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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三日後劉玨大軍到達臨南,逼退陳軍,屯軍臨南城。
  
劉玨一身黑袍站立牆頭。暗夜回來道阿蘿已過了漢水去了陳國。一顆心就悠悠蕩蕩落不到實處。戰事緊張,只待臨南城的水軍修好戰船就殺過江去。一想起楚南擄走阿蘿,劉玨就忍不住心頭之火。

  斥候不斷傳回消息,半月之後臨南城下的江面上樓船林立,寧國整裝待發。劉玨望向對面江岸,輪廓分明的五官散發出陰狠的寒意。沒有什麼能擋住他滅陳的心。

  楚南落水之後仗著內功與水性,慢慢地漂到了對岸。不多時便遇到陳軍回到了懷城大營。

  聽說王弟擄回寧國新冊封的青蘿公主,楚安大喜。如今兩軍對峙,戰勢一觸即發。窮陳夏兩國兵力不過三十萬,如今懷城只駐紮了十萬陳軍,而寧國南軍與東軍卻有四十萬。加之年前陳國大敗,水軍實力遠不如寧國。從兵力上就輸了一籌。又是主動發動戰爭,寧國上下齊心士氣高漲。只是深知寧軍要渡江來戰,不抵抗便是滅國亡族,陳夏聯軍的士氣也不低落。寧國領軍統帥是璃王堂弟平南王劉玨,青蘿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子,有她在手,多少會牽制寧軍。

  楚安是夜於城內行宮宴請王弟楚南。眾將均嚷著想一見公主芳容。楚安便笑道:「王弟,聽聞這位公主美貌異常,王兄也甚是好奇,不若請來為我等撫琴一曲,也好羞辱平南王一番。」

  楚南斷然拒絕:「王兄不知,青蘿公主路上感染風寒還臥病在床,王弟恐怕……」

  楚安有些不快,轉念又想若真是鬧出了人命,便沒有了價值。掃興散席。

  回到府邸,楚南冷笑著想,楚安別想從他手裡奪去青蘿。一想起要讓青蘿為那群粗魯的軍營將士陪笑撫琴,便難受異常。六月的風烈烈吹來,楚南有點頭暈,酒勁上湧。不知覺已走到阿蘿所在的廂房外。守衛對他一禮:「殿下!」

  他抬腳進去。阿蘿這次病得不輕,先是山中奔波沒有休息,再淋雨受寒,又掉進江中。來到懷城後高燒數日,如今燒已退去身體卻虛弱不堪,養了十來日了仍有氣無力地軟在床上。楚南輕輕地在床邊坐下,癡望著那張讓他心跳不已的臉。楚安想要用她去威脅平南王麼?他不屑之極。如果說擄她之時還有過這樣的打算,但楚安派出的殺手要帶她去做人質時就讓他明白,他斷然不會這樣做。

  這時門外急衝進來一人:「殿下,寧軍隊伍準備渡江,大王子急召你前往大營。」

  楚南看了看熟睡中的阿蘿,細心地給她捻好薄被。吩咐道:「看好公主!不准任何人接近!」

  「是!」

  陳國水軍大營曾在臨南城一戰中被毀,新建營盤比以前差了許多。楚南帶著一干侍衛登上了瞭望臺。遠遠看去,江水上兩軍戰船對峙。寧軍戰船上高高飄起黑色大旗,上面的劉字醒目威嚴。突見寧軍緩緩分出一支船隊往江中行來。陳軍水師也列開陣式準備迎戰。

  楚安笑道:「王弟,王兄有一主意可挫寧國銳氣,就不知王弟捨不捨得了。」

  楚南暗想,一來不戰,卻要以公主做人質,我陳軍統帥如此,還想吞併寧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絲譏諷。抬頭朗聲道:「王兄,公主為質好是好,但楚南有一計不用公主卻能兵不血刃鎩寧兵士氣!」

  不多時,陳軍二十艘樓船上竟帶上來二十名少女,一般打扮,髮絲凌亂,與阿蘿身材相似,轉眼之間全被縛上船頭。楚南邪邪笑道:「不知平南王會認出來麼?他會救那一個呢?」

  陳軍瞭望臺上一片哄笑聲。楚安目光閃爍不定,半響笑道:「王弟好計謀啊,平日還道你有勇無謀,沒想到你竟有這般主意!」

  「我就等著看寧國如何狼狽的撤回去!」楚南自信地說道。

  「咚!咚!咚咚咚……」沉悶的戰鼓擂響。兩軍戰船向江心靠攏。寧軍先鋒乃南軍水師副統領史德山。兩軍相距五十米時,他駭然發現前來的陳軍戰船每隻上面都縛有一年青女子,衣飾華貴身材纖細,髮絲覆面。她們中誰是公主?該怎麼辦?

