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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頭好暈,好沉,身子好重,彷彿不斷下墜。
洛瓊英想伸手揉上額角,卻發現不能如願,籠罩在腦中的雲霧漸開,她陡然驚醒的睜開了雙眸。
心下發涼。
這裡是何處?她垂眸,瞥見自己一雙腿懸晃在空中,悚然一驚。
她的兩手被反綁在腰後,兩條胳臂大的粗麻繩從腰間往上交繞,一路沿繩而上……她揚眸,臉色當即一白。
她竟被懸吊在近百尺高的皇宮城樓上。
遠處,那抹挺拔高聳的身影,手中橫握的金刀,映入眼底,她一驚叫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相距太遠,她聽不清嚴雋與景丞堯究竟在說些什麼。
「瓊英莫怕。」一聲輕柔的安撫,引回了洛瓊英的目光。
洛瓊英擡頭一望,城樓上,虞凝蘭便站在影衛的身旁,一臉愧色又心疼的凝瞅她。
「母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是那晚藥湯的緣故,我才會昏迷?」她茫然的問。
「瓊英,莫怪母妃,唯有如此,才能保你與東祁國兩周全。」虞凝蘭幽幽地道。「莫怕,這繩索纏了精煉的細鋼條,可以承受百斤之重,只有最精銳的刀斧方能砍斷。」
「不,我不懂,母妃爲何要這樣做?是景丞堯的意思嗎?」洛瓊英不相信母妃會拿她來威脅嚴雋。
「不是丞堯的意思,是我要他這麼做的。」虞凝蘭道。
「爲什麼?」洛瓊英難以置信的瞠眸。
「等會兒你便會曉得,爲什麼母妃會這樣做。」
虞凝蘭撇頭望去,洛瓊英心一凜,也順勢轉眸,瞧見遠處的嚴雋拿開了架在景丞堯頸上的金刀,景丞堯朝城樓這方望來,面露微笑。
不出片刻,佔據了整片廣場的金梁大軍逐漸撤退,景丞堯命人取來了錦帛與狼毫筆。
嚴雋收起金刀,接過狼毫筆,不知在那錦帛上寫了什麼,寫定之後便把筆摔在地上,神情甚冷的說了些什麼。
然後……景丞堯滿意一笑,回身領著嚴雋進了皇城。
洛瓊英閉緊了雙眸,心尖不可自抑的發顫。
她的耳邊卻飄來了母妃語重心長的柔聲一歎:「瓊英,唯有置身於生死關頭,方能看出一個人對你抱著怎生的情意。」
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千萬不是……嚴雋絕對不可能爲了她,放棄他的霸業。
他氣她,惱她,甚至應該是恨她的,斷不可能爲了她這個處處作對,又給了他無數恥辱的暗敵,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
他是不可一世的霸王,冷酷且無情,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亡國公主,一顆隨時可棄的棋,他絕不可能爲了她……
「把她拉上來。」風聲從耳邊掠過,洛瓊英咬住顫抖的唇瓣,聽見景丞堯下令。
隨著影衛動手拉起繩頭,纏縛在她身上的粗麻繩索跟著一寸寸勒緊,痛得她快不能呼吸,眼角溢出淚花。
懸吊太久,她的頭很暈,有些反胃作惡,然後耳邊傳來嚴雋的怒斥,不禁擡起昏沉的眸望去。
身披金色鎧甲的他,俊麗如斯,那總是冷傲睥睨的眉眼,此際刻滿了震怒與不捨。
他單單使出一臂卷起繩索,便將她拉上來,頹軟的雙腿還未站定,就見他鐵青著俊顔,探手幫她解開纏繞於身的粗麻繩。
她的鼻尖泛酸,眼前漫開一片水霧,皓齒死死咬住下唇,終於明白了何以母妃要這樣做。
這個男人……真的愛著她。
完成霸業在即,他卻寧可放棄,也要救下微不足道的她。
憤恨的抽掉粗麻繩,嚴雋瞧見她渾身發顫,秀容慘白,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美眸盈滿淚霧,胸口不禁一擰。
