句話。
  我覺得吧,明明不想睡,卻還要閉著個眼睛裝睡,這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尤其還裝了這麼長時間。
  若是叫他這麼“不容易”一道,以後難免要報復我的。
  我略一思量,便用手撐著矮幾往齊晟那邊探過身去,輕聲問道:“聊幾句?”
  齊晟還是不睜眼,很大爺地,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我暗中向他比劃了一個“鄙視你”的手勢,口中卻是正經地問他道:“雲西那邊戰事如何?”
  齊晟這才睜開了眼,黝黑的眼眸中淡定無波,看了我片刻才答道:“很順利,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初戰事就能結束。”
  說完了就靜靜地看著我,似在等著我的下一個問題。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又一臉緊張地盯著他,問道:“咱們中飯在哪兒吃?”
  齊晟面色僵滯了一下,接下來又是要深呼吸。
  我忙笑著伸手輕拍他的胸口給他順氣,笑道:“開玩笑的,好容易出來一次,別總是繃著一張臉,都對不起車外大好的風光。”
  說著便探過身去,伸手替齊晟撩開了他那一側的車簾。
  車外一派初夏景色,樹木青翠,花朵嬌豔,就連迎面吹來的風裏都有著融融的暖意,吸進胸膛裏都是舒服的。
  我轉頭去瞧齊晟,卻見他並未瞧外面的山景,而是瞄著我的胸口。我低頭,果見目光落處也是山巒起伏春光正好。
  我就歎了口氣,彎著腰站起身來從矮幾上邁了過去,跨坐在齊晟腿上,在他的驚愕中解落了衣衫,慢慢地向他俯□去。
  齊晟身子一僵,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呼吸立刻粗了許多,下意識地伸手扶上了我的腰。
  我從他唇上輕輕擦過,最後落在他的頸側,低低說道:“那日夜宿大明宮後,江氏曾攔在路上諷刺我是以色侍君,可她卻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感激這個‘色’。在你剪除了我所有的羽翼之後,叫我還有這具身軀可以取悅你,叫我即便做不成翱翔九天的鳳凰,也可以做一隻金絲籠中的雀鳥,不臨風雨之苦,免受風霜之迫,甚幸,甚幸。”
  說完便張口輕輕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齊晟放在我腰上的手掌漸漸收緊,最後緩慢卻又堅定地將我從他身前推離,垂著眼簾,默默地給我整理著已經淩亂的衣衫,直到將最後一根衣帶系好之後,這才淡淡說道:“你不是雀鳥,你是我的皇后,是以後與我齊晟並肩看天下的妻。”
  我有些怔,狐疑地看著他。
  他抬眼看向我,說道:“你不用和我動心眼子,我之所以會回應,是因為我能從你的話中聽出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你提江氏,雖然是有意給她上眼藥,卻也說明你已有了女人的善妒。”
  他淡淡地笑了笑,盯著我的眼睛,慢慢說道:“善妒,善變,甚至虛榮,蠻橫,你之前十幾年失卻的東西,我都會慢慢給你找回來,我會容你,縱你,寵你,愛你,直到你願意牽住我的手,與我並肩而立。”
  我已經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愕然地看著他。
  我擦,這還是齊晟嗎?不會是言情男主附體了吧?
  齊晟看我這副模樣,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問我道:“怎麼了?嚇住了?難不成還以為只你一個會做戲?”
  我愣怔了片刻,這才由衷地讚歎道:“皇上果然非凡人,佩服,佩服,臣妾佩服。”
  齊晟譏誚地挑了挑嘴角,別過了視線。
  我不由得感歎,這男人下了床智商果然是提高不少啊。當然,我也要自我檢討,自己演技還是太過生澀,還需日後磨練,回頭還應向綠籬、寫意兩個學一學哭戲,適當時候也可以向影帝同志討教一下技巧。
  身旁的齊晟再沒說話,只撩開了一側的車簾,靜靜地看著車外愣神。
  
  福緣寺建翠山半腰處,已有四百餘年的歷史,香火一直十分鼎盛。馬車上山不便,在山腳下便停了下來,齊晟先下了車,極好心的回身扶了我一把,然後便帶著我隨著上香的人群一同往山上走。
  我覺得拜佛這件事吧,心誠不誠先放一邊,這禮數絕對都得到了。於是進了寺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佛像就拜,生怕再把哪個菩薩給漏下了沒拜到。
  齊晟見我在佛前求得虔誠,偶爾也會隨著我拜上一拜。
  拜到觀世音菩薩座前的時候,身邊齊晟嘴裏也是低低地念念有詞,我實在沒忍住,便轉頭問他道:“你求什麼?”
  齊晟雙目微垂,模樣十分虔誠,答道:“求我身側之人與我所求相同。”
  這話有點繞,我咂摸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就覺得有些心虛,忙轉過身去沖著觀世音菩
  薩又拜了拜,暗暗禱祝道:菩薩,這事上您一定得向西方的同行多學習學習,也講究一個女士優先。
  就這樣見菩薩就拜,磕頭磕到後面,我已是有些頭暈腦脹起來,待拜完了普賢菩薩出來時,若不是齊晟從旁邊拽了一把,我差點就要撞上了那殿門。
  齊晟微微皺著眉看我,問:“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答道:“許是剛才心不誠,再回去拜一拜吧。”
  說完便又回身跪倒在蒲團上,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齊晟終於不耐煩了,一把將我扯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出了佛殿。
  我琢磨著,這小子估計是又哪根筋抽了,索性也不問,只閉著嘴隨著他走,不一會的功夫就繞出了寺院,進了後山。
  齊晟這才把步子放慢下來,卻沒鬆開我的手,只拉著我沿著山間石徑慢步緩行。可即便走得這樣慢,寫意與做了小廝打扮的小內侍兩人還是被落在了後面。那些在暗中保護的侍衛更是不用說了,基本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我隱約明白過來,齊晟這廝是往這來和我約會來了。
  約會這事我以前倒是是經常做的,什麼時候牽手,什麼時候摟腰,早都熟門熟路了,眼下性別雖然變了,也不過是變攻為守罷了,不算什麼難事。只是齊晟這廝心思太過深沉,從不做無用之功,他今天忽地這樣反常,卻叫我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別不是還有什麼坑在前面等著我呢吧?
  這樣一想,我更是緊張起來,哪里還有什麼心思看風景,只用眼角餘光瞥著齊晟,留心著他的一舉一動。
  齊晟一路走著,一面隨意地和我講著某棵樹是誰種的啊,某個石棋盤是誰用過的啊,某個石刻是誰留的啊……
  我跟著一道小心應對著,覺得齊晟句句話裏都別有深意。
  又走了一會兒,齊晟忽地停下了,轉身靜靜看我片刻,低低地歎了口氣,說道:“回去吧。”
  我終於大松了口氣,忙點頭道:“好啊,好啊。”
  正要轉頭回去呢,卻又忽聽得前面傳來一陣女子清朗的笑聲,抬眼看了過去,就見幾個打扮貴氣的年輕女子被人簇擁著從山上下來了。
  待朝陽郡主那張明媚的小臉從人群中露出來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挖坑的終於來了。
  這個小美女,雖然與我接觸不多,但是我對她卻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大前年元宵節家宴上,她美其名曰約我去看花燈,結果卻領著我湖邊小樹林去捉姦去了,下場是那夜之後我被齊晟禁足三個月,宮中人人傳說太子妃紅衣撞邪。
  第二次是前年前往避暑行宮的途中,她將我從馬車裏糊弄出來瞧春光,結果卻是帶到了茅廁君面前,一番試探之後,茅廁君終於認定我是個假貨,於是宛江之上,齊晟與茅廁君一番鬥法,我差點被人在宛江裏煮了餃子。
  這一次見面,小美女臉上先是閃過了意外和驚訝,緊接著,又燦爛地笑了。
  她這一笑不要緊,我只覺得周身一陣小風颼颼刮過,連帶著頭頂的太陽都失去了熱度。
  我低聲問齊晟:“你約來的?”
  齊晟微微搖了搖頭,鬆開了牽著我的手。
  朝陽郡主拋下了那幾個同行的少女,獨自一人向著我與齊晟歡快地跑了過來。
  我眼角餘光就看到四周一下子多出好幾個身影來,不露痕跡地向著齊晟四周圍了過來。
  齊晟微微抬了抬手,那些身影頓了頓,眨眼間就又消失在四下裏了。
  我正驚歎這幫子暗衛如影如魅的身手呢,朝陽郡主已經是跑到了跟前,潦草地向著我和齊晟行了個禮,笑嘻嘻地問道:“三哥,三嫂,你們也來遊玩嗎?”
  齊晟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早年還是太子時,茅廁君也會偶爾叫他三哥,不過自從齊晟登基之後,他就已經跳出了兄弟們的排行,於是,就再沒人敢叫他三哥了。
  朝陽郡主此刻這樣稱呼,說明兩個問題:第一,這丫頭腦筋活絡,一看我與齊晟的打扮便知道我們兩人私下裏出來的,自然不願意叫人識破了身份。第二,這丫頭臉皮子也夠厚的了,不管雙方關係怎樣,口頭上是一定要親熱的。
  齊晟負著手,略略點了點頭。
  朝陽郡主又笑著向我看了過來,撒嬌一般地說道:“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三嫂了,三嫂也不邀我去玩,小侄女滿月的時候我送的禮三嫂看到了嗎?可是喜歡。”然後不等我開口,又上來抱住了我一隻胳膊,笑道:“好容易在外面遇到了嫂嫂,不能輕易放過了。福緣寺裏的素齋有名,我和一些朋友正打算去嘗嘗呢,好嫂嫂,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這樣說著,手卻在暗處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手臂。
  我十分無語,暗道你挖坑就挖坑吧,為什麼還要當著齊晟的面挖呢?這麼巧合的相遇,這麼不合禮的相邀……你坑挖得老大,又不帶蓋,就差在坑的四周豎上“此處有坑”的標示了,你叫我怎麼去跳這個坑?
  我就有這跳坑的心也沒這跳坑的膽啊!
  我趕緊掙脫了朝陽郡主的手,又往齊晟身邊靠了一步,借此表明自己此刻堅定的立場,然後就抬頭看著齊晟,等著他的反應。
  齊晟淡然地笑了笑,替我拒絕道:“家中有些事,你嫂嫂得同我一起回去。”
  朝陽郡主聽了有些失望,往下拉了拉嘴角,但又很快樂和起來,巧笑著說道:“過幾日我去給老祖宗問安,到時候我再去看嫂嫂吧,三哥不會攔著我吧?”
  齊晟這回只彎了彎嘴角,連話都沒答。
  朝陽郡主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起來,不過還是笑著扯了幾句閒話,撒了兩句嬌,這才辭了我們走了。與她同來的那幾個少女一直在遠處等著,雖都做著看風景的模樣,不過卻不時地往這邊瞄上一眼。朝陽回去了也不知道與那幾個小丫頭說了些什麼,她們就都向我們這邊瞧了過來,還有人用帕子捂著嘴笑了起來。
  齊晟視而不見,淡定地牽起了我的手,拉著我沿著另外一條山路往山下走去。
  待走出了幾十米,繞過了兩個彎,朝陽郡主那夥子人早就看不到了,我這才拽了拽齊晟,問道:“怎麼會這麼巧?”
  齊晟回身看向我,說道:“老九想見你,若是不出意外,他此刻也在這山中。”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驚得我差點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我和齊晟私服遊翠山,這要傳出去頂多算是個帝后情深的佳話,但若是我和茅廁君在這被人逮住了,那可就不是約會,成幽會了。
  見我驚訝,齊晟反而是笑了,問道:“你可想見他?”
  說實話,我是真想私下裏見見茅廁君,畢竟有些話是沒法叫人來傳的,只能我們兩個見了面才能說。
  不過我還沒活夠,當著齊晟的面,打死我都不會說自己相見茅廁君。
  我鎮定地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道:“不想見。”
  齊晟笑了笑,轉身又走。
  我在後面站了片刻,才又追了上去,叫道:“哎?”
  齊晟停了下來。
  我有心問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茅廁君想要見我,所以才帶著我來這翠山給我們兩人創造機會,可這話都到嘴邊了,我卻又突然改了口,只能問他道:“咱們中飯在哪吃?”
  齊晟面色有那麼幾秒鐘的僵滯,然後便問我道:“你想吃這寺裏的素齋嗎?”
  那朝陽小美人說了要從寺裏吃素齋的,我若是再去了,難免不會再碰上。眼下是敏感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琢磨了一下,忙搖頭道:“我不喜歡吃素。”
  齊晟說道:“那好,我們先回盛都,我知道一個地方飯菜做得極好,帶你去嘗嘗吧。”
  說完便帶著我往山下走。
  翠山離盛都還二十來裏路呢,這個時候下山,再趕回城也得過了晌午了。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只恨早上沒能多吃幾塊點心墊肚子。
  齊晟在前面走得瀟灑,我腳下故意慢了慢,想著寫意能在後面追上來,可不曾想我這裏走得慢,尾隨在後面的寫意也跟著慢了下來,總離著我有那麼二三十步,不遠不近地在後面吊著。
  沒法子,我只能回身沖著她招了招手。
  寫意微微一怔,這才急忙跑上前來,低聲問我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我餓得急了,額頭上都已經起了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顫聲問道:“有吃的嗎?”
  寫意被我嚇著了,好半天才抖著手從懷裏摸出半塊用帕子包著的玫瑰糕來,“奴婢一時貪饞,就剩下這些了。”
  半塊就半塊吧,好歹也能充充饑。
  我剛將這半塊玫瑰糕塞進嘴裏,走前面的齊晟不知什麼時候又轉了回來,看著我問道:“餓了?”
  餓了?我一大早就被他從被窩裏提溜了出來,馬車上好容易吃塊點心,他還叼走了半塊。這一大上午又是爬山又是磕頭,眼下太陽都到頭頂了,我能不餓嗎?
  我是真想抱著他的大腿哭一句“這位大爺,我是真餓了啊!”
  可能是我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內心,我雖沒回話,齊晟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道:“瞧你這點出息,這才幾頓沒吃。我以前在軍中時,曾三天粒米未進過,也不像你這般。”
  口中雖說著,手上卻拉起了我,腳下的步子走得比剛才也快了些。
  剛從後山裏繞出來,卻有隨行的侍衛尋了過來,面上隱隱帶了惶恐之色,湊到齊晟身邊低聲說道:“主子,山下的馬車被人做了手腳,已是廢了。”
  我一愣,轉頭看向齊晟,就聽他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那侍衛忙細細稟報,簡單說來就是“這是一場意外”。
  因福緣寺香火鼎盛,來得人多,車馬也極多,山下便專門辟了塊場地給人們存放車輛牛馬。最早是有心思活絡的小販,挑著擔子在場子裏賣些吃食玩意給看守馬車的僕人車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連雜耍班子都引了過來。
  我與齊晟下了車之後直接上了山,暗中護衛的人員也都隨著我們走了,只剩下車夫並著兩個便裝的侍衛在山下留守。那幾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處轉悠,只守著那車等我們下山。誰知你不惹事並不代表事情不來惹你,不知怎地,停在邊上的一輛馬車就突然受了驚,這一下子可就亂套了。
  場子裏一片大亂,人人都躲著那輛受驚的馬車,那雜耍班子本來正掄火盤子呢,見狀也沒心思表演了,順手就將手裏的火盤子甩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們的馬車上。
  那火盤子燒得正旺,裏面又有易燃的東西,眨眼工夫就將車廂給燎著了。
  車夫與侍衛只顧著在車前控制驚馬,卻忽略了防火,待再反應過來,雖然救出了馬,那車卻已是被燒得連車廂裏暗藏的精鋼鐵板都露出來了,實在要不得了。
  這果真是一場“意外”啊!
  齊晟面上雖是波瀾不驚,眼神卻是有些陰沉。
  福緣寺離著盛都城二十來裏路,這個時節又沒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夥來上香能選擇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種:
  要麼騎馬、騎驢,這全看你個人喜好,圖瀟灑的大都騎馬,講究安全的基本騎驢,當然個別極有性格的也會騎牛。
  要麼坐車,馬車牛車就全看你家庭條件了,富貴之家大多是裝飾華麗的馬車,普通家庭也就是輛牛車了,雖慢些,可畢竟能省了腳力。
  再剩下那些實在沒錢的,也就只能靠著兩條腿走了。
  眼下我們的情況是,車雖沒了,但是馬還在的,倒還不算是最壞。
  問題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統的女子裙裝,若騎馬卻是大不雅的。當今之計,就是叫人快馬加鞭地趕回城去,重新弄了車來接我們。只是這樣的話,我這頓飯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
  只這樣一想,我就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齊晟默默站了片刻,卻是忽地笑了,轉頭與我說道:“走吧,咱們也去寺裏吃素齋去。”
  我與他相處久了,對他的脾氣也多少瞭解了些,暗歎茅廁君這回是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覺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廁君只想暗中見我一面,無需這樣來搞啊。他一個王爺,又有親娘在宮裏做太后,就算是宮裏耳目眾多,要想見我也不是沒空子可鑽,何必搞得這樣聲勢浩大呢?
  我隨著齊晟又往寺裏走,待從後廂房裏吃了一頓素齋,出來的時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陽郡主。
  朝陽郡主一張小臉上笑得跟花一般,這一回身邊沒了那幾位貴女相伴,卻是多了一個年輕人,正是茅廁君的好兄弟,楊嚴。
  我忍不住往楊嚴身後看了看,倒是沒瞧到茅廁君。
  齊晟正用著楊豫在雲西平亂,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兒子,又加上楊嚴前陣子剛又去了一趟雲西,回來沒幾日,齊晟便問起楊嚴雲西的情況來。
  朝陽小美女聽了沒幾句,臉上便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來,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央求道:“好嫂嫂,咱們不聽他們說這些沒意思的,聽說西邊新建了個園子,裏面景致極好,咱們過
  去瞧瞧?”
  我心中一凜,好嘛,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轉過頭去看幾步外的齊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這裏看過來。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證,我現在的心絕對是又紅又專,全無半點小心思。
  齊晟就挑著唇角笑了笑,然後交待朝陽道:“去吧,多帶著幾個人,日頭大,別叫你嫂嫂曬著了。”
  朝陽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挽了我的胳膊就走。
  寫意這回不用吩咐,緊跟著過來了。
  西邊果然是有個不小的園子,裏面種了不少花木,眼下開得正盛,園子一角又引了活水進來造景,小橋流水的,倒是極風雅。
  朝陽小美女剛領著我上了小橋,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我回頭一看,好麼,果然是寫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們得想法子把寫意給調開,卻沒料到手段就這樣簡單暴力,直接把人擠水裏去了。
  果然是不能指著女人來憐香惜玉啊!
  那池子裏的水並不深,看樣子不過是剛到寫意腰間,幾個侍女手忙腳亂地將寫意從水里拉了上來,倒是沒受什麼傷,身上衣服卻都是濕透了。夏天穿得又單薄,單衣濕溚溚地貼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顯了個透。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寫意,這丫頭是真得加強營養了,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著可真夠單薄的。
  朝陽眼中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口中卻是忙叫那侍女們帶著寫意下去找身乾淨的衣服換上。
  寫意一面擰著裙子上的水,一面委屈地偷眼瞄我。
  丫頭啊丫頭,你本就不該跟著我來啊,你來了,就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啊!我低低地歎息了一聲,沖她點了點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
  寫意不情不願地被人架走了,朝陽臉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樣,一臉嚴肅地拉著我往園子深處走,低聲說道:“快些,九哥他們早就等得急了。”
  我被她拉著走得飛快,只想問她幾句:姑娘,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知道做這事的後果嗎?你們明擺著欺負齊晟,他可能放過你們嗎?茅廁君那裏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你可還待字閨中呢啊,齊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費心勞神的,只一個賜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
  哎,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
  朝陽將我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廂房內,一進門果然就見茅廁君等在裏面,身邊還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卻是不記得在哪里見過此人。
  茅廁君與那人都站起身來,然後茅廁君又沖著朝陽點了點頭,朝陽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走到桌邊坐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只是溫熱,可見這兩人果然是等候多時了。
  坐在對面的茅廁君就笑了笑,指著身邊的男子向我介紹道:“這位是楊豫楊將軍。”
  我聽得愣了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人竟然是楊嚴的老爹?難怪看得眼熟,早在泰興城外時倒是遠遠見過一面。
  不過,這位老兄不是應該在雲西平叛麼?齊晟前幾天還接到他的戰報呢,怎地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許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楊豫淡淡一笑,說道:“皇后娘娘不需擔心,雲西那裏臣已經妥當安排了,不會出事的。”
  我按下了心中的驚愕,看向他問道:“是楊將軍要見我?”
  若不是他要見我,茅廁君大不必費此周折。
  楊豫與茅廁君對視了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錯,正是臣想要見皇后娘娘一面,事關重大,須得與殿下和娘娘見一面才能談。”
  我看他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問道:“楊將軍要說什麼?”
  楊豫沉了一沉,問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為何命臣去雲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靜答道:“他先調走了楊將軍,然後再將我這個皇后禁足,為的就是誘使殿下與我張家的聯合,然後再將一石二鳥,在消減殿下的同時,也重創張家,將軍政大權俱都攏於己手。”
  茅廁君與楊豫並未顯露絲毫驚訝之色。
  茅廁君輕輕笑了笑,對我說道:“我與張三姑娘訂婚,不過是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著解釋與你聽,可後來見你一直這般平靜,便猜著你已是想透了這些。”
  楊豫卻是略帶欣賞地看著我,贊道:“娘娘果然聰慧,殿下沒有看錯人。”
  我本想自謙兩句,可轉念一想又閉了嘴。人家說這話也許不是贊我聰慧,而只是稱讚茅廁君的眼光而已。
  又聽得楊豫繼續說道:“不過娘娘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調臣去雲西,看著是為了除去殿□後依仗,實際上卻有更深的意思。” 楊豫停了停,微微繃了繃嘴角,這才又說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將臣調離江北,困於雲西,將臣手中兵權不漏痕跡的收回。臣本沒多想,是到了雲西之後才漸漸察覺。因為雲西叛亂遠不像之前朝中說得那般嚴重,賀家多年鎮守雲西,兵力充沛,賀良臣又是宿將,怎麼對這樣的叛亂束手無策,非得從江北調臣過去平叛?”
  他說的這個問題我也疑惑過,按理說賀家是齊晟的心腹之臣,是軍中三大巨頭之一,連個雲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廢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楊豫又繼續說道:“後來,皇上又命賀秉則分靖陽張翎之兵屯守西胡邊境,卻派薛、莫兩家增兵靖陽、新野一線,看似是為了壓制張家而進行的防務調動,仔細想來卻是暗藏玄虛的。若是臣所料不錯的話,雲西平亂之後,皇上也不會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駐守雲西,改調賀家主力北上。”
  楊豫說到這裏,停下來靜靜看我。
  這一串兵力調動,聽得我腦子也有些發緊,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隨意地劃著楊豫所說的幾個地點,以及兵力的調動方向。
  茅廁君若與張家聯姻,齊晟必會尋了藉口除去他,捎帶著斷了張家一個臂膀,而到時楊豫深陷雲西,兵權也會被架空。這一切,都打著內部爭權的烙印,齊晟與兄弟爭,與外戚張家爭,與楊豫爭……
  可結果卻是江北的重要城池卻都已換上齊晟的心腹戰將,北疆一線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跡地屯聚重兵。
  突然間我腦中一亮,失聲問道:“他要對北漠動兵?”
  北漠與南夏對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場長達六年的惡仗,成祖就是從戰中發跡,以一個先太子遺腹子的身份復位成功,成就一代聖主。楊豫的父親麥帥,更是江北的一個傳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時間內便成為統領江北軍的元帥,六年時間內歷經數次惡戰,卻從無敗績。
  還有張氏祖父張生,賀秉則祖父賀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當時叱吒江北的戰將。
  那一場戰爭以南夏的勝利而告終,成祖本想著趁勝追擊滅掉北漠,可當時的江北軍統帥麥穗卻不知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於不顧,帶著親衛回了盛都。
  成祖當時還因為此事大怒,將麥帥投入了天牢,不過這對君臣一同起於江北,兩人之間有太多別人看不透的東西,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最後成祖並未將麥帥治罪,又將他放了出來。
  那麥帥也是個有個性的,出來後竟舍了盛都的榮華富貴和麥帥府中的嬌妻幼子,一人一馬獨自走了。據說麥帥後來也曾回來過,不過身邊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別的子女。人們便都說麥帥雖然是個英雄,但對原配徐氏卻是無情的。那徐氏救麥帥於危難中,好容易得了一個兒子,還被麥帥過繼給了別人,最後只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麥帥府,守了一輩子。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成祖對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對楊豫更是縱容。
  這些都是半個世紀前的老黃曆了,我也是聽宮女們八卦的時候提起過。
  那場戰爭之後,南夏與北漠雖然一直對立,邊疆上也時不時地就發生一些摩擦,但兩國也不過都是口頭上譴責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徑表示一下遺憾什麼的,卻沒再發起過大規模的戰爭。
  想不到齊晟登基不過兩年,竟要準備著對北漠動手,而且,還為了這次動手多方謀劃,不惜挑動雲西叛亂。
  張家、楊家、茅廁君與我等不過都是棋子,齊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盤棋!
  據說他爺爺成祖復辟時也是利用雲西之亂,現在看來,這爺孫倆還真是像,連手段都大同小異,真不愧那個“酷肖成祖”的評價。
  楊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危襟正坐,與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銳,真乃女中豪傑。”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營,經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月,現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志。”
  我腦子裏有些亂,這些到底是誰的志啊願的我不關心,我只知道我得重新認識一下齊晟此人了。
  這樣一個能在數年前就慢慢謀劃一個天大的棋局的人,別得且先不說,只心志之堅韌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記起一件事情來,忍不住問楊豫道:“我曾聽楊嚴說過,你們楊家有家訓,外敵當前必要先護國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雲西的胸懷,為何不讓你去領兵打北漠?”
  畢竟楊豫是麥帥的傳人,軍中聲望在那擺著呢,對北漠也可說是一種震懾。
  楊豫聽我問到這個似是有些意外,稍一遲疑,平靜地說道:“因為臣有一半北漠血統,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這也是皇上為何非要把臣調到雲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般為了對付殿下。”
  我微微張了嘴,已是被這個消息給震傻了。
  麥帥與徐氏都是根正苗紅的南夏人,長子楊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統,這是怎麼說的?到底是麥帥偷了人還是徐氏爬了牆?再一聯想麥帥對徐氏母子的態度,難不成這楊豫還真不是麥帥的骨血?
  茅廁君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話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麼,我們要怎樣做?”
  他說著,向我看了過來。
  我覺得他這話問得有玄機,這個“我們”,可是又把“我”給圈進去了?我抬眼看茅廁君片刻,說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廁君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順著他的意娶了張三姑娘,礙著張尚書這一層的關係,到時候皇上對我可能還會抬一抬手,否則……”
  他沒說下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只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一個狐狸窩裏不可能養出綿羊來,哪怕他現在從始至終都披著羊皮,他也是吃肉的。所以,我不相信茅廁君是為了守信才要堅持與我聯盟,若不是我這個皇后還有可用之處,他大可以拋開了我直接去找張家去談。
  既然找我,那就說明在他們的計畫裏,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認自己考慮事情總是比他們慢半拍,當下最好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楊豫,問茅廁君道:“我腦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麼打算直說便是?”