  劉玨立在中軍樓船上也看到了這一幕。心裡一緊,眉頭不由自主便皺了起來。

  寧軍一猶豫不決,一陳將高站樓船之上提起內力喝道:「寧軍聽好了,青蘿公主便在這船上,還不速速退兵!」

  史德山暗罵陳軍卑鄙,青蘿公主是王上寵愛的義妹,平南王的未婚妻,每隻戰船上都有一女子,進攻任何一條船都投鼠忌器,一時之間束手束腳不知如何是好。

  戰鼓停止,寧軍有些不知如何對待,戰船上一片沉默。江面上只聞得陳軍張狂的笑聲:「哈哈!如此還戰嗎!唯有送死而已!」

  史德山狠狠地瞪著對方的戰船。江面上突飛來一隻鷹隼,越過寧軍戰船也越過陳軍戰船飛往懷城方向。劉玨笑了,手一揚,中軍樓船上鼓點擂響,激昂雄渾,帶著命令和決心一波波傳入史德山耳中,他眼睛一亮,大喝一聲:「放箭!」

  令旗揮動,寧軍戰船上萬箭齊發,飛蝗般射向陳軍。首當其衝中箭的便是縛在船頭的二十名女子,瞬間香消玉隕。陳國先鋒大驚:「迎戰!」

  江面上喊殺聲震耳欲聾,而鼓聲未停,伴隨著殺氣竟越來越響。楚南遠遠眺望對岸,見百面巨鼓在岸邊擺開,齊齊擂響,不由得佩服劉玨這招以聲奪人激勵士氣的確用得好。同時濃眉緊皺,尋思著寧軍怎不理不顧,他們如何識得船上二十名女子中沒有公主呢?

  兩個時辰後,雙方鳴金收兵,陳軍先鋒損失戰船五艘傷亡一千,寧軍失三艘損兵兩千,戰成平手。

  楚安不陰不陽道:「計謀雖好,假的就是假的。明日不管那公主怎樣,都給我帶過來!」

  楚南聞言一驚,抬頭時楚安已拂袖而去。這該如何是好?楚南明白,若是以阿蘿為質,寧軍多半會休戰,但能休戰多久?若想以她要寧軍投降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所有國家都有野心。陳夏貪圖寧國南方十五城的富饒。啟國想侵佔西部的土地。安國也慕寧國繁華。而版圖最大最富強的寧國難道就不想一統天下?

  楚南回到府邸慢慢走進了廂房。阿蘿倚在床頭身體單薄,下巴削尖。初初擒得她時花樣百出的俏皮機靈勁兒都沒了。讓這麼一個弱女子去抵擋寧國龐大的船隊?要犧牲她的性命換來暫時的平安?換作從前必是肯的,然而現在,楚南心裡不捨之極,他從什麼時候起這麼在意起她來呢?楚南靜靜地坐著,為了陳國他該把她交出去,可是想起楚安派出死士咄咄逼人要置他於死地,他眼裡起了反抗之意。大不了,與寧軍血戰!拿定了主意,楚南迅速搖醒阿蘿:「公主,醒醒!」

  阿蘿睜開眼,身上軟綿綿的。楚南的臉放大了在眼前,他眼睛裡有著焦灼不安的神情。阿蘿一笑:「怎麼,這麼快就要拿我去做人質了?陳軍如此不濟?」

  楚南沒有理會阿蘿的譏諷,喚來侍女道:「替公主換男裝,要快!」

  阿蘿不明白地看著他,楚南轉身出去,輕輕扔下一句:「楚南不屑以公主為質。」

  低下頭任侍女更衣。阿蘿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楚南這個人。他對她時而凶橫時而溫柔,他要帶她去哪裡呢?