可自尊心不容他端出溫柔之色,壓下了心疼,嚴雋冷著眉眼,嘲弄的道:「你用盡心機想逃離金梁,不願當朕的皇后,如今你心愛的男子不顧你的生死,把你拿來當作一個籌碼,你心下如何?是氣還是恨?還是,後悔當初沒有乖乖留在金梁?」
垂下粉頸,洛瓊英哽咽著,輕輕搖頭,半句話也吐不出口。
他以爲她此刻的淚水,是因爲景丞堯的背叛而流,卻不知,全是因爲他。
見她哭得雙肩劇顫,腿下又直發軟,幾乎快站不穩,嚴雋心一緊,故作粗蠻的將她扯進懷裡。
一旁的景丞堯見了,揚唇一笑,訕訕地道:「睿帝的胸襟可真是寬大,竟能容得下通敵私逃的不貞皇后,教人好生佩服。」
嚴雋眼中只有懷中的人兒,絲毫不爲所動,洛瓊英卻擡眸望了景丞堯一眼,瞧見他眼底的歉意,心中不由得一暖。
她明白,景丞堯故意讓嚴雋以爲他們兩人關係曖昧,又搬出這些話來刺激嚴雋,其背後的真正用意,是要讓她看清楚,嚴雋有多在乎她。
「瓊英,你莫要怪我心狠。」景丞堯當真是演足了戲,這會兒又端出了負心漢的無恥模樣,裝得維妙維肖。「若不是睿帝這般在乎你,我又怎會想用你來換取東祁國的百世安寧。」
百世安寧?洛瓊英聞言一怔。
嚴雋不僅僅是退兵,還與景丞堯訂下了永不侵犯的盟誓?
美眸一顫,隔著迷蒙的淚霧,她望向面色冷峻的嚴雋,他斂著一雙鳳眸,只專注的凝睇著她。
「世人皆知,睿帝所向披靡,智勇無雙,卻沒想到,原來金梁皇后便是睿帝的軟肋。」景丞堯嘲弄的言道。「瓊英啊瓊英,雖然我不要你了,可至少你還能跟著睿帝回金梁,繼續當金梁的皇后,比起當東祁的太子妃,豈不更好?比起我這個負心郎,睿帝對你可夠癡心的了,要怨,便怨你錯愛了我,莫要怨我。」
「景丞堯,你說夠了沒有!」不想再聽到景丞堯故意拿話刺傷她,嚴雋摟緊了懷中發軟的嬌軀,側過身子,冷冷一睞。
景丞堯揚揚眉梢。「說夠了。如今人已交到睿帝手上,睿帝的影衛還在後方守著,應該不需要我送你們吧?」
轉回凜寒的眸光,嚴雋望著滿眼錠滿淚花的她,面上罩著令她不解的沉郁。
「朕知道你不願意與朕回金梁,可你也聽見了,景丞堯他不要你,已把你當作籌碼交出來,眼下不管你願不願意,朕都要帶你回金梁。」
啊,她懂了。
他真以爲她愛著景丞堯,即便遭受背叛,也不願意與他回金梁……睿智如他,竟然被愛蒙蔽,未曾察覺這全部只是一場戲。
如此可見,先前她的私逃,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深愛著景丞堯,有多傷他的。
她這般辜負他,他應該恨她惱她,應該不顧她的生死才是。
思及此,淚水滿出眼眶,洛瓊英哭得不能自已,整顆心都擰疼了,因爲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愛。
壓抑在心中至深處的情潮,須臾間漲滿了胸口。
心下激動,洛瓊英想緊緊摟住嚴雋,想告訴他,她不愛景丞堯,她愛的人是他,她願與他回金梁……
驀地,她的後頸一痛,美眸驟然睜大,瞥見嚴雋冷沉的眉眼,方知是他出手打暈了她。
可爲什麼呢?她還有好多話想同他說,也尚未告訴他,她愛的人是他呀……
意識再次被黑暗霸據,洛瓊英跌進了思念已久的溫暖胸懷,滿腔的情意只能沉潛於心,無從訴出。
☆☆☆ ☆☆☆ ☆☆☆
已是夏末時節,園子裡的辛夷和木槿花開落得燦爛如火,馥麗花香縈繞著玉寧宮裡外,忒是沁脾。
洛瓊英身穿一襲茜色織花的薄綃紗袍,下身是同色曳地的羅綺散裳,一如從前的盤了個墜馬髻,簪飾著幾根鏤鳳玉釵。
她斜躺在園子裡的羅漢榻上,身姿慵懶,眉眼之間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一股嬌媚。