  茅廁君笑了笑,答道:“我與楊將軍商量過了,還是覺得你的法子最為穩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裝烏龜,簡單易學,包教包會。
  我氣樂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甕,都小心著點,叫人養小了沒事,只別被養死了就成!”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楊豫一下子急了,忙喚住了我,“皇后娘娘……”
  我轉回身來,看著他兩人,冷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我法子好,還這麼費勁地見我做什麼?”
  楊豫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不知說什麼好,看看我,又轉頭看茅廁君。
  茅廁君坐在那裏默默看我片刻,忽地開口說道:“楊將軍,請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與皇后娘娘說。”
  楊豫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從桌邊站起身來大步地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我與茅廁君倆個,他低頭給自己的茶杯裏添著茶水,輕聲問我道:“你可還記得宛江上我與你說得那句話?”
  我怔了一怔,宛江上他可是曾說了不少話的,還曾許過我“平安康泰,衣食無憂”,這會子突然問起來,我卻有些摸不准他這是問的那一句了。
  茅廁君抬眼看我,緩緩說道:“我既許諾,便會重諾。”
  我心頭微微一震,忽地想起了我落水時的那一幕,他用手拉著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了這八個字後,便鬆開了扒著船舷的那只手,護著我落入了江中。
  宛江九曲峽,江彎九曲,灘多水急,處處暗礁,時時兇險。
  那一夜,我與他緊緊抱在一起,彼此用身體去為對方擋著迎面撞來的礁石,半夜沉浮終換來逃出生天。
  我點了點頭,答道:“我記得。”
  茅廁君看著我
  ,又繼續問道:“那我現在問你,你在興聖宮中說得那些話可還算數?”
  我沉默下來,好半晌才答道:“算數。”
  “那就好,” 茅廁君似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說道:“這陣子他待你這樣好,我真怕你就此昏了頭。”
  我下意識地抹了抹鼻尖,有些訕訕地,“也是,人都說溫柔鄉乃英雄塚,其實溫柔鄉不光對英雄管用的。”
  茅廁君眉眼輕鬆,只笑了笑。
  我轉回來重新在桌邊坐下,打算開門見山地和他談一談,便直接問道:“你們到底是個什麼打算?需要我做什麼?”
  茅廁君面容平靜,默默看了兩眼,說道:“我手中力量不足,與他又有君臣之名,直接爭是爭不過的,唯有兵行險招。他早晚要打北漠,以他的脾氣屆時怕是要親征的,我會提前安排死士,借此將他永遠留在江北,到時候你手握遺旨,扶幼帝登基。”
  他的語速稍有些慢,口氣卻是極為輕鬆,明明是在說弑君謀反的天大陰謀,卻似在說今兒大夥爬山都累了,晚上多加兩個菜吧,又或是明兒怕是要下雨,你別忘了多添件衣服。
  我聽得認真,每字每句都放嘴裏咂摸了一下,然後本著“懷疑”的精神向他提出了四個問題,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四個“哪里”:
  第一,齊晟親征北漠的時候你在哪里?還能活著嗎?手中還會有權嗎?第二,你所說的死士在哪里?能保證一刀斃命嗎?第三,我到時候手握的遺旨在哪里?形式合法嗎?第四,也是這個計畫中最關鍵的一點,幼帝在哪里?
  茅廁君一一解答道:“只要我現在肯委曲求全,處處都順著他的心意,他就要不了我的性命。而只要我還活著,手中總是會有些人可以用的。死士不需你擔心,我既然這樣說,便已是做了安排。至於遺旨,不管他生前會不會留下,我總會叫你手中有叫人挑不出什麼來的聖旨便是。最後這一點,能否有幼帝可以登基,就要看皇后你了。”
  繞了千百圈,轉了無數個彎,最後還是繞到了齊晟能不能生個兒子的問題上去。我擦!我的壓力還真大!
  我思量一下,試探地笑道:“能不能有幼帝還是個未知數,既然能做掉齊晟,不如你自己來做皇帝?”
  茅廁君緩緩搖了搖頭,目光清明,“名不正言不順,天下必亂。而且,屆時楊豫定還會被困在雲西,我還需你張家來穩定江北局勢,就算我娶了張三姑娘,一個皇后也已是無法滿足張家的胃口,唯有扶你登上太后之位。”
  恩,這倒都是大實話。
  我點了點頭,垂目沉默片刻,將手掌按在桌面上站起身來,說道:“好,就這樣定了!”
  許是我答應的太簡單了些,茅廁君不禁露出些詫異,看著我問道:“他現在待你這般,我還以為你得猶豫許久才會給我答復。”
  我嘲道:“你自己也是男人,難道還不知道男人是個什麼的東西?哪如自己兒子可靠!”
  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朝陽小美女還眼巴巴地在外面等著,見我出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往花園子裏走,待兩人剛繞進一個水亭裏坐好,朝陽的侍女已是帶著寫意從遠處過來了。
  侍女走到朝陽面前稟報道:“咱們隨身都沒帶著可換的衣裙,只得給這位姐姐從山下新買了一身,所以才耽誤了不少功夫,郡主莫怪。”
  朝陽隨意地點了點頭。
  我抬眼細細打量寫意,見她身上果然是一身簇新的衣裙,雖然衣料款式不算最好,倒也算是整齊。
  寫意眼圈還有些發紅,眼巴巴地看著我,像是有無數的委屈。
  我沖她眨了眨眼睛,回頭又與朝陽閒扯了幾句,這才帶著寫意去找齊晟。
  回去的路上,寫意湊在我身邊低聲說道:“娘娘,是有人故意擠了奴婢一下,奴婢才落了水。後來帶著奴婢去換衣的時候,奴婢本來想只胡亂尋一件外衫穿上便是了,她們卻將奴婢身上的濕衣服俱都拿走了,叫奴婢在屋裏等了許久,這才給奴婢送來了這身衣服。”
  我腳下慢了一慢,轉頭瞥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得這樣,不然怎麼能騰出空兒來拉我去與人見面。哎?你說這事咱們要不要與皇上說?”
  寫意想了想,答我道:“奴婢覺得還是說的好。”
  我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事得說,反正怎麼也是瞞不過去,與其被人審,還不如主動交代。”
  寫意扶著我的手明顯地僵了一僵。
  對她這種明擺著做賊心虛的表現,我只笑了笑,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沒關係,丫頭,咱們倆就繼續勾心鬥角下去吧,看最後誰能收了誰。
  那邊齊晟早已是打發了楊嚴,正坐一大樹下與福緣寺的主持談經論道,見我過去了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與那老和尚閒扯。
  雖然只那麼隨意的一眼,雖然齊晟那廝面上仍是一副平淡柔和之態,可我他媽心底偏就是莫名地發虛厲害,總覺得有些時候,他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神卻比以往都要冷硬銳利。
  我擦!為什麼啊?剛剛分明是奉旨幽會的啊!
  從翠山回盛都的道上,我端坐在一輛全新的豪華馬車內,將我與茅廁君及楊豫的三方會談內容簡要復述給齊晟聽,自然,由於會議記錄員寫意同志因故缺席,在內容上難免會有一些缺斤短兩,只說楊豫已識穿了齊晟有意將他困在雲西的險惡用心,茅廁君更是向我指出了現在帝后和諧不過是個假像,是齊晟為了與他爭奪張家而有意為之,建議我不要被齊晟的甜言蜜語欺騙,齊晟若是真心對我,就不會把江氏繼續留在大明宮,也不會叫我這個皇后至今無子。
  齊晟一直垂著眼皮漫不經心地把玩新得的一串佛珠,直到我把話全部說完了也沒什麼反應。
  我估摸著他是不好意思打斷我的話,想了想正想給自己添句“回答完畢”呢,齊晟撩起眼皮向我瞥了過來,不緊不慢地問:“楊豫竟然也在?”
  我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把話說的保守一些比較穩妥,便答道:“老九是這麼介紹的,不過,我只在泰興的時候遠遠看過楊豫一個身影,至於這個是不是真的,我還真不能確定。”
  齊晟聽了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說道:“老九若是只想說那些,今日倒是用不到楊豫露面。”
  我心中暗暗一驚,齊晟這廝剛才看著像是在走神,卻想不到出口便是這樣一針見血。的確,若茅廁君見我只是為了挑撥我與齊晟之間的關係,實在犯不著叫楊豫大老遠地從雲西跑回來。
  我不禁有些後悔,不該為了取信齊晟而把楊豫回盛都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可此刻若是不說,這事以後萬一要是叫齊晟知道了,那我以前說的話不論真假,他怕是都要不信了。
  我抬眼看向齊晟,說道:“我猜著,他是為了向我顯示誠意吧,也叫我信他身後確有楊豫的全力支持,只要再聯合了張家便可以扭轉乾坤。”
  齊晟倚靠在車廂壁上,微揚下巴靜靜地看著我。
  我深了吸口氣,壯著膽子繼續說道:“他還說,他要的不只是這天下,還有……我,他也可給我皇后之位,凡是你能給的,他都能加倍給我。”
  齊晟的眼睛就微微地眯了眯,其中殺機一閃而過。
  我心中暗念阿彌陀佛,茅廁君,對不起了,這下子你要蹲的水甕怕是要更小了,且記著一定要把脖子縮好,千萬別給了齊晟揮刀的機會。
  齊晟問我道:“你怎樣答的?”
  我眨了眨眼睛,答道:“我說此事太過重大,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回來與你商量商量。”
  齊晟微微一怔,隨即便放聲大笑起來。
  我依舊跪坐在他的身側,抿著嘴看他。
  齊晟笑了許久,忽地伸臂攬住了我的腰,一把將我扯倒在他的身上,將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攏在了我的腕上,然後用下巴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頂,呢喃道:“明知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可我就是喜歡聽……就是喜歡聽。”
  我一個沒繃住,身子就下意識地僵了一僵。
  正想著撐起身來與他解釋幾句,可他手上卻用了力,只將我壓在他的胸前,停了片刻,忽地低聲說道:“芃芃,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尚在愣怔間,他已是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低頭吻了下來。
  頭腦暈沉間,我不由感歎,齊晟果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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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不知道到底是福緣寺的菩薩靈驗,還是齊晟的金口玉言管用,自翠山回來之後,一向守時的大姨媽竟然就真的沒來造訪。
  寫意書記員記這些事情比我記得清楚,每日裏都要扳著手指頭算上幾遍,待熬到七月中,終於堅持不下去了,帶著顫音地建議我道:“娘娘,要不叫宋太醫進來切切脈吧,許是真的有小殿下了!”
  我瞅著她手指頭已經來回數了好幾遍了,便點了點頭。
  寫意得了我的應允,忙轉身去吩咐我這裏腿腳最利索的小福兒去太醫院請宋太醫。
  我這裏一塊西瓜沒啃完,小福兒已是帶著氣喘吁吁的宋太醫一溜小跑地進了殿。
  寫意給我放好了迎枕,我把手腕搭上去。
  一屋子的人都緊張地瞅著宋太醫,都指望著他能說出那個喜訊來。
  宋太醫一手撚須,低頭沉吟片刻,這才抬眼看我,淡定說道:“請娘娘換只手。”
  眾人一口氣沒吊上來,差點都沒栽地上去。
  唯獨我依舊淡定,從諫如流地換了一隻手腕放了上去。
  宋太醫又仔細地切了半晌,這才起身向我穩穩地跪了下去,“恭喜娘娘,這是喜脈。”
  這下可好,興聖宮一下子就“哄”了。緊接著,不到半天功夫,整個後宮都跟著“哄”了。皇后剛剛生育了不到一年,這又懷上了,帝后感情得是多麼恩愛啊,誰還敢說皇后不受寵啊,不受寵能三年懷倆嗎?
  齊晟得了信過來瞧我,目光在我肚皮上流連了片刻,湊到我耳邊低聲調笑道:“倒是塊好地。”
  我自謙道:“關鍵還是牛好!”
  齊晟噎了噎,伸手摟了我的腰,將頭埋在我的肩窩悶聲笑了起來。
  我看一眼角落裏侍立的宮女,用手中的扇子輕拍他的肩膀,嚴肅道:“注意形象。”
  齊晟又抱了我片刻,才直起身來鬆開了手,扶著我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了。
  我瞄著他心情不錯,思量了一下,先打發了殿內的宮女們出去,然後與他商量道:“臣妾這裏懷孕了,以後怕是贊不能伺候皇上了,不如再重新安排一下各宮裏侍寢的順序,叫大家心裏也都有個數,以後別再亂了套。”
  齊晟不說話。
  我一瞧他這模樣便知道這廝心裏定然是不痛快的,可是為了不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我也只能硬著頭皮把他先推到別處去,就算不是後宮那個嬪妃身邊,也至少叫他留在大明宮守著江氏也好。
  我一面小心地觀察著他的面色,暗中咬了咬牙,又說道:“古人不是說了嘛,那個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所以……”
  齊晟打斷我:“你是覺得我占了惡色,還是占了淫聲?”
  我被他問愣住了,只能低著頭吭哧起來。
  齊晟低低冷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凡事都要有個度,太過了小心收不了場。”
  說完了竟就起身走了。
  自從齊晟這皇帝越做越順手之後,這樣一語不合拂袖就走的情形已經是許久不見了。看著他的身影帶著怒氣消失在殿門外,竟然還覺得這個樣子他更可愛一些,也更叫我心裏踏實一些。
  按照慣例,齊晟惱怒之後一般都有幾天不搭理我。誰知這次走後,當天下午他就叫人給我送了四書五經並幾摞子兵書史書來,還特意給我傳了口諭,為了腹中孩兒計,叫我一定要熟讀這些東西,背過最好。
  我翻翻兵書,再瞧瞧史書,尼瑪我連本人物小傳都記不住的人,你叫我背史書,齊晟你想搞死我嗎?
  送書來的小內侍一臉同情地看著我,安慰道:“娘娘不需著急,皇上交待了這些書是給娘娘安胎的,若是自己不想看,叫人讀給娘娘聽也成的,只是為了小殿下好。”
  我恍恍惚惚地點頭,自己看那就是迷幻藥,別人讀估計就成了安魂曲了。
  小內侍又指了指一直垂頭站在邊上的兩個嬤嬤,說道:“皇上還叫奴婢將吳氏和楊氏送來,說她們都是皇后娘娘生瑋元公主時伺候過的,娘娘用著也順手些。”
  我已是被那一摞子一摞子的書給鎮住了,還有些心魂不定的,聞言只點了點頭,見這兩位也是老面孔了,便叫了寫意帶了這兩人下去安置。
  當天夜裏我就親自去了大明宮,向齊晟請罪道:“臣妾錯了。”
  齊晟抬眼看我,問:“真知錯了?”
  我老實地點頭,“真知錯了。”
  齊晟又問:“哪錯了?”
  我本著態度要誠懇的原則,答道:“哪都錯了。”
  齊晟聞言卻是冷哼了一聲,又拾起了手邊上的奏摺,低頭看了起來。
  我一看這不行啊,琢磨了一下,又改口道:“臣妾錯在放著現成的大樹不知依靠,卻妄想著自己拿幾根柴火棒子去搭涼棚。”
  齊晟這才笑了,將手裏的摺子一丟,起身說道:“走吧。”
  我一愣,“去哪?”
  齊晟拉了我的手往外走,微低著頭看我,眼裏著有些許鄙視,簡單乾脆地答道:“去你宮裏!”
  我當時還很是不明白,你去我宮裏就去吧,為嘛這眼神裏還寫著鄙視兩字?可等齊晟將一本史書甩我面前的時候,我頓時悟了。
  齊晟已是換了便服,懶散地依靠在靠窗的軟榻上,很大爺地吩咐:“念一段聽聽。”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心,我不用猜都知道這廝定然是想到了我以前讀張氏祖父小傳時的情形。
  這是又拿我找樂子來了。
  我翻看著那通篇都沒有個標點符號的史書,很是的淡定地說道:“我倒覺得讀這個不如去學些女紅,說不定還是個女兒呢。”
  齊晟挑著眉笑了笑,將書從我手中抽了過去,笑道:“也好,那就請皇后給朕繡個荷包吧,正好修身養性。”
  看著他笑得彎彎的眉眼,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坑在這等著我呢。
  私下裏我與寫意商量,叫她偷偷地幫我給齊晟繡個荷包。
  寫意先是推辭自己繡活不好,我一聽正合心意,說這樣正好,你要給我整一個繡工精美的來,就是我信了齊晟還不信呢!
  寫意被我逼得急了,只得抹著眼淚說道:“娘娘啊,皇上哪里是缺荷包,他是要您的一片心啊,這要是叫皇上知道荷包是奴婢繡的,必然會遷怒于奴婢的,奴婢小命不保啊!”
  她哭得梨花帶雨,看著著實可憐,我總不好再逼出人命來,只得作罷。
  可若是叫我拿了針線來繡花,還不如叫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去讀那些史書。
  精神壓力一大,我的胃口上便出現了問題,時不時地就要噁心想吐,有的時候一個菜不對味,能叫我把胃酸水都吐出來。
  有一次齊晟正好在身邊,瞧得面色都變了,一面替我撫著背,一面急聲吩咐人去叫太醫。
  我漱過了口,借這個機會,虛弱無力地扯著他的袖子問:“皇上,能允臣妾一件事嗎?”
  眾人面前,齊晟與我扮著帝后情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氣道:“有事就說,你說什麼朕沒答應過?”
  聽了這話我雖然很想翻白眼,可卻是忍住了,只說道:“咱們那荷包能不繡了嗎?”
  齊晟愣了一愣,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
  宋太醫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就留下幾句話:皇后娘娘這是孕吐,能不吃藥最好別吃藥,皇上無需擔心,只要熬過這幾個月就好了。
  齊晟大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轉頭淡定地吩咐寫意再重新給我準備飯食。
  我就有些納悶,這就孕吐了?為何懷葳兒的時候我是吃嘛嘛香身體倍棒呢?
  回頭和綠籬說起這事,綠籬先是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這才對著我擠眉弄眼地說道:“娘娘懷第一個的時候不是……那個……什麼嘛!啊?啊?”
  我愣了一愣,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懷第一個的時候我和她光顧著造假了,哪里還顧得上吐不吐的啊。
  綠籬已是過了懷孕初期的不穩定期,終於被趙王放了出來,出府第一件事就是來我這宮裏探望。
  我與她多日不見,綠籬自然少不了要抹一抹淚,歎道:“娘娘總算是熬出了頭,只盼著這一胎是個小皇子。”
  我心裏一直有著三俗大師那個笑話的陰影,一提生男生女便覺得心慌,也不敢接綠籬的話,趕緊轉過了頭交待一旁的寫意:“你去大明宮跑一趟,問問皇上那裏忙不忙,中午還過來用膳嗎,他若是不過來,咱們中午就留綠籬吃飯。”
  齊晟與綠籬不對眼,這事整個興聖宮裏的人都知道。寫意也沒多想,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我又叫住了她,囑咐道:“機靈著點,別叫皇上知道綠籬在這。”
  寫意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四下裏看了看,小聲問綠籬道:“你想個法子查一查,看看黃氏幾個為何一直懷不上,這也小半年了,怎麼一個有動靜的都沒有?”
  綠籬一怔,“娘娘……”
  我低聲道:“生男生女可是說不準的事,萬一我這還是生丫頭,有她們生個兒子出來,也算是個補救。”
  說白了,我還是覺得人多力量大,既然有這麼多肚皮可用,犯不著可著我這一個使。
  綠籬遲疑了一下,問道:“娘娘還是不肯信皇上?”
  我反問她:“你現在是否全然相信趙王?”
  綠籬想了想,點頭道:“奴婢知道怎麼做了。”
  我倆又說了幾句別的,綠籬向我推薦了宮裏幾位比較可靠的同志,叫我找時間好好考察一番,若是能用就籠絡過來,自己手上有人比什麼都好用。
  兩人正說著話,寫意從大明宮回來了,說是齊晟並不在大明宮。
  綠籬一聽齊晟沒在大明宮立馬精神了,兩眼冒光地向我建議道:“娘娘,咱們兩個去趟大明宮吧,看看那江氏那賤人現在怎樣了。”
  說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用手扶著腰身就要往外走。
  虧得我現在身手比她利索,一把抓住了她。呀,丫頭,你當我真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不就是想挺著肚子去氣江氏嗎?咱能少幹點惡毒女配們常幹的事嗎?
  “快省省吧,你少惦記著點她吧,也不怕以後生出孩子來隨她!”
  這話比什麼都管用,綠籬立刻蔫了,在宮裏陪著我吃了中飯,老實地回了趙王府。
  
  待我孕期滿了三個月,張家遞了入宮的牌子來探望我。這次張老太太沒來,來得是張氏的母親范氏及大堂嫂白氏。
  範氏的面色比上次還要不好看,一見我的面就喜極而泣了,一面抹著眼淚一面說道:“自從上次從宮裏出去,娘就吃齋念佛,只求菩薩保佑我兒,沒想著真的靈驗了,我兒果然是要熬出頭了。”
  白氏是個活潑的性子,見範氏越哭越帶勁,忙上前遞了帕子勸道:“大伯母快別哭了,娘娘身懷皇嗣可是好事,您這樣一哭,反而叫娘娘心裏難受。”
  她這樣一說,範氏在停了哭,抹幹了眼淚就囑咐我孕期應該注意的事項,“飲食上一定要抓緊了,千萬別叫人鑽了空子去,還有皇上那裏,你身子沉了不能近身,不如就在知根知底的裏面挑一個好性子的出來……”
  我一聽她絮絮叨叨地,竟然又奔著“宮鬥”的道上去了,忙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問白氏道:“茶茶的婚事準備的怎樣了?”
  白氏眼神閃爍了一下,答道:“這次來,老祖宗還叫臣妾給娘娘帶個信呢,就是三姑娘的婚事,想向娘娘討個意見。”
  白氏這話只說了一半,不過意思卻是極明白。眼下我這個皇后忽地又鹹魚翻身,聖寵隆眷了,於是張家也矛盾了,不知道此刻是該繼續往楚王身上繼續投資呢,還是狠狠心割肉出來。
  那邊範氏還磨叨著怎麼在孕期抓住齊晟的心,插空說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恃寵而驕,男人都是貪新的,只要他的心在你這兒,就比什麼都強!”
  我應付地“嗯”了一聲,在範氏地念叨聲中抽出空子來與白氏說道:“聖心難測,三丫頭那裏就照著定好的辦吧,總不是一件壞事。”
  白氏是個機靈人,聞言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只聽著範氏在一邊嘮叨,恰當時候還要遞杯茶水過去給她潤潤嗓子。
  範氏的話說了這半天,總算到了總結階段,不外乎就是叫我明白一個道理,既然沒法管住男人的身,那就要抓住男人的心。
  我聽得頭大,心中也十分感慨,果真是鐵打的宮廷,流水的美人,磨不細的精鋼杵。女人苦,男人更苦,做皇帝苦上加苦。
  許是齊晟也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得太過辛苦,自從知道我有孕之後,他就不大召黃氏等人去大明宮了。待過了九月,我的孕吐反應消失之後,他更是乾脆撂了挑子,除了每日裏例行往我這宮裏來一趟,剩下的時間就留大明宮裏守著江氏一個了。
  黃氏等人來我宮裏請安的時候,言語上難免流露些抱怨之意。
  我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她們幾個腦門子訓:“你們自己也不檢討一下,論身材論模樣,哪個不比大
  明宮的那個強百倍,留不住皇上的心也就罷了,偏生連人也給我留不住,白瞎了我整天替你們操心。”
  這夥子女人本是一肚子委屈抱怨,叫我這樣一訓反而老實了。你說你自己技不如人,那能怎麼辦?
  待她們走了,寫意給我端上碗燕窩粥來,在我耳邊念叨道:“奴婢第一次覺得有江氏在大明宮是個好事。”
  我聽了一愣,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寫意這話還真有幾分道理,有江氏這麼個目標在大明宮吸引眾人的火力,果然省了我不少事情。
  
  往後日子過得更順,等進了十一月,我的肚子再一次凸出來了。葳兒不但已經走穩了路了,連一些簡單的話也都會說了。每日裏齊晟一進殿門,她第一個先撲了上去,抱住了齊晟的雙腿就大叫“父房”。
  齊晟就特樂和,先抱起了葳兒在殿內轉上兩圈,然後父女倆一塊湊到我身邊來看我的肚子。
  外面冰天雪地,屋裏暖意融融笑語晏晏,倒是一副夫妻恩愛、父慈女孝的情景。偶爾我被殿內的熱氣熏得頭昏的時候,就會想這也快算上“老婆”孩子熱炕頭了,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倒是也不錯。
  十二月初九,茅廁君正式迎娶了靖陽城守張翎之女為妃。張家手握北疆兵權,又有兩女嫁入皇家,一時間權傾朝野,風頭無兩。
  不過,這外人瞧著風光,身為張家人卻知道這其中的滋味不是那麼好受。
  我這個張氏皇后乃是張家長房的嫡長女,是齊晟後宮唯一生下公主的,現在又身懷六甲,怎麼看都是聖眷隆重。可張三姑娘卻是張家二房的嫡女,眼下成了楚王妃,而明眼人都知道,楚王和皇上不是一條心的。
  一家的女兒嫁到了兩個陣營裏去,這樣一來,若是張家內部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大領導的話,那麼自個從內部就先分化了,誰還沒點私心?孩子怎麼也是自己生的貼心啊。
  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挺佩服齊晟的,同時也打消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念頭。這小子從不做無用之功,做什麼都是有目的的,若是指著在他這棵大樹下躲雨,早晚會遭雷劈,還是想法自個搭個房子的好!
  雲西那邊的戰事進行的挺順利,短短半年多時間,楊豫已是平定了雲西大部,看樣子明年春就能結束這場叛亂了。
  朝堂上形勢一片大好,皇家裏也是喜事連連。
  “大齡青年”楚王同志娶妻的熱鬧勁還沒過去,趙王府裏又傳出喜訊來,綠籬姑娘經過兩天一夜的辛苦,終於給趙王添了一個大胖小子。
  趙王很是興奮,向太皇太后來報喜的時候臉上還都是傻樂,一邊說一邊比劃著:“足有這麼大,一抱都墜手,小臉蛋子胖得把眼睛都擠成兩條縫了!”
  太皇太后高興壞了,一個勁地念叨“綠籬是個好丫頭”。
  我一聽孩子這麼大,卻很是同情綠籬,忙叫了寫意帶了大包的補品去探望產婦。
  寫意回來卻說產婦面色紅潤,精神極好,還特意把孩子抱出來給她看,小聲地說道:“就這樣的孩子,打死江氏她都生不出來!”
  聽了這話,我就知道自己是淡吃蘿蔔閑操心了,只要有江氏在一天,綠籬就會一直鬥志昂揚,別說只生一個,就是生一雙,有她那如虹般的氣勢,怕是也不在話下。
  只是有一點我十分不明白,綠籬與江氏哪來的這麼大的仇呢?
  皇家這一年進人又添丁,年節過得很是熱鬧。
  元宵節家宴的時候,我身子已是十分笨重了,只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齊晟見我這樣,便向太皇太后與宋太后請了辭,親自扶了我回興聖宮。
  因是十五,天氣又晴朗,天空中一輪明月照的四下裏一片亮堂,連燈籠都用不著打。我走了兩步就想著偷懶,與齊晟商量道:“能不能用步輦?”
  齊晟用手臂幫我撐著腰,笑道:“少發懶,吳嬤嬤交待了的,要你多走路。”
  沒法子,我歎了口氣,只能挺著肚子繼續往前晃悠。又走了一會兒,見後面的宮女內侍等人都遠遠地綴在後面,便輕聲問齊晟道:“什麼時候動楚王?”
