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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有我的空間了,我走到哪裏,都是這樣的格格不入,沒有人能包容我、懂我,願意耐心說給我聽。

因為我聽不懂,我也不會說。

我就只能這樣不停走著,不停不停走著,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跟全世界的人背道,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回頭,沒有人在等我;我已經這麼深的傷害了阿勁,他一定很氣我,根本不想再看到我了。

我只能往前走了……

帶著阿勁的畫,走到一個只屬於我的地方,一個對我而言最公平的地方,一個沒有淚水只有歡笑的地方。

在那裏,我可以說話、可以聆聽,可以繼續畫畫,說不定,爸爸、媽媽也在那裏等我。

走吧……



章勁連著兩天沒有回家,沒有進公司,章家的人都很急,一直到第三天,他還是沒有出現。

事實上,他一直悶在酒吧裏喝酒,沒有心情工作,更不願意回家去面對範貞綾,不想面對她的求去。

他做得不夠好嗎?為什麼要用離婚來懲罰他?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誰能給他答案?

一連幾個問句,滿杯苦酒無法給他答案,只能麻醉他的痛苦,終於,連續兩夜他都醉倒在酒吧中。

第三天晚上,章勁簡直像是放棄自己一般,繼續喝著酒,不在乎自己身上穿著三天前的襯衫,不在乎自己滿眼通紅的樣子極度駭人。

“你到底喝了幾天的酒?”

“應該要問,這幾天下來,他到底有多少時間沒在喝酒?”

章勁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高烈宇與顧鵬飛,這兩個人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都已經繼承了家業,成為大企業的老闆,他們與他是屬於同一類人,驕傲有自信,卻只能將苦往肚裏吞。

兩人逕自坐了下來,顯然不是來勸酒,而是來喝酒的。

高烈宇看著顧鵬飛點酒喝,很是好奇,雖然自己也是來一醉解愁,可是還是對別人的狀況很好奇。“我還以為你要勸阿勁少喝一點。”

“那你呢?”指著他手裏的威士卡,“我自己已經是有苦無處說,一起喝吧!別說誰勸誰了!”

三個大男人一飲而盡,彼此默不作聲,誰說男人堅強,通常只是在最脆弱時選擇逃避而已,選擇躲到迷幻世界裏。

醉了,就好了。

“你們三個現在是怎樣?”

三人回頭,看見這個今晚最讓他們訝異的人——一個已經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年多的人。

“阿齊?”

單文齊一身牛仔褲與夾克,臉上依舊帶著當年調皮的微笑。

章勁他們三個人常常聚在一起,但單文齊可不,消失了快要兩年,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一點音訊也無。

高烈宇與顧鵬飛緊緊抱著他,“你這小子,你到底躲到哪裏去了?竟然什麼都沒交代就離開。”

“太可惡了!”

單文齊緊緊回抱著他們,哈哈大笑,現場氣氛就好像回到當年高中的時候,四個人混在一起一樣。

看向坐在椅子上,臉上終於露出微笑的章勁,單文齊挑眉,“你是怎樣?不歡迎我出現是不是?”

章勁什麼都沒說,只是伸出拳頭;單文齊懂了他的手勢,也揮出拳頭跟他的拳頭對撞,展現兄弟朋友之間的情感。

章勁扯唇一笑,“我沒有資格生氣嗎?你當初一聲不響就跑了。你可以不把我當老闆,但竟然也不當我是朋友。”

單文齊無奈,會離開章勁身邊,實在是說來話長。人生有很多際遇總是這樣難以捉摸、難以猜透。

他坐在吧 前,點了一杯果汁,調弄著吸管,像是在想該怎麼對章勁開口,他看向章勁說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的事情,今天我本來也沒打算出現。”

“我?”章勁指著自己,“我的事?我有什麼事情?”

單文齊看著他,臉上一臉嚴肅,“貞綾呢?”

章勁臉上的笑容霎時完全褪去,幻化成嚴肅的神情,眼裏隱隱透露著哀傷,想起那個女人,他的心就痛。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她,要離婚,那是不可能的!他斷然不可能放手,因為他放在這段婚姻裏的是他自己的心啊!

難道要他放棄自己的心嗎?“別提她!現在我不想說。”

高烈宇與顱鵬飛面面相覷,不敢置信這是一向為範貞綾瘋狂的章勁說得出來的話,顯見事態嚴重喔!

單文齊悶了一會兒,像是在想該怎麼說,所有人都以為他想對章勁說安慰的話,可是單文齊一開口,卻是批評。“阿勁,你真的很混帳!”

章勁瞇起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你根本不知道貞綾的狀況,你真的很混帳,你怎麼敢說你愛貞綾?”

章勁跳下椅子,一把揪起單文齊的領子,“你再說一次,你憑什麼說我不愛貞綾?媽的,全天下我最愛的就是她!”

單文齊一臉無懼,“你說你愛她,你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可是你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嗎?”

章勁聽不懂,“什麼狀況?你到底在說什麼?”

這時高烈宇出面緩頰,“好了!這麼久我們四個兄弟才能再團聚,有什麼不能說清楚,為什麼要動手動腳?”

“阿勁,冷靜一點。”顧鵬飛撥開章勁的手,暫時將他架開。

章勁還在想著單文齊的話,愈想愈不對勁……她現在的狀況……小貞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阿齊,你把話說清楚,小貞出了什麼事情?”

單文齊一窒,把頭撇開,“我……我不能說,富美要我不能說。”

“李富美告訴你什麼?”

單文齊不打算開口,李富美告訴他,他們必須尊重貞綾的決定,由她親自告訴阿勁,這樣才能代表貞綾已經下定決心,願意坦開心胸與阿勁一起面對問題。

章勁無法從單文齊口中逼問出答案,就在此時,竟有一個女人朝他們衝了過來,正是李富美。

李富美慌慌張張的抓住章勁,氣急敗壞的問著,“章勁,小貞呢?”

“李富美,剛剛阿齊說小貞有事,到底是什麼……”

“你先告訴我,小貞呢?”

“小貞就在家裏!”

李富美急得像是要哭了,“沒有,這三天我去找她好多次,你家僕人都說她已經三天沒回家,她人呢?”

章勁心一慌,“我……我不知道。”

李富美開始發飆,“你們是不是知道她的病情,打算逼走她?”

“什麼病情?你在說什麼?”

貞綾失蹤了,李富美再也顧不得跟她的約定,決定將一切都告訴章勁。“小貞她……”

邊說,淚水邊不停落下,“小貞得了失語症,她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也說不出話……小貞好可憐……”

“什麼東西?”章勁不敢相信,“什麼是失語症……”

“那天我在路上遇到小貞,她一個人蹲在地上,我發現她的狀況不對,帶她進醫院檢查,確定她得了失語症,可能不會好了……”

章勁全身一震,完全呆住,根本說不出話來。

小貞聽不懂,小貞說不出話來……難怪那天他跟她吵架,她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他全身發抖,不敢置信他最疼愛的小貞會有這樣的命運,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

小貞,這麼美好的女人,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情?

而一向最愛她的他,竟然沒有發現!

“章勁,趕快想辦法,小貞失蹤三天了,她……可能會去尋短……”

章勁瞪大眼睛,立刻往外衝,沒多做停留。

李富美不停哭泣,下意識的靠向單文齊,而單文齊也安慰著她。“阿齊……怎麼辦……”

“我們也跟著去……”

最後一群人趕了出去,正好目睹章勁開著車向前狂奔。

現在章勁只想多爭取一點時間換回那個傻女人,千萬不要讓他帶著遺憾,他恨透了自己,竟是如此疏忽,沒發現她的異狀。

小貞……求你,再等他一下……


範貞綾離家三天,這三天來她一直往前走去,一開始不知道目標,後來終於下定決心,她要走向那片海灘,走向那片高中那一年暑假,跟章勁他們一起去玩的海灘。

那裏負載著她此生最美好而難忘的回憶,相信也是個能為她帶來最後寧靜的地方。

只是路途太遙遠,她想搭車,卻因為說不出來,而被趕下車,中途又因為一再走錯,不認識路,始終到不了目的地。

可是她不放棄,她還是要走到那裏。

她決定用自己的雙腳,一步步向前邁進,不管有多累,不管流了多少汗水,不管有多餓、多渴,她不能再放棄。

深夜裏,到達山區,她很害怕,淚水不停掉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裏,但她仍決定向前走,不再讓淚水與懦弱恐懼,主宰她的命運。

白天,天氣炎熱,毒辣辣的太陽撒在她身上,讓她暈頭轉向,差點走不下去,可是她仍咬緊牙關,奮力向前。

因為她知道,這段路她是為自己走的,目的地也是為了自己而去的,這時候的她縱使再愛一個人,也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結束它……

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她走過漫長的公路,越過小土丘,終於看到那一大片沙灘,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音,聞到海水鹹鹹的氣味。

範貞綾臉上終於揚起笑容,她努力往前衝去,中途甚至跌倒,膝蓋被石頭磨傷,含著淚,她奮力站起身,繼續往前走,終於她的腳碰觸到那冰冷的海水。

她到了……

範貞綾臉上掛著笑容,眼角的淚水卻不停滑落,此時的她又累又餓,嘴唇因為幹燥而皸裂,身上的衣服很臟,看來就像是在流浪,身上只背著那個從家中帶來的畫筒。

她聽見海浪的聲音,也聽得懂海浪的聲音,像是在催促著她回家,回到最舒服安全的地方。

她不自覺的從喉嚨中發出聲音,“啊……”

範貞綾身體一軟,就這麼跪了下去,海水在她的腳下來回前進著,冰涼而刺骨,既似溫柔撫觸,也像是無情的拍打。

就是這裏了……

這裏就是她的目的地,走了好遠的路,終於走到了這裏。

在這一片沙灘上,冷清寂寥,四周都沒有人,只有範貞綾她自己,可是她竟然看見了當年她與阿勁在這裏玩耍的身影。

那時他們手裏玩著的仙女棒,光亮倣佛在眼前亮起,範貞綾看見了,伸手一摸,卻撲不著。

章勁的笑聲在她的耳邊響起,一聲聲渾厚而低沉,讓她全身的細胞倣佛舒暢的張開,讓她眼裏耳尖不自覺的想繞著他轉。

她是如此的愛他啊!但願自己還能再喊他的名字一次,他的名字,對她而言就是幸福的代表。

她不能說,總能在腦海裏想吧!