  戰成平手,兵力遠超陳國,劉玨並不高興,雖然他知道船頭的女子不是阿蘿,心裡卻還是不安,要是陳軍真縛了她上船頭該怎麼辦?他喚來暗夜:「懷城可有消息?」

  「懷城內暗哨回報鷹隼在楚南府邸上空盤旋,公主應當在他府內。只是,據報今日大王子楚安戰敗後,令楚南明日帶公主到大營。」暗夜答道。

  「陳國若以她為質,我怕我會受不了,這仗還真沒法打。傳令下去,深夜過江突襲懷城!暗夜,你趁陳營大亂,救出阿蘿再說。」劉玨歎了口氣。

  「是!」他朝劉玨一禮,躍出了窗外。

  暗夜過江潛入懷城後進入了早設於此的據點。佈置好人手後只待寧軍過江偷襲。突然看到一隊士兵圍住了楚南的府邸。心裡一驚,難道楚安與楚南兩兄弟真為以阿蘿為質起了爭執?

  暗夜沒有猜錯,正是楚安擔心明日又被楚南推托,乾脆派人想連夜接走阿蘿。

  楚南睥睨著楚安派來的人道:「回去轉告大殿下,明日楚南自會送公主去大營,不勞王兄深夜如此興師動眾。」

  來人冷哼一聲:「二殿下別忘了,如今我軍統帥是大殿下!」

  楚南大怒:「滾!誰也別想把人帶走。」

  來人刀刷的一聲出了鞘:「二殿下得罪了,上!」士兵一擁而上。

  暗夜此時已從後牆翻進府邸。鷹隼準確地衝向後院,停在一間廂房屋頂。暗夜笑了。此時聽得正院大堂傳來刀劍之聲,便仗著輕功高強接近著廂房,兩名侍衛也聽到了傳來的聲音,有些緊張。暗夜左右看了看,慢慢走了出去。侍衛吃驚看了眼前出現的青衣蒙面人,嘴一張正想喊,就在這一瞬間,暗夜疾衝過去,手中長劍輕揮,已割斷他的喉嚨,手肘後抬擊碎了另一名侍衛喉骨。兩人一聲沒吭地倒了下去。

  暗夜推開門,出指如風打暈了侍女,一眼就看到了倚在床上的阿蘿:「噓!別作聲,我是烏衣騎暗夜!」

  阿蘿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彩,身上卻沒有力氣。暗夜抱起她迅速走出了房門。剛躍上牆頭,便驚動了走向後院的府中侍衛。暗夜一聲呼哨。烏衣騎懷城暗哨躍進院牆與侍衛們斗在了一起。趁此機會,暗夜摟住阿蘿躍上馬往西奔去。鷹隼一展翅緊跟著飛走。

  楚南眼尖瞥見暗夜身影,楚安居然明裡調兵圍府絆住他,暗底裡卻派屬下劫人!他狂怒之下一腳踢翻提刀砍來的士兵,搶過一匹馬朝暗夜與阿蘿追了過去。

  跑了不多時就看到暗夜和阿蘿,上空不遠處還飛有一隻鷹,電光火石般念頭一閃,楚南長聲一笑短劍閃電般朝鷹隼擲去。一聲哀鳴,蒼鷹從空中墜落。楚南旋身跳起已從鷹身上拔得短劍出來。暗夜焦急萬分,這種鷹隼速度奇快。楚南功力他絕對擋不住,急吒了馬匹狂奔。然而馬上負了兩人,距離卻是越來越近了。

  只聽得身後傳來楚南的大笑聲:「原來你是寧國奸細,竟來離間我兄弟二人。幸虧這只鷹解了謎團!原來劉玨是這樣知道那二十名女子裡沒有青蘿的。」說著一聲長嘯腳一踩馬背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向暗夜壓了下去。

  聽到風聲暗夜回手一擋,手臂被震得發麻。他大喝道:「阿蘿抓緊了!」提氣在馬上一點,返身迎上了楚南。馬迅速帶著阿蘿朝西方急奔。

  楚南被暗夜一阻,眼見阿蘿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狂性大發,用了十成功力,驀的一劍刺中了暗夜肩膀。暗夜負痛一掙,長劍向楚南飛擲而去,人則騰空往後躍起,仗著輕功絕卓,一頭跳進了漢水之中。