  齊晟聞言沉默片刻,答道:“待楊豫從雲西回來。”
  我稍一思量就明白了齊晟的打算,楊豫那樣的大將,哪怕是手上沒了兵權,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不如就放在自己身邊上還讓人放心一些。
  齊晟停了停,忽地說道:“你……別胡亂尋思。”
  我淡定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哀嚎,眼瞅著就要風起雲湧風雲際會了,我能不多想嗎?哎?對了,“風雲際會”這詞能在這用嗎?
  
  二月裏,綠籬做足了月子,抱著孩子進宮來問安,從太皇太后那裏出來後就直接來了我的宮裏,先叫乳娘抱著小娃娃給我看了看,然後趁著寫意帶著乳娘去後殿給小娃娃餵奶,我跟前沒人的功夫,與我悄悄說道:“奴婢已經叫人去查過了,皇上之前倒是也近了那幾個人的身,事後也不曾賜過避子湯,只是不知道為何一直不見她們有孕。”
  我聽了心中越發地疑惑起來,按理說偶爾有塊地不好,沒有什麼收成也是正常之事,可連著這麼多塊地都光溜溜的連棵草都不長,那就不正常了。
  那邊綠籬臉上露出些失望之色,低聲說道:“之前奴婢還想著是不是皇上心中有娘娘,所以在別處只是做個樣子,沒想著到是真的都沾過身了的。”
  我聽了這話不由得笑了。齊晟怎麼說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人家黃氏幾個又是他名正言順的嬪妃,進這後宮就是為了給他提供服務的,憑什麼叫人家一塊耗著啊。
  這多不人道啊!
  綠籬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又給我出主意道:“娘娘,不如咱們趁著這個機會,偷偷給黃氏幾個灌一碗紅花,徹底絕了後患得了。反正她們之前就一直不生,就算以後不生也不會怨到咱們頭上來。”
  她說得是一臉輕鬆,我卻聽得是心驚膽戰,若不是眼□子實在太笨重了,怕是都要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綠籬啊綠籬,你說你一都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能歹毒地這麼心安理得呢?
  我忙上前捂了她嘴,急道:“你快省省吧!斷人子孫是要損陰德的!”
  話剛說完,齊晟卻是從外面進來了。
  綠籬嚇得立刻站起身來,垂著頭給齊晟行了個禮,怯怯地叫道:“皇上。”
  齊晟冷淡地瞥了綠籬一眼,連理都沒理,直接問我道:“人呢?身邊怎麼連個伺候的也沒有?”
  這正合計著給人灌紅花呢,怎麼可能還叫人在一旁伺候著。
  我看齊晟臉色不太好,只得解釋道:“葳兒非吵著要看小弟弟,我嫌她鬧,就叫她們帶著兩孩子去後殿玩去了。”
  齊晟聞言只淡淡地點了點頭。
  綠籬小心翼翼地瞥了齊晟一眼,忙又屈膝行了個禮,說道:“臣妾出來時間久了,得回去了,先告辭了。”
  說完連自己的孩子都忘了,只顧著低頭沿著牆角往外溜。
  我哭笑不得,忙出聲喚住了她,提醒她帶著後殿的孩子一同回去。
  直到綠籬帶著孩子走了,齊晟臉色仍是不好,我無奈地看著他,勸道:“綠籬不過一個小姑娘,你一個大男人,至於和她一般見識嗎?”
  齊晟劍眉微鎖,默默看我半晌,問我道:“你還記得那年在張家園子裏醉酒那次嗎?”
  “記得啊。”我點了點頭,不就是第一次和齊晟酒後亂性那次嘛。
  看我答得隨意,齊晟臉色更黑,又問道:“那你可還記得醉酒後說了一句什麼?”
  既然是醉了酒,那醉話一定少說不了的,我這回認真想了想,也不記起來他問得是哪一句了,只得誠實地搖了搖頭。
  齊晟黑著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綠籬,還是咱們倆……睡了吧。”
  這句話聽得我一愣,待反應過來,我的嘴已是下意識地半張著,合不上了。
  齊晟冷著眉眼走到我身前,想伸手摟我的腰,可我的腰實在太粗了些,他一雙手已經環不住了,最後只能一隻手扶在我的腰側,另只手上來輕抬了我的下巴,冷哼了一聲,問道:“你說,我沒殺了綠籬,是不是已經夠便宜她了?”
  “便宜,的確是太便宜她了。”我怔怔地答道,然後又急忙舉起手來指天發誓:“皇上,我和綠籬之間絕對清清白白的,她那小身板比江氏強得有限,就算我是男人,我喜歡的也是黃氏那樣的。你也都睡過的,還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分別?那有料的睡起來多舒服……”
  齊晟額角的青筋又歡快地跳了起來,抬著我下巴的手往下滑了滑,虛虛地落在了我的頸間,恨恨說道:“張芃芃,我真想掐死你!”
  
  一進三月,興聖宮裏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各宮大佬又開始往我宮裏派穩婆,一看來人都挺熟悉,竟然還是上次我生葳兒時用過的。我樂了,心道這倒是好,人熟好辦事啊,別的且不說,就是湊一起打馬吊也順手啊,都熟悉牌風的。
  齊晟這回比較爽快,叫人收拾了一下大明宮裏的辦公物品,直接搬進了興聖宮。
  我瞅著江氏沒一塊跟過來,忍不住問他道:“用不用把江氏調過來伺候你?好歹也是用熟了的。”
  齊晟輕蔑地瞥了我一眼,“我現在不和你一般見識。”
  葳兒“咚咚咚”地從後殿跑了過來,撲到了齊晟懷裏,叫道:“父皇!”
  齊晟將她舉了起來,叫她坐在自己臂彎裏,眉眼帶笑地問她:“今天聽母后話了嗎?”
  葳兒努力地點頭,然後轉頭指著我的肚子大喊:“弟弟,弟弟。”
  齊晟更高興,用額頭去頂女兒,笑著問:“葳兒想要弟弟?”
  葳兒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仍是點頭,嘴裏不停地叫:“弟弟,弟弟。”
  寫意在一旁就笑著湊趣,說道:“小孩子的話最准了,娘娘這回一定會生個小殿下。”
  快拉倒吧,一歲半的孩子,知道個屁的弟弟妹妹啊,還不是你們教的。
  我不屑地瞥了瞥嘴,撐著腰站起身來,拉著葳兒的手問:“葳兒想要妹妹還是弟弟?”
  葳兒叫:“弟弟,弟弟。”
  我又換了種問法:“葳兒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葳兒又毫不猶豫地叫:“妹妹,妹妹。”
  我不屑地看向齊晟,“哪,看到了吧?她哪里懂什麼弟弟妹妹,她只會重複你後面兩個字而已。”
  齊晟看看我,又看看懷裏的女兒,忽地失笑出聲,親了親葳兒的臉蛋,又出其不意地湊過來在我臉上啄了一口,低聲笑道:“弟弟妹妹都好,又不著急,一個個慢慢來。”
  我一愣,邊上的寫意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怕我惱,忙使勁地低下了頭。
  齊晟將手上的葳兒交到乳娘懷裏,轉過身來扶著我往床邊走,問:“這兩日小傢伙踢騰得可還厲害?”
  我搖了搖頭,最近肚子明顯往下走,裏面的小娃娃也消停了不少,照吳嬤嬤的說法是左右不過這幾天的功夫了。
  果然,三月十二夜裏,我的肚子忽地就發作起來。
  齊晟就睡在我身邊,最先驚醒過來,忙湊上前急聲問我道:“怎麼了?”
  我先將最初的陣痛忍了過去,這才淡定地與他說道:“可能是要生了。”
  齊晟怔了一怔,然後立刻就不淡定了,連衣服也顧不得披,一下子竄到了床下,扯著嗓子叫道:“來人,來人!”
  這一來人不要緊,殿內呼啦啦就湧進了一群的人來。
  幾個穩婆早就是全天候待命的,上前給我簡單地看了看,吩咐宮女將我往產室裏扶。結果宮女們剛圍上來,還不及伸手,卻被齊晟三兩下都給扒拉開了。他從床上一把抄起了我,直接將我往產室裏抱。
  我生怕他一緊張再失手摔了我,嚇得忙摟緊了他的脖子,安撫他道:“別緊張,別緊張,先生不出來呢,再說貨在我肚子裏,你再著急也沒用。”
  誰想齊晟卻不領情,很是惱怒地橫了我一眼。
  產室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齊晟剛把我在產床上放下了,就被穩婆請了出去。臨走前,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用著自以為鎮定的語氣與我說道:“別怕,我會一直在外面守著你。”
  他那裏說的煽情,我不好繼續無動於衷,只得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齊晟得了我這樣一句話,終於松了我的手,心滿意足地出去了。
  說實話,看著他寬闊堅實的背影消失在殿門之外,我心裏竟然還真有那麼點悸動,不過還沒來得及咂摸咂摸這滋味,腹部又是一陣抽痛襲來,於是,我也就顧不上體會這感覺到底是心悸還驚悸了。
  不過,生孩子這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就比生葳兒的時候快了不少,就連中間的加餐都比上次少了一頓。
  第二天正午時分,我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六斤九兩的男嬰,母子平安。
  穩婆將孩子抱出去給齊晟看,齊晟很是高興,重重賞賜了興聖宮裏的所有工作人員,就連太皇太后派過來問信的小內侍
  都得了十兩銀子。
  我人還躺在產床上,聞言恨恨地拍了拍床板。這廝太不會過日子,眨眼工夫就送出去了幾千兩白花花的雪花銀,真是一敗家爺們!
  寫意過來給我掖了掖了被角,輕聲勸道:“娘娘,合上眼眯一會兒吧。”
  折騰了這半日,我身上早已是又累又乏,可我卻仍是堅持著搖了搖頭,吩咐她道:“你叫人把孩子抱進來給我瞧瞧。”
  寫意應聲而去,片刻之後卻是齊晟抱了孩子進來。見我看他,他的嘴角上綻開一個極明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到了我的懷裏,輕笑道:“看看,是不是像我的地方更多?都說像我呢。”
  他那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叫我很看不過眼,不過就是大夥的恭維話罷了,他倒是當真了。
  小燕子剛被乾隆認了女兒的時候,令妃那一夥子人還說小燕子和乾隆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可結果呢?小燕子和乾隆有半毛錢的關係嗎?白白叫人家小燕子她娘擔了虛名。
  齊晟伸出手指輕輕地碰觸小娃娃的臉蛋,忽地低聲說道:“齊灝,就叫齊灝。”
  我這裏聽得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是哪個字,齊晟那裏已是拉了我一隻手過去,用手指在我掌心裏慢慢地寫著這個“灝”字。
  他用的力道很輕,就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指尖若即若離地從掌心劃過,每一下都仿佛撓在了人的心尖上,叫人心裏也跟著癢癢的。偏他自己面色端凝,一筆一劃的,寫得極是認真。
  好半晌,他才寫完了這個字,然後抬眼看我,問道:“好麼?”
  手掌心裏還留著麻麻癢癢的觸感,我有些愣愣的,聽他問才反應過來,心想虧得這孩子不用去參加什麼考試,否則你這裏寫一個名字,人家都做完兩道選擇題了,鐵定栽倒在起跑線上了。
  齊晟還在看著我,我說道:“我還以為你還得在草木茂盛的道上一直走到黑呢。”
  他微微挑眉,一雙眸子隱含笑意,亮晶晶地,清亮無比,“你也知道‘葳’字的意思?”
  多新鮮啊,就算我不知道,還不興我查字典嗎?
  我下意識地撇了撇嘴,齊晟卻是笑了,叫乳娘把新鮮出爐的齊灝小朋友抱走了,然後仔細地扶著我躺下了,柔聲說道:“你好好睡一覺吧。”
  我立刻從諫如流地點了點頭。這就好比辛苦加班趕了個通宵,工作終於圓滿完成了,不管多困多累,也熬到大老闆來慰問過了,是時候爬床上補覺去了。
  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齊晟不在殿內,說是雲西那邊又來了人,他不方便在我宮裏接見外臣,又回大明宮去了。
  我琢磨了一琢磨,乾脆就打著方便齊晟處理政事的旗號,叫人把他的東西都收拾了收拾,打包送大明宮去了。
  寫意苦勸我:“娘娘這是何必呢,別人求這樣的恩寵還求不來呢,娘娘何苦要把皇上往外推。”
  針對她這種小言情的調調,我再一次對她進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義正言辭地指出我是皇后,後宮之主,首先自己就不能壞了規矩。生產前齊晟長住在我宮裏是情有可原,還可以往帝后情深上靠一靠,可這都生產後了,再靠就靠過線了,成皇后專寵了,又該給禦史們找麻煩了。
  什麼事情都是過猶不及,我得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風格,堅定不移地走職業皇后的路線。
  再者說,身為皇后,皇帝的敬重比寵愛更有用,也更能長久。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沒和寫意說,那就是我自己做月子都快要做崩潰了,若是扯著一個齊晟在身邊,兩人非得一塊產後抑鬱了不可!
  
  東西搬入大明宮後,齊晟那裏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很是平靜地在大明宮住下了,夜裏還召了王昭容去侍寢。
  這事在宮裏引起了極大的反應,消息也光速一般傳播著,估摸著那邊王昭容也就剛上了齊晟的龍床,這邊消息已是傳到了興聖宮。
  我一直認為後宮女人這種把焦點都放在齊晟下半身的做法不可取,要知道男人上半身和下半身向來就是兄弟的關係,親密無間,卻從不隸屬。
  可惜女人們從來想不明白這點子事兒。
  於是,我這坐月子的還沒抑鬱呢,寫意這伺候月子的卻先憂鬱了。
  我其實挺明白她這種小姑娘的心思,她一直期冀著能在我與齊晟的身上看到一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的愛情童話,來滿足她少女心中的粉紅色夢想。
  寫意,還有以前的綠籬,後宮中有很多這樣年紀輕輕充滿幻想的女孩子。她們聰慧,卻又稚嫩,總是幻想著這世間能有一份最真摯的感情,會有一個男人可以愛一個女子如生命。
  哪怕這個女子不是她們自己,哪怕她們只是這份感情中的一個看客,可她們依舊會被深深地感動。然後,用這份感動支撐著自己的情感,在這個吞噬著女子青春與血肉的後宮中一日日熬下去。
  可生活從來都不是童話。
  就這樣胡亂尋思著,我忽地就覺得自己現在太矯情了,連心理活動都要用這麼文藝小清新起來了。我不由得歎息了一聲,暗道這孩子生多了果然沒有半點好處。
  “要不得,要不得啊……”我自言自語地念叨了兩遍,翻了個身過去繼續睡我的塌心覺。
  睡到半夜,半夢半醒間就覺得身後有個人貼了過來,將我摟進了他的懷裏,緩緩收緊。
  後宮裏,估計也就有皇帝敢在這個時候爬皇后的床。
  我心裏倒沒覺得害怕,只微微有點詫異,眼皮又沉重,也懶得回頭,只迷迷糊糊地問他:“怎麼這回子過來了?王氏呢?”
  身後的齊晟沒有說話,卻把下巴輕輕地擱在了我的肩上。
  我一半大腦還在睡夢中,口齒不清地嘟囔:“這樣不好,哪有睡一半跑的,快回去吧。”
  齊晟一陣沉默,忽地低聲說道:“沒意思……挺沒意思的。”
  我困的暈沉,也沒多想,隨口就說道:“沒意思就換人,實在不行再選些新人……”
  話未說完,就覺得攏在我腰間的手臂懲罰性地又緊了緊。
  他這樣一勒,總算把我的睡意勒走了幾分。
  我就覺得自己這皇后做得真特麼不容易啊,平日裏勞心勞神不說,辛辛苦苦生個孩子,連個產假都休不安生。我調整了一下表情,回過頭去,鄭重問他道:“會不會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不行就叫太醫給看看,吃幾服藥。”
  齊晟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惱怒之意,“張芃芃,你非得氣我是不是?”
  我很識時務地閉了嘴,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鬆一些,然後自動自覺地在他懷裏找了一個比較舒適的位置,“睡吧,我這還坐月子呢!”
  齊晟沒再說話,卻是低低地歎了口氣,過了半晌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想動手了。”
  我強忍著沒讓自己的身體表現出僵滯等狀況,又緩了片刻,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操作聲線的時候,這才平靜地說道:“動吧,只要別扣謀逆的罪名就好。”
  一旦和謀逆扯上關係,那就是牽連廣泛,落頭無數。
  齊晟沉默良久,輕聲答道:“好。”
  
  五月初,楊豫率軍大破雲西叛軍主力,獲其雲西王、妃、世子、郡主以下三十餘人,並寶璽、符敕金牌、金銀印諸物,至此,雲西完全併入南夏版圖。捷報傳至盛都,舉國歡呼,齊晟封楊豫為平西侯,並在在其諭中,讚譽楊豫可比麥帥。
  八月,楊豫奉命回京,齊晟賜其良田千頃,黃金美眷無數,連皇家在翠山的一個莊子都賜給了他。一時間,楊氏一族在盛都炙手可熱,身為楊豫幼子的楊嚴也跟著水漲船高,年紀輕輕就被封了侯。
  楊嚴行事越發地驕縱倡狂起來,竟明目張膽地來興聖宮看我。
  我現在已是徹底淪落成了家庭婦女,到哪里去都是懷裏抱著一個齊灝,手裏扯著一個齊葳,就差肚子裏再揣著一個了。
  楊嚴很是不屑地看我,譏笑:“你還能混得更沒出息一點嗎?”
  我沒搭理他的挑釁,徑直走到了院中的樹蔭下坐下,先叫乳母領走了齊葳,又吩咐寫意去給沏茶,然後一邊逗弄著懷裏的齊灝,隨意地問楊嚴道:“你怎麼想起來我這裏了?”
  楊嚴挑眉,“若是不來,這場戲怎麼會真?他又怎麼會信我楊家猶不知大難臨頭!”
  瞅著他原本一沒心沒肺、時時犯二的少年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個句句帶刺的憤青,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默了一默,才問道:“最近過得如何?”
  楊嚴斜著個眼睛看我,似笑非笑地問道:“難道你不知道我現在是盛都最搶手的單身漢嗎?我家裏的門檻都要被媒人踩壞了。”
  見他如此,我心裏也不禁有些悲哀,外人瞧著熱鬧,可眼下的熱鬧不過是齊晟故意製造的一個假像,很快,這一切都要以一種慘烈的形式破滅在世人面前。
  最殘酷的是楊家人明知道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卻不得不繼續走下去。
  楊嚴仰起了頭,目光有些空洞地看著樹頭仍茂盛著枝葉,似自言自語地問道:“你說這樣做對嗎?拿著我楊家上下十幾口人的性命去賭一個口頭的約定。”
  我想了想,答道:“礙著麥帥的聲望,他也不敢傷你們的性命。而且,別忘了還有我呢,總不能叫你們家死人的。”
  “你?”楊嚴諷刺地勾了勾嘴角,“就憑你一個接一個地給齊晟生孩子?”
  我拿眼瞪他,這不才生了倆嘛,什麼叫一個接一個地生?
  楊嚴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有的時候我真的不懂你們,你,九哥,還有我爹,尤其是九哥和我爹,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拿身家性命去賭這樣危險的一個局,若換做了是我,我寧可玉石同碎,拼死一搏,也不會這樣委曲求全。”
  我看著他那張年輕而張揚的面容,低低地歎了口氣,“其實,他們也選擇了拼死一搏,只不過是另外一種形式罷了。先置之死地而後生。”
  楊嚴聽了卻是冷哼了一聲,說道:“若我不先發制人,終必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後,等死耳,不如速發難。”
  那邊寫意已是端了茶水過來,恭敬地把茶杯放到了楊嚴的手邊。
  我瞄了一眼寫意,心中忽然起意,便笑問他道:“你說現在很多給你說媒的?”
  楊嚴點了點頭,“挺多。”
  我又問:“可有中意的?”
  楊嚴搖了搖頭。
  我便指著侍立在一旁的寫意,笑著問他:“你看我身邊這個丫頭怎麼樣?”
  楊嚴臉皮厚得出名,聞言竟然真的抬頭去細細打量寫意,一下子把寫意瞧得又羞又窘,使勁地低垂著頭,恨不得能咬上自己胸脯子一口。
  偏楊嚴打量完了,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答我道:“挺好。”
  寫意羞得連耳朵都是紅的了,再待不住了,匆匆沖我曲了曲膝,躲流氓一般倉惶地退了下去。
  楊嚴看著寫意的背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絲譏誚,然後又轉頭看我,問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真該娶個媳婦了?到時候事發的時候,也能朵拉一家子進來,人多熱鬧啊!”
  我笑了笑,“行,你現在看著哪個不順眼,你就去娶他的閨女好了。”
  楊嚴嘿嘿冷笑一聲,說道:“那我最該娶的就是你的瑋元公主了!”
  瑋元公主是葳兒的封號,只聽這名字的寓意就知道她在齊晟心中的地位。
  我自認為開明的家長,一直覺得年齡不是問題,更別說我自己這裏連性別跨過去了。聽他這樣說也不覺得惱怒,只隨意地聳了聳肩膀,答道:“無所謂,只要你能堅持鍛煉身體,保持身心健康,待二十年後葳兒若是願意嫁你,我是不會棒打鴛鴦的。反正丈母娘看女婿,總是越看越好的。”
  說完了就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他。
  楊嚴被我噎住了,一張俊臉跟調色板似的,先是漸漸憋得通紅,然後轉青,最終終於變成了白,怒道:“你這樣的母親,真是少見!”
  我笑了笑,高聲招呼宮女過來給楊嚴換茶水。
  趁著宮女還沒過來,楊嚴從矮凳上站了起來,彈了彈自己的袍角,用陰森森的語氣威脅我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盼你守諾,否則,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我頭也沒抬,只用腿顛著懷裏的齊灝,嘲道:“什麼手段?上樹的還是爬牆的?”
  “你!”楊嚴想發火,卻又忍下了,彎下腰來歪著頭瞅著我,臉上已是恢復了笑嘻嘻的神態,道:“我就把你從這宮裏偷出去,再丟進宛江裏,叫你順著江水漂上百八十裏。”
  我就想起那次在宛江落水的事情來,忍不住輕輕地打了一個冷戰。
  楊嚴覺得自己總算是找回了場子,哈哈大笑了兩聲,揚長而去。
  
  十月,正當楊家在盛都風頭正盛的時候,有禦史參楊豫驕傲自滿,蓄養莊奴,搶佔民田,欺壓百姓,暴虐兇橫。齊晟一連壓下了十幾道摺子,沒想到不僅沒把此事壓下去,反而引起了禦史們的強烈反
  彈。
  十月十一,最早彈劾楊豫的兩名禦史突然在家中被殺,此案立時震驚了朝廷內外。十月十三,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帶領著手下百十號兄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大明宮含元殿外,一撩袍角齊刷刷地跪在了大明宮宣政殿外,要求齊晟徹查此案。
  迫于文官體系的壓力,齊晟只得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會審此案。
  這一審可不要緊,非但條條線索都直指平西侯楊豫是殺人洩憤的幕後黑手,更是將楊豫之前在軍中的不法行徑都扯了出來,貪墨軍餉,擅自罷免、提拔軍官,獨斷專行……罪名越加越多,很快,就又順著線索摸到了和楊豫幼子來往密切的楚王身上。緊接著,就連楚王的岳家靖陽張翎都受到了牽連了進去。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些傻了,大夥雖然誰也沒說,可心裏都明白這根線若是再繼續搗下去,後面就該是兵部尚書張放。而張放的兩個女兒,一個嫁入了軍中另一巨頭賀家,另外一個則嫁給了當朝皇帝齊晟。
  除非大夥有心把我這個皇后連根拔起,否則,這事是真不能再往下查下去了。
  估摸著都察院那幫子禦史們最初跪宮的時候也沒想到此事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一下子把軍中三大家都扯了一個齊全,再算上我這個皇后,好嘛,打一桌麻將正好,連楚王都沒上桌的資格,只能在一旁幫著看牌。
  據說都察院左都禦史急得嘴上都長泡了,大理寺卿比他也強不了多少,每天一梳頭都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眼瞅著就要成半禿了。
  綠籬進來和我說這些的時候,神情雖看著輕鬆,可一些下意識的小動作卻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到後面可能自己也覺得這樣強顏歡笑實在辛苦,索性沉了臉,有些焦躁地問我道:“娘娘,皇上會不會借著這事徹底把家裏打壓下去?若是一扣上謀反的帽子,非但家裏人都要死,就連娘娘也要受到牽連。”
  我懶洋洋地半躺在寢殿的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答道:“他現在又不想廢後,不會往謀反上扯的。”
  只要不是謀反的罪名,那麼這場看似震天撼地的大案最後只能落得個雷聲大雨點小。
  楊豫乃是麥帥長子,就是瞧著成祖的面子,齊晟也不敢殺麥帥後人。所以,楊家是無事的。
  茅廁君是齊晟的親兄弟,宋太后的獨子,他若是敢殺茅廁君,宋太后就能去大明宮的含元殿上吊去,更別說宋太后手中還攥著先帝留下來的不許齊晟殘害手足遺詔。如此一來,茅廁君也是死不得的。
  剩下的就是被牽連的張家了,張家有我這個生育了齊晟嫡長子的皇后,若齊晟不想廢後的話,他也不能打殺張家。
  掰著手指頭這麼一算,覺得齊晟其實也挺憋氣的,這麼多心腹大患好容易一網都抄了進去,卻礙於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一個也殺不得。
  有的時候我就會想,若我是齊晟,我會怎麼辦。
  估摸著我沒齊晟這個忍功,也不會像他考慮這麼多,十有□會一咬牙,心一橫,徹底解決了這些心腹大患,管他什麼麥帥不麥帥,去他大爺的孝道遺詔,都先滅了再說!
  果然,案子查到張翎身上便停了下來。
  三司會審之後將奏報呈給了齊晟,滿篇子的罪狀大大小小琳琅滿目,就連張翎部將強娶了個寡婦都提到了,唯獨不見“謀逆”兩字。
  案子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怎麼判了。
  楊豫雖有人命在身,可他也有軍功,最後判了個削爵奪券,一家子給遷去了嶺南。
  茅廁君由楚王降為郡王,罰了三年的薪俸。
  至於張翎那裏,更好說了,直接從軍中開除,永不起複。
  這個結果,雖然比茅廁君預料的壞了許多些,不過倒也算是沒偏離了大方向。這一番折騰,直到來年三月,這場轟轟烈烈的“禦史被殺案”才落下了帷幕。
  
  三月十二便是齊灝的一周歲生日。
  由於之前的“禦史被殺案”牽連太廣,朝中有事沒事的大臣都跟著打了小半年的官司,齊晟自己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著借著這個機會緩和一下朝中的氣氛,便下了旨意要大辦皇長子的生日。
  我其實是很喜歡這種熱鬧的,可礙于皇后的名聲,卻又不得不故作賢良地去大明宮勸齊晟要節儉,萬萬不能大操大辦齊灝的生日宴。
  齊晟正站在書案前臨帖,聞言只抬眼瞟了我一眼,問:“你真這樣想?”
  我一貫堅持“小事上要說大實話,大事上要扯小瞎話”的原則,聞言搖了搖頭,答道:“我也想辦的熱熱鬧鬧的,最好再來個大赦天下,叫大夥都知道灝兒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齊晟輕輕地嗤笑了一聲,“這不就得了。”
  我也跟著打了個哈哈,主動地走到一旁幫他研磨,嬉笑道:“不都是為了應付名聲嘛。我也就來這麼一趟,和你這麼一說,你聽就聽,不聽我更高興。”
  齊晟停了筆,抬頭看我,過了一會兒後突然說道:“我想立灝兒為太子。”
  我聽了這話卻是真的心中一驚,想也不想地說道:“別,這事還是算了。”
  齊晟仔細地打量我,問:“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打算走以情動人的路線,正色道:“你也是做過十多年太子的,你還不知道做太子的滋味嗎?若說太子妃是天下最難做的,那麼太子就是天下第二難做的,何必叫灝兒去受這個苦。”
  齊晟挑高了眉峰,“你覺得太子妃比太子還要難做?”