一旁灑掃以及忙著收拾宮殿裡外的宮婢,時不時便會覷來幾眼,目光全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腹上。
洛瓊英垂下眼陣,一手撫上還不算太明顯的腹部,嘴角徐徐上翹。
兩個月前,嚴雋帶著不省人事的她回到金梁,過後不久,禦醫便診治出她懷有身孕。
由於世人多不詳個中內情,只以爲她這個金梁皇后遭敵國擄走,淪爲人質,必定受到凌辱,她腹中的孩子肯定是遭辱之後,才懷上的孽種。是以,她在宮中的地位更顯低下,文武百官更是頻頻上書,力諫嚴雋廢后。
爲了救她,嚴雋甘願立下了永不侵犯東祁國的誓書,爲此,天下人大爲震驚,直道是禍水誤國,令一代霸主色令智昏,才會做出如此荒謬之事。
她這個傻子皇后,既不得民心,又不識大體,在金梁人眼中,本就不配當上一國之母,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帝王,竟還爲了她擱下了一統天下的雄心,更別提如今她肚裡還懷了個孽種,豈不更加可恨?
是以,金梁國上下對待她這個皇后,就像是對待敵人一般,眼中釘肉中剌,礙眼至極。
洛瓊英閉上眼,感受著酥暖的陽光照拂過臉頰,遠處卻傳來他宮妃嬪的嬉鬧笑聲,她不禁側耳細聽,依稀聽見了許久未聞的低醇嗓音。
她睜開眼,面上閃過一絲落寞,一顆心跟著擰緊。
自回到金梁後,嚴雋不曾再踏進玉寧宮,亦不曾召見過她,他似乎……不願意見到她。
可她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他若不愛她,斷不會爲了她,甘願放棄即將到手的東祁國;既然愛她,又爲何在將她帶回金梁後,對她不聞不問?
洛瓊英起身,走出了玉寧宮,循著笑聲走去,一路來到緊鄰玉寧宮的摘玉閣。
一進裡邊,便看見嚴雋隻手撐額,坐在林蔭下方的軟榻上,鳳眸半睨,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一旁,幾個妃嬪似是見他心情不壞,便壯大了膽子,圍在榻旁殷勤獻媚,鶯聲笑語不斷。
還是崔元沛眼尖,一下子便瞧見佇立在入口的她,臉色微微一變,急忙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俊顔明顯一愣,嚴雋揚起鳳眸,望向佇立在那頭,因爲懷有身孕而更顯單薄的茜色人影。
「皇后吉祥。」縱然眼神輕蔑,那些妃嬪仍是不情不願的福身行禮。
洛瓊英直勾勾地凝睇著他,不再故裝呆傻,輕輕揚嗓:「我有一些話想和陛下說。」
「皇后娘娘這一來,不僅擾了陛下的雅興,恐怕還要惹得陛下龍心不悅,臣妾奉勸娘娘一句,還是趕緊回玉寧宮好生待著。」見嚴雋近來從未踏入玉寧宮一步,加上朝前又因洛瓊英懷了孽種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以爲嚴雋肯定視這個皇后如恥,其中一名妃子便大膽的出言奚落。
下一刻,便聞嚴雋淡淡的道:「崔元沛,把她拉下去,杖刑五十,掌嘴五十,眨黜冷宮。」
那妃子的臉色霎時一白,其他妃嬪全齊刷刷的跪下來,個個嚇得瑟瑟發抖。
「皇上恕罪,臣妾知錯了,臣妾不敢了……」妃子被崔元沛喚來的太監一路往外拖,仍是不死心的扯嗓哀求。
嚴雋瞧也不瞧上一眼,只是冷睨了跪在周圍的妃嬪一圈,道:「所有的人都下去,往後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准來摘玉閣。」
所有妃嬪白著一張臉,行了宮禮便魚貫退下。
嚴雋默了片刻,才又迎上洛瓊英一直凝瞅的眸光。
他的目光灼熱似焰,神色卻是冷淡似冰,教她甚是困惑。
「陛下……」她低低揚聲,蕩漾的眸光好似一汪明媚春湖。
「崔元沛。」嚴雋驀然別開了眼,避開了她的視線,緊皺的眉心與抿緊的薄唇,透露出他的不耐。
或者……不耐之下,還藏著嫌惡?