“阿勁……我要走了,對不起,這樣傷害你;我真的很愛你,可是現在的我,再也說不出口了……”

跪在海灘前的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她站起身子,雖然覺得暈眩,卻感受到全身輕松。

“阿勁,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願你幸福快樂,找到一個健康的女人,我一定會祝福你的……”

“阿勁……”

就到這裏了,範貞綾站起身,跨出腳步往海裏走去,背上依舊背著那個畫筒,可是就當她的腳步向前走去,直到海水淹沒至她的膝蓋時,她竟停住了,不停向岸邊退去。

眼裏含著淚水……

她捨不得,捨不得帶著這些阿勁的畫跟她一起去,因為在她心裏,這等於帶著阿勁跟她一起走。

範貞綾回到沙灘上,看了看四周,決定就地在沙灘上挖一個洞,將畫埋在沙灘上。

她沒有工具,徒手用力挖掘,挖到雙手都流血了也不停止,終於在沙灘上挖出了一個足以掩埋這些畫的洞。

將畫放入,再填回沙土,半晌後,畫已經消失在她眼前,這樣的場面就夠讓她泣不成聲。

不要捨不得,也不要害怕,她不應該帶走這些東西,這樣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沒有遺憾,也不會不舍……

這一次,範貞綾做好了準備,她再度站起身,往海洋走去,沒有遲疑、沒有停頓,一步一步走進大海。

冰冷的海水攫住她的雙腳,她沒有害怕,再往前走去,海水淹沒至她的腰際,她還是往前走去。

海水繼續向上淹,最後只剩下她的頭露在海面上,頸部以下全部淹沒,此刻的她距離昏厥也只剩下一點距離。

再往前走,一切都結束了……


章勁從酒吧跑了出來,不顧自己還略帶酒意,就開了車離開現場。原諒他,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只是一聽見範貞綾可能尋短,他整個人都嚇醒了。

他的車在大街上狂瀾,愈想心裏愈恐懼,怎麼會?小貞怎麼會這麼傻,為什麼不告訴他……

混帳……小貞說也不能說,要怪的應該是自己,為什麼他沒有發現,沒有發現她的痛苦?

小貞,我求求你不要傻,沒有什麼問題是不能克服的,只要他們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成為阻礙。

他知道,她會傷心、會恐懼、會害怕,但他會陪她,絕對不會離開她,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可能這麼脆弱。

章勁不停在大街小巷穿梭,其間他跑回章家,跑到小貞以前住的孤兒院,但是統統撲個空。

小貞就像是消失在空氣中一般,難以尋其蹤跡。

他發現得太慢……章勁努力要自己冷靜,卻壓抑不住自己的眼眶泛紅。

他想不通,小貞很多事情一定會告訴他,就算她不會說話,咿咿啊啊在他面前發出聲音,他也會察覺她的怪異,可是她竟什麼都不肯透露,寧可自己吞下痛苦。

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有人逼她?

難道是爸爸!

章勁踩下煞車,坐在駕駛座上喘氣,他的胸口很沉悶,幾乎壓抑到快要爆炸,恐懼已經吞沒他的思考理智,現在的他只能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沒有目的,不知方向。

這時有人敲他的車窗,他蒼白的臉轉頭一看,是單文齊他們。他按下車窗,看著他們。“你們一直跟著我?”

“跟很久了。”

章勁沒想到,他太專注於想著小貞的去向,不知道自己被跟著。

高烈宇拍拍他的肩,“冷靜一點,想想看小貞可能會去哪裏,她有沒有很想去哪裏?或是曾經去過哪裏,一直很懷念的?”

“我想不到……”

李富美則想到,“我記得小貞說過,高中時你們曾帶她去一個地方玩,她說很好玩……”

章勁立刻踩下油門走人,幾個男人也展開行動,只剩李富美還弄不懂。她問單文齊,“到底是哪裏?”

“海灘,她可能會去……”投海。

不願多說,單文齊拉著人,趕緊跟上去。

章勁的車在道路上繼續狂奔,方才李富美的話點醒了他,也嚇到了他,小貞可能會去海邊,那是她一直很想再去玩的地方,可是她也可能會在那裏結束自己的生命。

範貞綾,如果你敢這樣做,我真的會恨死你……

等我,拜託你等等我,只要你停一停,你就會發現我不可能放棄你,等一等……請你等一等……

過了一個小時,章勁終於到了那片海灘,他急忙下了車,在夜色中搜尋海灘,沒有發現任何的人。

單文齊他們也到了,一時間四輛車就停在公路路肩上,這時章勁早已經越過小土丘,在沙灘上狂奔搜尋。

他放聲大吼,“小貞,你在這裏嗎?小貞——回答我——”

沒有人回應,這時所有人都加入了搜尋的行列。

章勁不停在四周尋找,愈找,心沉得愈深,淚水也不自覺的掉落。

那種失去她的感覺,已經讓他胸口痛得無法呼吸。

他晚了一步了嗎?

這時章勁卻在不自覺一瞥下,看見海面上倣佛漂浮著什麼,他心一震,定睛一看,整個人像是被雷打到一般。

他直接衝向海裏,向前遊去,甚至可以聽見他大喊,“小貞,你要是敢再向前走去,你就試試看!”

所有人看向大海,終於看見範貞綾,只是她整個人幾乎已經浸在海中,只剩下一顆頭還露在水面上,時浮時沉,景象驚人。

李富美放聲大喊,“小貞——”接著淚水落下。

小貞好傻……

章勁很快就遊到她身邊,這才驚覺這裏已經這麼深,他只要晚一步發現,小貞絕對就是沉下去。

他一把拉住範貞綾,發現她已經昏厥,海水太冰冷,她的身體太虛弱,自然是撐不住。

“給我撐著!”他不在乎自己的淚水不斷落下,“你敢丟下我,我絕對跟著你一起去!聽到沒有?範貞綾,你聽到沒有——”

章勁托著她,將她帶回岸邊,水位愈來愈淺,章勁從遊變成走,從托著她變成抱著她,終於回到岸上,將範貞綾整個人放在沙灘上。

看著她依舊昏迷,章勁用力擠壓她的腹部,將她吞入的水吐出,接著口對口為她注入氧氣,換得她的清醒。

範貞綾從口中吐出幾口海水,嗆咳了一番,身上又溼又狼狽,整個人慘兮兮,卻也顯得可憐不已。

章勁也沒好到哪裏,全身溼透,潔白的襯衫緊貼著胸膛,上頭還沾滿泥沙。可是只要能救回她,一切都無所謂了。

範貞綾張開眼睛,以為自己下了地獄,眼前卻是章勁那張沾滿水卻依舊帥氣十足的臉孔,她不敢相信。

她不是死了嗎?

“啊……”範貞綾喊叫著,淚水不斷湧出,不知是喜悅還是傷心。

看來她是沒死了,可是為什麼要救她呢?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下去,為什麼不讓她安安靜靜的走,就這麼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李富美哭著責備她,“小貞,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會傷心嗎?”