  我對於他這種抓不住句子重點的行為已經習慣如常了,也不理會,只是說道:“皇上眼下年青力壯,以後若是能遠酒色勤鍛煉,早睡早起少勞心,估計再活個四五十年是不成問題的。”
  這話估計還算中聽,齊晟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又說道:“那就是說若是現在立灝兒為太子,他這個太子就要做到四五十歲,你可見過有哪個太子能熬得過四五十年?”
  齊晟靜靜地看著我,不發一言。
  “他現在還太小,不知道以後會長成什麼樣子,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擔起這個江山。”我停了停,垂下了眼簾,才又繼續說下去,“而你又太年輕,以後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兒子,也許就會有一個比灝兒更得你的喜愛,到時候,你要怎麼辦?你又要灝兒怎麼辦?”
  齊晟還是不說話,我沒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會是個什麼表情,只能揣測著他的心思,然後又低聲說道:“皇家裏,父子相忌手足相殘的事從來都不少,我的前半生已經見識過了,後半生不想再看到這些。”
  過了許久,才聽得齊晟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
  果然,齊灝的周歲生日雖然辦的風光,卻沒有提及儲君之事。其後沒幾天,我再去大明宮的時候,就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一向堅守崗位任勞任怨風雨不誤十幾個月如一日的小江同學竟然不見了。
  小內侍湊在我身邊,十分恭敬地彎著腰,小聲說道:“是皇上叫人送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把蘇姑娘送去了哪里。”
  這個小道消息叫我很是吃驚,忍不住問道:“好好的,怎麼就送走了呢?還回來嗎?”
  小內侍小心地瞄著我的面色,說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要不皇后娘娘問一下皇上?”
  我問?我有什麼立場問?人家江氏又不是編制內的,薪水從不在我這裏領。再說我能怎麼問?問江氏這是臨時休假還是長期內退?有補償金沒?以後還給交三險一金嗎?
  一旁的小內侍還用眼角瞄著我,我隨意點了點頭,待見到齊晟的時候,卻裝作不知道這事一般,提也沒提。
  齊晟也沒提這件事,只是說道:“灝兒以後漸漸大了,不能叫他長於婦人之手,從明日起,每日裏你都帶他過來,我要親自教養他。”
  齊晟這種“教育要從娃娃抓起”的想法是好的,可做法卻有些叫人不敢苟同,人家上個幼稚園還得滿了三周歲才收呢,你就叫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娃娃每日裏過來學習政務?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說的十分認真,不帶絲毫玩笑模樣,只能點頭應下了。
  第二日,齊晟果真就派了小內侍來興聖宮催我。我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皮抱著齊灝去大明宮點卯。
  齊晟接見朝臣的時候,我就抱著孩子在屏風後聽著。他批閱奏摺的時候,我抱著孩子在禦榻上坐著陪著。
  剛開始的時候,齊灝不熟悉這個環境,表現的十分乖巧,就老實地在我懷裏坐著。可沒兩天,他就再不肯老實地坐在我懷裏了,非要擰著小身子下來,然後踉踉蹌蹌地往屏風外面跑。
  齊晟正在外面聽吏部、戶部的幾位官員奏事,我哪里敢叫他跑出去,只能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扯了回來。誰知這下可惹了大禍了,齊灝瞪了我片刻,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下一秒就放聲大哭起來。
  我這裏怎麼哄也哄不住,正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用手去堵他的嘴的時候,齊晟就從屏風前繞了過來,把他抱了出去,一面放在膝上輕聲地哄著,一面神色自如地吩咐戶部尚書接著說。
  我還坐在屏風後,外面眾人是什麼表情看不真切,不過戶部尚書說話明顯不像剛才那麼順溜了。
  再後來,事情就漸漸變成了齊晟抱著孩子在屏風外接見朝臣,我獨自一人在屏風後認真聽講。頭兩回的時候,朝臣們還都有些驚愕,漸漸地,也就都淡定了。
  這般月餘的時間過去,齊灝長沒長見識我不知道,我卻是把朝中一些事務都聽熟了。齊晟偶爾犯懶的時候,我都幫著他念摺子了。雖然斷句還是不太利索,不過齊晟大都能聽明白,然後閉著眼念出批復來。
  我就手抓毛筆,在紙條上歪歪扭扭地記下來,然後夾入奏摺裏,等著齊晟自己再謄一遍。
  齊晟第一次看到我寫的字時候,半晌沒說話,然後指著紙條面無表情地問我:“你這是寫得什麼?”
  我一時不知道他是嘲笑我字寫的爛,還是不認識這些簡筆字,想了想,才答道:“這叫簡筆字,是你們用的繁體字的簡化體,你不覺得這樣的字更簡單易學嗎?”
  齊晟仔細地看了看我寫的字,不置可否,卻是說道:“以後別寫這樣的字,叫人看到了不好。”
  我點頭應了,可等下一次寫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就寫了簡體字。
  如此幾次,齊晟便怒了,也不在軟榻上躺著了,起身走到我身邊親自監督著我。
  我抓著毛筆立在那裏,筆尖上的墨汁都滴下來了,也沒能寫出一個字來。
  齊晟斜著眼瞥我,問:“怎麼了?”
  我腦門子上都冒汗了,吭哧半天,十分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會寫。”
  齊晟納悶:“不會寫什麼?”
  我摸了把汗,答:“繁體字,沒學過,不會。”
  齊晟詫異地看著我:“你剛才讀得時候不是都認識嗎?”
  我答:“看著模樣都覺得眼熟,就蒙著念了,秀才認字認半邊嘛!”
  齊晟看著我,終於無語了。
  從那以後,我就又多了一個活,齊晟坐著批摺子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站著練大字。如此以來,我每日裏大部分時間都要待在大明宮,有的時候齊晟政務繁忙,我還要跟著一同加班到深夜,順便也就宿在大明宮了。
  我初步算了一算,自己眼下除了擔著後宮大總管的差事,還幹著機要秘書與生活助理的活,時不時地還要陪一陪睡……我這也算是身兼數職了。
  勞累之余,我越發地思念起江氏來,想江同學可真是個有追求有最理想,踏實肯幹的好同志,她若是還在大明宮的話,齊晟許就不會這樣把我當牲口使了。
  五月裏,來自江北的奏報忽地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來自軍中。我隱約感覺到齊晟對北漠動手的時間快到了。
  一日,我陪著他加班到了深夜,待又床上和他做了一番體力活之後,這才趁其不備地說道:“我想回興聖宮。”
  齊晟氣息還有些不穩,過了片刻才問道:“為什麼?”
  我用薄被掩住了胸口,抬起身來看他,答道:“因為我是皇后啊,得統領六宮啊,整日裏待在前朝算什麼事?昨日裏黃氏與李氏因為兩匹布吵起來了,想找我評理呢,結果被人攔在大明宮外愣是沒進來。兩人轉身又哭著去了太后那裏,這才把布分利索了。”
  齊晟側著頭靜靜地看我,我毫不避讓地和他對視。
  沒一會兒,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推了推他,笑道:“練什麼對眼啊,帳子裏這麼黑,連個眼神都看不清,媚眼都白拋了!”
  齊晟也悶聲笑了起來,將我拉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寬厚結實,因為在笑而微微震動著,好一會兒,這震動才停了下來,又過了半晌,才聽得他低聲說道:“我要去打北漠,這是成祖的遺志。”
  我身體不受控制地一僵,胸腔裏的心臟卻是激烈地跳動起來。為了不被他察覺,我連忙用手撐著他的胸口,微微分開了兩人貼在一起的身體,澀著嗓子問他道:“你要親征?”
  齊晟沒說話,卻把手掌輕
  輕地覆在我的背心處。
  我的心臟跳得如同擂鼓,偏生身子不敢移動絲毫,只能任他溫熱乾燥的手掌貼在與我的心臟只隔了一層骨肉的地方。
  昏暗之中,隱約地看到齊晟的嘴角好似輕輕地勾了勾,隨後緩緩說道:“別怕,萬一我回不來了,你就扶持著灝兒登基,正好全了你做太后的念頭。”
  明明是玩笑似的語氣,可這短短十多個字,卻字字都似悶雷一般炸在了我的心頭上。我的心臟還沒出息地擂著鼓,大腦上的每一根弦卻都是繃成了鋼線一般,下意識地乾咽了一口吐沫,就琢磨著得說出幾句什麼來好好表白我的忠心。
  黑暗中,他的視線像是無形的利劍,簡直能直接洞穿人的靈魂。
  我張了嘴半天也沒能出聲。
  他說這話顯然不是臨時起意,那之前叫我大明宮陪他處理政務,算是試探,還是崗前培訓?
  而他現在又需要我什麼樣的答案?
  這樣思考著,激烈的心跳卻是漸漸地平復了下來,我鎮定地問道:“若是老九不服怎麼辦?”
  齊晟輕巧巧地吐出一個字來:“殺。”
  嗯,回答的真是一貫的言簡意賅啊!
  我崇拜地看著他,驚歎道:“好主意!果然好主意!問題是……怎麼殺?”
  齊晟又笑了,用手輕輕地撫著我後背,答道:“我幫你殺,在把權杖交給你之前,我會替你把杖柄上的棘刺都除了。”
  我心中莫名地一驚,面上卻強撐著笑,輕鬆說道:“嗯,不過,你可別把整根權杖都給我打磨的光溜溜的,那樣抽別人也不疼了。”
  齊晟想了想,點頭:“好。”
  我覺得不管他信不信,這會子怎麼也得給他煽煽情才好,於是便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裏,憋了半天氣後,啞聲問他道:“不能叫別人帶兵去嗎?”
  齊晟的手順著我的脊背緩緩往上,摸了摸我的發頂,然後又用手指隨意地繞著我鬢角的一綹頭髮,輕聲答道:“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他說的倒是實話。
  同成祖一輩的老帥們基本上都已經被閻君請去和花酒了,就是有那麼一兩個落下的,也都七老八十指望不上了。
  子一輩裏,楊豫有帥才,卻不能用,張翎前一陣子剛被齊晟拉下了馬,剩下的薛家莫家之流,猛將倒是不少,但是卻都挑不起主帥的擔子。
  至於孫子輩上,都還太年輕,大多是孔武有餘而謀智不足,又無資歷,更不敢用。
  算來算去,倒還真是齊晟自己最合適。他幼習兵法,有很高的軍事天分,深得成祖喜愛,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爺孫倆閒暇之餘除了對著沙盤推演戰法之外,時不時地還要帶著人馬去西胡草原上實踐一把,很遭草原人民的痛恨。
  直到後來先皇繼位,草原人民這才過上了安生日子。
  先皇是個文化人,一心只想發展經濟文化,雖然礙著成祖的面子不得不立了齊晟為太子,心中卻是不大瞧得上他這種好武的人。
  齊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得父皇喜歡,索性也就不在他眼前討人嫌,經常自請去北疆巡邊,一年裏得有七八個月在江北各個軍營裏廝混,對江北,對北漠都熟悉無比。
  他自己為帥親征北漠,只要別犯趙括趙大哥的毛病,倒是比別人都合適些。
  黑暗中,兩人就這麼靜靜地躺了一會,氣氛剛有點靜謐的味道,就聽齊晟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問我道:“捨不得我?”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我給難住了。
  我若答“不捨得”吧,估計他會不信,可我若答“捨得”吧,估計他又得不高興。我左右思量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直接回答的好。
  我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們兩個走到今天,連孩子都生倆了,若再說互不相干,那純屬矯情得找抽了。你對我有防備,我對你有戒心,這很正常。信任不是靠言詞來維繫的,日久見人心才是正理。你要去親征,我不攔你,我會好好替你守著這盛都。你回來,我還接著給你做皇后。可若是你真回不來了,我也不說那些什麼同生共死假話糊弄你,我只會好好守著葳兒和灝兒,皇位能保則保,不能保我就放手,什麼都不如活著重要。”
  齊晟聽了半晌無語,終哭笑不得地歎道:“你就這麼沒有氣節?”
  “氣節?”我笑了,故意沖他臉上吹了吹氣,“我要有那東西,早吊死八百回了,現在還能和你躺一張床上?”
  這一回,齊晟沒笑,只認真地盯著我看了片刻,然後輕聲說道:“累了一天了,睡吧。”
  我乖順地伏在他的懷中,心中卻在暗罵:睡個毛啊!今天晚上這麼刺激,大腦早興奮起來了,能睡著才是怪!
  過了沒一會兒,又聽得齊晟問道:“睡不著?”
  我默了默,輕輕地“嗯”了一聲。
  齊晟就笑道:“我也是,既然這樣,那就先別睡了,再來一次吧!”
  話還未完,人已是翻身覆了上來。
  最初時我沒多大興致,不過轉念一想若是他真的被茅廁君長留在了江北,我這裏少不得就要守寡,到時候就是再想睡個男人都不容易了。如此一想,我隨著也跟著熱情起來,兩人足足折騰到快天亮,這才睡下了。
  五月裏,齊晟果然宣佈要北巡。
  帝王巡邊本是大事,可由於成祖對北疆防務太過重視,三年兩頭就要跑一趟江北,以至於這事也沒人把它當作大事了。
  到了先帝這一輩,他比較偏愛江南的靈山秀水,不太喜歡這種粗獷風格的“北疆雙騎一月遊”。無奈老爹留下來的規矩又不好破,苦捱了兩次之後靈機一動換了個方式,將北巡改成了皇帝出錢皇太子出力。
  齊晟身為皇太子,一共代帝北巡過三次,最後一次北巡時被趙王兄弟陰了一把,差點在宛江翻了船。
  那個時候我還是太子妃張氏,白天先拉著楊嚴橫渡了大半個宛江,夜裏又拽著楚王齊翰漂了整整一個九曲峽,搞得我後來見著活水就發怵。
  這回是齊晟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北巡,聲勢自是比以前做太子的時候大了不少。不過除了少數的幾個重臣知道他這次是借“北巡”之名行“親征”之事外,其餘的人只當齊晟又搞公費旅遊,都沒怎麼太在意,甚至還有禦史抨擊齊晟北巡是勞民傷財之舉。
  蒼蠅雖不咬人,可它煩人啊!
  我將一遝子奏摺遞給齊晟看,問他:“就不能想個法子叫這夥子人閉嘴?”
  齊晟隨手翻了翻就扔在了一邊,笑道:“他們叫他們的,你自管低著頭做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他們做什麼!”
  這話說得真輕鬆啊,到時候你拍拍屁股打北漠去了,還得留下我在盛都跟著這麼一幫子混。
  我抬眼很是真誠地看他,商量道:“要不你乾脆帶著他們和你一起去北邊吧,閑的時候還能有幾個嘮嗑的。”
  齊晟撩著眼皮看了我一眼,不陰不陽地說道:“不行,我這回得帶得人太多,還是給你留下吧。”
  我真心覺得這事只有“不想帶”,沒有“帶不了”,你連趙王與楚王都能一塊帶上了,還怕再多出幾輛馬車給禦史們用嗎?
  沒錯,這次“北巡”齊晟竟然命趙王和茅廁君一同侍駕。
  最初聽得這個消息時,我還驚愕了那麼兩秒鐘,不過很快就理解了齊晟的用意。他對這兩個兄弟都不怎麼放心,與其留他們在盛都,還不如放自己身邊看著更放心一些。
  臨行前,茅廁君終於逮到機會,突破重重阻礙與我在宋太后那裏見了面,拿了一張比真的還像真的聖旨給我看。
  那是以齊晟的口氣寫得遺詔,也可以算是罪己詔,字裏行間感情充沛,文采斐然,用簡單精煉的文字,概括了一個皇帝因不聽群臣勸阻執意北伐而最終導致自己身死疆場的“事實”。
  這一句夠長吧?看著費勁吧?你還別抱怨,這比起我看的原版聖旨來,這都是簡化版的了,我好歹還給你加了個逗號呢。
  也虧得我前陣子在齊晟的威壓之下苦練文言文,總算是將這份聖旨看懂了個七七八八。
  聖旨的最後,齊晟將皇位傳給了皇長子齊灝。
  茅廁君待我看完,將聖旨從我手裏抽了回去,淡淡一笑,說道:“為安全計,這東西先放在太后這裏。若是江北不能成事,皇后只當自己從沒見過這樣一份東西。但若是江北成事了……”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接道:“若是你那裏成事了,我就用此聖旨扶皇長子登基,然後命你與張放同朝輔政。不過,你也要多注意一下,莫要給北漠撿了便宜去,一旦他們趁機反撲過來,再要趕出去可就難了。”
  茅廁君點了點頭,又鄭重說道:“我也是成祖子孫,定然不會叫韃子過靖陽的,也望皇后守諾。”
  守諾這事吧,不能只看說的,得看做的。我沒說什麼,只對他扯了扯嘴角,然後便起身往外走。人剛走到門口,茅廁君又在後面喚住了我,等我回身看過去,他卻又不肯說話,只靜靜地看著我。
  我問他:“還有事?”
  茅廁君卻是淺淡地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最最受不得這種文藝小清新的范兒,只覺得牙都酸倒了半邊,忙轉身出去了,帶著宋太后送給我的兩個小美人回大明宮。
  後殿裏,寫意剛指揮著宮女給齊葳和齊灝兩個小祖宗洗完了澡,不亞於剛打完一場水仗,連頭髮絲上都還滴著水珠,聽說我回來了,忙迎了出來,關切地問我道:“娘娘,沒事吧?”
  她話問出了口,這才看到我身後還跟著兩個面生的小美人,面上不覺露出些驚訝之色。
  我向寫意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兩個小美人,都是宋太后遠得不能再遠的遠房親戚,明面上說是派過來伺候皇帝和皇后,暗底下卻是希望我能給開個後門,把這個工作地點設定到齊晟的龍床上。
  寫意聽了直撇嘴,等人都走了,與我說道:“奴婢還當太后請娘娘過去有什麼事,原來又是安插狐媚子過來。要奴婢說娘娘也別和她們客氣,就把人留在宮裏伺候娘娘,看她們有沒有命活到皇上北巡迴來。”
  那兩個小美人都是十五六歲年紀,正是嬌得跟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只光看著就叫人賞心悅目,我倒是有心把她們留在自己身邊,可這人畢竟是太后送的,怎麼也得和齊晟說一聲才是。
  齊晟一聽太后又送了兩個遠房親戚過來,卻是劍眉微皺,說道:“也不知這太后哪里來得這麼多娘家人,還沒完沒了了。”
  我斂目不語,心中卻想這有什麼啊,要是放到現代,轉上幾轉都能叫你和非洲黑猩猩攀上親戚。這好歹還都是美人呢,你就知足吧。
  齊晟瞥了我一眼,又問:“是兩個美人?”
  我真心實意地答道:“確是美人,天生麗質,嬌俏可人。”
  齊晟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試探地問道:“皇上這回北巡,要不要把她們帶在身邊解個悶?”
  齊晟搖頭,“我去打仗,帶什麼女人!”
  我暗中大松了口氣,面上卻是笑道:“也是,人家都說軍營裏不能進女人的,不然不吉利,這兩個就先留在宮裏吧。”
  齊晟狐疑地看了我兩眼,眉頭微皺,想了想又說道:“算了,還是帶在我身邊吧,心裏更踏實些。”
  皇帝開口,不敢不從,我老實地應了一聲“是”,心中卻是十分鄙視他這種反復無常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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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六月初九,齊晟終於率眾北巡。
  我一面給齊晟系著頭盔,一面給他普及避雷常識,“野外行軍時趕上雷雨天氣,莫要騎在高頭大馬上,你個子高,頭頂上的盔纓也比別人長了半尺,雷公就喜歡撿著你這樣的……”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著,好半晌才淡淡地問道:“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得?”
  要好聽的?有啊,我這裏大把的有啊,我連想也不用想就張口說道:“那就祝皇上一路順風馬到成功旗開得勝萬事大吉年年有餘……”
  “夠了!”齊晟凶巴巴地打斷了我的話,很是惱怒地看著我。
  我無言,只能沉默以對。
  他臉上的怒色漸漸斂去,連帶著眸底也緩緩沉靜下來,露不出一絲情緒。最終,他也沒再說什麼,只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毅然轉過身去,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我只覺得渾身的氣力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一般,腿上一軟,差點就要坐到了地上。不管怎麼說,這尊佛爺總算是特麼走了!
  我心裏一時說不上是悲是喜,反倒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綠籬送走了趙王就進宮來瞧我,我向她描述自己的心情,可連說帶比劃了半天,她依舊是聽了個糊裏糊塗,好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娘娘,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您要說的意思了。”
  我心中大為欣慰,想我自己現在都有些搞不清到底是個什麼心情,想不到她竟然是我的知己。我又驚又喜地問道:“你真明白了?”
  綠籬十分肯定地點頭,“明白了,直白了說就是您三十年媳婦總算熬成婆了。皇上不在,這宮裏就是您說了算,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都哪跟哪啊?媳婦我一個沒見著,頭上婆婆倒是還有兩個呢。
  綠籬見我沒反應,張了嘴又要再猜。我忙止住了她,問道:“趙王臨走時可說了什麼?”
  她答道:“他倒是叫奴婢轉給娘娘一句話,說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娘娘能依仗的人只有皇上。”
  我細細咂摸趙王這句話,總覺得他這話裏別有含義。
  綠籬在一旁靜了片刻,忽地低聲問道:“娘娘,咱們眼下就只能幹等著嗎?”
  我反問:“不然還能怎麼樣?他們這才剛剛離京,誰知道到最後會是哪個贏了,我們總得給自己留個退路。”
  姑娘啊,咱們現在自是不能輕舉妄動啊。
  萬一茅廁君那裏失了手,我這裏卻是露出了要升職的野心,待齊晟回來少不得和我算總賬。還是等等再說吧,這麼多年我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年半載了。
  六月底,南夏一支數百人的商隊在靖陽關外遭到劫殺。此事傳回關內,正好巡到靖陽的南夏皇帝齊晟暴怒而起,立刻命兩千靖陽守軍進入北漠境內,打著搜救商隊失散人員的旗號,對北漠進行報復性掠邊。
  北漠邊軍忙組織兵馬予以阻擊,雙方在靖陽北七十裏處展開激戰。由於雙方兵力懸殊,南夏軍損失慘重,只有三百餘人從北漠包圍圈中逃出,回到靖陽。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齊晟怒斥了一番北漠的無恥行徑之後,當即就宣佈要御駕親征北漠。靖陽關門一開,四十萬南夏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了北漠境內,幾日之內就連下北漠幾座邊城。
  北漠人一時有些傻眼了,以往這樣的小規模糾紛時有發生,兩國守軍頂多就是你給我一巴掌我撓你一把的小打小鬧,誰也沒往大處鬧過,今兒南夏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突然豁出命地撲過來了呢?
  唉!什麼也別說了,趕緊調集兵馬打吧!
  邸報傳回盛都已是七月中,我瞅著那“討虜檄文”上義正言辭的詞句,發自肺腑地佩服齊晟的厚顏無恥。
  綠籬到底是個姑娘,一看北邊真打起來了,難免有些緊張,問我道:“娘娘,咱們怎麼辦?可是要與家裏聯繫?”
  齊晟未將兵部尚書張放帶走,而是把他給我留在了盛都。往好處想,齊晟這是想給我留個可用的人在身邊,可往壞處想,也許這就是他故意引著張家做些什麼落人把柄的事情出來。
  不能上當,絕對不能上當。
  綠籬那裏還在等著我的吩咐,我想了想,搖頭說道:“家裏那邊不用咱們管,倒是宮裏,我得去太皇太后那裏走一趟,探探她是個什麼口風。”
  別看這太皇太后林氏平日裏像是尊不管事的菩薩,可她做了幾十年皇后太后,又在先帝駕崩之時可是顯露過雷霆手段。若是只把她當做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那才傻了呢。
  太皇太后見我過去,十分高興地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了,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手臂,安慰道:“皇后不用擔心皇帝的事情,你安心替他守好灝兒,叫他沒有後顧之憂就好。”
  她既然都這樣說了,我更是打定主意萬事不管,每日裏除了教教葳兒識識字,便是看著乳娘哄齊灝那個小祖宗。
  天氣由熱轉涼,北邊傳回來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今兒說先鋒賀秉則又攻破了那個北漠重鎮,明兒說齊晟的行轅又往北遷了多少,總之都是好消息。
  我這裏胡吃悶睡,綠籬卻是漸漸沉不住氣了,偷偷問我道:“娘娘,楚王真的會出手嗎?”
  我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茅廁君若是想翻身,能抓住的只有這次機會了。
  剛過了八月十五沒兩天,宮裏的月餅還沒吃完呢,被齊晟流放到嶺南的楊嚴卻是突然趁夜來了。
  我被人從睡夢中晃醒了,一張眼就見床頭黑乎乎地立了個人。那人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我爹找不到了。”
  也虧得我定力好,這才沒驚叫出聲,愣了一愣,說道:“我這沒有,要不……你再去別地找找?”
  楊嚴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沒好氣地把我往床裏推了推,長腿一邁跨到了我的床上,盤腿坐下了,低聲道:“剛到了嶺南沒多久,他就找了個茬把我給關了起來,等我好容易逃出來,卻發現他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幾人都不見了,問家裏的人,只說是他們一同出去了,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聽得愣了,父子四人同時離開,難不成是一起走親訪友去了?那幹嘛還非得把小兒子一個人關了起來?
  腦子裏像是有個什麼東西飛快地閃了一下,快得叫人抓也抓不住。我問楊嚴:“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楊嚴答道:“聽說是五月初,他們以前在軍中慣常用的東西也都隨身帶走了。我被關了近三個月,前些日子才逃了出來,昨夜裏我去九哥府裏問過了,我爹他們並沒有去找九哥。”
  他的聲音裏有著隱隱的慌亂,說完了靜靜地看著我。
  楊豫父子幾個突然消失,若是私下離開,絕對不會隨身帶著那些惹人耳目的軍中之物,既然帶著,那就說明就是不怕被人看到。
  我心裏也有些亂,思量了半天也沒個頭緒,只得說道:“他們好幾個大老爺們,總不會是叫人拐走的,你先耐心地在盛都裏等幾天……”
  楊嚴怒氣衝衝地打斷我的話,“你知道他們這樣防著我說明了什麼嗎?”
  我心裏火氣也上來了,冷笑道:“不就是說明了他們防得不只是你一個,還防了你的九哥,說明你和你的九哥都被你爹那只老狐狸給耍了,說明他們很可能早就已經投靠了齊晟……”
  楊嚴臉上既是驚愕又是惱怒。
  我冷眼看他,問:“那又怎樣?已經到了現在,你還能怎樣?”
  楊嚴呆呆地坐了片刻,肩膀慢慢塌了下來,喃喃道:“那我該怎麼辦?他們竟一直把我也騙著。”
  看他這麼一副霜打了的模樣,我忍不住歎了口氣,伸腳踹了踹他,“楚王府那裏一定有人監視著,你別再去了。你就先去綠籬那吧,我叫人去查一查,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楊嚴愣怔地坐了片刻,用力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
  我睜著眼躺到天亮,又把整件事從頭到尾地捋了一遍,不管自己多麼不願意接受那個猜測,可所有的線索都表示楊豫現在極可能就在江北,還可能已經上了戰場。
  可齊晟為何敢用有著一半北漠血統的楊豫?為何茅廁君那裏一點消息也沒有傳回來?