這個念頭一掠過腦海,她的心被狠狠揉碎了。
「奴才在。」崔元沛躬身上前。
「這裡風大,送皇后回玉寧宮。」嚴雋望向他處,淡淡下令。
洛瓊英垂下眼睫,素手下意識撫上肚腹,嘴角自嘲的挑高。
如是看來,恐怕連他也以爲這肚子裡的孩子,是景丞堯的種。
既然嫌惡她,那又何必帶她回金梁?抑或,他後悔了?才會對她冷漠以對?
「娘娘,這裡風大,當心鳳體。」崔元沛已在一旁溫聲催促。
「有勞崔總管了。」洛瓊英彎唇,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她該怪嚴雋用這般態度對她嗎?不,不能怪。當初若不是她一心想離開,又將錯就錯,讓他以爲自己真是深愛著景丞堯,又在將身子交付予他的那夜,選擇與景丞堯逃離皇城,也難怪眼下會把自己推入這般可笑難堪的境地。幽幽轉過身子,洛瓊英想走得灑脫一些,每一步卻是萬般艱難。
她沒能瞧見,當她轉身的那一刻,嚴雋撇過瞼,鳳眸佈滿沉痛,深切地目送她離去。
他不敢見她,就怕看見她絕望的模樣。
當初他沒給她任何選擇的餘地,打暈了她,將她帶回金梁,她心中必然不好受。
景丞堯又是那樣無情背叛,狠心辜負了她,他甚怕她熬不過這痛,做出什麼傻事,只能派著一批精銳的影衛暗中守護。
他更怕,她會走到他面前,開口要他放她走。
他做不到。
縱然知道把她囚在皇宮裡,她不會快樂,縱然明白她心中沒有他,他也不願放手。
「陛下,奴才已送娘娘回玉寧宮歇著。」崔元沛去而復返。
嚴雋掩著長睫,一束束金色碎光在那冷峻的面龐上閃動。「皇后看起來氣色如何?」
「稟陛下,娘娘她……瞧上去有些樵悴。」
「可有吩咐禦廚按照禦醫開的補身藥方,幫皇后調理膳食?」
「一切遵照陛下聖意,禦醫們不時會上玉寧宮替娘娘把脈,開一些安胎的方子,奴才也會時時守著,請陛下放心。」
「知道了,無事便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靜。」嚴雋揉著深皺不展的眉頭,低掩的眸有著苦澀與自嘲。
崔元沛張嘴欲言,終是又將快到口的話給咽回肚裡。他真不懂,睿帝明明在乎皇后得緊,卻又不願踏進玉寧宮近身關心,只要一下了朝,便到離玉寧宮最近的摘玉閣來待著,時不時便要影衛回報皇后的近況。
究竟有什麼誤會,非得這般折磨著自己?崔元沛爲主子歎了口氣,不敢多說什麼,福了福身便退到閣外守著。
☆☆☆ ☆☆☆ ☆☆☆
心底很苦,當真是苦不堪言。
她愛的男人,以爲她愛著別人,更把她肚裡的孩兒當作是他人的孽種,因此厭惡她,不喜見到她。
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苦?洛瓊英對自己苦澀一笑,一手攏緊了水絲披風,一手提著一盞宮燈,緩緩走進越發蕭索的傍湖水榭。
拍掉白玉石凳上的塵灰,她輕輕落坐,上身倚著石欄,想著先前與嚴雋暗中過招的那些舊事,不禁輕笑出聲。
她不曉得,不遠處有道頎長的青色身影,因爲這聲嬌脆鈴琅的笑聲,眸光漸軟,胸中蕩起無邊柔情。
方才影衛回報,說她遣開了宮人,獨自一人走向靠近冷宮的幽僻水榭,按捺不下想見她的渴望,他便換上了昔日扮成秦悅的喬裝,來到這裡。
依然皓白皎皎的月色,如同溫潤的珍珠光芒,碎灑在她身上,她仰著秀顔,一手撫著依然平坦的腹部,唇上那抹笑弧,靜美可人。
此時此刻,她心中想的是何人?能讓她一展笑顔的那人,會是誰?