範貞綾依舊是聽不懂,她哭泣著,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她以為章勁會痛罵她,以為他會斥責她。

看來他已經知道她的病了……

可是章勁沒有開口,第一次他不想說話,說話只會刺激她,只會讓她更傷心;他為她心痛、為她不平、為她憤恨,這樣的病太過殘忍,不應該加諸在她身上。

若可以,他願意為她承擔;只是不行,她必須自己鼓足勇氣撐下去,他可以陪著她,要生要死都可以,他都願意陪著她。

只有她能主宰他……他無力救她,只能陪著她。

想到這裏,章勁不禁痛恨起自己的無能,悲傷小貞所面臨的痛苦,他再也忍不住悲從中來,男兒淚不禁滑落,將她攬進懷裏放聲痛哭。

他先是狂吼,接著發出粗嗄的哭泣聲,很多時候他只是哀痛呼喊,他的聲音輕易被海浪聲掩沒,卻如鳴鼓一般撞進範貞綾耳裏。

他的哭聲她聽得懂,不禁為了他的傷痛而震驚,他用哭,訴說了他的情緒,是如此的清楚,每一絲呼吸中夾帶的哀痛,每一縷喘息裏醞釀的悲傷,都比語言更真切的展現了出來。

她聽得好清楚,全部都進入她的耳朵裏,沒有任何的遺漏。原來除了語言,他們還這麼懂彼此的心……

他好痛……

範貞綾張開嘴,“啊……”隨即也是一聲聲的哭泣。

章勁緊緊抱住她,將他所有的思緒都透過身體的接觸傳給她,讓她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感受到他心跳的悸動,感受到他哭泣所造成胸口的喘息,用盡全身力氣去感受。

他要讓她知道,縱使不能說、不能聽,他也仍舊沒有對她關上自己,仍舊開放著自己,對她開放……

倣佛四周都沒有人了,單文齊、李富美、高烈宇與顧鵬飛統統都不在,這個世界裏只剩下他們,他們用淚水、用呼吸、用心跳交談。

過了好久,章勁緩緩推開她,他沒有遲疑牽著她的手,對著她做出手勢,嘴裏則緩慢說著,“跟我回去……”

她還是聽不懂,卻瞭解他的意思,她要跟他走!

範貞綾臣服了,她願意為了他繼續走向未來那個未知的人生。

才站起來,章勁牽著她準備離去,可是範貞綾卻停下腳步,回頭撲到沙灘上,用手挖了起來。

她要把那個畫筒帶走。

章勁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她似乎想要找什麼東西,他幫她動手挖,沒有埋很深,一下子就挖到了,但是雙手也沾滿了沙土,又臟又狼狽。

那是小貞用來收畫的畫筒,只見範貞綾極為寶貝的抱在懷裏,眼眶含著淚水,非常珍視。

她打開畫筒,裏面有著十多幅畫,取出其中一幅,攤開一看,章勁這才知道,這些畫都是她畫他的畫。

範貞綾小心翼翼的把畫收好,緊緊抱在懷裏,看著他,嘴裏發出聲音,“啊……啊……”

他當然不知道她嘴裏說什麼,卻清楚明白她心裏的想法,這畫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就像是他,更是她生命的全部。

章勁再度落下淚水,知道她捨不得帶著畫一起走。她傻,他們都傻,卻傻得心甘情願。

他抱起她,沒打算讓她自己走。

章勁下定決心,這一生就是這樣了,縱使她有這樣的宿命,也讓他一肩扛下,他願意扶持著她、抱著她,走過未來每一個難關。

他不怕累,只要這個女人能恢復往日的笑容,他心甘情願。

他發誓,他要把淚水留在這片海灘,留在這個夜裏,他要帶著彼此,走出今天的黑暗,努力走向明天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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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勁把我救回來了,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啊……這輩子可能就是這樣了,雖然生活在這個大千世界裏,卻形同活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再也無法與外界接觸。

可是,阿勁不這麼認為。

阿勁太好,好到我想到就只能哭……他的深情,我要怎麼還?

阿勁要我把心裏的窗打開,阿勁要我常常笑,阿勁要我繼續畫畫,阿勁在紙上寫給我看,告訴我這些就是我跟外界溝通的工具。

真的嗎?也許可以試試看喔……

因為阿勁說,如果我再把自己關起來,就要打我屁股。

好兇喔……

可是我要謝謝阿勁。

如果這真的是一個殘酷的人生,我也不應該放棄自己,應該接受這樣的殘酷。

我應該用更堅強的意志,在阿勁的深情疼愛下,去衝破所有的難關,去改寫我的命運,扭轉我的結局。

我好傻……

謝謝阿勁,不放開我的手……


那天將範貞綾從鬼門關前救回,章勁沒有帶她回章家,而是將她安置在自己在外的小公寓。

李富美、單文齊、高烈宇與顧鵬飛常常來看他們,展現他們對於章勁與範貞綾的支援,甚至透過他們在美國的人脈,希望能夠提供範貞綾在接受治療上的幫助。

公寓內熱鬧滾滾,單文齊一直在搞笑,高烈宇與顧鵬飛在一旁附和,章勁雖然沉默了許多,顯然是受到範貞綾身體狀況的影響,但是心裏也知道這些好兄弟是想讓範貞綾在這樣的氣氛中,能夠放輕松,因此他偶爾也應個一、兩句。

李富美走出房間,“單文齊,就屬你嘴巴最大,安靜一點好不好?”

只見單文齊這小子嘴巴一閉,整個人像是縮了起來,這樣的場面讓大家哈哈大笑。

章勁走到李富美面前,“小貞怎麼樣了?”

李富美看了看房間內熟睡的人,“睡得很安穩,情緒已經恢復許多,看來你們的搞笑策略發揮作用了。”

章勁看向房內,那個可憐的小女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睡去,他將門慢慢關上,心裏想:睡吧!好好睡上一覺,醒來,一切都沒變,天有他頂著,地也有他踩著,一切都是一樣……

高烈宇拍拍他的肩,“既然貞綾睡著了,那我們來討論正事吧!”

章勁回到客廳,這些好朋友就坐在他面前。

顧鵬飛先開口,“你父親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這幾天,章勁調查了家裏的僕人,終於知道他父親在這整起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他的父親,說是為了他好,竟然逼範貞綾離婚,雖然老頭已經一切都準備好,數百萬美元的贍養費,一棟豪宅,甚至願意安排人照顧範貞綾一輩子,但無論如何,他就是希望小貞離開章勁。

高烈宇倒了杯酒給章勁,“我想,別去怪你父親,既然他不會影響你,就別把事情鬧太大。”

李富美很不滿,“不行!這樣太過分了,章勁,我不懷疑你,但是你們章家這樣欺負小貞,我不能接受!”

想到範貞綾在最脆弱的時候被逼離婚,難怪她會想不開。

章勁拿著酒杯,仰頭飲盡杯中物,他下定決心。“我自有打算,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會決裂,他的父親這樣做,說是為他好,卻重重打擊了他;可是他無法怪父親,要怪就怪自己太固執吧!

他只知道,他要小貞這個女人,寧可拋棄一切,也要留住這個女人。

看向這裏唯一的醫生李富美,“小貞的身體現在怎麼樣?這樣的病能治療嗎?”

李富美想了想,“這個問題比較復雜,我已經請我的老師去找美國專門治療失語症的醫生,過幾天等小貞身體跟情緒穩定一點,再幫她安排一次診斷……至於能不能治療,可以;但是要痊癒,很難。”

退化的腦部無所謂痊癒,只能說減緩退化,她希望章勁甚至是範貞綾都能對這一點有所瞭解,進而做好心理準備。

這時房間內傳來範貞綾翻動身體的聲音,她可能已經睡醒了。

章勁站起身想要進去看看她,這一步步如同千斤重,就像是要走向未來的荊棘道路一樣,充滿許多的不確定及險阻,但他非得走不可,當然小貞也是。

回過頭,看向他們,這些好朋友真的是他生命中的貴人,章勁看向他們,“謝謝你們。”

所有人相視一笑,單文齊拿起酒杯要丟人,“少說那麼惡心的話,兄弟是幹什麼的?有什麼問題我們一定挺你到底!”

笑了笑,是啊!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鼓足勇氣,準備打這場生命中最艱難的戰爭,他要帶著小貞一起戰勝,絕不退縮。

雖然沒有贏的把握,但是也絕不認輸。他相信他與小貞兩個人,絕對擁有比兩個人大的力量。

章勁打開房門,走了進去,身後那群好朋友陸續走人,把時間空間都留給他們。

關上房門,範貞綾正好清醒,看向章勁。

她的眼神脆弱無助,經歷一場生死浩劫,現在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堅強,還是軟弱,是希望,還是絕望。

章勁走向她,坐在她的床邊,將她攬進懷裏,緊緊抱住,並且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裏溫暖熱燙,迅速溫暖了她的冰涼。

其實範貞綾不知道,她一直是他的動力,不管是在求學時候吸引他上學,催促他出國念書,敦促他努力工作,都是因為她在他的背後。

可是他卻忽略了她……

範貞綾感受到他不斷灌注入她體內的溫暖,此刻的她既感動卻又充滿歉意,甚至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想起自己的未來,因為自己還活著,必然會與阿勁緊緊糾葛,連帶讓他陷落,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真是苦不堪言。

她知道自己自私,貪戀他的溫暖,但心裏確有一絲聲音在吶喊,請他放開她,不要再牽掛她,讓她走吧……

範貞綾掙紮著,想逃避他的溫暖,眼眶再度溼透,淚水緩緩滑落,可是章勁說不放就不放。

“啊……”她輕輕喊著,喉頭裏既苦且澀,他愈深情,她愈無法承受,心不斷的拉扯,更為了他的癡情而痛楚。

章勁沒有使太大勁,只是這樣抱著她,用他的溫暖軟化她。他要逼她體認到他的存在,逼她承認她丟下他的行為是自私的。

他們說好要一起走的!難道那個時候相守的話都是放屁嗎?