  楚南顧不得暗夜,上馬往西追去。跑出懷城近三十里,還是沒看到阿蘿的影子。殺氣在臉上翻騰。不甘心地看了前方許久才掉轉馬頭,剛一回身,他整個人就愣住了。吃驚、緊張、慌亂在臉上交替出現。

  身後懷城腳下的江面上突然出現了片片燈火。夜色裡似一條火龍在江面上騰起。瞬間噴出了萬千星火點點,直撲懷城。懷城方向的夜空呈現出詭異的紅色,籠罩著整座城池。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夜空,只有一個可能:寧軍渡江襲城!

  漢水之南的陳國國土只得寧國的四分之一,共有十五座城池。整個國家最多只有緩坡山丘無險峰峻嶺。陳國的東、南方向靠海,漢水支流在攏山分出一支向南流去,攏山下的依龍城就是陳夏兩國的邊境,城內一半歸陳國,一半歸夏國。向南奔流的攏江則成為陳夏兩國國界。

  北面依漢水天險與寧國對峙,一江之水相隔的懷城是陳國的北大門。懷城失守和臨南城失守的狀況一樣,城池後面都是一馬平川,無以屏障。

  懷城失守,陳國危矣!楚南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狠命的抽馬向懷城跑去。等他趕到懷城北門時,正看到城樓上紅色的陳國大旗飄然墜地,黑色的劉字大旗在夜空中烈烈飛舞。城中火光沖天,哭喊聲、殺戮聲似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了過來。楚南愣在馬上,突然暴喝一聲打馬衝進城去。看到黑甲寧軍就殺。四處都是屍體,整座城成了修羅地獄。他在城裡橫衝直撞,眼睛瞧到一隊緋紅軍裝的陳軍,急奔過去:「大殿
下人呢?」

  陳軍抬頭看到楚南變形的臉,滿身血污,活脫脫一個閻王,嚇得一抖,隨即大哭出聲:

  「二殿下!大殿下他們不戰而逃,早從南門撤離了!」
  楚南氣得渾身發抖,陳軍有十萬啊,寧軍過江能有多少?五萬?三萬?就算偷襲,也不致於不戰而逃!他狂喊一聲:「楚安你亡我陳國
矣!跟著我衝!」

  憑著一身武藝和勇猛,楚南帶著這隊陳軍衝向南門,中途散離的陳軍看到了他紛紛聚集,趁著寧軍還沒完全控制住南門。楚南帶著這些散兵衝了出去直奔下一座城池。

  他身後歪歪斜斜跟著零散的陳軍。寧軍並未追趕,想必劉玨佔了懷城休整了隊伍等補給一到就會揮師繼續南行。離城十里。楚南停住了馬,回頭看向紅光閃動處的懷城。深深的悲涼與切膚的痛恨湧上心頭。只一仗啊,只一天時間!劉玨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擊潰了陳軍,佔據了陳國最引為天險的懷城。而他那統領十萬大軍的王兄竟不戰而逃!楚南大笑起來,笑聲在夜空中飄得很遠。陳軍余部默默地看著他們的二王
子。

  楚南臉色一沉:「這裡有多少將士?」

  「五千,殿下!」

  「好!就是五千!寧軍會迅速往南進攻,眾將士可願隨我中途設伏,拖住寧軍。給我陳夏聯軍以喘息機會?」

  下面一雙雙眼睛盯著楚南,「願隨殿下與寧軍一拼!保我陳國江山!」

  楚南大喝一聲:「隨我梅山設伏!駕!」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劉玨壓根兒沒想到陳軍如此不濟。今夜無月,寧國大軍熄了燈火渡江,等到陳軍發現已到了懷城腳下。幾輪火箭之後,寧軍順利登陸。只一個時辰就佔據了懷城北門,陳國大王子楚安匆忙中象徵性的抵抗了一會兒便棄城而逃,這樣行軍打仗,寧國滅陳指日可待!