思及此,一抹澀然在心上劃過,痛意牽動全身,嚴雋閉上了人皮面具下的雙眸,拳心收緊。
「是誰在那裡?」聽見那頭暗處傳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洛瓊英撤下笑顔,換上滿身的戒備。
嚴雋尋思片刻,仍是緩緩走進水榭。
洛瓊英一見到那張醜陋的人皮面具,目光一怔,心口微微一窒。
他爲什麼會扮成秦悅,出現在這裡?
兩人無聲對望了好半晌,月色映照在他們面上,彼此陣底皆是漣漪湛湛,
然後,嚴雋用著他那低醇溫雅的嗓音,低聲道:「我見姑娘想得正入神,所以不敢進來擾你。」
洛瓊英怔望著他,眼眶泛起濕意。「這裡非是我一人能獨佔的地方,又怎會擾我?你多心了。」
頎長的青色身影朝她走近,在她身側的石凳撩袍落坐,她心口一悸,連忙掩下眸子。
他不是不願見到她嗎?不是很厭惡她嗎?又怎會扮成秦悅來此見她?
鳳眸貪婪地直睇著那張秀美芳顔,嚴雋知道自己這樣十分可笑,爲了見心愛的女子,竟然得扮成另一個人,才敢接近她。
可爲了她,他連東祁國都可以棄之不要,又何妨這點可笑。
忍下想碰觸她的洶湧渴望,嚴雋嗓子微啞的道:「我瞧姑娘方才兀自笑得開心,可是想起了誰?」
不願放手,也不願讓她離開自己眼前半步,也明知刻在她心上的,是他人的身影,可他仍是問出了口。
也許,真要非得親耳聽見她,一次又一次的對他說,她不愛他,不稀罕當他的皇后,他才能真正死心,甚至是放手。
洛瓊英的陣光堪比月色溫瑩,直望入他的眸心,微微一笑,道:「我是想起了我腹中孩兒的父親,才會笑得這般開心。」
嚴雋別開眼,人皮面具下的俊顔緊繃,嗓子略僵:「原來如此,看來姑娘對腹中孩兒的父親用情至深。」
果然,她心裡想的念的,都不是他。
「秦悅,我想同你說個故事,你可願意一聽?」洛瓊英嫣然一笑。
「你說吧。」嚴雋抑下滿腔的悶郁,態度有些冷淡。
洛瓊英也不以爲意,兀自說了起來:「在很久以前,有一座冷宮裡,住著一對母女,後來這個女兒長大了,鬼點子變多了,冷宮又是三不管地帶,要是平日沒鬧出什麼大事,沒人會理會裡頭缺啥少啥,所以這個女兒便時常找機會假扮成宮女,偷偷溜出宮。」
雖不明白她爲何要藉這個故事,提起她的過往舊事,嚴雋仍是沉下心,靜靜聽她訴說。
「一次偶然機會下,她遇見了一個他國的皇子,那皇子正好四處遊歷,性子甚好,與她一見如故,便結交成摯友。後來,趁著有一回宮中大宴,她偷偷帶著那名皇子,扮成太監進了冷宮,讓她的母妃也見見這名摯友。」
嚴雋垂下眼眸,胸口發緊。他知道,她口中的那名皇子,便是景丞堯。洛瓊英瞧出他眼底的妒意,嘴角不由得越發上翹。「後來啊,這位皇子愛上了她的母妃,千方百計想將她們母女二人帶出那座冷宮。」
嚴雋一僵。
洛瓊英笑了笑,復又往下說:「結果,過不了幾年,國滅了,冷宮也殘破了,她本以爲自己和母妃終於自由了,結果那個滅了她家國的壞人,竟然強娶她當皇后,壓制昔日家國的臣民,母妃也被眨爲官婢,不知發落到何處值差。」