不可以,不可以丟下他。

“嗚嗚嗚……”

章勁還是沒有說話,就這樣抱著她,只是他的嘴裏竟開始輕輕吟唱不知名的歌曲,“愛就是一起到老,說好手不能放掉,只要在一起,什麼都好……”

他的音調怪異,事實上這是他自己瞎編的歌曲。

學生時代有一次範貞綾聽到一首很喜歡的歌,章勁就很花癡的自己改編詞,唱給她聽,藉此示愛。

範貞綾一聽到熟悉的旋律,淚水便不停的掉落,這個旋律她記得,那個時候他邊唱,她還一直哈哈大笑。

可是現在聽來好辛酸,她竟然忘記這樣子的誓言,想要拋下他,可是她也不想,她也不想啊……

“啊……嗚嗚嗚……”抽咽聲不斷。

“愛就是一起哭、一起笑,很多時候,一個微笑就了,不用說,心裏已經知道……”章勁頓了頓,貼著她的臉,任由自己的淚水與她的相融,滑落兩人的臉頰掉落至身上。

淚水很燙,但心更滾燙。

範貞綾想起好多往事,想起他們彼此之間的連結是多麼的深刻。

她錯了,她不應該扔下他,不應該讓她一個人陷在這樣的痛苦,原來她是這麼自私,事實上她只想到自己的痛苦,無暇再去在乎他。

她的愛是自私的,他的愛才是真的。

“愛就是絕不逃跑,如果你累到走不了,就一起牽著手,永遠睡著……”

範貞綾不再掙紮了,她緊緊回抱住章勁,安撫他,也安撫自己。他的歌聲真難聽,可是每一個音符都打進她的心裏。

對啊!他們有這麼深刻的一份愛,她沒道理放棄,只留下他遺憾。

阿勁,謝謝你。

她會鼓起勇氣,她一定會的。

歌聲結束在淚水,結束在兩人的深吻中,身後突然模糊了起來,走過多少的來時路,他們統統不記得了,眼裏看的、心裏想的,只有未來,只有彼此。

愛就是最好的語言,就算聽不見看不見,也懂……

“這樣就好,只要這樣就好,只要有愛,一切都好……”



範貞綾休息三天後,章勁帶著她回到章家,他已經下定決心,這一趟回來,可能是短期內最後一次回章家。

他帶著範貞綾收拾房內的行李,包括她最喜歡的畫作以及繪畫工具,甚至一一向僕人道別。

他打算帶著小貞離開,順便自己出去闖天下。

這不是報復,能重新帶回小貞,章勁已是心滿意足,此刻的他非常感謝上天,對於父親,也多了許多包容。

一個為了他好的人,縱使他不知道父親真的要的是什麼,他也沒有理由去責備對方。

他已經是個成年人,脫盡年少時的張狂氣焰,更在經過這些事之後,他更懂得感恩。

帶著妻子,章勁進了父親的書房,他的手始終牽著範貞綾,不曾放開。

看到這一幕,章父也已經知道兒子的決定。

事實上,得知範貞綾跑去自殺,章父心裏也充滿自責,他只是想讓兒子不受拖累,卻沒想到會害到一個單純無辜的女人。

從得知消息那一刻起,他就認錯了,可是現在看來,他可能留不住這個兒子了……

章勁放下手邊的行李,卻沒有松開妻子的手,他直接看向父親,眼神清澈純粹,沒有絲毫怨懟。

一旁的範貞綾則不敢看向章父,心裏隱約有著一絲歉疚,都是因為自己,才會讓阿勁跟他的父親變成今天的局面。

她開始跟阿勁溝通,用筆,或是比手畫腳,或是用聲音咿咿啊啊,說也奇怪,跟阿勁溝通異常順暢,或者是因為阿勁本來就有點鬼靈精怪,有時候她還不用很費力的寫,他就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藉由這樣的管道,範貞綾知道了阿勁的決定,不免為他心疼且遺憾起來,若不是為了她,他需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雖然他一直強調,他是為了自己的抱負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她知道,他想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爸!”這倒是章勁長大以來第一次不叫老頭,顯見他的認真,“我決定帶小貞離開這裏。”

章父震動了一下,雖然心裏已經有數,還是免不了有點感傷。這個兒子是他最驕傲的兒子,血液裏與他一樣有著能衝、敢衝的性格。

“事實上,我知道我不可能離開章家的,我永遠是章家的子孫,也是你的兒子。”章勁笑了笑,藉由握著範貞綾的手,給自己力量。

看著父親,他繼續說:“我要離開章氏集團,帶著小貞出去,建立我自己的事業,建立我自己的人生。”

章父嘆息,“我知道你是因為貞綾的事情在怪我……”

章勁打斷他,“那件事我雖然心裏很不滿,但我沒有怪你,你是出自於關心我,可是卻傷害到小貞。”

“我不會再這樣做了。可以請你不要……”章父懇求著,希望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做出些什麼來彌補。

“爸!我的心意已決。事實上,會讓我做出這個決定,主要還是因為章家的企業已經無法滿足我。”

“什麼意思?”

章勁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從小我就看著你一手創業,心裏其實非常羨慕,雖然繼承你的公司,我可以省掉不少力氣,卻無法滿足我的野心,爸!我以為你應該很懂得這種感覺。”

章父無奈,他就知道兒子會這樣想……

他們都是很有雄心的男人。

“這要怪你,把章氏集團搞得這麼好,一點問題也沒有,除了整並分公司的問題還有點挑戰性外,在這家公司工作真是無聊透頂。”章勁說著笑,試圖讓氣氛放鬆。

章父也被他誇張的語氣給惹笑,父子之間突然拉近許多。

“還有一點,爸,我想離開也是因為章家對小貞並不是一個好的環境,我想要帶她出去,接觸外面的世界,現在的她失去了語言能力,她很自卑,我想要讓她接受外界的刺激。”

緊緊握著她的手,一直保持沉默的範貞綾知道他在說她,甚至不用交談,她就知道他在關心她,臉上不禁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我攔不住你了?”

“以什麼身分?”章勁笑了笑,“如果是以父親的身分,你幹嘛攔我?我並沒有離開,以後三天兩頭還會回來看你;如果是以章氏集團總裁,那我想你去請專業經理人,說不定還比我有用。”

“哈哈哈——”

章父大笑,章勁也笑著,看著兩個人似乎相談甚歡,範貞綾臉上也泛起微笑。她本來就不希望阿勁跟他的父親決裂,看來阿勁真的很厲害。

章父笑著,“身為一個企業經營者,你就是我最想用的經理人,照理說我不應該放過你;可是身為一個父親,你是我最驕傲的兒子,好吧!你去飛吧!偶爾……回來看看我就好了。”

章勁眼眶一紅,“放心!就算我出去沒成功,我也會回來分家產的。”

又是一聲聲大笑,企圖掩蓋悲傷,章父看著媳婦,想起自己做錯的事情,不禁感到一陣歉意。“孩子,請你告訴貞綾,就說我很對不起她。”

章勁眨眨眼,“你怎麼不自己告訴她?”

“可是她……”章父沒說完。

她不是聽不懂嗎?

“用寫的、用說的,用比手畫腳,她一定會懂。”

章父在紙上寫下,“對不起!”

範貞綾一看,眼眶瞬間溼紅,趕緊鞠躬加點頭,淚水也不停掉落。

她不是悲傷,而是喜悅,她終於獲得爸爸的體諒了!

體諒她此生再也不想松開與阿勁緊握的手,就算是拖累他,她也要繼續自私下去。



離開章家後,章勁還沒針對未來創業的方向作思考,就得面臨高烈宇與顧鵬飛等人的挖角,希望他到他們的公司上班。

他心裏碎碎念:這兩個人是白癡嗎?他就是想要自己創業,才會離開章家啊!

但他無暇顧及這個問題,因為目前他的重心是深入瞭解關於失語症這項疾病。

那天下午,李富美從美國請來兩位專家,再加上臺灣方面的醫生,共同為範貞綾會診,希望更正確的診斷出她的狀況。

章勁很緊張,相較之下,範貞綾就鎮靜多了。

她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疾病,而是她是所有人當中對自己的身體感受最強烈的人,是好是壞,她早已獲得最清楚的感知。

幾個知名醫生一字排開,為範貞綾做各項檢查,診斷室內安安靜靜,章勁屏息在旁等待結果。

這群醫生間先到一旁開了個小會議,整合所有人的意見,趁著空隙,章勁蹲在範貞綾面前,又是遞水,又是送吃的,簡直像是聯考時陪考的家長一樣,緊張得不得了。

範貞綾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希望他不要緊張;章勁扯唇一笑,摸摸自己的心臟,假裝心臟跳動很快,快受不了了,惹得範貞綾大笑。

“怎麼可能不緊張?”

李富美不解,“你在跟誰講話?”

章勁白了她一眼,“小貞啊!這裏還有別人嗎?”

看著兩人間一副默契十足的樣子,不用講話都能瞭解彼此心意,李富美心裏非常欣慰,她再一次確定,小貞很幸運,已經找到她的聿福。

這時,醫生回到診療問,所有人再度坐在範貞綾面前,一字排開。他們的臉上看不出病情的樂觀或悲觀,或許醫生們已經看慣生死,已經習慣不將好壞寫在臉上。

章勁急忙發問:“請問我的妻子狀況如何?”