  佔了懷城劉玨心裡卻焦急不安。城內烏衣騎暗哨報攻城之前暗夜已帶著阿蘿往西而去,楚南也追出了城。暗夜能否順利救回阿蘿,他沒有把握,楚南的功力在暗夜之上,且帶要護著阿蘿。劉玨唯一能判斷的是楚南不會傷到阿蘿。然而,他總有不好的感覺。

  「報!陳國楚南領軍衝出南城門!」軍士急報。

  劉玨一震,心裡湧出狂喜,楚南他,沒有攔下暗夜與阿蘿麼?她安全了麼?「傳令下去,沿江找尋公主!」

  「是!」
  「史將軍,安將軍,王將軍,你們負責在懷城駐紮修整佈防,讓大軍順利過江,不得擾民!」

  「是!」

  「烏衣騎隨我來!」劉玨忍不住了,佈置好軍務,帶著烏衣騎眾人出了懷城往西邊找尋。此時天邊已現晨曦。

  離城四十里了,還是沒有任何蹤影。劉玨勒住馬,發出「咴!」的一聲嘶鳴,不安的感覺再次湧現,他目光望向西邊,不能再追了,懷城還有幾十萬大軍等著他,劉玨一咬牙:「回城!」

  玄衣突然看到江邊一團暗影,「主上,你看!」

  劉玨順著他手指方向一瞧,大驚失色,一點馬鞍飛身躍下。水面石頭上趴著一個人,他心急跳起來,手抖動著一翻,揭下面罩一看,如五雷轟頂:「暗夜!」來不及細想,一把抄抱起他躍出水面:「速速回城!傳軍醫!」

  劉玨摟著暗夜一邊把真氣輸入體內,一路狂奔回懷城。暗夜,烏衣騎身手最好的暗夜!他的兄弟!風流倜儻的狀元郎!劉玨面帶寒霜,顧不得再想阿蘿,心裡就一個心思,他一定要救回他!

  暗夜蒼白著臉靠在劉玨懷裡。進了大營,劉玨大喝:「軍醫!」

  「王爺莫急,讓小的瞧過成都督!」軍醫盡量鎮定。割開濕衣,肩上的劍傷已被泡得發白。還汩汩滲著鮮血。

  「成都督只是失血過多而昏迷,應該沒有大礙。」軍醫一邊說,一邊快速的止血扎傷。

  劉玨默默的看著成思悅赤裸的上身,身上傷痕密佈都是些老傷了,胸口處紋著小小的一隻黑鷹,拳頭大小,栩栩如生。劉玨一愣,他想起父王說起過的暗夜,他怎麼練成一身武功?怎麼成為寧國最年青的狀元郎?劉玨無從得知。只瞧著這些傷痕眼睛便濕潤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成思悅是吃過什麼樣的苦才成為烏衣騎裡最優秀的暗夜呢。

  傷口處理好,劉玨沉聲道:「都出去吧,玄衣,守住大帳,爺替他療傷!」

  劉玨沒有吝嗇半點,運起飛雪功,精純的真氣慢慢地探索著成思悅的奇經八脈。一個周天循環下來。天色已暗。暗夜臉上隱隱有了血氣。劉玨放下他躺好,坐在床邊瞧著他。

  暗夜低哼了一聲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了劉玨,笑了笑:「屬下謝……」

  「你是成思悅,成都督,不是我的屬下,不是烏衣騎暗夜!」劉玨打斷他的話。

  暗夜皺皺眉:「現在不是……」

  「你為我王府做得已夠多,不需要你再報恩!從現在起,你是成思悅!我的姐夫!」劉玨平靜地說道。

  暗夜歎了口氣,想了想,笑了:「等主上大婚之後,可好?」

  劉玨看了他半響,終於點了點頭。

  「阿蘿往西去了,她大病初癒,屬下……」

「無妨,吉人自有天象,我會找到她!」劉玨忍下那份牽掛,目中露出狠絕,「我一定會滅了陳夏,若她有個不測,我要陳夏亡族抵命!」

  暗夜笑了笑:「屬下傷勢一好,便先行去往夏國。」

  五日後,寧國大軍休整一新,從懷城出發往南。

  楚南帶著五千軍士在懷城前往運城之間的梅山丘陵設伏。梅山丘陵共五座高百米的小山分佈排列在平原上,狀若梅瓣而得名。他已與退往運城的大軍取得聯繫,先阻寧國大軍於此。戰事展開再引寧軍進入運城外的平原一戰。