  正想得頭大,小福兒的聲音輕柔地在帳外響起,“娘娘醒了?可是要起?”
  我想了想,將床帳掀開了一個小縫,小聲叫了小福兒上前,低聲交待道:“你今日偷偷出宮,叫楚郡王妃儘快來宮裏一趟。”
  小福兒姑娘已經被我重點培養了兩年有餘,腦筋靈活,嘴嚴腿快,最難得是不管我吩咐她做什麼她都應一聲“好咧”,連個“為什麼”都不曾問過。
  現在聽我說要她偷偷去給張茶茶傳信,她仍是只乾脆地應了一聲“好咧”,然後便若無其事地叫了殿外的等候的宮女進來幫我梳洗,待我梳洗完畢,小福兒的身影卻已是不見了。
  中午不到,張茶茶就打了探望堂姐的名頭進了宮。
  我沒工夫和她細說,只叫她趕緊親自去找張放,問他齊晟北征軍那裏是不是有什麼反常之處,各軍的統帥是否都有名有姓,有沒有名不見經傳之人。
  張茶茶見我急著找她來竟然是問這事,有些奇怪,一面不急不忙地喝著茶水,一面問我道:“大姐姐,這事很重要?”
  我急得嘴上都要長泡了,這事是真重要啊,這關係到是你做寡婦還是我做寡婦的問題啊!
  “重要,這事十分重要,你萬不能叫別人知道了。”
  張茶茶一聽這個,把茶杯往桌上一扔,轉身就要走。
  我這裏忙一把拽住了她,問道:“你幹嘛去?”
  張茶茶回頭看我,“我這就去找大伯去啊。”
  我無奈,歎了口氣,把茶杯重新塞回到她手裏,“你記住,不管多麼急的事,自己心裏都不能先亂了,不然一定會漏破綻的,你這麼急匆匆地來一下就走,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來傳信的是不是?”
  張茶茶眨巴眨巴大眼睛,問我:“那怎麼辦?”
  我答道:“吃了中飯再走吧。”
  我叫了寫意進來去抱齊葳和齊灝過來,帶著兩個小娃娃與張茶茶吃了一頓飯,這才放了她走了。
  結果還沒等到張放給我回信,江北卻是有新的捷報傳了回來,原西平侯楊豫親率十萬大軍沿著小葛城、茂城、涼州一線向西穿西胡草原而過,偷偷潛入北漠境內,然後又迴旋千里穿越過茫茫戈壁深入北漠腹地,趁著北漠人不備連下幾座重鎮,已是攻到了北漠都城上京之南不足百里處。
  據說楊豫的行軍路線五十年前北漠殺將常鈺青就曾走過,只不過他那時是從北往南,今天楊豫是從南往北。方向雖是不同,可效果卻是差不太多。
  邸報傳來,朝中眾人都被這消息震住了。
  我也傻了,一個人呆呆地在殿門外的臺階上坐了半日,然後便叫小福兒給楊嚴傳了話。
  楊嚴當天夜裏就抹黑來了宮裏。他像是一下子瘦了許多,個子顯得更高了,整個人像一條時刻都繃緊的弦,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問道:“你確定我爹去給齊晟領兵去了?”
  殿內沒有點燭火,借著窗外的月光,我看了看他那亮得都快能當燈泡的眼睛,苦笑道:“反正邸報上是這樣寫的。想當初你爹在雲西平叛,那可是一軍主帥,身邊得圍著多少的人啊,他怎麼就能避開齊晟的眼線千里潛回盛都呢?一軍主帥臨陣私逃,若是沒有齊晟的默許,他怎麼可能辦到!現在想來我們當時多傻啊!你,我,還有你那個看似精明的九哥,我們三個湊一塊,在齊晟眼中都跳樑小丑一般的角色。”
  好半天,楊嚴才將一直緊抿著唇瓣緩緩鬆開,問我:“現在怎麼辦?”
  我心裏其實早已是有了主意,可卻又怕他不肯輕易就範,便裝模作樣地低頭想了一會,猛地伸出雙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呼道:“楊嚴!”
  楊嚴面上一喜,忙急聲回應道:“有主意了?”
  我用最最真摯的眼神看著他,說道:“咱們……跑了吧!”
  楊嚴的嘴角就抽了一抽抽,好一會才強往上扯了扯嘴角,乾笑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搖頭道:“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眼下齊晟又得打仗又得防著老九,落在我們身上的精力必然少之又少。我們趁著這個機會跑了吧!帶著齊葳和齊灝,這樣一來你不但老婆有了,連兒子女兒都有了,多划算的買賣……”
  楊嚴往後退了一步,用指著自己的鼻尖,聲音已是有些變了調,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要嫁我?”
  我點頭,“我們倆個一路同行,少不得要假扮夫妻遮人耳目。你放心,我這裏有錢,只要逃到個安全的地方,生活不成問題。而且我還是一個賢妻,我連這麼大的後宮都管得了,給你管上十來個姬妾絕對不成問題。”
  楊嚴卻忽地惱了,甩開了我的手,怒道:“胡鬧!你是皇后,只要齊晟不死,你怎麼可能跑得掉!更別說還要帶著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我要是只帶著你私奔了,齊晟也許就殺我一個,可我若是帶著你們母子三個跑了,他非得把我們全族都剮了不
  可!”
  聽他這樣說,我心裏頓時大松了口氣。
  我還真怕他腦子一熱就答應帶著我私奔,幸好他總算是沒有失了理智,知道帶著一個皇后私奔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我做出一副被他呵斥傻了的模樣,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慢慢地垂下了眼簾。
  果然是沒白和齊晟混這幾年,我這演技又精純了不少,沒過一會兒就見楊嚴遲疑地向我伸了伸手,只時剛到了半路卻又縮了回去,又過了片刻,他輕聲說道:“對不起。”
  “你沒對不起我。”我低聲回道,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淒婉起來。
  要說楊嚴這種只混過兩天演員速成班的就是不行。他一見我這副神情,自己越發地愧疚起來,好像不能帶我走就是拋妻棄子一樣,小心翼翼地問我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我深吸了口氣,重新提起精神來,問楊嚴道:“你可知道老九到底什麼時候向齊晟發難?又是通過什麼手段?”
  楊嚴搖頭道:“九哥沒和我說過。”
  “你爹也不知道?”
  楊嚴沉吟了一下,“不知道,只說是安排的有死士,我原本想自己出手去刺殺齊晟,九哥不答應。”
  “那好,現在有兩條道。其一,你立即趕往北疆阻止你九哥動手,然後你們兩個死遁,有多遠逃多遠。”
  楊嚴打斷了我,問:“那你呢?”
  “我?”我笑了,問他道:“我也想跑啊,可是你不也說我跑不掉嗎?”
  楊嚴默默看著我不語,半晌後問道:“第二條道呢?”
  我一樂,答道:“第二條道就是等,若是你九哥得了手,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如果不能,咱們就等著齊晟回盛都。他大勝而歸,又自覺破了咱們的陰謀,心裏指不定多麼得瑟呢,十有□還會專門來我這裏耀武揚威一番,到時候你殺了他便是。”
  楊嚴微微有些驚訝,“在你這裏刺殺齊晟?”
  我反問他:“為什麼不?他時時算計,事事算計,難不成我就要坐以待斃?”
  楊嚴低頭思量了一會兒,說道:“就走第二條道吧。”
  前面繞了百十來裏大的一個圈子,演了那麼久的戲,為了就是能得他這麼一句話,現在總算聽到了,我心中那塊大石總算“轟隆”一聲落了地。
  
  隔天我把這事告訴綠籬,綠籬當場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了,失聲道:“娘娘糊塗了!就算有這樣的心思,也要他獨自一人潛到江北去動手,這樣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若是在宮中動手,萬一有失,娘娘就再沒活路了。”
  宮中生活幾年,我已是快修煉到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了。綠籬如此激動,我也不過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問:“你都能想到這些,難道齊晟就想不到嗎?”
  綠籬一下子怔住了。
  就因為大家都覺著殺齊晟的最好地點在江北,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偏等到齊晟回到宮中後再動手。
  我低下頭繼續剝我的石榴吃,耐心勸她道:“淡定些吧,反正已經走到今天這步了,能做的也只能是破釜沉舟了,我賭齊晟不會一回來就對我喊打喊殺,那時反而更容易得手。”
  綠籬呆愣愣地立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了,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咱們現在只能等著?”
  我聞言點了點頭,“你暗中聯繫家裏吧,叫他們將京都戍衛軍把緊了,到時候齊晟一旦在宮裏出事,能不能穩定盛都局勢就全靠他們了。”
  綠籬又問:“然後呢?”
  “然後?等著吧!”我答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繼續以不變應萬變了。
  綠籬在我殿裏心浮氣躁地轉悠了片刻,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又在面皮子上掛了一幅歡喜的神色,裝著若無其事地樣子走了。
  北邊那仗打得激烈,朝堂上少不得也是十分熱鬧,唯獨後宮一片寧靜祥和。
  齊晟不在,宮妃們想爭寵都沒得爭了,後宮裏十分和諧,大夥姐姐妹妹地稱呼著,閑來串串門子聊聊天的,起碼表面上比以前親近了不少。
  我想著自己以後若是落在齊晟手裏,就是不死恐怕也是一輩子粗茶淡飯幽居冷宮的下場,所以更加珍惜眼下的大好時光,每日裏除了吃喝玩樂看美人,就是陪著齊葳與齊灝姐弟兩個玩耍。
  就這樣混到十月裏,這一天我正領著兩個小娃娃在御花園裏轉悠,太皇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突然急匆匆地找了過來,說是太皇太后請我速速過去。
  太皇太后早已不怎麼管後宮之事,平日裏就是有事也頂多叫宮人過來給我說一句而已,今日卻突然這麼著急地叫我過去,定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隱約有了些猜測,強自鎮定著情緒,吩咐了身邊的人帶著齊葳與齊灝先回興聖宮,自己這才隨著那宮女去了太皇太后宮裏。
  宮女把我領到殿外就退了下去,輕聲道:“太皇太后請娘娘獨自進去。”
  我心裏詫異著,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這才邁入了殿內。
  內殿裏,老太太獨自一人拄著拐棍面朝視窗站著,脊背是少見的挺直,聽見我的腳步聲才緩緩回過身來看我,“皇后,你來了。”
  聲音不大,卻透露著難言的威嚴,與往日裏溫柔慈祥全然不同。
  我心中一凜,忙恭敬地應了一聲,小心地問她召我過來有什麼事。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書案,“北邊來的,皇后看看吧。”
  我將書案上的那封密奏拿起來細看,這一看不要緊,後背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密奏裏說的很簡單,北征最初本一切順利,各路大軍捷報頻頻,可後面北漠反應過來後,迅速調集全國兵力組織抵抗,戰事一下子就僵持了下來。這個時候齊晟卻突然在軍中遇刺,雖未傷到要害,但刺客兵刃淬毒,毒性十分霸道,軍中又沒有解毒的藥劑,齊晟一下子就趴窩了。
  皇帝若是死在了前線,且不說軍中會大亂,就連朝中怕是也要動盪。
  虧得齊晟人雖然中毒,腦子卻還清醒,立刻瞞下了遇刺中毒之事,一面命大軍停駐在北漠小城假作休整,一面派了人飛速將刺客的兵器送回盛都,命太醫院研製解毒藥劑。
  我抬頭看向林老太太,顫聲問道:“太醫院可制出了解毒藥劑?”
  老太太面容堅毅,可聲音裏卻有著遮掩不住的悲戚,“已經在研製,可即便今天就能制出藥劑,最快也要十餘日才能送到皇帝那裏,不知道……”
  她沒能說下去,可我已是聽明白了,潛臺詞就是即便藥劑送了過去,也不知道齊晟還有沒有這個命來用。
  茅廁君的死士竟然真的得手了?齊晟真的就要這樣死了?
  我也說不出來心裏到底是緊張還是激動,是驚喜還是震愕,明明感到有萬千感情齊齊湧了上來,可心口處卻是一片空白,只能傻愣愣地站著。
  老太太一看我這副神情,眼圈也紅了,低聲道:“好孩子,你要撐住。”
  我嘴唇哆嗦地連話也說不出來了。老太太,我現在哪里是要撐住,我是得要穩住啊!
  齊晟現在就齊灝一個兒子,雖然現在才不過一歲半,可也算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又有張家和茅廁君的扶持,若是不出大的意外,這皇位就傳給他了。
  兒子一旦做了皇帝,我這個當媽的也能跟著升職做太后了!而且還是一位大權在握的太后!
  架在頭頂上的那把刀總算是撤了,再不用看齊晟的臉色過日子了。
  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啊,為嘛我心裏還真有那麼點悲傷難受呢?我這裏是不是入戲太深了?
  老太太臉上悲慟萬分,上前兩步扶住了我,痛聲說道:“芃芃,你千萬不能倒下了,皇帝那裏還需要你。”
  我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太太。齊晟那裏還需要我?
  老太太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晟兒想叫你過去。”
  我悚然一驚,人都差點沒從地上竄起來,頓時出了戲。我擦,不會吧?就算皇帝死了要有人殉葬,那不也是嬪妃們的活嗎?沒聽說皇后也要跟著一塊活埋的啊。
  “叫我過去?”我遲疑地問。
  老太太鄭重地點了點頭,眼圈通紅,就差落淚了。她從懷裏又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我道:“這是晟兒給你的。”
  剛才看的那是密奏,是齊晟心腹之臣代筆的,算是內部公文。現在手裏的這封,應該算是私信了。
  不管是公文還是私信,先送到的都是太皇太后這裏,可見齊晟對他這位奶奶倒是極信任的。
  信紙上面只寫了八個字:生死之際,唯盼一面。
  我在大明宮也住過一段日子,齊晟嫌我字寫得難堪,還曾握著我的手教我寫過大字,他的字體我十分熟悉。這紙上的筆跡雖有些淩亂無力,卻真是齊晟的手跡。
  我瞧著那信紙,一時不覺有些怔了。
  又聽得老太太啞聲說道:“按禮皇后不能在這個當口出宮,更不該去戰亂之地,可這是晟兒……”老太太停了停,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了下去,“許就是最後一面,他既然有這個心願,皇后就去吧。”
  我猛地回過神來,抬眼看向老太太。
  還沒等我開口,老太太又繼續說道:“皇后放心,葳兒和灝兒都先養在我這裏,只要我這個老太婆還活著一天,盛都裏就沒人敢翻了天去!”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的眼淚總算是逼下來了。
  死去吧!我才不信自己在齊晟心中會有這樣的分量,搞得好像臨死前不見我一面,他就會死不瞑目一般。
  這裏面的疑點太多了。
  首先,齊晟既然早就從楊豫那裏知道了茅廁君的打算,就一定會嚴加防備,為何還會落了一個被刺中毒的下場?
  其次,就算這回是茅廁君僥倖得手,可齊晟既然沒有立刻身死,為何沒有治茅廁君的罪?密奏上甚至連提都沒有提一下茅廁君?
  這裏面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我心裏飛快地合算著,面上卻故作堅強地抹了抹眼淚,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我去,我這就趕往漠北。”
  老太太看著我,點了點頭,終於欣慰了。
  剛回到了興聖宮,宋太后那邊的消息也送了過來,齊晟確已遇刺中毒。
  直到此刻,我才是真的信了齊晟遇刺這件事。緊接著,我就開始考慮太皇太后與齊晟為何要逼我去江北。
  往好裏想,齊晟是真想見我一面,交待我一些事情。可千里迢迢跑過去只為說幾句話,這事太言情了,也不符合齊晟的性格。
  往壞裏想,他們極可能是怕以後君弱母強,外戚弄權,所以要借著這個機會除去我這個太后。
  越是思量,越覺得“去母留子”才是他們的真實目的。
  為了這,齊晟還假惺惺地寫了那極煽情的八個字,分明就是想來亂我的心志。我沒看到的信上,這祖孫倆還不知道怎麼算計我呢!
  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去吧,很可能就是一條死路。可若是強擰著不去,這就等於是提前扯破了臉。且不說萬一齊晟死不了,我一點退路也沒有,就是太皇太后這裏,我都沒把握能鬥得過,一個不好,怕是我還得走在齊晟前面。
  這老太太,都快成精了。
  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見鏡子裏的那個人憔悴無比,面比黃花。
  寫意瞧著十分地心驚,駭然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心思理會她,打發她去太皇太后那裏問解毒藥劑可是制出來了。
  寫意前腳出門,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兒去趙王府,給綠籬傳了信。
  兩天后,皇后忽感風寒臥床不起。太醫診斷之後,言皇后病雖無大礙,卻需靜養。皇帝不在宮中,皇后又忽地病倒了,宮中就有點人心惶惶。
  關鍵時刻,還是老同志站了出來。
  太皇太后不但果斷地全盤接管了宮中事務,還將皇子齊灝與公主齊葳俱都接入了自己宮中教養。有這樣一尊老佛爺鎮守,宮中頓時安定下來。皇后遵醫囑開始臥床靜養,興聖宮也隨之閉門謝客。
  與其同時,我這個張芃芃已是女扮男裝,帶著貼身侍女寫意,由二十余名武功高強親衛護送著,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
  一路上揚鞭縱馬,行速極快,不幾日便到了宛江邊上。早有船在江邊等著,待我們這一行人下馬登了船,便立刻揚帆向江北岸飛而駛去。
  過了宛江,一行人還是日夜兼程,沿泰興、豫州、小站一線北上,打算經靖陽出關,然後直奔齊晟大軍所在地,北漠平寧城。
  出靖陽關時已是十月十七,從離開盛都那天算起,我已是在馬背上過了八天,別說兩腿間早已是磨得血肉模糊,就連小命也都丟了大半了。
  中午在一片樹林子邊上歇完腳後,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馬背上去了。寫意從一旁用身體支撐著我,帶著哭音說道:“娘娘,您再歇一會兒吧。”
  我甩開了她,用手抓著馬鞍繼續往上爬,再一次栽倒到地上之後,就聽得護送
  我的親衛隊長輕聲說了一句“得罪了,娘娘”,然後用手架住了我腋下,輕輕一托,將我放到了馬背上。
  我雙手握緊了韁繩,坐直身體,轉頭說道:“麻煩也幫一下我的侍女上馬。”
  他二話不說,將寫意也拎到了馬上。
  一行人又拍馬而去,又往前趕了百十來裏路才到了一個小鎮。按照往日的習慣,我們即便過城鎮也不會住宿的,而這一回,那親衛隊長卻策馬到了我身邊,小聲而恭敬地說道:“娘娘,在這裏歇一宿再走吧,大夥的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出關後換馬不便,得叫馬匹也歇一歇。”
  我眼睛從隊伍裏掃了一圈,發現他說的這個“大夥”只包括我與寫意兩人。我遲疑了一下,還是納諫如流地點了點頭。
  當天夜裏,我們這些人就宿在了這個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裏。然後睡到半夜,有個黑衣人趁黑摸進了我的房內,一掌劈昏了起身阻攔的寫意,然後用被子將我裹了裹,從視窗躍了下去。
  守夜警戒的人很快就警覺了,一聲呼哨,頓時叫醒了所有的親衛。黑衣人也不和他們糾纏,揮刀逼開一個擋路的親衛後,抱著我躍上門外提前備好的駿馬,揚長而去。
  親衛們有人去後院牽馬,有人飛掠而起,直接在後面追了上來。
  我從黑衣人的懷裏探出頭來,一面用力扭動著身體掙扎著,一面沖著後面疾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黑衣人不耐煩地沖我撩了撩遮面的黑巾,“是我,楊嚴。”
  我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廢話,不是你,我還不叫呢!”
  說完便又繼續賣力演出被歹人劫持的女子的角色。
  楊嚴用一手摟緊了我,低聲囑咐道:“那你小心點啊,別真撓我臉上了。”
  我僵了僵,避開他的臉面,只裝模作樣地捶打著他的胸前肩膀等處。
  兩條腿的畢竟跑不過四條腿的,又過一會兒,後面追趕人便都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抓住一切能偷懶的機會,見既然都瞧不到人了,索性停止了掙扎,只嘴裏高一聲低一聲地呼救。
  楊嚴終於忍受不住了,舉起了掌刀與我商量:“來,咱們配合一下,你尖叫一聲,我把你敲昏,省得你沒完沒了的叫。”
  我想了想,放開嗓子尖叫了一聲,然後在楊嚴掌風劈下來之前,猛地截斷了聲音。
  楊嚴瞥我一眼,“算你識時務。”
  借著月光,我翹起頭往他身後扒望,問:“他們不會再追上來吧?”
  楊嚴嘿嘿一笑,得意道:“不會,我提前給他們的馬匹下了藥。”
  我這才算放下心來,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在他身前尋了個舒服點地位置依靠,交待道:“我先眯一會兒,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在叫我。”
  說完不管不顧地睡死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溪水邊上,天已經大亮,放眼看去四周都是粗粗細細的樹木,像是已經進了山林深處。
  楊嚴正坐在火邊上烤著乾糧,見我醒了便湊了過來,感慨道:“你對自己也真夠狠的,非得要出了靖陽關才叫我出手,若是依我的主意一過宛江就動手,你也能少受幾天的罪。”
  我不理會他的聒噪,強撐著爬起身來,走到水邊洗臉。
  楊嚴又在後面跟了過來,蹲在一邊念叨:“我有點想不明白,既然九哥那裏也傳回信來說齊晟真的遇刺中毒,你幹嘛還那麼聽那老太太的話來北漠,留在盛都等著做太后多好!你這樣一走,反而是給那老太太騰出了地,萬一她再起點什麼么蛾子,你應變都不及。”
  我不以為然,盛都有張放把持著,太皇太后再怎麼折騰也翻不出天去,倒是齊晟這裏,才是最為緊要的地方。
  我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臉,從貼身的內兜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問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楊嚴接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又拔下瓶塞嗅了嗅味道,問:“解藥?”
  我點了點頭,“我若不親自跑一趟,萬一有人把解藥送到了齊晟手上,怎麼辦?”
  說完,將瓷瓶從他手裏拿了回來,口朝下地倒了過來。
  “哎!?”楊嚴急忙伸手堵住了那瓶口,有些驚愕地看著我,認真地問:“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嗎?
  我又認真地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把多半瓶豆粒般大小的解藥都倒入了河水中。一粒粒漆黑的藥丸暫態就被水流帶出去了老遠,眨眼間就看不到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我與齊晟之間已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就別再矯情什麼情啊愛的了,又不能當飯吃!
  楊嚴許久都沒有說話,好半晌後才幽幽歎道:“張芃芃,你的心真挺狠的。”
  我情緒也有些莫名的低沉,怔怔地看著河水,口上應付:“多謝誇獎了。”
  楊嚴被我噎得沒話說,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這會子多愁善感實在要不得,便又用手撐著腰,拖著兩條半殘的腿,走回到已經火堆旁,取了乾糧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楊嚴歎了口氣,問我:“接下來怎麼辦?”
  我搖頭,“你先帶著我躲幾天,等一等北征大軍的反應。若是大軍悄悄地往關內收攏,則可以確定齊晟是真不行了,我們就聯繫張家的人馬,由他們護送我進入軍中,我來扶著齊晟的靈柩回盛都,到時候就是太皇太后也拿我無法了。可若是軍中沒有動靜,或又是繼續北征……”
  “那怎麼辦?”楊嚴問道。
  我笑了,“那就說明齊晟沒死成,咱們倆個就真得私奔了。”
  楊嚴這回是真的傻眼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跳了起來,叫道:“你怎麼不早說!”
  我口裏叼著半張面餅,歪著頭斜著眼瞄他,問:“有什麼問題?”
  楊嚴卻是忽地扭捏起來,用手撓著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早知道我就多帶些銀錢出來了,私奔也要錢的,不然哪能跑得遠!”
  聽了他這話,我一口面餅全卡在了嗓子眼裏,差點沒被噎得去見閻君。
  楊嚴忙過來用力替我拍著背,不停地問著:“要水嗎?要水嗎?這會子沒茶水,來點河水怎麼樣?”
  我咳得滿臉是淚,擋開了他的手抬頭看他,恨恨道:“你怎麼就這麼記仇呢?你一直女扮男裝的吧?”
  楊嚴蹲地上面對面地看了我片刻,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傳出去老遠,驚飛了山頭林梢上的鳥雀。我被嚇了一跳,忙撲上去捂他的嘴,低聲罵道:“你作死啊?被人發現你就美了!”
  楊嚴還是悶聲笑了許久才停了下來,不在意地推開了我,笑道:“沒事,我已經把追兵甩得遠了,沒人能逮到咱們的。”
  他說得信心十足,我聽得是將信將疑。楊嚴此人,一貫的不靠譜。
  第二天清晨,天上忽地飄下雪來。楊嚴大喜,叫道:“這場雪來的好啊,正好將咱們的行蹤掩了個乾淨,齊晟的人若是能找到咱們才算神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下來,便問楊嚴能不能找個住在山間的獵戶,也好討口熱湯喝上一喝。
  楊嚴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結果領著我在山中轉悠了好幾日,愣是沒找到一個人毛。
  我十分無奈,只好放棄了喝碗熱湯的奢望,叫楊嚴帶著我出山。既然已經甩掉了追兵,就要往靖陽那邊走走,也好探聽一下北征軍的消息。
  楊嚴點了點頭,又面容嚴肅地領著我在山裏繞了兩日,非但沒能走出山去,還把路都給走丟了。
  我怒了,問他:“你不是說你自小就是在山間長大,閉著眼都走不錯道嗎?啊?”
  楊嚴面上有些尷尬,乾笑道:“我那不是說的是泰興城外的山嘛!”
  尼瑪泰興裏這裏足有幾千里好不好!這山和山能一樣嗎?
  我氣得肺疼,狠狠踹了他幾腳之後,開始坐在地上喘粗氣。
  楊嚴拍打著身上的雪,不忘安慰我:“迷了路也有好處,咱們都不知道自個眼下在哪里,追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這樣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可事實很快就證明楊嚴非但人不靠譜,話也是要反著聽的。
  他說了這話的第二天傍晚,追兵就到了。
  我當時正坐在樹下數著皮囊裏的面餅,爬樹頂上登高望遠的楊嚴從樹杈上跳了下來,神色緊張地蹲在我的面前,小聲與我說道:“現在有三件事得告訴你。”
  他說得這般鄭重,我便把放在面餅的目光收回來放到了他臉上。
  “其一,追兵到了。”
  我一愣,手裏抓的那張面餅就掉了下去。
  “其二,帶隊的人像是齊晟。”
  “啪”的一聲,另只手上的行囊也落到了雪地上。
  楊嚴低頭看了看,有些困難地說道:“其三,我打算自己跑。”
  我終於從地上蹦了起來,撲向了他,用手掐著他的脖子,罵道:“楊嚴!你大爺的!”
  楊嚴並不掙扎,只低聲而快速地說道:“齊晟這回帶的都是高手,我帶著你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既然沒事,那九哥那裏一定是出了事,我得去救九哥。你鬆手,他們已經到了山腳,馬上就要上來了。”
  老子的一條命和他九哥比起就這麼微不足道!我心裏越發惱怒起來,你既然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義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吧!我一咬牙,騎他身上發瘋般撕扯起他的衣袍。我就不信,齊晟看到你給他戴綠帽子,他還能放過你全家!
  楊嚴愣了下,猛地反應過來我的意圖,急忙伸手鉗住了我的手腕,低聲怒道:“你做什麼!”