這時,一名四十多歲的外國男醫生,竟然拿出一朵鮮紅欲滴的玫瑰花,送給了範貞綾。

範貞綾看著那朵玫瑰花,臉上綻放洋溢的笑容,那樣的笑容很美,很真切,如此的耀眼動人,倣佛她的整個世界,都因為這朵花而光亮了起來。

可是,現在換章勁不爽了……

那個男醫生送花給他的老婆,他的老婆還笑得這麼開心。現在是怎樣,當他這個正牌老公不存在啊?

“現在男醫生都流行勾引女病人啊?”

章勁酸得很,一旁的李富美不禁撫額大嘆,“章勁,你不要這個時候在那邊吃醋好不好,很難看耶!”

“是怎樣!別人送花給我老婆,我不能吃醋是不是?”

章勁聲音很酸,酸到連範貞綾都發現了,她不好意思的看看眼前的醫生,然後拉了拉章勁的衣服。

“啊……”

章勁沒轍,“好啦!最好是別的男人送花給你,我都不能吃醋啦!”

範貞綾知道他在耍小孩子脾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於是她將自己手裏的花送給章勁。

只見這家夥像是學過川劇變臉一樣,立刻眉開眼笑,高興得要飛上天了。“好!你們繼續,繼續。”

開玩笑,老婆送花給他耶!

一旁的老醫師看著這對年輕夫妻的相處,感到趣味橫生。

這時一名說中文的醫生說話了,“希望不會打擾你們恩愛……其實送花,只是想表達一件事,那就是除了語言,還是有很多可以使用的溝通工具。”

章勁立刻嚴肅了起來,“你的意思是,小貞可能不會再說話了?”

章勁一針見血,眾醫生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願意講出這個殘酷的事實,最後則是由李富美代勞。

而所幸,範貞綾已經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也省得再次受到打擊。

“小貞左腦兩個區域出現明顯的退化,並且持續進行。我們想過各種方法,開刀,電磁穿顱治療,或是用藥,但是危險性過高,而且無法確定效果,因為我們認為,小貞腦中語言區域的萎縮似乎已成為大腦發展的一部分,除非大腦停止發展,否則萎縮也將持續。”

章勁聽著,沉默不語,雙手不由自主的輕放在範貞綾肩上,安撫她,也給自己力量。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也有了心理準備,就算是最糟的狀況,他也要撐下去,要與小貞一起衝破難關。

那名醫生繼續開口說:“其實倒可以不要太灰心,人體的大腦很復雜,會有什麼樣的發展我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千萬不要放棄。”

“我不會放棄。”章勁不顧眾人在場,吻了吻範貞綾的臉頰,惹得她臉頰緋紅,“只是我到底該如何讓她振作起來?”

“我想,持續的學習是很重要的。”

“學習?”

一旁有人說:“她具有不錯的繪畫能力,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她對於與圖形有點類似的文字,還存在著判讀能力。可以從這一點下手,不要太快放棄,可以教她寫字,就像是學習畫畫一樣,把寫字當成畫畫。”

醫生點點頭,“這很重要。她應該不斷學習,不斷的給她語言刺激,讓她聽別人說話,自己也練習發聲,我必須強調,這很重要,因為語言能力的退化,最後很可能會導致聽力與發聲能力消失,也就是真的變成聾子或啞巴。”

章勁全身緊繃,範貞綾感受到了,輕輕在一旁安撫他。

章勁拍拍她的手,感謝她的扶持。

另外一名女醫生繼續說:“首先,要恢復跟別人的溝通,我個人建議,就趁著她還剩下些許閱讀能力時,讓她學習唇語,透過唇形,加上對於意義的認識,兩相連結,毋須拘泥於語言,慢慢的她可以瞭解別人話裏的意涵,或許無法全部瞭解,但至少知其一二。”

李富美想到,“我想手語也可以,只是在學習過程中,因為不懂語言,會比較困難,需要多做講解。”

章勁反應很快,“也就是多用肢體語言就對了。”

“沒錯!”老教授語重心長,“其實人類最初一開始,也是沒有語言的,但是透過眼神、透過肢體動作、透過聲調高低,都可以清楚傳達自己的意思。”

“對啊!沒有道理不會說話,就不能溝通了。”章勁喃喃自語。

他們要用心來溝通,要用彼此的情感來溝通,他相信她會懂他,他也能懂她,用心來交流,便不在意會不會說、能不能說。

這時,章勁拿起一張紙,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阿勁;接著他轉向範貞綾,對著她,指著紙上的字。

範貞綾看著字,很高興,那是阿勁的名字,是她最熟悉的名字。

章勁指著自己的唇,示意要範貞綾模倣他的唇形,接著念著自己的小名,“阿勁。”

“啊……”

章勁很高興,“很好!第二字是勁……”

“……”

“阿勁!”

“啊……”

“阿勁!”他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試著,練習著,教著,不在乎她是否說得正確,只希望她試試看,就算不會說,也能發出聲音。

範貞綾很努力模擬他的嘴形,發出聲音,“阿……印……”

章勁高興得快要跳了起來,現場所有人都很高興,一旁老教授摸著下巴,“學習能力很好喔!”

章勁高興的對範貞綾又親又抱,他以為他再也聽不到她親匿害羞的叫他了。

“很棒!再一次,你會愈說愈好的。來!阿勁!”

“阿……印……”

“阿勁!”

“阿……濟……”

“阿勁!”

“阿……勁……”

章勁眼眶一紅,不由自主的激動落淚,能從她口中聽見她再叫他,真是太好了,他已經無所求了。

小貞,你讓我好驕傲、好驕傲。

接下來我會陪著你去走這段學習之路,我們一起努力,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們都不後海。

因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聽見我心裏的聲音在悠悠的說著,我愛你,小貞,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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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老實說,我還在等,等待關於我生命中這個最大難題的最後答案,答案是喜選是悲,現在我還不知道,可是我還在等。

我以為我不會有這樣的勇氣、不會有這樣的動力,來打這一場我生命中將是最漫長、最艱辛,也不知何時結束的戰爭。

都是阿勁,給了我力量、給了我信心、給了我愛,甚至親自陪我上戰場,掩護我、支援我。

我甚至想,就算我最後不幸戰敗了,也是值得欣慰的。因為有一個人永遠都不會離開我身邊,那個人就是阿勁。

我開始學習,聽聲音、聽語調、讀唇語、看文字、寫文字,發聲,模倣唇型說話,寫字,我進步得很慢,可是每學會一個字、一句話,我就覺得好快樂、好滿足。

感謝上天啊……

我已經不在乎我最後會走向哪裏了,從這一刻起,我只在乎身邊陪著我的人,每一個人,每一個笑容。

我會為了他們用力的活著,縱使最後聲音在我耳中滅盡,在我口中消失,我依舊不會退縮,我會坦然以對,等待生命最終的答案。

阿勁,還有許多的好朋友,最後,還有四個可愛的小男生……

謝謝你們……

 

章勁帶著範貞綾展開他們的新生活,住進一間還算大的公寓,兩人已經決定,要這麼一起走過接下來數十年的生活。

此外,章勁決定開創自己的新事業,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夥伴,也就是單文齊,兩個人當初在美國就對於網路服務事業很有概念,難兄難弟簡直一拍即合,再加上高烈宇與顧鵬飛的出資讚助下,兩人著手開始推動他們的新企業。

草創時期僅兩人員工,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章勁,既要照顧範貞綾,也要兼顧公司,真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可是這時候,卻也展現出他超高的能力,一一將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

現在的章勁不管事業野心多麼大,那都是為了給範貞綾一個更好的生活,所以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錯置重心。

他的重心,就是他與小貞的一切。

他非常重視醫生交代的學習治療,要藉由不斷與她以語言打交道,刺激活化她的腦部,減緩相關部位的退化,因此他親自帶著小貞聽、說、讀、寫,簡直像是個國小一年級學生的老師,那樣的循循善誘、充滿耐心。

李富美幫忙請來了一位專門教唇語的老師,讓範貞綾學習唇型,由於她的情況特殊,老師必須先將文字寫下給她看,然後念一遍,讓範貞綾模擬發聲。

但是有時候,範貞綾也看不懂文字時,老師就會拿起實物,告訴她這就是花,就是電視、這就是冷氣機……

阿勁也沒閒著,每天他都會閱讀報紙給她聽,邊念邊罵時事,然後會不停跟她說話,接著就會帶著她練習唇語,讓她能夠判讀別人在說什麼。

“我先念今天的報紙新聞,因應國際原油價格上漲,各類油品淩晨過後各調漲一元,創下三個月來最高漲幅……媽的,這些石油公司真是吸血蟲,明明知道石油影響物價,說漲就漲,如果說他們營運虧損,漲價也就算了,偏偏每年石油公司發的年終獎金、考績獎金,還有CEO的獎金,幾乎都高得可以養活整個非洲的人,真是太可惡了,不改善內部經營績效,只要一虧損,就把腦筋動到我的荷包,這種行為跟小偷有什麼差別……”

範貞綾聽不懂,當然聽不懂,只聽見他的聲音在她耳裏進進出出,她燦爛一笑,好喜歡阿勁的聲音。

可以安定她的心……

章勁拉裏拉雜說了一長串之後,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多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抱歉!”比出一個敬禮的姿勢。

範貞綾懂他的意思,對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手。

章勁放下報紙,準備繼續進行第二階段。“我叫你寫的東西,寫好了沒?”用手比出寫字的動作。

範貞綾懂他的意思,用力點點頭,從桌上拿起一份作業本,上頭寫滿一頁的文字,每一句話都是重復抄寫。

章勁看著,字體雖然歪斜,好幾個字都不工整,“好棒!小貞,你寫得非常好喔!”比起大拇指,大大的稱讚一番。

抄寫的內容很好笑,竟然是“阿勁是大帥哥”!這分明是在進行洗腦。

“非常好,現在讓我來教你怎麼說出這句至理名言。”指著自己的唇,“阿勁……”

“阿……勁……”他的名字,範貞綾已經朗朗上口,記在腦海裏了。

“非常好。阿勁是大帥哥……”

“阿勁……”

“大帥哥?”