「爲了救出母妃,她只好裝成傻子惹人嫌、惹人厭,順利瞞過衆人的耳目,在敵國的皇宮中像個棄后一樣的窩著。昔日的那位皇子摯友,費盡心思與她聯系上,與她訂下誓約,只要她願意說服她母妃卸下心防與他相守,他必定傾盡全力助她離開。爲防外人起疑心,擔心會讓她母妃引來殺身之禍,兩人小心翼翼,不敢讓任何消息走漏,就連救人也得再三顧忌,分頭進行。」
回首過去,再對照此際,兜兜轉轉幾回,終究還是回到了金梁,回到了曾經剝奪了她的自由,讓她無比厭惡的男人身邊。
命運當真如此玄奧,緣分又是這般作弄人,千算萬想,機關算盡,最終仍是抵不過情愛的擺佈。
「那皇子待她如兄如父,並且深愛著她的母妃,她相信,這世上唯一能給她母妃最好歸宿的人,非此皇子不可。所以她信他、敬他,願意傾囊相助,只因爲助他,也等於是助她母妃。」
嚴雋仍是僵著,鳳眸浮現難以置信的震愕。她與景丞堯,從來就不是男女私情!景丞堯愛的人,一直是她的母妃!
想不到他聰明一世,竟然胡塗一時,從不識忌妒滋味的他,只因爲滿心妒恨,竟然沒能參透這些!
「後來……發生了許多連她自己都無法估算的事,比如說,她被那個壞人夫君逗著耍著,竟也逐漸對他産生了異樣心思,但是那個壞人夫君,身邊圍繞著太多鶯鶯燕燕。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她從來就不願與他人共享夫君,即便有著再多的榮華富貴,她也不願。」
嚴雋心中一動,伸手覆上她搭在石欄的手背,她微微一顫,揚眸與他對望。
他從來不曉得,她不願意當金梁皇后,還有著這層心思。
在鳳眸灼灼的凝視下,她彎起一抹澀然淺笑,幽幽低道:「自小生長在冷宮中,她看過太多一生被困死在冷宮的妃嬪,她不願踏上那些人的後塵,更不想日日過著與無數女子爭寵,步步算計的日子,所以她一直想逃,像隻被囚的鳥兒一樣,渴望能飛出金色的牢籠。」
「可是當她發現,自己愛上了從一開始就想躲得遠遠的壞人夫君後,她心中所渴望的東西,逐漸變了……」
眸色似水,她深深凝瞅著他,嗓子嬌軟,像糖絲一般,纏縛上心頭。
嚴雋胸口一抽,再也不能忍,一把撕下了人皮面具,長臂一探便將她抱入懷裡。
靠在思念已久的胸膛中,她鼻尖一酸,忍下落淚的沖動,纖手平擱在他心窩處。
「那壞人夫君爲了她,寧可放下驕傲,丟了一方江山……她卻傻到一直以爲,壞人夫君惱她氣她,根本對她無愛,直到皇子摯友與她的母妃想出了把她當作籌碼,藉此要脅壞人夫君,試探他對她的愛究竟有多深,她才曉得,這個壞人夫君竟是愛她勝於一切。」
聽著懷中人兒哽咽的低訴,他的胸口被她的淚水沾濕,那淚也流入他心底,印下了不滅的痕跡。
「此生此世,朕只要你一人。」嚴雋俯下俊顔,長指輕挑起她瘦尖的下巴,又狠又急的吻住她。
那柔潤的唇瓣,甘甜的蜜津,是他此生嚐過最美好的滋味。
吻了片刻,頰色嬌豔的她忽然推開了他,眼神含著幾分惱怨。「自東祁回來之後,你便不曾再來見我,就連今日我想見你,你也一臉嫌惡……還把我們的孩兒當作是他人的種。」