  我冷笑一聲,強硬地俯□去咬在了他的頸側。
  他的身子僵了一僵,卻並沒有推開我。
  “我已經盡力了,”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他們早就追上來了,我繞了四天的路,可一直甩不掉他們,眼下他們已經把咱們圍起來了,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我緩緩地鬆開了嘴,抬起身來看他。
  他喉結動了動,艱澀地說道:“我是真想帶著你逃出去,可我沒能辦到。齊晟肯親自出來尋你,那就說明他看你不是一般的重,只要你咬死說是被我劫走的,就算被他抓回去也不會性命之憂。可九哥此刻已是生死難料,我得去找他。”
  他的手臂猛地揚起,我只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過來時已是在帳篷裏,我躺在一張低矮的行軍床上,旁邊不遠處,矮幾上的燭火將齊晟的側影放大了打照一側的帳壁上,有些模糊。
  齊晟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平靜地看向我。
  我也瞅著他,琢磨著性命與尊嚴到底哪個更重要一些,然後又很是可笑地發現,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都不算是個問題,因為我每次的選擇都是性命。
  齊晟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平靜地看向我。
  我靜靜地回望著他,面上雖也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而實際上肚子裏的心腸都快糾結成朵牡丹花了。
  我到底是該撲進他的懷裏痛哭一場,感激上蒼還叫他好好活著,還是一臉悲苦氣憤地指著他怒斥一番,你丫明明沒事卻叫我千里迢迢來北漠,你逗我玩呢?
  又或者乾脆就做滾刀肉。沒錯,老子就是想要扳倒了你,自己好做太后。你愛咋著咋著,反正老子是橫豎什麼都不在乎了。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瞪了半天,齊晟先低低地歎了口氣,問道:“我們倆個為什麼會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這話一出,我就明白他是什麼都知道了。
  既然都這樣了,我再裝傻充愣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小丑之外,也沒什麼別的用處了。
  我轉回頭去,看著那黑乎乎的帳頂,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又聽得齊晟繼續低聲說道:“我曾告訴自己,只要你肯為了我過來,我就再不計較你之前做過的所有事情……”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從床上坐起身來,抓起枕頭向齊晟砸了過去,叫駡道:“齊晟,你怎麼有臉說這話!還不計較我之前做過的事情,我呸!不過就是你做初一我來做十五罷了!你明明從頭就知道我的打算,你一回不落地睡著我,叫我生下齊灝,叫我去大明宮學習政務,不就是為了培養我的野心嗎?道路都是你給我定好的,用權勢迫著我一步步地隨著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還裝什麼癡情人?”
  齊晟靜靜地看著我,半晌後才澀聲說道:“我每一次都給你了選擇的機會,可你從來沒有想過可以選擇信任我。”
  我怒極而笑,“你又做過什麼可以叫我信任的事情?你對我時時算計,處處防備,憑什麼叫我掏心掏肺地對你?”
  “張芃芃,你抹著的良心問一問自己,我對你是不是只有算計和防備!” 齊晟面容憤怒,聲音中透著隱隱的顫慄,漆黑幽深的瞳仁在燭火的映照下隱約泛出了微紅的光芒。
  我的心上似是突然坍塌了一角,一股酸澀之意猛地湧了上來。
  齊晟身體坐得筆直,用力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緊著聲線問我:“張芃芃,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心?”
  
  心中那股酸澀漸漸往上湧過來,逼得我的眼眶裏一片模糊,我別過了頭,抿緊了唇不肯開口。
  齊晟卻是猛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床前,用力地扳過我的身體,抓著我的手用力摁在我的胸口處,嘎聲問道:“你來告訴我,這裏面跳動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能前一刻還和我一起在佛前求子,後一刻就轉過身去和別人商量怎麼來殺我?我自己欺騙自己,我告訴自己說是因為我之前欠了你,是我叫你心冷了,我得慢慢地把你這顆心再捂熱了……我甚至用孩子來留你,可你呢?張芃芃,你都做了什麼?”
  我盯著他,慢慢答道:“我只是做了能叫自己平安活下去的事情,你與其在這裏抱怨我一直不肯信任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我為什麼一直不肯信任你。”
  齊晟許久之後才鬆開了手,只對著我疲憊一笑,轉身出了帳篷。
  我怔怔地坐倒在床上,卻忽覺得寒冷起來,這寒意從心底騰起,從內到外一層層彌漫過來,很快就凍透了我的整個身體,連牙齒都控不住地咯咯作響。
  我用毛毯將自己裹得緊緊的,躺倒在床上,自己提醒自己:“別上當,不過是齊晟演的另一場戲而已,看看就成了,千萬別入戲,不然可就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天夜裏,齊晟再沒進這個帳篷。第二天拔營出發的時候,也是一個面生的親衛過來照管著我,齊晟的視線只隨意地從我身上掃過兩次,卻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一行人沿著山脈往北而走,出山后不久就和另外一隊人馬匯合了。寫意就在那隊人馬裏面,見了我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我看了看她,勸道:“快別哭了,這大冷天的,把臉哭皴了,以後更嫁不出去了。你也叫齊晟給你安排個別的戲,別整天都是哭戲,我看著都煩。”
  寫意半張著嘴,呆愣愣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笑了笑,用馬鞭柄輕輕地拍了拍馬屁股,往前而去。
  這一隊人馬像是齊晟的親衛隊,足有百十號人,看起來個個精悍,顯然都不是尋常之輩。我徹底放棄了逃走的心思,老老實實地跟著大隊人馬一路往北,走了不到兩日,就遠遠地看到了一座城池,城牆上高高飄的正是南夏的旗幟。
  我眯了眯眼,這才看清了門樓上刻的“平寧”二字,不覺一愣,暗道這就是齊晟被“刺殺”後,南夏大軍暫作休整的北漠小城了。
  還沒走到近前,城門已是大開,有十幾騎從城內迎出,簇擁著齊晟進入了城內。寫意這時才從後面跟了上來,恭敬說道:“娘娘,進城吧。”
  我深吸了口氣,隨著眾人一同打馬入城。
  平寧城以前就是北漠的一個軍事要鎮,齊晟打下來後也覺得這地不錯,乾脆就把它當做了自己的糧草中轉站。
  齊晟進城後就召集將領們開作戰會去了,我則被直接送進了將軍府。在野地裏混了半個來月之後,終於又過上了有屋有床有鍋碗瓢勺有馬桶有浴盆的生活……當我泡在熱騰騰的大浴桶裏,只覺得這樣的人生也算圓滿了。
  雖然吃穿上不如在盛都精細,可也是一日三餐管飽。
  雖然被限制了活動範圍,可在住的這個小院裏還是可以自由活動的,甚至扒門口往外看看也是被允許的。
  可好日子沒過兩天,我就發現這城內形勢貌似突然緊張了起來。倒不是我多敏感,而是院外巡邏的士兵猛地增多了,而且都披上了甲。鎧甲這東西,動輒就幾十斤沉,只要不是到了必需的時候,沒人願意整天穿著一身這東西溜達來溜達去的。
  我叫寫意出去打聽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卻告訴我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支北漠大軍,已是把平寧城給圍了。
  寫意有些緊張地問我:“是不是要打仗?”
  瞧瞧她問的多新鮮吧!他齊晟領著好幾十萬大軍到人家的地盤上來,不是要打仗,難道還是來串門子的?
  “打!自然得打啊!而且這仗還小不了。”我答道。
  這事不用說都知道,此地是南夏北征軍的行轅所在,有皇帝在這呢,兵馬一定少不了,而北漠人竟然敢來圍這個城,也絕對是有備而來。
  一場大仗自然不可避免。
  許是為了驗證我的話,當天下午城外就響起了喊殺聲,大得連蹲在屋子都聽見了。寫意正給我盛稀飯呢,嚇得手一哆嗦,一下子把稀飯又倒鍋裏去了。
  我很是無奈地看著她,歎息道:“寫意,我一直以為你很大膽呢。你說你雙面間諜都敢做的人,怎麼說也得是智勇雙全啊!”
  寫意尷尬地看著我,一張俏臉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解釋道:“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而且,奴婢對娘娘絕對是忠心一片。”
  做皇后做得久了,這樣的話我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其實忠心不忠心地不重要,關鍵是能替你做事就成!就比如寫意,我明知道她真正忠心的只有齊晟,可我現在得指著她辦事,所以也只能用她。
  我看著她手裏的粥碗,與她商量:“咱們能先吃飽了飯,然後再說忠心不忠心的事嗎?”
  寫意抿了抿嘴,開始專心伺候我吃飯。
  此後幾天,外面一直在打仗。我依舊被關在小院子裏悶吃悶睡,寫意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緊張。待等到第六天的時候,我吃完了中飯,抹了抹嘴正打算去床上眯一覺,寫意卻跟在我屁股後面,緊張兮兮地問道:“外面打得這樣激烈,娘娘就一點也不害怕?”
  我回過身去看她,奇道:“又不叫你上城牆,你害怕個什麼勁呢?再說了,咱們這邊是守城,城裏面糧草兵馬都足,就是守上一年半載的都不成問題的。”
  寫意急得都快哭了,說道:“娘娘,可城裏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兵馬啊,聽說昨日裏北城門的甕城都被攻破了一回,是賀將軍帶著人將韃子又殺了出去,這才守住了城門。”
  我聽得一怔,想昨天下午的時候是聽見北面傳過來的動靜比較大,我當時還以為是北漠中午的伙食比較好,大夥剛吃飽了有勁呢……
  寫意見我沒反應,還以為我不信她的話,又急忙補充道:“是真的,奴婢聽說韃子攻勢猛烈,守城將士傷亡十分慘烈,連輜重營的伙夫都上了城牆了。”
  為何守個城都守得這樣狼狽?難道北征大軍不在平寧城內?那齊晟為什麼還要進平寧城?
  我正愣愣地想著,院中卻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些人片刻間就到了廊下,就聽得有人在門外恭聲問道:“皇后娘娘可在房內?”
  這話問得可真是沒水準啊,齊晟連這個院子都不叫我出,院子裏沒我,我不在房內還能上房不成?
  我看了寫意一眼,示意她去給開門。
  門外站了幾個全副武裝的將士,當頭的將領一身鎧甲雖穿得整齊,上面卻帶著刀劍的劃痕,有的地方還沾了片片的血跡。他低頭沖我抱拳行了一禮,說道:“卑職奉皇命前來保護娘娘,為安全計,還請您更換裝束。”
  說完,後面的親衛就捧著一摞軍服薄甲走上前來,徑直交到了寫意手上。
  我卻聽著那將領的聲音有點熟,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試探地問:“你貴姓?”
  他這才有些尷尬地看向我,答道:“卑職李弘,娘娘以前見過的。”
  他這一抬臉,我倒是看清楚了,可不是以前見過嘛,這不正是那年在宛江上逼我落水的李侍衛嘛!
  我嘿嘿笑了兩聲,說道:“豈止是見過,咱們都老熟人了!怎麼?你這又是要把我往哪里領啊?”
  李弘面上呐呐的,想了想乾脆身子一矮,單腿跪在了我的身前,“娘娘,那次卑職也是奉命行事,請娘娘諒解。眼下戰事激烈,皇上命卑職前來保護娘娘,萬一城破,就由卑職護著娘娘出城,還請娘娘趕緊換裝。”
  我冷聲問道:“齊晟在哪?”
  李弘遲疑了一下,答道:“皇上在北城門。”
  我聽了抬腳就往外走,李弘急忙伸開雙臂攔在了我的身前,急聲叫道:“娘娘不能去。”
  “不能去?”我冷笑一聲,上前一腳踹在了李弘的肩上。趁著眾人愣愕間,一把抽出了旁邊一個親衛腰間佩劍,喝問道:“誰敢攔我?”
  說完便仗劍往外面闖。院內的親衛本來挺多,可誰也沒料到我會這麼硬闖,一時都有些傻了。
  李弘忙在後面大喊:“攔下她!”
  倒是有親衛伸手想攔,可又不敢碰我,只是虛張著手臂攔在前面。見他們如此情形,我心裏有了數,更是毫無顧忌地往前沖,就是有大膽的侍衛想伸手來抓我,我立刻用劍比到了自己頸間,威脅道:“你敢碰碰我試試?”
  那親衛嚇得立刻收回了手,還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一路暢通無阻地院門,正想撒開腳丫子往外面跑,就聽得寫意在後面疾呼道:“娘娘,娘娘!”
  我一下子怒了,轉身問道:“怎麼,你也想攔我?”
  寫意正用手臂死死地抱著李弘的腰,秤砣一般墜在他的身後,臉紅脖子粗之餘還不忘從他腰側困難地探出頭來,大聲叫道: “錯了,錯了,娘娘走反了方向了。”
  我老臉一紅,忙轉了個身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府中守衛的人已是很少,城中更是沒有什麼閒人,加上我又是穿得男裝,所以一路很是順暢地跑到了北城門。
  戰事比我預測的要慘烈的多,不停的有傷兵被從城牆上抬了下來,又不斷地有人補充了上去。我之前跑得太急,通到城頭的馬道只剛爬了一半就沒力氣再邁一步了,只能站在一邊用手撐著腰搗氣。混亂中,一個將領渾身是血地被兩三個士兵從上面架了下來,路過我身邊時猛地停了下,驚愕地叫道:“皇后娘娘?”
  我仔細地看了看那張塗滿血污的臉,這才勉強認出他來,“賀秉則?”
  賀秉則一把推開了身旁扶著他的士兵,兩步沖到我的面前,急聲道:“您怎麼來這裏了?李弘人呢?他死到哪里去了?”
  我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領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城內的大軍呢?”
  賀秉則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
  “說!為什麼會這樣?齊晟又在玩什麼花活?”我怒聲問道。
  賀秉則無奈答道:“皇上暗中分了兵,城內只留了三萬的御林軍,其餘的兵馬都由趙王帶往了上京支援楊豫將軍,不知為何韃子為何會探到了平寧的虛實,竟棄自己的都城不救,下了死勁來打這裏。”
  我聽得都快傻眼了。我擦!我怎麼也想不到齊晟能夠大膽到用自己來行這樣的險招,竟然把人都派出去抄人家的老窩,只留下三萬人馬來守自己。
  人家北漠為什麼不下死勁打這裏?你攻破了我的都城,我也要滅了你們的御駕親征的皇帝,一個皇帝換一個皇帝,不虧啊!換做是我是北漠人,也得往死裏打平寧城啊!
  我還沒緩過勁來,李弘已是帶著人在後面追了上來。
  賀秉則轉身對著李弘怒吼:“皇上不是叫你帶著人去南門嗎?你怎麼叫她來了這裏?”
  李弘答不出話來,也不解釋,只上前幾步抓住了我的手臂,低聲道:“娘娘恕罪,卑職失禮了。”
  說完另外一隻手往我膝間一抄,竟是不知避諱地一把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轉身大步往回疾走。
  我回過神來,急得大聲叫道:“你放開我!”
  李弘置若罔聞。
  見他如此,我打算換種方式,於是便放緩了聲音,很是好脾氣地與他講道理:“北漠人沒圍南門吧?所以齊晟才會叫你從南門帶我走。可這叫什麼?你好歹也是一個當兵的,聽說過圍城必闕吧?人家留南門為了就是叫咱們逃的啊!出了南門還有多遠才能到靖陽關?沒兩千里也差不多吧?你覺得人家就能放咱們順當地走?”
  李弘步子頓了頓,卻說道:“有卑職在,一定能叫娘娘安然回到靖陽。”
  對於這種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我也無奈了。
  李弘抱著我疾步下了馬道,轉上了城門大街,迎面有一隊士兵急匆匆地跑過來,與我們相錯而過,像是從別處調過來支援的人。我的目光跟著他們遠去,無意間就看到了城樓上的那個身影。
  長身而立,英挺筆直,頭盔上鮮紅的盔纓迎風舞得張狂,黑色的大氅被風卷起,露出其下的一身金甲,在陽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恍惚間猶若天神一般。
  他的視線穿過紛亂的人群落在我的身上,平靜而又悠遠。
  我怔怔地看著他,挪不開視線。
  他卻沖著我緩緩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用口型無聲地告訴我:“活下去!”
  然後便毅然轉過了身去。
  我深吸了口氣,將一直抓在手裏的那把劍壓到了李弘的脖子上,簡潔乾脆地說道:“回去!”
  許是李弘吃定了我不敢下手,理也不理我,還繼續走著。
  我手上便用上了些力道,在他脖子上壓出道血痕出來,“這下面就是大動脈,只要一割破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回去!別
  逼我殺人。”
  要說李弘也是個識時務的人,聽了我這話,身子只僵了僵,立刻就聽話地轉回了身往城牆上走。
  城牆上,齊晟手扶劍柄正一臉淡定地指揮著守城之戰,一轉頭看到我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人頓時就淡定不下去了,臉色鐵青地問我:“你怎麼又回來了?李弘人呢?”
  李弘忙低著頭湊上前來,應道:“卑職在!”
  齊晟一愣,下一個動作就是抬腳去踹李弘。
  我用手捂了眼,暗歎這時候還上趕著應聲,明擺著就是上趕著找踹了。
  齊晟踹完了人,轉回身來冷著臉問我:“你走不走?”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走,你這人最是奸詐狡猾,只有留在你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齊晟氣得說不出話來,咬牙切齒地瞪了我半天,這才轉頭問還在地上跪著的李弘:“鎧甲呢?她的鎧甲呢?”
  李弘一下子傻眼了,鎧甲在小院的時候他就給了寫意,後來我仗劍闖出,他只顧著追我了,哪里還顧得上什麼鎧甲不鎧甲啊。
  倒是他身邊一個親衛比較機靈一些,見狀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身上的軟甲扒了下來,雙手奉了過來。
  齊晟冷哼一聲,接過來直接往我身上套。
  都生死攸關的時候了,我也顧不上客氣了,一面系著那鎧甲的扣帶,一面轉頭向那侍衛說道:“多謝啊,小兄弟。”
  那侍衛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我瞥了他一眼,又老實不客氣地說道:“哎?頭盔也借來試試。”
  侍衛愣了一愣,忙又把頭盔也摘了下來,手剛遞到一半,齊晟就從中途接了過去扣在我的頭上,冷著臉交待:“你在後面老實地待著,若是有狀況一切聽李弘的安排。”
  我點頭應著,也抬眼看他,鄭重交待道:“齊晟,我們都得活下去,就算城破,也要努力地活下去。葳兒和灝兒還在盛都等著我們,就算為了他們,你我也得活下去。”
  齊晟正給我系著頭盔,聞言動作一僵,片刻後才點頭答道:“好!”
  那頭盔有些大,我戴著很不舒服。
  為了激勵士氣,齊晟的龍旗樹得老高,不但城上的人看的清楚,就連城下的北漠人也瞧得明白,於是就更加發狠地猛攻此處城牆。
  我聽得城外的喊殺聲都快震了天,難免有些心驚,忍不住低聲抱怨道:“齊晟啊齊晟,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你這才叫機關算計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有你這麼賊大膽的嗎?身邊上就留三萬人還敢冒充二十萬,你真當別人都是傻子呢!還把我也弄進這平寧城裏,這下倒好,皇帝皇后都齊全了,這要是城破就得叫人一鍋燴了……”
  齊晟猛地低下頭來,用唇堵住了我下面的話。
  他的唇瓣有些乾澀,口氣倒還算清新,舌依舊靈活如昔,感覺都還不錯,就是下巴上的胡茬子有些紮人……
  停!這思路是不是有些跑偏了?
  我心裏猛然一驚,一把推開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四周,見李弘等侍衛個個面紅耳赤地點著頭,不覺更是惱羞,低聲罵齊晟道:“你有毛病啊?”
  齊晟卻是悶聲笑了,也不理會我,只轉頭吩咐李弘:“保護好娘娘。”
  說完了就不再管我了。
  因為齊晟就在這北城門上,所以北漠人也集中了兵力猛攻這個城門,戰事一直從下午延續到太陽落山,冬日天短,只不過眨眼工夫,天色就忽地黑了下來,北漠那邊也終於鳴金收兵。
  我一直由盾牌手護著躲在後面觀戰,眼看著北漠人潮水一般地退走了,這才長松了口氣,從盾牌後走了出來。城牆上早已是一片狼藉,不過守城士兵雖然傷亡慘重,可因為皇帝一直和他們並肩站一起,所以士氣倒是很高漲。
  賀秉則身上胡亂地裹著一些繃帶,不知什麼時候又上了城牆,正指揮著士兵借著停戰的功夫修補城牆,安排警戒,搶救傷患。
  齊晟走過去和他說了幾句,便轉身往我這邊來了,也不說話,拉了我的手就沿著馬道下了城頭。
  瞧他這些舉動,我就琢磨著他許是誤會了些什麼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低聲解釋道:“齊晟,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誤會了。”
  齊晟腳下不停,只在嘴裏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本有心和他解釋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為,可剛張嘴說了一個“我”字,齊晟已是淡淡開口道:“我累了,很累。”他轉過頭看我,眼神平和而又疲憊,“也餓得很,我們之間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好不好?”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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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當天夜裏,齊晟並沒有離開城牆。我隨著他把各個城門都巡了一遍,然後就裹了他的大氅躲進了北城樓裏。正打算眯覺呢,寫意卻找了過來,竟然還給我抱了套被褥枕頭來。
  我差點感動得哭了,一時也顧不上記仇了,連誇了幾句寫意是個好姑娘,然後便爽利地脫了鎧甲鑽入了被卷之中,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識地往一旁縮了縮,給他騰出些地方來,嘟囔著問:“沒狀況吧?”
  就聽得齊晟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手一抄把我攬進了懷裏抱緊了,低聲說道:“睡吧,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我實在是困,立刻從諫如流地睡了。
  第二天的戰事果然更為激烈了,只一個上午過去,北漠人已是發起了三次衝鋒。齊晟親自執了弓箭站在城垛之後,這才壓下了北漠人的衝鋒。
  待過了晌午時分,北漠最後一次衝鋒過後,城牆下卻突然意外地安靜下來。北漠士兵有組織地往後退了下去,然後一輛大車便從北漠軍陣後被人緩緩地推上前來。
  我聽得城下忽地沒了動靜,心中奇怪,便也從齊晟身後往下扒望,就見那車上樹了一個十字木架,上面五花大綁著一人,披頭散髮,身形纖弱,竟似是個女子。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地揉了揉,指著木架上的那個白衣女子,結巴著問齊晟:“那是是是江氏?”
  齊晟面容平靜,連個喜怒都看不出來,只點了點頭,“像是。”
  江氏怎麼會到了戰場上?她怎麼又會到了北漠人手上了?怎麼還落得個這樣的境況?我嘴巴幾次張合,最後只能歎道:“她……怎麼還穿一身白啊?”
  齊晟平靜的面容終於有了絲裂縫,扭曲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道。”
  城下北漠軍陣中又馳出一騎來,在江氏車前繞了個圈,然後那馬上的將領便看向齊晟處,用手中馬鞭指著江氏,高聲問道:“南蠻子皇帝,你可認得這個女子?”
  城牆上沒人答話。
  那將領哈哈一笑,又叫道:“你的皇后千里迢迢來尋你,你若是不敢認,我可就把她賞給部下了啊!”
  這話一出,別說是守城的將士,就是我都聽傻了。
  齊晟冷笑一聲,朗聲回道:“你們也不知從哪里尋了個女人過來,竟然就敢說是我的皇后,當真可笑。”
  那北漠將領一愣,拍馬回到車旁,探過身用手抬了江氏的下巴起來給齊晟看,嘿嘿笑道:“她可是自己說是你的皇后,對你宮中的事情都清楚的很。你可瞧仔細了,千萬別因為怕傷臉面就不認結髮夫妻了。若她真是你的皇后,我就將她好好送還給你,若她是在撒謊,那我可就把她充作營妓了。”
  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江氏自己假稱皇后,但這個北漠人倒是真沒按一點好心,不管齊晟怎麼回答,這都將是一個極大的羞辱。
  齊晟抿唇不語,卻是向著身側的李弘伸出手去。李弘遲疑了一下,將一張強弓遞到了他手上。
  城下的江氏一直沉默,直到此刻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只默默地抬頭看著齊晟。
  齊晟引弓搭箭,瞄準了城下,竟是要當場射殺江氏。
  我心中一急,忙伸手按住了齊晟的手,微微搖頭道:“這樣不行,反而顯得咱們心虛,當場射殺一個弱女子,也會有損士氣。”
  齊晟轉頭詢問地看向我。
  我深吸了口氣,然後雙手一撐城垛奮力往上高高跳起,儘量拔高了聲音,扯著嗓子叫駡道:“無恥之徒滿嘴胡言!我這個皇后明明就在這裏,你竟然還敢找人前來假扮,真不要臉!”
  說完便摘下了頭盔,將束發的帶子胡亂一扯,任由滿頭青絲傾瀉而下。就這聲音,這頭髮,這模樣,誰要還看不出來我是個女人,那才是眼瞎了呢!
  眾人的視線都聚集道了我的身上,牆上牆下都是一片靜寂。
  我琢磨他們這是不信我是個女人呢,還是不信我就是皇后張芃芃?若是不信我是個女人,我就再把外面的軟甲脫了站到垛口上去,也叫他們見識一下張氏這曼妙的身材。眼下雖然穿得厚實,不過也絕對是該翹的地方翹,該細的地方細。
  這樣想著,我的手就往鎧甲扣帶上摸去,誰知剛一動,齊晟就像是窺破了我的心思,手已是覆了上來,順勢將我往懷裏一拉,低聲怒道:“別胡鬧!”
  城下的北漠將領也有些意外,又撥馬往前走了幾步,仰臉看了看我,又看向齊晟,問道:“蠻子皇帝,你不會是怕丟面子,找了個侍女來假扮皇后吧?”
  齊晟用手攬了我的腰,並不答言。
  可我卻是最不怵頭和人逗嘴皮子的,當下就大聲“呸”了一聲,叫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瞧瞧本宮到底是不是大夏皇后。我朝誰不知道皇帝獨寵本宮一個,僅有兩個孩子都是本宮一人生的。你再回頭瞧瞧你們手上那個,就那小身板也能三年生出倆個來?也就是你們腦子裏塞茅草的北漠韃子才會信她是皇后!還把個弱女子綁到兩軍陣前來,哎呦呦,你這臉皮也夠厚的,我之前還納悶你們平寧城的城牆怎麼這麼厚呢,原來竟是照著你那臉皮建的!”
  此話一落,城牆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哈哈大笑。
  城下北漠將領面上有些變色,不過隨即便又鎮定了下來,高聲反擊道:“你這女子嘴尖舌利言行粗魯,哪里有一國皇后儀態,分明就是假扮的!”
  我冷笑一聲,掙開齊晟的手臂,向城下那人指著身後的守城將士們,朗聲說道:“你問問這城牆上的大夏男兒,誰人不知我張氏乃是護國大將軍張生的嫡親孫女,我祖父當年叱吒江北,殺得你們韃子聞風喪膽。我父是當朝的兵部尚書,我叔父鎮守靖陽一十七載,我的叔伯兄弟們個個都是軍中好漢,我本就是將門虎女,上陣殺敵都不在話下,為何要學那些小家女子做扭捏之態!”
  我嗓門子本就高亮,這次又是放開了喊的,順風一飄頓時傳出去老遠。餘音未落,城牆上已是一片叫好之聲。
  在這震天的歡呼之中,我斜睨了齊晟一眼,笑著問道:“現在知道了岳家勢大的好處了吧?”
  齊晟低笑一聲,正與說話,面色忽地大變,猛地伸手過來拽我。我全無防備,被他扯著砸向他的懷中,電閃火花之間,一支雕翎箭緊擦著我的肩側劃過。緊接著,就聽得一直站在旁側的李弘失聲驚叫道:“皇上小心!”