“大……”

“帥哥?”

“衰……哥……”

章勁哈哈大笑,“什麼衰哥,真的會被你說成衰啦!”

範貞綾也跟著哈哈大笑,這時電鈴響起,範貞綾主動跳下沙發,跑去開門,一票人陸續進來,有李富美與單文齊,還有高烈宇與顧鵬飛。

“你們這些家夥來幹嘛啦?”

李富美左看右看,檢查範貞綾有沒有再受委屈,範貞綾很高興的拉著李富美跳來跳去。

好棒,富美又來看她了,現在她有好多朋友喔!

“來看你有沒有欺負小貞。”

“你少放屁,我疼小貞都來不及了。”

範貞綾拉著李富美,“美……”希望她不要跟自己丈夫吵架。

聽見小貞叫自己,李富美很是激動高興,現場所有人都開心笑了,範貞綾的進步真的很快,雖然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但是這已經是很好的開始。

章勁上前將老婆拉回,“小貞,我們繼續,不要理這些人,來,看著我的唇型,阿勁是大帥哥……”

單文齊蔑笑,“你惡不惡心啊?”

裝作沒聽見,“來,小貞,阿勁是大帥哥。”

“阿勁……大……衰哥……”

所有人又是哈哈大笑,單文齊笑到快要翻過去,“阿勁,我看你是大衰神啦!什麼大衰哥!貞綾實在太棒了,竟然還可以損你。哈哈哈——”

章勁竟然一點也不生氣,跟著哈哈大笑,只見範貞綾也不好意思的摸摸頭,笑了笑。

她跳下沙發,想要進廚房。

章勁喊住了她,“小貞?”

範貞綾透過語調與發聲,已經相當熟悉這是在叫她的名字,話語結束時音調上揚,顯見這是個問句,阿勁大概要問她,要去做什麼?

範貞綾回過頭,一手假裝提著東西,另一手做成杯子,擺出倒東西的樣子,這很明顯是要去倒水,然後她就進了廚房。

“幹嘛這麼麻煩,對付這些家夥,叫他們滾出去就好!”

單文齊踢他一下,“貞綾可比你善良,我看她根本是被你騙了。”

章勁聳聳肩,一副不想否認的樣子,就是要有他這種人,才能襯托小貞的美好。

高烈宇笑了笑,“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

“還不錯,跟小貞溝通沒有我想像中的難,我們好像心有靈犀一樣,不用說太多,就能瞭解彼此的心意。”

“還心有靈犀的,真是惡心。”單文齊雖然笑說著,心裏卻給這個好兄弟無限的祝福。

這時,李富美開了口。“你不打算跟小貞生孩子嗎?”

章勁一愣,這個問題觸碰到他目前最不敢碰觸的問題,小貞的狀況他不清楚,生孩子一來怕小貞無法照顧,二來不知小貞的病……

他寧可不要孩子,也不想將來生下出現同樣疾病的孩子,小貞和自己會心碎……

李富美點點頭,“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事實上,早在小貞來找我時,我已經幫小貞做過檢查,前一陣子我將小貞的血液送往美國做檢驗,也確定小貞的基因並未受損,事實上,你們可以放心生孩子。”

章勁眼睛一亮,“真的嗎?”

“當然!事實上我想,如果你們有孩子,小貞在學習語言上會更方便,因為剛出生的孩子也會學習語言,母子一起進行,感覺挺不錯的,說不定效果會很好。”

章勁點點頭,接受這個提議,心裏想,今天晚上就開始吧!

這時範貞綾端著幾杯飲料來給幾個客人喝,放下盤子後,李富美拉過她,兩個人比鄰而坐,相視而笑。

心裏有許多激動的反應,突然都不用說了,彼此心裏都可以感覺到。

“小貞,你好不好?”

“好……不……好……”她學著李富美的唇型,說出她的問句。

李富美眼眶一紅,很是高興,緊緊抱著範貞綾,替她欣慰。一定可以的,未來一定有機會,小貞可以獨立開口說話。

單文齊也湊上來,“貞綾,看我的唇,阿勁是大衰神……”

“阿勁……大……衰……哥……”

“哈哈哈——”

章勁火大,“單文齊,你給我滾出去。”

“為什麼?貞綾也是我們的好朋友耶!我也希望她會說話啊!”

“我不管,你們該回去,把老婆還給我!”

“少來!”

沒人理他,氣得章勁今天休假在家陪小貞的計畫全部泡湯,希望這些人晚上前一定要回去,不然他要怎麼展開造人計畫。

趕快來生個小孩吧!生完小孩,小貞忙於照顧孩子,這些損友大概也不好意思來打擾。

章勁不停撥著如意算盤,嘴角浮現出滿意的笑容。很好,就這麼辦……


時光荏苒,在手裏不斷流逝,七年時光瞬間過去了,章勁與範貞綾愛的小窩,也從一間公寓搬到了天母的豪宅。

七年來,範貞綾生了兩對雙胞胎,四個男生,兩個六歲的兒子是哥哥,兩個四歲的兒子是弟弟,家裏瞬間開始熱鬧了起來。

章勁是家中第一號大嘴巴,四個兒子則是四個小嘴巴,只要五個男人一開口,大概永無安寧。

可是範貞綾很幸福,她開始學習做母親,對於一個語言能力有障礙的人,這真的是一件難事,可是章勁鼓勵她、幫助她,讓她有勇氣帶著四個孩子一起成長。

有了孩子之後,那種母愛漲滿了她的胸口,每每看著孩子可愛的面容,她總會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的畫裏不再只以章勁為主,她開始畫孩子、畫全家人,將她心目中那種幸福的滋味,統統透過畫筆呈現出來。

隨著時間與年歲,她的畫開始趨於成熟,展現出歷經風霜過後安詳的神採,也因此,範貞綾開始吸引畫壇人士的注意。

但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成名,只知道她會畫畫是因為她感到幸福,而想將這種幸福的感覺留下來。

她的學習語言之路並未停擺,而且隨著生了孩子,反而還多了幾個小老師,這些兒子也開始教她說話。

這剛好相反,別人家都是媽媽教孩子說話;可是在章家,卻是母親帶著一臉的微笑,聽著看著幾個小毛頭,教她說著童言童語。

“媽媽,電話。”小兒子指著沙發旁邊的電話,再指指自己的唇。

“電……話……”

大兒子拍拍弟弟的頭,“這個媽媽早就會了啦!拜託你好不好。”

“那要教媽媽什麼?”

“對啊!媽媽好厲害,媽媽都會了啦!”

“不要吵,我想想看嘛!”

“不然教媽媽顏色好了。”

“好耶!好方法,這個比較好學,媽媽會比較輕松啊!”

範貞綾微笑看著眼前四個彼此交頭接耳,不停商量的兒子,心裏柔得快要滴出水,幸福得倣佛要發出光芒。

接著大兒子與二兒子拉著媽媽到了家裏庭院的草地上,三兒子幫媽媽倒杯水,四兒子幫媽媽在地上鋪上野餐用的墊子。

就在這樣的場景中,微風輕輕吹來,舒服得讓人想睡覺,幸福得讓人想永遠沉浸在其中。

大兒子指著草地,“綠色。”

“綠……色……”

二兒子指著天空,“藍色。”

“藍……色……”

三兒子指著雲朵,“白色。”

“白……色……”

四兒於指著範貞綾的頭發,“黑色。”

“黑……色……”

“媽媽好厲害喔!親一個。”大兒子主動給範貞綾獻上香吻,動作非常迅速,顯然像是策畫許久一樣。

其他的兒子一見到可不服,統統都想要,於是幾個小毛頭像子彈一樣統統衝向範貞綾,幾乎要把她撞倒。

範貞綾張開大大的手臂,將所有兒子都抱進懷裏,眼裏凈是幸福的笑意。

她好滿足,真的,她好幸福,就算說不出來,就算還是聽不太懂,可是透過唇語,她逐漸明瞭旁人的話語。

都是因為阿勁,還有這些孩子,帶著她一起學習,現在的她就像是海綿一樣,每天都期待吸取更新的東西,將自己完全掏空,重新裝填。

“媽媽,愛你喔!”

幾個兒子用雙手擺出心型的手勢,向母親送去;範貞綾笑得好開心,嘴裏也發出聲音,“愛……”

幾個兒於高興大叫,“哇!媽媽說話耶!好棒喔!”

“對呀!”