嚴雋吻上她凝著淚珠的長睫,啞聲喃道:「你可知道爲何朕不願見你?那是因爲朕以爲你心中只惦著景丞堯,必定不樂意見到朕,朕以爲你不情願待在朕的身邊,怕見到你用怨恨的眼神看朕,更怕你開口,要朕放你走。」
心尖一刺,酸楚湧現,她眼底的淚潮更顯洶湧。
原來,他不是嫌惡她,也不是不想見她,而是害怕……驕傲如他,竟然會有害怕之事。
酸楚之後,是濃密的絲絲甜意,她伸出一雙纖手,捧住他瘦削的面頰,主動吻上那雙朱潤的薄唇。
「我……我愛你。」四唇相觸之前,她細聲呢喃。
他一震,鳳眸溢滿喜色,不由分說地擁緊她,一掌輕撫上她的肚腹,面上難掩激動。
這孩兒是他的!
方才她說,她是想著孩兒的父親,才會笑得那般開懷,她一直在想他!「你要是膽敢再以爲我肚子裡的孩兒是景丞堯的,這輩子甭想我會當你的皇后。」想到這段日子來的落寞,她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
他不怒反笑,俊顔滿是喜樂之色,只能用更多更深的吻,傾訴對她的愧疚與憐愛。
兩副唇舌黏密交纏,吮得分不清彼此,她嚶嚀一聲,雙手勾上他的後頸,將柔軟的嬌軀偎近他。
他的大掌撫上她因懷有身孕而格外敏感的身子,探入衣襟內恣意撫揉,感覺到底下人兒的輕顫與興奮。
「雋……」聽見她輕哼他的名字,他壓抑多時的情意立時泛濫成潮。
鐵臂一探,將她攔腰抱起,嚴雋戀戀不捨地深吻她片刻,才抱著她走出水榭,朝著紫宸宮的方位走去。
那夜色太黑,一路上有不少宮人瞧見,一名青衣侍衛明目張膽的抱著失寵的皇后直行。
☆☆☆ ☆☆☆ ☆☆☆
待進了紫宸宮,嚴雋方將她抱入寢殿,外頭便傳來崔元沛的請安聲。
「陛下,姚昭儀與施婕妤有要事求見陛下。」
聞言,嚴雋感覺到懷中的嬌人兒僵了一下,柔媚勾人的笑顔也略是一收,眸色轉爲幽幽。
先前,他爲了引她妒怒,加之想拉攏右相,假意做出疼寵姚昭儀的態勢,想必她是想起那些事,臉上才會浮現黯然之色。
此前,他不曾碰過姚昭儀,平定內亂之後,他更視後宮如虛設,姚昭儀自然是受到冷落了。
右相如今高居百官之首,自然是怕鋒頭太健,功高震主,會招來禍端,自是不敢爲女出頭,況且朝前管不著後宮之事,姚昭儀若想爭寵,只能憑自己的本事。
嚴雋尋思片刻,揚聲道:「讓她們進來。」
「放我下來。」洛瓊英掙扎著想從他懷裡下地,不願見到那些妃嬪。
「朕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開你。」他抱著她走到一旁的梨花木長椅榻上,就這樣將她橫抱在腿上,不成體統的擁著。
她臉蛋赧燙,才想開口,姚昭儀與施婕妤已經福著身,低垂眉眼,雙雙進了寢殿。
「陛下,臣妾方才聽宮人們說,瞧見一名青衣侍衛與皇后過從甚密,臣妾痛心至極,特來此……」
「擡起你們的頭來。」嚴雋不耐地打斷姚昭儀的稟告。
姚昭儀與施婕妤雙雙擡首,一看清楚嚴雋身上所穿的青衣,以及他緊擁在懷的洛瓊英,臉色霎時轉爲死灰一般的慘白。
「可有瞧清楚了?」嚴雋冷冷斜睨她們倆。
「臣妾……瞧清楚了,請陛下恕罪。」
「滾。」