  我心頭一震,不及反應,齊晟已是抱著轉過身去,將我全部護在了懷裏。越過他的肩頭,我眼睜睜地看到第二支雕翎箭帶著疾風襲來,重重地射入齊晟的背心……
  連環箭!第一箭射我,是為虛,第二箭射齊晟,方為實。
  若是第一箭射來的時候齊晟能將我推開,而不是將我拉入他的懷裏,這第二箭他未必躲不開,可他的手在抓到我的手臂時,卻是毫不遲疑地將我拉向了他的懷中。
  齊晟不能死,絕對不能這個時候死!
  我的耳邊有一刹那的寂靜,下一秒鐘卻又猛地炸開,各種聲音蜂擁而至。賀秉則與李弘等人俱都撲了過來,還有人挺身擋上前去,防備著再有冷箭射來。
  李弘驚呼道:“皇上!”
  我用力支撐著齊晟的身體,一把掰斷他背上的箭翎插在了自己身前,用冰冷卻又鎮定的聲音說道:“中箭的是皇后,喊皇后娘娘!”
  眾人俱是一愣,賀秉則最先反應過來,忙扯開了嗓子放聲高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中箭了!”
  城下的晚了一步,待再喊出“南蠻子皇帝中箭了”的時候,已是被淹沒在南夏將士的呼聲之中,“韃子無恥,暗箭傷人,皇后娘娘中箭受傷!殺!殺光了這些韃子!為皇后娘娘報仇!”
  城下北漠人衝鋒的號角聲響起,賀秉則帶著部眾引弓還擊,又一輪的守城戰開始了。
  親衛們掩護著我與齊晟退進城樓內,隨行的太醫圍上前來,割開了齊晟衣甲處理傷處。我愣愣地坐在一旁看著,只覺得手腳有些冰涼。
  齊晟的傷在背上要害之處,只能爬在榻上,可他心志極堅,到了此刻仍是保持著神志清醒,交待道:“我受傷的消息絕對不能洩露,李弘穿了我的鎧甲出去坐鎮,一定要再撐得兩日,援軍定能到了!”
  李弘重重點頭,快速地換上齊晟剛脫下來的鎧甲,抱著頭盔向齊晟磕了個頭,率先轉身出去。
  齊晟又向其他將領交待了幾句,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淡聲問太醫:“傷勢如何?”
  幾個太醫互看一眼,誰都沒敢說話。
  “說吧,朕要實話。”
  當中最年長的一個顫聲說道:“箭頭緊擦著心脈而過,拔箭時會有些兇險,若是皇上能忍過,便無大礙。”
  齊晟面容平靜,緩聲說道:“你們先退下,選個手穩的人來給朕拔箭。”
  幾個太醫小心地退到稍遠處。
  齊晟又轉頭看向我:“皇后過來,朕有話要交待你。”
  我走上前去,在他身邊坐下。他看著我,低聲道:“這回你怕是要如願了。”
  我心中一痛,卻是咬著牙低聲回道:“放心,你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齊晟微微一愣,靜靜地看向我,片刻後低低地歎了口氣,說道:“我若身死,你就叫李弘先假扮著我,只要再撐得住兩日,老五的援軍就能到了。到時候由他護著你退往靖陽,再召回楊豫等人,緊閉關門以防韃子反撲。然後秘不發喪,留老五與賀良臣守靖陽,帶著楊豫與賀秉則回盛都,扶灝兒登基即位,聽清楚了嗎?”
  我只覺得眼睛乾澀無比,只得用力閉了閉眼睛,沒有說話。
  齊晟聲音漸弱,停了停,又說道:“老九必須殺,不然灝兒的位子坐不住,你別心軟。”
  我點了點頭,澀聲道:“我知道。”
  齊晟又是淡淡一笑,“你下去吧,叫他們來拔箭。”
  我卻沒動地方,只叫了那幾個太醫過來,然後緊緊地握住了齊晟的手,平靜說道:“我在這裏陪著你。”
  齊晟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便又釋然了,“好。”
  太醫們備好了止血之物,有人給齊晟嘴裏放了參片,那個最年長的太醫用手輕輕地握上了留在齊晟背上的斷箭,低聲道:“皇上,卑職這就要替皇上拔箭了。”
  “等一下,”齊晟卻忽地說道。他又抬眼看向我,因疼痛而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面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你湊過來,我還有句話沒告訴你。”
  我沒多想,伏□去將耳朵湊到他嘴邊,就聽得他低聲說道:“芃芃,我心悅你。”
  他的唇輕輕地刷過我的耳朵,我被驚得猛地直起身來,驚愕地看向他。
  他卻是輕輕一笑,對另一旁的太醫說道:“動手吧。”
  太醫沒有應聲,手卻是猛地將斷箭拔出,血流如箭一般竄出,齊晟悶吭一聲,身子反射般地隨之向上一彈,瞬間僵滯之後便又砸了下來,再無聲息。
  我的各種感官似是一下子都失去了功能,眼前只餘一片血色。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有人在我耳邊低聲喚道:“娘娘,娘娘,皇上沒事,皇上撐過去了。”
  我的心頭一松,眼前卻是一片眩黑襲來,昏過去之前我腦中只閃過一個年頭:我擦,我真特麼沒用啊!
  這一昏可不要緊,竟是比齊晟醒得還要晚。睜開眼來,發現躺的地方換了,齊晟正趴在一邊瞅著我,“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急聲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齊晟像是趴得不太舒服,皺著眉頭變換了一下姿勢,待又重新趴好了,這才答道:“老五已經回來了。”
  趙王已經回來了?那就是說平寧之圍已經解了?我這才算徹底松下心來,哐的一聲砸倒在床上,歎道:“太好了!”
  齊晟低低地笑起來。
  我轉過頭去看他,見他面色雖然蒼白,但精神頭卻是不錯,便小心地問道:“你拔箭之前可是說過一句話的,是真話嗎?”
  齊晟看著我,反問:“你說呢?”
  我趁熱打鐵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貼近了他臉邊,笑道:“我覺得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估計是有那麼幾分真心的。”
  齊晟卻是突然惱了,抬手將我推開了,傲嬌道:“當時傷口太疼,我忘記當時說什麼了。”
  我又嬉皮笑臉的湊近了,說道:“我記得啊,你說你愛我的。”
  齊晟很不屑地看我,糾正:“我說的是我心悅你。”
  “一樣,一樣,反正意思是一樣的。”我一邊笑著,一邊從床上爬起身來,跨過齊晟往床下邁,“我餓了,得去找點東西吃,你要不要?”
  齊晟忽地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轉過頭來看向我,問:“你呢?”
  我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悅你,悅你,我也悅你。”
  齊晟卻不肯鬆開手,只靜靜地打量著我,好半晌才歎了口氣,輕聲道:“你還是在應付我,是不是?你依舊不肯全然信我,是不是?”
  他的目光太過透徹,我沒法再繼續嬉皮笑臉下去,想了想,答道:“齊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們以後相互扶持,同舟共濟,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已經決定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讓我把心留在自己這,叫我可以更理智,做一個更稱職的皇后。你已經贏了,幹嘛還非得那麼計較多?”
  齊晟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堵上了性命才換的你的握手,若是只落一個稱職的皇后,我太虧了,你的性命和心我都要。”
  我忍不住苦笑,“你現在是這樣想,可以後卻就不會這樣想了,我給了你心就做不好皇后了,就如以前的張氏做不好你的太子妃一樣。”
  齊晟的手微微一僵,我趁機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人還沒走到門口,卻聽得齊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一直覺得我對以前的張氏太過無情,是麼?”
  我一怔,停下了腳步,緩緩轉回身去。
  “可我若說自己以前曾喜歡過那個張氏,你信嗎?”齊晟並沒看我,只把視線放在了空處,澀聲說道:“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雖嬌蠻莽撞,卻也率真美貌,都是少男少女,怎會毫不動心?可張家之勢太大,已經賞無可賞,若不剪除必成後患,所以張家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生子。宮廷之中,要女子不育的法子多的是,可我卻不忍心叫她家勢敗了之後還落得個一生無子,所以只能先遠著她,冷著她。可她卻不懂,她只知愛我,卻從不懂我。慢慢的,那點喜歡也就淡了,沒了……”
  不知為何,明知道他此刻說的張氏和我毫無關係,可我的心中卻是酸澀無比,仿佛一張嘴就能吐出口苦水來。
  我用力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還是做皇后吧,借著這次北征將張家的兵權漸漸散了,叫他們做個富家翁,我回去認認真真地給你做皇后。”
  說完,也不等齊晟說話,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趙王正在廊簷下蹲著,聽到動靜站起身來看我,一面跺著腳,一面笑著與我打招呼:“皇嫂,好久不見了。”
  我點了點頭,走到近前看他,笑道:“你和齊晟倒真是好兄弟,他竟然還敢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你竟然也沒辜負他。你那次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這真真假假還真不是我能看得透的,慚愧,慚愧,倒是我眼皮子淺了。”
  趙王袖著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說皇上是個重情的人呢,皇嫂以後總會明白過來的。”
  我笑了笑,岔開了話題,問道:“仗打得怎麼樣了?”
  趙王瞪大了眼,故作驚愕地看著我,“皇嫂,你真還不知道呢?皇上叫臣弟帶兵出去就是為了攔截韃子救援上京的援兵,現在援兵都給咱們滅了,上京沒得兵救,估摸著都快被楊豫給打下來了吧?”
  我一下子愣了,上京一破,那豈不是代表著北漠已是被滅了?
  十二月初,楊豫傳來消息,北征軍攻破上京,韃子皇帝、太后、後妃等兩千皇室宗貴被俘。
  齊晟本有心親去上京,可無奈天氣嚴寒不便行路,他身上又箭傷未愈,所以便耽擱下了,只傳旨命楊豫留下人鎮守上京後,親自押著北漠皇族南下。
  平寧城行轅內,我隨手翻看著各地送過來的奏報,忍不住歎了口氣。
  齊晟身子還沒恢復過來,一直有些懶洋洋的,正蓋著狐裘斜倚在軟榻上眯著,聞聲輕輕地“嗯”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我回頭看他,歎道:“這冰天雪地的,尤其是那些嬌滴滴的後妃公主們,還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該叫楊豫過了年再來的。”
  齊晟卻是嗤笑一聲,眼也沒睜地說道:“我江南的將士都能受得住這寒,這些長在此地的韃子又怎麼會熬不住。放心吧,凍不死幾個的。”
  我一面搖頭暗歎齊晟此人太過心狠,又忍不住問道:“你敢用老五也就罷了,你怎麼還敢用楊豫呢?他不是有一半的北漠血統呢嗎?”
  齊晟抬眼看我,答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身世。”
  他這樣一說,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八卦之心,我估摸著這種隱秘之事就是綠籬也不知道的,我若是知道了,回去一定能震一震她。我走到軟榻旁,伸手推著齊晟往裏面靠一靠,自己也坐了上去,將腳伸進他的狐裘內暖著,有些興奮地問道:“說說,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晟笑了笑,沖我勾了勾手指,待我換坐到他那一頭,這才與我扒道:“此事極隱秘,楊豫之母徐氏是江北人士,盛元年間韃子南侵,徐氏流落豫州時曾失身于北漠先鋒將崔衍,從那有了楊豫。麥帥與徐氏有舊,憐其遭遇而娶了她,不過卻是只掛了個夫妻之名。楊豫長成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去上京尋過崔衍。崔衍這才知道徐氏給自己生了個兒子,要說崔衍那人對徐氏倒也有情,見徐氏因自己苦了半生,便要將徐氏母子接回上京。誰知崔家人卻死活不願,因徐氏身份特殊,又與麥帥糾葛太深,這事不知怎地捅到了北漠皇帝那裏。當年就是麥帥領軍將北漠趕出了靖陽關,皇帝一直記恨,便出面應允崔衍接回徐氏母子,暗中卻想著借此引出麥帥……”
  我聽得驚心動魄,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齊晟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答道:“後來徐氏死了,麥帥為救楊豫而身受重傷,差點死在北漠。崔衍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又見徐氏身死,懊悔自責之下也引劍自盡了。一夜之間,楊豫父母俱喪,養父重傷,這一切都是拜北漠所賜,我為何不敢用他攻北漠?”
  我久久無語,好半晌才歎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生死相許。”
  齊晟稍稍一怔,有些意外地瞅了我兩眼,複又躺倒在軟榻上,眯了眼睛打盹去了。
  楊豫日趕夜趕,還是沒能趕到年前來平寧城獻俘。待他到時已是過了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把楊嚴也跟捆來了,父子倆個一同跪在了齊晟面前請罪。
  原來茅廁君以死士刺殺齊晟後,齊晟將計就計假作受傷,領兵駐紮平寧,一面吸引住北漠兵力,一面命趙王暗中將大軍從平寧城帶出,伏擊北漠各地援救上京的兵馬,為楊豫掃清週邊障礙。
  誰知後來楊嚴卻從平寧救走茅廁君,茅廁君脫身後就將平寧城內的兵力部署洩露給了一支北漠軍。對方見援救上京已是不及,索性返回身來往死裏打平寧,就想著趕在楊豫攻破上京前逮住齊晟。
  楊豫請罪道:“都是這逆子冥頑不靈,救走了逆王齊翰,這才洩露了平寧城的虛實,讓皇上身臨險境,臣教子不嚴,請皇上責罰。”
  齊晟笑了笑,說道:“楊將軍攻下上京是大功,楊嚴雖是有錯,卻也是受人蒙蔽,再說朕這裏也是有驚無險。楊將軍不必憂心,先下去好生歇上一歇,待回盛都後再論賞罰吧。”
  楊豫忙磕頭謝恩,一旁的楊嚴卻是愣愣地跪著,沒有反應。他比與我上次分手時瘦了許多,神色很是萎頓,一直低垂著視線,直到臨走時才啞聲說道:“我不知道他會把平寧的兵力告訴韃子,否則,那日我就不會……去救他。”
  他說完,用力地磕了一個頭,隨著父親退了下去。
  雖然自始至終他從沒看過我一眼,我心裏卻明白他的意思。他雖一直追隨茅廁君,卻從沒想過追隨著他賣國通敵,如果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那日就不會棄我而去。
  齊晟回過頭來,若有深意地看著我,問:“你說我要是不殺楊嚴,只判他個充軍三千里,楊豫會不會很感激我?”
  楊豫感激不感激齊晟我想他並不在意,齊晟在意的是我會不會感激他。
  我笑了笑,答道:“感激,十分感激,不過畢竟是犯了大錯,三千里有點近了,不如再加上兩千里吧!”
  二月裏,齊晟宣佈北征勝利,帶著兩千北漠皇族宗室人員與無數的金銀珠寶,由平甯返程。因為人多,又不用趕時間,所以路上走得便有些慢,待到達泰興時,都已是進了三月。在泰興歇了兩日,渡江時我與齊晟上了龍船,由阜平水師軍艦護送著渡江。
  江上的風還有些涼意,撲到面皮上有些刺人。看著茫茫的江水,我不覺有些出神。那一年,我也曾與齊晟同船渡江過,只不過那次是由阜平去往泰興,他站在船頭,而我藏身艙底。
  五年過去,我終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了船頭上。
  正胡亂想著,就聽得李弘在後面出聲說道:“江上風大,皇上請娘娘回艙內。”
  我回過頭去,上下打量著這位老熟人。那年也就是他偷偷帶著我出了阜平行宮,又領著我在這宛江上轉了一圈後,一劍將我逼落了江中。那時倒不知道他會是齊晟心腹,後來更是以親衛隊長的身份隨侍齊晟左右。
  我一直撩著眼皮打量這位李侍衛,時間久了,他臉上就有了些尷尬之色,低垂了目光,以手按劍往後退了半步,
  他這下意識的動作反倒是提醒了我,不管做男人還是做女人,都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肆意恩仇才是。
  我上前兩步,不急不忙地抽出他腰間的寶劍,看了看那鋒利的劍刃,又問他:“李侍衛劍法也是不錯的吧?”
  李弘抬眼看我,“娘娘……”
  我將劍尖抵在了他的胸口,笑著問:“那能不能指教一下,若是只想刺破人的皮肉,卻不傷人心脈,這力道該如何掌握?”
  李弘苦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我將劍尖又往前遞了幾分,見那頭上冒出血跡來,這才笑著抽回了劍,說道:“哎呦,對不住了,我一時沒掌握好力道,李侍衛快點下去找人包紮一下吧。”
  李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無語。
  我又問:“李侍衛,你應是會水的吧?”
  李弘默了下,悶聲答道:“小人明白了。”說完,自己轉身跳入了江中。
  嘿,這倒也是個靈透明白人!
  李弘水性果然不差,跟著船遊了大半個江面,竟然沒被怎麼落下,被撈上來的時候,也只不過嘴唇有些發紫,身子也隱隱地有點哆嗦。
  我心中那口惡氣總算出來些,頓時舒服了不少。齊晟知道了卻是哭笑不得,用手點了點我的額頭,最後只是無奈笑道:“也好,女人就是該小心眼一點。”
  說完了就吩咐寫意給李弘送姜水過去。
  大軍是在三月二十六進的盛都城,整個盛都城都沸騰了,當時的熱鬧已經不能用言語形容。南夏北漠對峙三百餘年,期間你打我我打你,大仗小仗無數,兩國都出現過強勢之君,都試圖一統天下,可卻從沒人能真正的實現過。
  而現在,齊晟做到了。
  太皇太后哭得老淚縱橫,雙手合十對天而拜,哭道:“列祖列宗保佑,叫我大夏能一統天下,成祖皇帝遺志已達,本宮終於能安心地去見他了。”
  拜完了天,老太太又轉過身來摟我,“孩子,難為你了,你是個好樣的。”
  我忙應景地掉了幾滴眼淚,裝模作樣地用帕子擦著眼角。
  齊葳與齊灝姐弟倆半年多沒見我,都有些生疏了,站在那裏打量了我半天,這才撲進了我懷裏。抱著他們兩個軟軟的小身子,我這才真心實意地落了淚。
  齊晟一連在前朝忙了好幾天,又是祭天又是祭祖,插空還得論功行賞。當然,就是再忙他也沒忘了罰有罪之人。
  楊嚴被判了充軍五千里,直接發配到漠北打仗去了。
  茅廁君先是刺殺皇帝,又是暗通敵軍,本該是個死罪,宋太后披頭散髮地跑到大明宮哭鬧了一場,又拿出了先帝留下的不准齊晟傷害手足的遺旨,這才算是保下了茅廁君的一條性命,卻是被削了爵位,廢為庶人流放嶺南。
  倒是張家最是省心,無功無過,無賞無罰。不過此次北征軍中又湧起不少新貴,各大世家的兵權再次被分散了,張家也毫不例外。
  張放專門進宮與我見了一面,商討了半天,終於決定扳正張家日後的發展方向,務必要堅定地走“純將”路線,力爭將“軍中世家”做好做久。
  這場熱鬧一直持續了兩個來月才算停了停,朝中政務慢慢走上了正軌,齊晟雖忙碌依舊,可總算能抽空回後宮歇口氣。
  誰知這個時候後宮裏卻是突然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王昭容去陳淑妃那裏串門子,途徑御花園的時候覺得身上有些涼,就叫身邊的小宮女回去取披風。不想小宮女跑得急了些,一個不小心就衝撞了正在御花園賞菊的黃賢妃。
  王氏這人平日裏看著有些木訥,可在這些宮妃裏卻是最入齊晟眼的,以前侍寢的次數也比別人多些。
  黃氏本來就一直瞧她不順眼呢,一看是她身邊的宮女撞到了自己手裏,二話不說就叫人上前扇那宮女耳光。
  王氏得了信趕過去,不願意叫黃氏就這樣打自己的臉,於是很仗義地挺身而出擋在了那宮女的身前,嬌喝一聲:“我看誰敢動手!”
  王氏位份雖然比黃氏低,可她畢竟是一個昭容,黃氏身邊的宮女怎麼敢打她,如虹的氣勢一下子就頹了,怯怯地收回了手臂。
  黃氏一看這個更怒了,一面感歎著身邊人靠不住,一面自己捋起袖子就上去了。
  王氏一攔,黃氏的巴掌沒落到宮女臉上,卻是打到了她的身上。王氏只愣了一愣,便果斷地選擇了自衛反擊。
  宮妃們雖然看起來個頂個的高貴嫻雅,可她們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那打起架來都差不多,基本上就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踢、打、掐、抓、撕、撓招招不落。
  你扇我一耳光,我再還你一巴掌,接著你再打我一巴掌,我緊跟著再抽回去一下……那是演電視用的,不實用的。
  被實踐檢驗過的真言是:一把頭髮在手,要抽要打都有。
  黃氏與王氏兩個完全不要了宮妃的體面,打得很熱鬧。四周的宮女們忙上前去拉,王氏宮裏的一個宮女不知拉了黃氏那裏一把,黃氏雙眼一翻,竟然就暈死過去了。
  這一下子眾人都嚇住了。
  虧得王氏還真鎮定些,忙指揮著宮女們將黃氏架到了最近的陳淑妃那裏,然後一面派人去請皇后,一面派人去召太醫。
  待我被人請過去的時候,雲鬢散亂,花容失色的陳氏正在殿外站著,一看我過去立刻就給我跪下了,泣道:“臣妾錯了,甘受皇后娘娘責罰。”
  我橫了她一眼,沒理會她,抬腳邁入了殿內。
  宋太醫正給昏迷的黃氏診著脈,神色卻是有些慌張,我仔細一看,好嘛,竟然還起了一腦門的汗珠。
  我問道:“怎麼樣?”
  宋太醫沒回話,起身先哆哆嗦嗦地跪下了,這才結巴道:“皇后娘娘,這,這,這……”
  我有些納悶:“到底怎樣?有話直說。”
  宋太醫低垂著頭,繼續結巴:“還還還請皇皇後娘娘摒退他人。”
  我心裏雖然有些奇怪,不過照著他說的做了。待陳淑妃她們退出殿外後,這才聽得宋太醫緊張地說道:“賢妃娘娘身體無大礙。”
  我松了口氣,只要別打壞了人就成。
  宋太醫小心地瞄了我一眼,又繼續說道:“她,她,她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
  我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當下說道:“好事啊!”
  宋太醫臉上的神色卻是十分古怪,偷偷掃了一眼四周,然後悄悄伸過來一隻手,比劃了一下:“三個多月。”
  都三個多月了?那更好啊,胎兒已經穩固了,也不容易出什麼事了。難怪黃氏之前一直鬧身子不好呢,原來竟然是有了,現在想來是一直瞞著的。要說這後宮的女人心思真是複雜,連懷個孩子都跟做賊一般瞞著。
  不過,我怎麼就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呢!
  宋太醫生怕我不識數一般,執著地我面前比劃著他的三根手指,強調:“三個多月了,三個……”
  我腦子“轟”的一聲,頓時明白過來癥結所在了。
  皇帝回宮兩個月不到,皇妃卻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這與那“丈夫出征二十載,回家兒子整十八”的傳奇倒頗有些相似之處。
  關鍵問題都是……這到底是誰幹的?
  我與宋太醫大眼對小眼,相望無言。
  怎麼辦?這事要趕在現代社會,大不了一個離婚完事,若是律師請得好了,沒准黃氏還能從齊晟這裏討些贍養費過去呢!
  可現在特麼不是現代啊,按歷史書上的說法就是萬惡的封建集權的舊社會啊。你敢給皇帝戴綠帽子,皇帝能叫你死一戶口本外加一通訊錄啊!
  我思量了半天,還是覺得這事我一個人處理不了,乾脆就叫人看住黃氏與王氏、陳氏三個並她們身邊的宮女,自己則帶著這宋太醫直接奔了太皇太后那裏。
  太皇太后聽了這事先是一愣,緊接著臉色就變了。不過薑還是老的辣,她先叫我借著打架這事將黃氏與王氏兩個都禁了足,然後這才暗中派心腹審問黃氏身孕之事。
  很快黃氏的貼身宮女便招了,姦夫竟然是太醫院的一名年輕太醫。
  黃氏前一陣子就鬧身子不好,三天兩頭地召太醫過去診脈,大夥都沒把這當一回事,誰知道她竟然把太醫召到床上去了……
  我一時都傻了,暗歎黃氏的膽可真不小。當然,那位太醫的膽子更是大,綠帽子都戴到皇帝頭上來了。
  這事不能瞞齊晟,我挑了個他心情不錯的時候,委婉地和他說了此事。
  我這裏做著齊晟會火冒三丈的準備,誰知他聽了卻只是挑了挑眉頭,眼都沒離開摺子,不在意地說道:“黃氏賜條白綾,王氏與陳氏兩個直接送入廟裏就是了。”
  我聽得傻了,驚愕問道:“黃氏怎麼樣也就算了,可這事與王氏與陳氏兩個有什麼關係?”
  齊晟抬眼看我,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覺得此事中,她們兩個能脫了干係?”
  我雖一直覺得這事是有些巧,可卻也沒想著齊晟處理事情這樣簡單粗暴,一時就有些發愣。
  齊晟察覺到了,問我道:“怎麼了?”
  我笑了笑,掩飾道:“宮中嬪妃本就不多,這一罰倒好,差不多陣亡了一半,明年怎麼也得新選些秀女入宮了。”
  齊晟只不在意地笑了笑,卻沒說話。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黃氏那裏能不能不死?”
  齊晟有些意外,“你可憐她?”
  我搖了搖頭,“隨口一說,算了,當我沒說吧。”
  齊晟目光深處地看我良久,淡淡說道:“黃氏也送進廟裏吧。”
  說完便出了我的興聖宮,一連幾天沒有露面。
  綠籬知道了這事對我又是劈頭蓋臉一陣訓,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皇上分明是有意驅除宮中妃嬪,這還不是為了娘娘,娘娘非但不領情,還替那黃氏求情,糊塗!這下皇上一定誤會娘娘對黃氏是有兔死狐悲之意了!”
  “不是誤會,是真有。”我看著綠籬,平靜說道:“說到底,其實我與黃氏等人是一樣的,要說有差別,無非就是齊晟現在愛我,因為愛,所以寵,也是因為不愛,隨意才對黃氏等人絕情。可又有誰替黃氏等人想過,她們也是被名正言順地抬進這宮中的,又何其無辜?”
  綠籬聽得驚愕,忍不住叫道:“黃氏不守婦道!”
  “婦道?”我不由笑了,“齊晟對她們可又履行過夫道?難不成就該她們守一輩子活寡?若是我,怕是也會守不住的。”
  綠籬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只能說道:“我說不過娘娘,不過這事皇上卻沒錯,是娘娘婦人之仁了。”
  我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只笑了笑。
  綠籬眼珠轉了轉,忽地低聲問我道:“娘娘可知道江氏的事情?”
  我一愣,那日平寧城下,江氏被捆於兩軍陣前,後來齊晟中箭,我就再顧不上她是生是死了。再後來,我也一直沒問。那樣的戰場,武藝高強的將軍尚會陣亡,更別說她那樣一個弱女子了。
  綠籬嘿嘿冷笑兩聲,說道:“娘娘定然是小瞧江氏了,她可沒死,後來又被我們家那位爺給救了。”
  我愕然道:“趙王把她救了?”