“媽媽太厲害了,來!媽媽,香一個。”

這時,一旁傳來男人的暴怒吼叫,“你們這些乳臭未幹的小鬼,要霸佔我老婆到什麼時候?”

原來是章勁,他看著兒子纏著自己的老婆,想起小貞已經好幾天晚上都陪兒子們睡,放他獨守空閨,心裏就悶到極點。

兒子們繼續霸佔媽媽,“媽媽,爸爸好兇喔!”

範貞綾拍拍兒子,又給了老公一個安撫的眼神。

別對孩子這麼兇嘛!

章勁氣悶,“誰教他們只會霸佔你。”

範貞綾讀唇,懂得他在說什麼,這男人真的很愛跟孩子計較,也不想想,她會疼愛孩子,也是因為這是她幫阿勁生的孩子。

章勁無奈到快發瘋,想想他縱橫商場,自行創業表現亮眼,沒幾年就發行上市,獲利頗豐,可說他一輩子都不做虧本的生意。

可是當初他算計錯誤,沒想到生了兒子,老婆更沒時間陪他。

我苦啊……

對照老獅子的頹喪,小獅子們可是高興得很,至少在他們長大前,可以繼續霸佔媽媽。

但不管是老獅子,還是小獅子,對於範貞綾的愛,都是確定的。


經過十數年的光陰,許多事情慢慢都改變了,許多人慢慢也消失了,但是存在的依舊存在,而且愈來愈深。

本來以為這往後的日子會非常難過,可是真的在其中過活,會發現一點感覺也沒有。

日子在過,彼此扶持,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孩子長大了,歲月流逝了,生命的齒輪不斷轉動,沒有回頭,也不會回頭。

曾經他抱怨過她總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可是慢慢的他體會到,他,乃至於他們的孩子,都是她的重心,更是她努力下去,全力以赴打這場生命戰爭的動力。

對他而言,也是如此啊!

他們不知道這場戰爭打到現在,他們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可是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沒有放棄過。

小貞……我的小貞,是我最愛的女人,此生我只為她奮鬥,只為她而戰,到生命最後一刻,也不改變。

“董事長,記者會要開始了!”

章勁坐在辦公桌後面,與單文齊聊著天,這家他一手創立的公司,他交給了單文齊管理,幾年前父親去世,他還是回到了老路,接掌章氏集團。

沒差,年近五十的他已經完成人生中最大的夢想,也就是創業,接下來,他也該覆行責任了。

單文齊笑了笑,“開記者會表明心跡啊?”

“胡說八道什麼?”

穿起西裝外套,單文齊看著他,突然覺得愛情力量大,讓眼前這個衝動的男人成為一個成熟穩重的企業領導人。

“那個女人真的瘋了,竟然當著媒體面前批評貞綾,難怪你會動怒,連富美昨天在家裏都暴跳如雷。”

附帶一題,李富美嫁給了單文齊,這可真是全天下最不可思議的組合,嚇掉了許多人的下巴,不過這就按下不表了。

“你打算怎麼做?”

“你看著!”章勁笑了笑,走出大門,幾個經理與秘書陪在一旁,一同走向會議室。

會議室內擠滿媒體,顯然都對章勁今天晚上的發言感到興趣。

事件起因於一名企業女老闆對章勁相當愛慕,大膽示愛,甚至還批評罹患失語症的章夫人範貞綾是個啞巴,配不上章勁,因此各界都想知道章勁的反應。

聽說章勁怎樣都好,就是不可以批評他老婆。

章勁坐了下來,開啟麥克風,“感謝各位媒體朋友今天到這裏來,我還挺訝異的,你們對於我的家務事以及我的私事,顯然比對國家大事還要有興趣,讓我受寵若驚。”

這時,章勁的四個兒子身上穿著的學校制服都沒換下,就拉著範貞綾從記者會門口鑽了進來,一旁跟著緊張兮兮的章家僕人。

範貞綾不好意思,從沒出現在章勁的公司內,要不是幾個兒子非要拉著她來,她大概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對她而言,為幾個月後要舉行她的個人畫展做準備,說不定還比較有意思。

可是一進了會議室,就看見章勁坐在上頭,拿著麥克風,氣定神閒指揮若定的模樣,吸引了她。

他一向都有這樣的魔力……

章勁沒注意到妻子已來,只是逕自把想說的話說完,他對著現場所有記者說道:“我直接說主題,省得你們太晚下班。”

現場一陣大笑,“對於近來有家企業的女老闆,批評我內人,我要表達最深切的抗議,她沒有資格這麼說,對於這件事情,我請公司研議與對方斷絕一切往來,我們不幹涉別的公司內部營運,但只要這個人在位,我們就不會跟這家公司合作。”

他說得果斷、說得堅決,範貞綾都看見了,臉上沒有太多笑容,心裏百感交集,只知道他又在捍衛她了。

一名女記者舉起手發問,“董事長,聽說夫人是位失語症患者,冒昧請問她目前是否真的不會說話?”

章勁本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怕丟臉,而是不想給人家炒作話題的機會。

可是就在一瞥眼,他看見了會議室最後方的妻子。

範貞綾的臉上帶著笑容,很淺,卻足以溫暖他的心,也因此,章勁不由自主的開口回這個問題。

而範貞綾更透過章勁的唇,隱約瞭解他說的內容。

“我內人確實是一位失語症患者,可是在我心目中,她其實是世界上最聒噪的女人。”

現場一陣騷動,所有的人面面相顱,會議室後頭的範貞綾更是笑了笑,她的兒子們也笑了笑。

大兒子小聲跟弟弟們說著,“老爸真是很有種啊!也不怕媽媽晚上回家教訓他,罰他跪算盤。”

範貞綾沒聽到兒子們說的話,她的眼神逕自穿越眾人,與臺上的丈夫四目相接。

章勁繼續說:“她很聒噪,她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卻有最多變的表情、最燦爛的笑容,擁有各種親密的肢體動作……”

他的眼睛發亮,似乎在感謝上天賜給他這樣的女人。“很多時候,她只是安安靜靜看我說話,給我一個笑容,或是一個皺眉;給我一個眼神,或是噘一下嘴巴,裏頭已經是千言萬語。”

範貞綾的眼睛裏也閃著淚光,她倣佛全然瞭解他在說什麼,心裏跟著激昂不已。

“有時候我累了,她什麼話也不說,直接伸出手幫我按摩,拍撫我的背部與胸口;有時我生病,她會坐在床上,安撫我讓我入眠;有時候我們吵架,她會用哭泣來回應我……”

歷歷在目,許多過往的一切,都浮現在眼前。他們一起走過的一切,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每天下班,我最等待的就是回到家裏跟我的妻子一同進餐,她會煮好每一道菜,等著與我共進晚餐,聽我嘮叨一整天的事情,最後給我一個擁抱,為我儲備隔天的力量……”

現場所有人屏息聆聽,都為章勁的深情,以及他口中的幸福場景所震動,沒有人敢說話,鴉雀無聲。

“老實說,如果這樣一個擁有多種表情、擁有各種笑容,擁有一切溫柔姿態的女人不能算聒噪,那我不就知道到底什麼叫做聒噪了。”

所有人一笑,章勁也跟著笑,卻將笑容傳達給站在遠端的妻子,他的笑容不及她的千百分之一。

“夫人是位國際知名畫家,暑假就要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行個展,您的看法呢?”

“基本上我是個美術白癡,只要我老婆別把我沒穿衣服的畫拿去展覽就好了。”

現場又是一陣大笑,這時章勁站起身,“今天謝謝你們,聽我發了這麼長一段牢騷。”

他走下講臺,從側門離開會議室,卻繞了個彎,轉到後頭,見到他的妻子範貞綾。

牽起她的手,不顧小獅子們的嘲笑,章勁帶著妻子走出公司,不知道走向哪裏,也不在乎走向哪裏。

她笑著,也緊緊反握住他的手,眼裏、眉尖凈是幸福的感覺,這條路走來或許辛苦,但是感謝有他。

“幸福嗎?”

她看懂那兩個字的唇型,也跟著說,“幸……福……”

她的話語更不清楚了,字與字間的間隔也拉得更長,有時候甚至只能發出單音。

看來是真的了,不論經過再多年的學習治療,依舊無法躲避她徹底失去語言能力的那一天。

他為她心疼,卻更堅定要帶著她一起走的念頭。

這場戰爭,他永不認輸,因為愛終將帶領他們走向前方,走向下一站,或許在那一站裏,他可以再度聽見她美妙的聲音,聽見她喊著他的名字。

此刻雖然存有缺憾,但能夠聽見幸福的心跳,能夠聽懂幸福的真諦,那就夠了。

他們都該滿足了……
尾聲     

終於,這場戰爭,我真的輸了。

將近二十年過去,我依舊聽不懂,依舊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也只能靠著讀唇語來瞭解別人的意思,甚至因為太久不靠聽力,我漸漸開始有點聽不到了。

甚至最近讀別人寫的字,也更為吃力,常常都是看不太懂。看來我這個生命中最大難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富美說,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更年期症狀……

她是說笑,我卻知道她是在安慰我,我的大腦內語言區域退化再退化,已經沒有挽救的可能了。

可是阿勁說,我的畫畫得愈來愈好,我甚至開發出一個新的溝通管道,就是畫畫。

反正畫出來是什麼東西,總不會看不懂吧!