不敢再多做停留,姚昭儀與施婕妤急慌慌地行禮退下,生怕自己也像白日裡的那名妃子一樣,被嚴雋貶入冷宮。
洛瓊英咬了咬下唇,頰色豔如盛開的荼蘼花,故意酸溜溜的問:「你怎麼不杖罰她們?怎麼沒眨她們入冷宮?是不是捨不得了?」
嚴雋鳳眸一掩,眼底滿是疼憐,大掌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她的秀顔。
他的皇后呵,他擱在心尖上的暗敵,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牽動著他思緒。
他終於完完整整的得到她了。
「明日一早,朕便擬旨,下令廢除六宮。」
此言一出,洛瓊英大怔,好片刻回不了神。
「愛上你之後,朕沒碰過半個女人,即便誤會你心中無朕,朕也不想再碰別的女人,六宮於朕而言,毫無意義。」
「嚴雋……你這般寵我,就不怕後世之人說你爲色所迷,是個昏君?」淚盈滿眶,她攀緊了他的頸子,死死抱著他。
「自從愛上皇后之後,朕確實已昏了頭,縱然被稱爲昏君又何妨。」嚴雋甚是自嘲的說道。
「雋……」她感動得不能自已,小巧的鼻頭全泛紅。
「朕還要擬一道旨,要你這輩子都是朕的皇后,誰也動你不得,你這輩子到死都要與朕在一起,甭想朕會厭煩你,貶你入冷宮,就連玉寧宮你也別想回了,從今夜起,你便在紫宸宮住下。」
「這……不成體統,於禮不合呀。」她被他一連串濃烈的深吻弄得喘不過氣,衣襟也被掀開,露出一整片軟綢抹胸。
「聖旨一出,誰敢質疑朕?」他埋進她高聳柔軟的胸房,一解這段時日來壓抑的思念與幾欲焚身的渴望。
「你……嗯……別咬那裡……」她攀抱著他的後背,眼兒含媚,嗓子嬌軟酥骨。
「朕日日守在摘玉閣,想著你便在牆的那一頭,卻又不能見到你,你可知道朕有多難受?」
原來他是爲了離她近一些,才日日待在摘玉閣。
暖意漲滿了心房,她不再抗拒他孟浪的需索,紅著臉,小小聲的喃道:「別在這裡。」
嚴雋剛硬的心霎時軟得像一團棉絮,渾身滾燙發硬,連忙將她抱起,走入內殿,將嬌軟泛紅的人兒放到龍榻上。
鳳眸灼亮如炬,無比愛憐地凝視著身下的花般嬌顔,她伸出手,輕撫過他俊麗的眉眼,媚笑巧妍。
「寧可用江山換你一笑,也不願擁著江山見你落淚。」他低歎,俯身吻去她唇上美得教人屏息的笑靨。
「秦悅……擒月,你當真擒住我了。」這一擒,便是一生一世。
嚴雋笑了,扯落了明黃色的繡龍紗帷,掩去了榻裡的旖旎春色,唯有互許一世的誓約,伴隨著喘息聲,細碎的飄出。
她渴望的海闊天空,原來便是他給的愛……漫漫一生,他會陪著她,在金梁皇城中吟風聆月。
她不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此生唯一寵愛的皇后。
他捧在心尖上的敵后呵,他到死也不會放開她,永遠也不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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