  寧國先峰是南軍陸軍副統領陳平。率一萬將士先行到了梅山。陳國風光秀麗。山丘上多長楠竹,風一吹竹聲沙沙。陳平到了梅山看了看五座分列如陣的山形,心裡有些惴惴。然而順利攻下懷城,身後五里的四十萬大軍給了他無比的信心。提馬帶著寧軍進入了梅山。

  楚南冷笑的看著腳下經過的寧軍先鋒。待到大部份進入梅山丘陵。他射出了一隻響箭,清楚的嗚鳴聲格外刺耳。陳軍聞聲揮刀斬斷綁住楠竹的繩子。路旁兩側高大的楠竹「噼裡啪啦」轟然倒下,迎頭砸向寧軍。寧軍隊伍中間一段被層層竹子壓住,頓時被分成了兩截。

  兩旁丘陵上陳軍火箭齊發。竹上事先抹了油,七月盛夏天干物燥,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寧軍首尾難顧,中間困在竹子裡的士兵發出陣陣淒慘的叫聲。齊整的隊伍慌成一團。士兵沒有目標地往兩側放箭,有的衝進了竹林。只聽竹林裡同樣也是慘叫不絕。寧軍未進入丘陵者看到前方火光熊熊,一望竹林森森,聽到不絕於耳的慘呼聲,卻連陳軍影子都沒看到,這番情景邪氣十足,似寧軍進入了妖魔之口。齊齊呆在了
丘陵入口處。

  陳平大驚回頭,歸路被火所阻,中軍損失上千,後衛已退出丘陵。他大喝一聲:「中伏!後撤!」領著前峰四千人馬不由自主地選擇了繞丘陵往懷城方向後撤的路。

  楚南大笑:「眾兒郎,隨我盡滅寧國先鋒!」
  五千陳軍照事先安排分成五隊,先用弩箭射擊然後呼喊著衝下山丘。可憐陳平不熟地形,四千士兵已斷成數隊被分開包圍在幾座山丘下,陳軍隱藏在竹林後終於現身,寧軍有了目標士氣大漲衝殺向前,又聽到淒厲的呼號聲,陳平又是一驚,衝到前面的寧軍竟似衝下了懸崖一般,聲音從地底傳出。這才明白,路上陳軍早已挖下大坑陷阱,不用想也知坑中密滿尖刺。陳平慌忙下令:「後退!後退!」然而收住腳後退之時又遭箭雨襲擊。四千人馬轉眼之間被蠶食得七零八落。

  陳平身邊幾十名近衛拚死護他撤離,眼見快出梅山,數騎奔來攔住了去路。當頭之人濃眉方臉,眼神猙獰,渾身散發著陰寒的氣息,楚
南睨視著陳平,已當他是死人一般。

  「殺啊!」陳平及近衛揮刀撲上。楚南離馬躍起,似蒼鷹飛過。他只聽到楚南幽幽歎息:「終叫我吐得一口惡氣!」脖上一涼,頭顱已被楚南一劍揮下。近衛全被射殺!


  劉玨在中軍大營得到消息後領兵趕來,看到的是燒成焦炭的屍體,竹林裡、地坑裡被尖竹穿腸破肚的士兵,有的還未死去,滿身血污,瞪著雙眼張大口嘶聲吸氣,那聲音像毒蛇吐信,聽者無不毛骨悚然。其狀之慘烈地獄酷刑也不過如此!劉玨一閉眼:「給個痛快!」

  寧軍幾乎人人紅了眼,不讓他們再痛苦,就要親手去砍下他們的頭顱,而未死的兄弟眼中看著刀揮下竟有著滿足!

  路中竹竿上高懸的陳平人頭,一條長長的白布掛下,上書血淋淋幾字:「此生誓誅劉玨!楚南」。風吹過竹林飄來濃濃的血腥味,寧軍無言站立。懷城大捷的喜悅一掃而空。梅山一役給了寧軍沉重一擊。

  劉玨腦中一醒,士氣絕不能低落下去,紅著眼提氣大喝道:「王者一怒伏屍百萬,仕人一怒血濺三尺!唯小人一怒才免冠銑足擂胸嗆哭!那個再敢掉一滴淚的,本帥現在就砍了他!好!敗得好!懷城之捷不足掛齒,唯平了陳國十四城才能祭我梅山死去兄弟的英魂!方顯我寧國男兒本色!眾將士,千秋功業就在我們腳下,由我寧軍將士的屍身鋪就!若想名留青史便當以戰為戒!」