哈哈哈,其實我還滿厲害的。

更重要的是喔,我真的好幸福。每天都有阿勁還有四個孩子在我的身邊圍繞,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們聲音每天在我的腦裏盤旋,帶給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

我對他們的感謝,現在的我難以用言語說明,就等到生命終了,我解脫這個身體的負擔時,再讓我好好的說吧……


知名失語症畫家範貞綾的個人畫展,就在炎熱的六月夏天,正式於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畫廊登場了。

這一次畫展並非範貞綾首次舉辦的畫展,二十年來,她的畫展已是不計其數,最重要的是,這次在大都會的展覽,是她第一次以失語症患者身分參加的展覽。

媒體都對她很感興趣,除了因為她的病情,更因為她身為臺灣著名財團章氏集團的總裁夫人。

當然,陪著她遠從臺灣赴紐約的五個男人,簡直就像是她的個人保鏢一樣,緊緊跟隨保護著他們摯愛的女人。

開幕那天,大都會博物館中央大廳熱鬧滾滾,許多知名人士都前來共襄盛舉。

在範貞綾授意下,這場展覽的所有收入將捐做失語症治療研究之用。

政界、商界、藝文界的人士洶湧湧入,紛紛向章勁與範貞綾道賀,不過這些人都不是重點,最讓範貞綾高興的,是當年的好朋友統統都來了。

單文齊帶著李富美,還有高烈宇顧鵬飛都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來到紐約參觀展覽。

範貞綾一看到李富美,就像是看到恩人一樣,小女孩般拉著她的手轉個不停,好高興。

富美是她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是……

一群人就在展場中交談,範貞綾臉上的笑容好燦爛,雖然她不言語,卻成為現場最燦爛的一顆星。

展覽開幕儀式中,司儀很煩惱,因為這場展覽很特殊,畫家恐怕無法發言致詞。

現場也有很多失語症患者,這大概是一個不太需要言語的世界。

可是範貞綾卻趁著章勁還在跟朋友聊天時,一個人定向司儀,比比自己,再比了比麥克風,司儀立刻瞭解,她想要說話。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歡迎來到失語症畫家範貞綾的畫展,在畫展正式開幕之前,範小姐有一些話要告訴我們,讓我們掌聲鼓勵鼓勵。”

現場掌聲非常熱烈,但是章勁一群人卻顯然嚇了一大跳,全部動作一致看向講臺    。

章勁皺著眉頭,“小貞要做什麼?”

“老爸,該不會是司儀搞不清楚狀況,要媽媽致詞吧?”

“應該不會,如果是這樣,小貞早就跑來找我們了。”李富美說著。

“說不定是媽媽自己跑上臺的喔!”

眾人相視,放鬆一笑;這時臺上的範貞綾,臉上帶著笑容,她身上穿著著水藍色的套裝,搭配著珠寶耳環,可是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年輕。

章勁心裏驕傲得很,這個美人可是他老婆啊!

範貞綾先向全場鞠躬,觀眾立刻報以熱烈掌聲,接著範貞綾伸出手,朝她自己掛在墻上的展示畫作,做出個“請”的動作。

最後,她甚至開了口,很努力的說出今天唯一發表的感言,口齒不清,但是誠意十足。“謝……謝……”

所有人又是瘋狂鼓掌,範貞綾的四個兒子更是興奮的跳了起來,不停拍手叫好。

“媽媽好棒!”

“媽媽帥呆了!”

四個兄弟很合作,“一、二、三,媽媽,愛你喔!”

站在臺上的範貞綾看著兒子們又在向她示愛了,不禁搖搖頭失笑,現場所有人都笑開了。

只有章勁,即便臉上帶著微笑,心裏卻激動異常。

因為他知道,小貞走了好遠好遠的路,才走到這個講臺上,才走出她封閉的世界,才瞭解到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是值得驕傲的。

真的感謝上天啊……

範貞綾在一片掌聲中下了臺,一步一步走向丈夫,腳步穩健,沒有一絲猶豫遲疑,倣佛這是一段她下定決心要走的路。

章勁牽住她的手,將她帶在身邊,夫妻兩人開始看著她的畫,幾個兒子就圍在一旁。

範貞綾的畫,內容有山有水、有景有人,每一幅都充滿細膩的觀察與豐沛的情感,許多藝文界人士認為,這大概可以歸因於範貞綾是位失語症患者,只能將情感表達在畫作上,自然也就澎湃激昂。

所有展出的畫,每一幅都展現出範貞綾過人的觀察力,但只有一幅最特殊,這幅畫是展覽中最大的一幅畫,內容只是單純的畫出六個人站在一起的模樣,反而有點像是在拍團體照。

可是章勁帶著妻子與孩子站在這幅畫前最久,因為這幅畫是範貞綾拿著全家福照片,花了許久時間才畫出來的。

一幅根據照片描繪的作品,意義實在不大,可卻是範貞綾最愛的一幅畫,她必須承認,這才是她眼裏全部的世界。

“媽媽,你把老爸畫得太和藹了啦!”

“就是ㄇ ——老爸這麼兇。”

“沒錯,每次只會跟我們搶母愛。”

“就是!根本就是看不慣我們跟媽媽感情好。”

章勁冷冷說著,“你們四個再吵,今天晚上就給我露宿街頭。”

所有人立刻在嘴巴上拉起拉鏈,不敢再說話,深怕今天晚上真的得上街乞討。

範貞綾沒有反應,只是一逕帶著笑容,凝視著畫。

她將自己的左手交給丈夫,右手則讓兒子們握著,瘦小的肩膀,圍繞在五個高大的男人中,顯得渺小,但卻是他們的堅強依靠。

展覽將繼續持續下去,他們一直在博物館內待到好晚,章勁開始與一些美國商界的友人交談,幾個男孩也跑去探險了。

只剩下範貞綾把每一幅自己的畫都看完,回憶每一次作畫時心裏的感動,像是在觀看一部關於自己的紀錄片一樣,雖然是悲劇多於喜劇,淚水多於歡笑,卻讓她面帶微笑。

一下子,夜幕低垂,來到傍晚,範貞綾看完了展出的數十幅畫作,一個人走到陽臺上呼吸新鮮空氣,看著窗外的紐約景色,頓時心曠神怡,整個人是像是飛了起來。

她不會說,也聽不懂,可是她學會不去埋怨,甚至感謝她有機會斷絕外界的幹擾影響,專注沉澱,讓自己浸淫在繪畫世界中。

但是丈夫與孩子是她成功的助力,更是她作畫的動力,謝謝他們……

範貞綾安安靜靜站在陽臺上,章勁與朋友結束交談,匆忙回頭找人,才看見她站在那裏。

章勁站在範貞綾身後兩公尺處,臉上有著眷戀的笑容,都過了這麼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竟然會這麼深的愛著一個女人。

柔情萬丈,怕是永遠陷入了。

他低聲開口,“小貞。”

範貞綾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頭。

章勁提高音量,“小貞?”

“……”

“小貞!”音量更高了。

但是範貞綾依舊站在陽臺上,看著外頭的景色,她倣佛沒有注意到,沒有聽到,或說她根本聽不到……

章勁心下了然,整顆心一緊,不由自主痛了起來,一張揉合英俊與歲月痕跡的臉上,散發著絲絲無奈與酸楚。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小貞聽不見了……

章勁沒再開口,走上前去站在她左側,抱住她的腰,將她帶進懷裏,也帶進心裏。

這個女人是他二十年前發誓要抱一輩子的女人,不管接下來的日子還剩多長,他都會繼續抱下去,直到他老、直到他死,永遠不會改變。

只是替她傷心啊……

章勁用右臉貼著範貞綾的頭,左臉頰卻滑過淚水……

範貞綾看向他右邊的側臉,沒看見他的淚,只看見這張熟悉的俊臉,令她魂縈夢牽。

她從心裏散發出一個真切的微笑送給他,這個微笑真心誠意,充滿愛意與感恩、充滿知足與誠懇,她是發自內心笑的,沒有一絲牽強、沒有一絲無奈。

她知道自己聽不見了,心裏縱有絲絲感傷,卻不阻礙她愛他,因為他們早已習慣用心來聆聽彼此。

兩顆貼合的心,沒道理聽不見彼此的悸動,只要還有心跳,就能夠清楚聽見。

她的愛,他一直都懂,毋須言語說明,已是昭然若揭。

可是……心裏還是會有遺憾,已經這麼多年了,她多想好好的說一聲……阿勁,我愛你……

可是她無能為力……

等待吧!她一直等待那生命的終點來臨時,她可以擺脫這樣子的自己,前往一個期待已久的虛空國度,永遠不會再有遺憾與傷害。

在那個世界裏,她有好多話要告訴他,到時候她不會再躲避、不會再害羞,她一定一定會勇敢的告訴他……

“阿勁……我好愛你,謝謝你陪著我,走過這麼多的難關,才能來到這裏,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給我勇氣,讓我可以繼續走下去,不用在乎自己的殘缺,不用理會別人的眼光,只要記得,我就是我……”

“阿勁……阿勁……阿勁……”

“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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