  綠籬點頭,不屑地撇了撇嘴,繼續說道:“娘娘可知她是怎麼落到韃子手裏的?去年皇上將她送出了宮,聽說給她安排了去處的,若是她肯安穩,倒是能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那賤人卻偏不死心,見皇上御駕親征,竟然追去了江北,誰知卻被韃子逮住了。她也無恥,為求自保竟然詐稱是皇后娘娘,叫韃子送她去皇上那裏,她能勸說皇上從北漠退兵。”
  我從最初的驚愕,到後面的淡定,最後已是聽得津津有味了。
  這尼瑪都不能算是話本小說了,這都快成傳奇小說了。
  “江氏也是命大,竟然沒死,我們家那位爺回援平寧的時候,在亂軍中就把她給救了。”
  我聽得兩眼冒光,就差抓把瓜子來嗑了,想也不想地問道:“我擦!這兩人不會又舊情複燃吧?他還能給江氏一個王妃做?”
  綠籬一拍大腿,囂張叫道:“他敢!他要是敢再和江氏牽扯不清,我就抱著他兒子跳井去!”
  我忙摁下綠籬,勸道:“別衝動,別衝動!有事好好商量,動不動就撒潑上吊的不是好女人!”
  綠籬眼中閃出一絲狡猾,問我:“娘娘也覺得這樣不好?”
  我沒多想,點頭:“不好,不好,還是換個平和點的法子比較好。”
  正說著,齊晟卻是從外面進來了,看到綠籬在我這,原本就不悅的臉色更是黑了一色。
  綠籬眼角一瞄,卻是一甩帕子跪在了我的腿邊,抱著我的大腿放聲大哭道:“娘娘,您可得給奴婢做主,趙王殿下要是複娶江氏,奴婢可是沒活路了,誰人都知道那江氏是不肯與人共夫的。奴婢沒地方去,還請娘娘收留,奴婢必會知恩圖報,忠心伺候娘娘一輩子的。”
  “胡鬧!”齊晟怒聲喝斷了綠籬的哭求,“他當皇家臉面是什麼了?江氏怎能再入皇家,送走,送走!”
  綠籬轉身就向齊晟磕了個頭,爽快應道:“奴婢領旨。”
  說完用帕子抹了抹眼淚就退下去了。
  我抬頭怔怔地看向齊晟,問道:“咱們兩個是不是都被這丫頭利用了?”
  齊晟面色一僵,惱羞成怒,一甩袖子轉身就走了。
  有了齊晟的聖旨,綠籬辦事極是利索,回頭就派人將江氏送出了盛都。趙王也沒什麼反應,不悲不喜的,只到城門外送了送江氏,然後便回王府抱兒子去了。
  我就覺得,我和齊晟是被那夫妻倆一塊給算計了。
  又過了沒幾日,茅廁君也要走了。他的流放地是嶺南,遠離盛都,自此算是離開了權利中心,又加上通信不便,齊晟總算是能放下點心來了。
  嶺南貧苦,宋太后光怕兒子吃苦受窮,不但把自己的私房錢都貼給了茅廁君,還恨不得把半個皇宮的東西都搬到嶺南去。
  臨走前,茅廁君進宮來給宋太后磕頭,竟又順道來我宮裏求見。我本不想見他,可想了想還是叫人把他請進殿內,然後把他送我的那枚金三角還給了他。
  茅廁君低頭看著那金三角,淡淡地笑了笑,問道:“娘娘是要棄盟了嗎?”
  我想了想,搖頭答道:“這不是覺得嶺南路途遠,想給你添點路費嘛,好歹也是塊金子。”
  茅廁君臉色又一刹那的僵滯,他低垂了視線,輕聲說道:“平寧之事,我純是困獸之舉,實屬無奈。”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茅廁君抬眼看我,怔怔看我片刻,忽地沒頭沒腦地問我道:“如果當初娶你的那個人是我,事情到現在是不是就全不一樣了?”
  我一驚,忙說道:“這玩笑可開不得!”
  茅廁君回過神來,伸手將那枚金三角緩緩地推了回來,低聲道:“我既然送出就不會收回,東西是,誓言也是。”
  說完便站起身來,沖著我拱手行了一禮,轉身往外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做人還是留點餘地的好,便又出聲叫住了他,說道:“若是遇到了難事,就叫人給我捎個信來。”
  茅廁君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走了。
  
  秋去冬來,不知不覺中,大統元年就這樣到來了。齊晟立了齊灝為太子,秋天的時候,我又被診出了喜脈,第二年夏,二皇子齊湘出生。同一年夏,李昭儀因身體不好,自請出宮養病,齊晟准了。
  大統三年春,有朝臣奏請齊晟光選秀女以填充宮室,齊晟只以一句“此乃朕的家事,不勞愛卿費心”了結了此事。
  我一看全國範圍的選美是不成了,便想著再從宮裏篩一遍,矮子裏還能拔將軍呢,更別說這一宮上千個宮女了。
  我瞞著齊晟,終辛辛苦苦地從宮女裏又跳出十個年輕貌美的出來,又集中到一塊兒培訓。結果不知怎麼卻走漏了消息,於是自己這裏還沒看夠呢,齊晟就把這十個美人提去了大名宮女,一轉手都賜給了北面回來的功臣們。
  不是自己手裏的人,送起來真尼瑪大方啊!
  我氣得差點吐血,私底下抱著齊晟的龍袍狠狠地咬了幾口,然後又儀態萬方地去了大明宮,勸齊晟道:“後宮本就是為了繁衍皇嗣而存在的,皇上執念了。”
  齊晟笑著回我道:“我也覺得宮中孩子還是有點少,咱們兩個再加把勁吧。”
  於是,不及三個月,皇后又悲催地懷上了。
  寫意被齊晟賜婚給了李弘,小福兒成了我身邊得力的大宮女,腿腳一如既往地利索。
  平淡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眨眼功夫,三皇子就有了。
  我這裏不斷造人,趙王與綠籬那裏也沒閑著,像是和我們比賽一般,孩子也是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不過,趙王一直沒有再娶正妃。每當提到這事的時候,太皇太后就忍不住有點眼紅,總覺得虧了趙王,然後便叫各世家推薦合適的女子。
  事情一進行到這的時候,綠籬都會進宮看我,偏偏都趕在齊晟在的時候。她也不說別的,只是抱著我的腿哭訴說想我,心裏放不下我,幸好太皇太后有意給趙王納正妃了,一旦新人入門,她把王府後院事務交接完畢,她就再進宮來伺候我。
  齊晟每次都忍不下,第二天就跑一趟太皇太后那裏,也不知和老太太說些什麼,老太太就會暫時忘了給趙王納妃的事。
  如此幾次之後,等太皇太后再提給趙王納妃的時候,各世家都是已不當一回事了,家裏適齡的姑娘也都因各種原因不能嫁了。最後沒法子,齊晟也不忍心看著趙王兄弟打光棍,就把王府裏僅有的一個孺人扶成了正妃。
  趙王府消停了,齊晟總算放心了。
  我卻很是鬧心起來,因為後宮的嬪妃們不知為何都開始迷上了宗教,一個接一個地看破紅塵。
  齊晟的嬪妃本就極少,就是一年少一個都熬不上幾年,大統五年的時候,宮裏碩果僅存的一個劉麗妃也要潛心向佛去了。
  我去了劉麗妃那裏苦勸:“年紀還這樣輕,幹嘛非這般想不開?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呢?這些年過去,宮裏的老人就剩下你我了,以前七八天才能輪上一宿的旱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皇上除了留在我這裏就是去你那裏了,怎麼卻要鬧著出家了呢?廟裏哪有宮裏好?整天吃齋念佛的,留下來吧,也當給我做個伴,有我一口肉吃就不叫你吃素!”
  說著說著,我都忍不住動了感情,紅了眼圈。
  沒想著劉麗妃比我情緒還激動,抱著我的大腿哭求:“娘娘,您就叫臣妾去了吧,臣妾這都給皇上值了好幾年的夜了,是碰都沒碰過皇上啊,臣妾是有苦說不出啊!以前好歹還有別的姐妹值個上半夜,現在就只剩下臣妾一個了啊,整整一夜都得是臣妾盯著啊。臣妾年歲漸長,熬一宿好幾天緩不過勁來啊!您瞅瞅臣妾這黑眼圈,撲了多厚的粉都遮不住啊!”
  我一時有些傻眼,呆呆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劉麗妃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與她商量道:“要不,我和皇上商量商量,叫他不召你過去侍寢了?”
  劉麗妃卻是死活不依,尋死覓活地出家去了。
  我瞧這宮裏空蕩蕩地實在不像樣子了,只得親自勸齊晟選秀女,苦口婆心地勸他道:“何必非得這樣呢?宮裏鶯鶯燕燕熱熱鬧鬧多好,我都不在意這些,你何必非得抓著這些不放呢?”
  齊晟只是笑,答我道:“我用人心換人心,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輩子。”
  我挺無奈的,“齊晟,你不懂。”
  “那你告訴我。”他說。
  我張了嘴想說,卻又不知道能和他說些什麼。我能告訴他說只要他一天是皇帝,他就是我的主宰,當我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上的時候,我怎麼能不顧生死地去愛他。
  他不懂,愛的基礎不是寵,不是疼,而是平等。而他是皇帝,我是皇后,我們永遠都不會是平等的。
  大統十年的時候,太皇太后終於駕鶴西遊了。齊晟與這位皇祖母感情極深,很是消沉了一陣子。第二年,更有光明正大的藉口不選秀了。
  待到大統十三年的時候,我與齊晟早已是老夫老妻,連孩子都生了三男二女,足足有五個了。那一年,齊晟將闔朝的青年才俊都捋了一個遍,挑出一些看著順眼的,又查了人家祖宗八代,這才將我們的長女瑋元公主
  嫁了出去。
  我便與齊晟商量道:“咱不生了,成嗎?這都馬上就要當外祖母了,我真是沒臉生了。”
  齊晟認真地考慮了好幾個晚上,終於答應了要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大統十四年時,皇太子齊灝已年滿十六歲了,千挑萬選之後納了太子妃。給他選其他東宮妃嬪的時候,我教導他道:“你若是喜歡,多娶幾個姑娘也沒關係,可若是不喜歡人家姑娘,那就一個也不要娶,別耽誤人家一輩子。”
  太子畢竟還年輕,還不太懂美色的妙處,忙點頭道:“兒臣心中只喜歡甯兒一個,不用再娶了。”
  齊晟卻是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第二天就約我去逛翠山的古寺,問我道:“芃芃覺得不幸福?”
  在香煙繚繞的佛堂內,我前所未有的誠實,答道:“幸福,很幸福。”
  只是……有時候想起來這樣的幸福背後是幾個女子青燈古佛的一輩子,我就覺得心裏不踏實。
  齊晟問道:“這就是黃氏她們出家的寺廟,她們就在這裏,你想見一見嗎?”
  我愣怔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想見。”
  齊晟卻是笑了,湊近了低聲說道:“虧得不想見,你若是想見,我還真沒法給你變出幾個大活人來。”
  我聽出這話裏有話,怔怔地看著他。
  他淡淡一笑,伸出手來撫摸我的頭髮,輕聲道:“芃芃,我怎麼忍心叫你受良心煎熬,她們……我都放了,雖不能保證榮華富貴,卻也容她們選擇自己要過的日子。”
  他歎了口氣,拉著我轉身出了佛堂。回到宮裏的時候,他卻又高興起來,回身對我笑道:“眼瞅著就要二十年了,你今年生辰的時候,我送你份驚喜。”
  我點了點頭,心裏頭也因白天的事而十分地高興,當天夜裏就投桃報李地服侍了他一回,齊晟不服老,結果第二天早上,他便又誤了早朝。
  在我生辰之前,齊晟離宮去江北狩獵,說定要給我打幾隻白狐來做禮物。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些皮草,不過看他高興,便也點頭應道:“你說的啊,別說空話。”
  他點頭笑著,上馬而走。
  半個月後的一個夜裏,有快馬飛馳入宮,說齊晟狩獵時被驚了馬,墜馬身亡。
  我身子一僵,全然失去了控制,只心中還留著一絲清明,暗道這果真是特麼一份驚喜!
  太子早已大了,又幫著齊晟處理朝事多年,咋聞噩耗雖然悲慟卻沒驚慌,帶著兄弟們照章守法地處理了齊晟的後事,然後便登基為帝了。
  我也便跟著挪了挪地方,終於成太后了。
  守了二十年,我終於能坐上太后那個位子了,可為什麼心中沒有絲毫喜悅,卻只想放聲大哭?
  偏生又哭不出來,只覺得胸口堵得難受。
  我就開解自己,我與齊晟好歹也一起過了二十年,就是養個貓啊狗的,這麼長日子也處出感情來了,更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心裏難受是自然的,待緩過這個勁來,自然一切都會好起來。
  好歹成太后了,皇帝是自己的親兒子,上面也沒有正經的婆婆,只要不賣國不奪權,估計是沒人敢管我的。
  我就想著,等身體好了就搬出這皇宮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個大園子,把各樣的美人都養一些,每日裏光看著都賞心悅目。
  又想著自己現在年紀也不算大,正是徐娘半老的時候,就算是為了避免內分泌不調,也得偷著養幾個面首才好。
  不過這事得隱秘著點,怎麼也得給皇帝兒子留個面子。
  ……
  關於未來生活,我想得很多,想得也挺好,只可惜身子卻是極不爭氣,怎麼也爬不起床來。
  瑋元公主齊葳已進宮陪我多日,見我整日裏吃了睡睡了吃的,像是沒骨頭一般躺在床上不肯起身,便乾脆叫全了幾個兄弟姐妹,齊齊跪在我的床前,苦求道:“母后,求您節哀吧,您這個樣子,就是父皇在天之靈知道了,也會傷心的啊!”
  齊晟的在天之靈?他有個屁的在天之靈,這都死了兩個多月了,早不知道跑哪里投胎去了。
  可看著這幾個孩子都跪在地上哭求,我也是心疼,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我這就好了,放心吧。”
  齊灝是皇帝,心思最多一些,立刻就接道:“母后一天不肯延醫問藥,兒臣們就不起來。”
  我沒法子,只得向他們妥協了,叫他們給我請個太醫來,然後該幹嘛幹嘛去。
  太醫很快就來了,跪在地上診了會子脈,頭上卻是滾下豆粒大的汗珠來。
  我奇怪了,問道:“難不成還是絕症?”
  太醫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伏在地上結巴道:“不不不是。”
  我奇道:“那你抖什麼?”
  太醫又繼續結巴道:“太后娘娘這是是是……喜脈。”
  我怔了一怔,閉目停了片刻之後,才低聲說道:“你先退下去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皇帝也不行。”
  太醫重重地磕了個頭,退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只覺得心中口中都是一片苦澀。齊晟倒是走得乾淨利索,卻是給我留下個遺腹子,這事叫我怎麼和兒子女兒們說?
  第二天,趙王進宮來探病,看我還歪在床上,對著我擠鼻子弄眼的,笑得不懷好意,說道:“皇嫂這病臣弟知道怎麼治。”
  我聽了就納悶了,問他:“怎麼治?”
  趙王沖著門口拍了拍手,就見門外走進一人來,身形高大,戴著兜帽,看不清面容。
  趙王沖我嘿嘿一樂,說道:“這人定能治好皇嫂的病,臣弟先告退了。”
  說完竟就繞過門口那人,走了,順手連殿門都替我關上了。
  我聽趙王那話裏話外的意思,是給我這個新出爐的太后送面首來了?這青天白日的,他也太大膽了吧?也不怕齊晟氣得從皇陵裏爬出來?
  門口男人伸手摘下了兜帽,緩緩抬起頭來,露出硬朗深邃的五官。他沖著我咧嘴一樂,低聲問道:“芃芃,你總算是成了太后,可是如願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驚愕地看向他,說不出話來。
  他又笑著問我:“這可算是個驚喜?”
  我愣愣地坐了許久,直到眼前的事物都看得模糊起來,這才回過神來,點頭道:“驚喜,真是驚喜。”
  他卻笑得越發燦爛起來。
  我又說道:“齊晟,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送你一個驚喜,好不好?”
  齊晟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問:“什麼驚喜?”
  我也沖他咧嘴笑了笑,答道:“太后……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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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陽春三月,花開得嬌,葉展得嫩,又有暖風拂柳,彩蝶戲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園的堆秀山下,心思卻早已是隨著那春風越過了高高的宮牆。這樣的時節最應該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綠的水,還有那泛舟湖上的嬌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處皆是風景。
  對面,永康郡主不緊不慢地拍打著美人扇,柔聲說道:“要我說右翎衛將軍薛揚最好,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當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應付地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興平公主聞言撇了撇嘴,道:“不過是一介武夫,我倒覺得還是新晉的翰林院學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溫文爾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玉樹蘭芝。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點頭,“嗯,言之有理,有理。”
  靜樂郡主一聽卻又不同意了,扯著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別聽她們兩個的,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說了,坐言起行,頂天立地,這樣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就比如吏部的那個範如是,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我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不由又點了點頭,“嗯,倒是也對,也對。”
  誰也不想得罪的下場就是誰都得罪了,這幾個人團團圍住了我,這個叫“小姑姑”,那個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責我沒有立場。
  興平公主義憤填膺地說道:“小姑姑,這可是給你挑駙馬,你自己都沒個主意,瞅著哪個都覺得好,還叫咱們怎麼幫你?”
  永康郡主不計前嫌地在一旁幫腔,“小姑姑太花心了,做人不該這般三心二意!”
  靜樂郡主忙著點頭,“就是,就是!”
  剛剛還吵成一團的幾個人,竟然這麼快就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母親說得果然沒錯,女人就是立場最不不堅定的物種。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年紀比我小不多少,輩分上卻足足低了一輩的公主、郡主們,那原本就被太陽曬得有些暈乎的腦袋,更大更沉了。
  鎖香站在一旁給我猛使眼色。
  我忙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嬌弱無力地叫道:“哎呀,頭好暈啊。”
  話未說完,鎖香就已經很熟練地站到了位,於是我放心的一翻雙眼,一下子“暈”倒在了鎖香的懷裏。
  鎖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聲急呼道:“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啊,公主暈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陰涼處躺一趟!”
  一陣慌亂之後,我被人抬進瞭望梅軒,安置在了軟榻之上。就聽得鎖香安慰跟過來的幾個公主郡主道:“請各位公主、郡主不用驚慌,我們長公主這是舊疾了,靜一靜,躺一躺就好了,不礙事的。”
  我繼續裝著暈,心中大為欣慰,暗道鎖香這丫頭果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靜樂幾個像是被我這模樣嚇住了,又低聲問了鎖香幾句,這才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睜開了眼,看鎖香連門都關上了,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出來,骨碌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身來,叫道:“快給我倒杯水來喝吧,要渴死我了!”
  鎖香趕緊倒了杯茶水來,見我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著嘴偷笑道:“長公主總是不記得改,要是叫瑋元長公主看到您這樣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個冷戰,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扔了,連忙斥責鎖香道:“小孩子快別亂說話,趕緊呸幾口!”
  瑋元長公主是我的大姐,照當今母親的話說,她這個大女兒小時候也是個可愛討喜的孩子,可自從嫁了人就大變了個樣,恨不得把自己當公主道德楷模,行為準則,走哪都要端著公主的派,實在是不討人喜歡了。
  瑋元長公主見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話開頭:“你自小不在宮裏,都被母后和父親給慣壞了,哪里還有個大國公主的樣子……”
  接下來三句話裏得有兩句半是挑不是,這隔誰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這位瑋元長公主。
  可沒想著怕什麼來什麼,鎖香這裏還沒來得及呸幾口,就聽得外面有人傳道:“瑋元長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嚎一聲,趕緊閉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裝死,瑋元長公主那裏卻已是進了房門,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地怎麼會暈了呢?你們這是怎麼伺候的?都該拖出去打上幾板子!”
  我捨不得鎖香她們無辜受罰,只得睜開了眼,做出十分虛弱的樣子,輕聲呼道:“大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在日頭下坐得久了。”
  瑋元長公主這才緩了臉上神色,在床榻坐下了,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十分關切地問道:“葩兒,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可需要叫太醫來?”
  我的閨名單字一個“葩”字。
  葩,花也,謂花之麗采美盛,也可以引申為華美。大夏的國姓為“齊”,而我是先朝聖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齊葩。
  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還好,只是母親很不喜歡,也從來不肯叫我這個名字。
  母親生我時已是三十九歲高齡,雖生產還算順利,可畢竟年紀不饒人,誕下我之後就因勞累過度而昏睡了過去。待她再醒過來時,父親已抱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喜滋滋地說道:“芃芃,這是咱們的小女兒葩兒,奇葩逸麗,淑質豔光,你瞧瞧她長得多俊!”
  在我前面還有倆個姐姐,一個叫做齊葳,一個叫齊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這裏,父親終於覺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夠了,得有朵華美的花朵了。
  據說母親當時只低聲念了兩遍我的名字,然後雙眼一翻就……又昏過去了。
  母親每每提起這事,都覺得對我不起,總是滿懷愧疚說道:“女兒啊,都怨母后,當時怎麼也該等著給你定下了名字再睡的,誰想到一覺起來你這名字就已經入了玉牒了呢。你父親為了母后犧牲頗多,母親是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實不大理解母親為什麼這麼不喜這個名字,不過我卻明白母親所說的父親的“犧牲”。
  要說起我的父親聖武皇帝來,那也是位奇人。
  父親單名一個“晟”字,自幼喪母,少年時被立為太子,雖不得父親喜歡,卻仍是順利繼位登基,然後短短幾年之內,平雲西,定北漠,最後終一統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堅韌,手段強悍地帝王。同時,他又是一位癡情的丈夫。他獨寵母親一人,為其散盡後宮,最後又因母親的一句話而假死退位。
  母親說:只要你為皇帝,我為皇后,我們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許自己毫無顧忌地愛上一個皇帝。
  就這樣一句話,父親便在他四十歲那年假死退位,將皇位傳給了我的皇兄,然後換了一個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親身邊。他本想著給母親一個驚喜,卻不曾想母親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
  這一個驚喜便是我。
  母親懷我時還是皇后,生我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太后。
  父親為了她棄了皇位,拋卻了萬里江山,甘願無名無分地陪著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數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人間癡情,到此也就算是極致了吧!
  他們兩個的愛情終於圓滿了,可卻給我的皇兄帶來了諸多麻煩。
  身為太后非要長住阜平行宮倒也罷了,時不時地要偷偷跑出去遊山玩水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父親情深意重雙宿雙飛也能理解,但是……你們兩個能不能低調一點?
  要知道聖武皇帝那是已經“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擺進太廟去了的啊!本該寡居的太后身邊竟然常年伴著一個壯年男子,你叫文武百官與百姓大眾們怎麼看,怎麼想?
  早些年的時候,還有言官上摺子暗示太后不守婦道,應該注意點影響,皇兄看了以後自感滿肚子的苦處無處倒,只得批了八個字:孝順孝順,以順為先。
  從那以後,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當朝太后豢養面首這事了,甚至還有傳言說我其實並不是聖武皇帝的遺腹子,而是張太后與面首私通所生。
  因為這事,父親也深感對我不起,一直將我帶在身邊教養,帶著我住在阜平行宮,帶著我遊山玩水,帶著我各處閒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滿十六歲,不得不考慮婚姻大事了,他這才不得不帶著母親與我回了京都,立志要給我選個最可意的駙馬。
  父親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說要給我選給最可意的,那就一定得是個最“可意”的人才成。
  可惜他沒說是選個我最“可意”的,還是選個他最“可意”的。
  於是到了今日,駙馬選拔賽都已經進行了快有三月之久了,眼瞅著都要搞成全國青年英才展覽會了,父親那裏竟還沒挑著一個最“可意”的。
  簡單一句話,凡是我看上的,他都看不上;凡是我看不上的,他更看不上。
  據說,大皇兄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若不是我那幾個侄兒都還太小,大皇兄都想著學父親那樣假死退位,撂挑子不幹了。
  我思緒飄得太遠,精神頭難免就有些不夠用。
  瑋元長公主還對著我噓寒問暖,見我聽得不甚專心,便又要開始給我上公主道德思想教育課。我一看要壞事,趕緊在前頭就截住了她的話,“哎呀,大姐,我都差點忘了,我昨日應了母后今天要過去陪她用午膳的,這會子怕是要晚了,我得趕緊過去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榻上爬了下來,連看都不敢看瑋元長公主一眼,帶著鎖香緊著往外走。
  瑋元長公主跟在後面,恨鐵不成鋼地喊:“慢著走,注意公主的儀態!”
  我只裝沒聽到,一溜小跑地往母親宮裏趕。
  瑋元長公主緊著在後面追我,可她講究地是行不動裙,鐵定不能追上我,於是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把她甩了個沒影。
  母親宮中尚未傳膳,趙王妃正坐那哭鼻子抹淚,對著母親抱怨趙王為老不尊。
  見我進門,趙王妃立時收了淚,一臉笑地拉著我細看,對著母親說道:“娘娘,還是小公主相貌性子最隨了您,臣妾瞧著,竟和娘娘年輕的時候有九分的像!”
  母親不以為意地笑笑,叫我坐在一邊歇口氣,又吩咐人給我倒些溫水喝。
  趙王妃轉回頭去,調整了一下表情,眨眼間眼淚就又下來了,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他那個老東西,我不過是一晚上沒叫他進門,他就故意找個狐狸精來氣我,還說什麼要立側妃!”
  母親勸她道:“你和趙王這麼多年夫妻,兒子孫子都一大幫了,年少時他不曾納妾,到老了又怎麼會納妾呢,不過就是氣氣你罷了。”
  趙王妃用帕子抹著眼淚,恨恨說道:“我看他就是想要氣死了我好娶新的,哼!我偏不叫他如意,娘娘,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母親一副頭大模樣,偷偷地給我使眼色。
  我忙問道:“母后,午膳都備好了嗎?父親說一會兒過來用膳。”
  趙王妃曾是母親的貼身侍女,不知怎地得罪過父親,聽說當年父親還曾下旨要賜死她,多虧了母親拼力救護,這才保住了她的命。不過從那以後,趙王妃就十分地懼怕父親了。
  果然,她一聽說父親要來,趕緊收了眼淚從椅上起身,說道:“臣妾忽然記起來家裏還有事,得先告辭了,改日再過來給娘娘問安。”
  說著就火燎屁股一般地走了。
  我瞧得驚愕,忍不住問母親:“她怎地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哭笑之間轉換地如此自然呢?”
  母親歎了口氣,發自肺腑地感歎道:“這是她自小的本事了,現如今功力愈發地爐火純青了。”
  我與母親不約而同地擦了擦額頭,兩個人不由都笑了,母親便又問我道:“可挑著滿意的人了?”
  我搖了搖頭,“夠俊美的不夠英武,夠英武的不夠文雅,夠文雅的卻又多了點酸氣。唉!怎麼挑都沒有一個能夠叫父親順眼的。”
  張太后嘖嘖了兩聲,問我道:“這般挑剔,你父親到底想找個什麼樣子的?”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才能入了父親的眼。
  我十分擔憂地問母親:“母親,我不會嫁不出去吧?”
  母親想了想,說道:“不會的,你年紀又不大,反正也不著急,就慢慢挑吧。”
  正說著,有宮女進來稟報說瑋元長公主到了。我嚇得忙閉上了嘴,尋了個藉口就往後殿走,不曾想下臺階的時候太慌張了些,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裙子,一下子往前栽了去,然後便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就失去了意識。
  半夢半醒、迷離恍惚間就瞧得四周一片慌亂之象,許多的宮女內侍進進出出亂作一團,又見一高冠男子,走到床前與我說道:“你合該有一段姻緣在此,本君才提你魂魄過來,待遇到四個西去的和尚,便是那緣滅之時,你方算是了結了這段公案。”
  他話說
  完,卻又倏地化作了一匹惡狼,迎面向我撲了過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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