  「跟隨元帥,報仇血恥!」呼喝聲震天迴響。

  「傳令下去,厚葬陳平將軍及眾將士,樹碑於此!本帥親祭!」劉玨鬥志昂揚。

  下面一片嘩然。若說劉玨方才以此戰為戒再輔前程功業的演說激起眾人壯志。此時的親祭卻叫寧國將士落下熱淚。自古戰場無情,死傷
無數。而元帥樹碑親祭在戰事未完前從未有過。劉玨對死亡將士的尊重有力的鼓舞了士氣。

  「踏平陳國!踏平陳國!」低沉雄壯的吼聲綿綿不絕。

  遠離梅山丘陵的楚南聞風聽到了風雷般的呼號聲,默立半響,猛然吼道:「匯合大軍,運城決戰!」上了戰場,那股子男兒血性衝上了心頭。直到這一刻,他才重新把腦中劉玨吊兒郎當不羈的浪蕩王爺形象完全驅逐出腦海。他要與劉玨運城一戰!

  休整一日後。寧軍以前所未有的士氣開拔。兩日後到達運城。兩軍在城下平原對峙。

  陳國大王子楚安聞聽梅山大勝,喜上眉梢。信心再次升起。當晚寧軍偷襲,黑暗中只聽得喊殺聲如江水滔滔心寒膽裂。來不及行軍佈陣十萬大軍幾乎是邊打邊逃退到了運城。與夏國來的十萬大軍匯合。王弟楚南僅憑五千散兵殲敵八千,現在陳夏聯軍有二十萬,寧軍過江開戰四十萬軍隊不可能一次性抵達,斥候報前來運城的寧軍只有十五萬。楚安不由得起了輕敵之心。
  此時楚南帶兵回城,他笑逐顏開:「王弟立此大功,鼓我將士士氣,他日回到皇城,父王必當重賞!」

  楚南瞟了他一眼冷聲道:「王兄好膽識,以退為進!此一計才使楚南得以險勝,頭功當屬王兄!」

  楚安尷尬一笑:「哈哈,王弟能明白為兄苦心甚好!」

  楚南正色道:「梅山落敗,寧軍士氣不洩,劉玨之能可見一斑,王兄不可大意!」

  楚安立功心切,笑道:「明日決戰,王兄親自領兵,王弟可好生休息待我大勝歸來擺酒慶功!」

  「王兄,楚南去吧!」楚南再氣楚安,但此時面臨的是國與國之間的爭戰,以楚安怯懦的性情,楚南想親去一會劉玨。

  楚安不悅:「王弟覺得我不配與劉玨一戰麼?」

  楚南張口欲辯,楚安已拂袖而去。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旌旗飄揚。黑甲黃甲寧軍列隊分明。對面是紅衣的陳軍和青甲夏軍。劉玨胸有成竹居然脫下了鎧甲換上一身紅錦寬袍,那裡還是戰場上的元帥,儒雅風流翩翩佳公子一名!那身紅衣在寧軍中軍黑色帥旗旁奪目之極。楚南立在城頭濃眉緊鎖。不明白劉玨為何這樣打扮。

  戰鼓擂響,楚安親居中軍,寧軍沒有動靜。再鼓,他等得有些不耐。不等三鼓,長劍一揮:「擊退寧軍,收復懷城!」陳國騎軍精銳呼叫著衝向寧軍。夏軍以步兵為主,緩緩成方陣前行。陣前當先一匹神俊的白馬上坐著一位戴著面具的年青將領,黑髮飄飄。夏軍旗幟上繡得一隻展翅的黑鷹。

  劉玨一笑,親手接過令旗揮動。寧軍騎軍連排衝出。步軍緊護其間。這是阿蘿告訴他平原上重騎軍,有種重騎人馬包以鐵甲三騎一連,長戢在手,萬騎莫擋。而馬蹄最為脆弱,以步兵相護,可保大勝!

  果然,寧軍重騎雖不若陳國騎軍迅速,卻如巨石緩緩碾壓過去。衝上來的陳軍騎兵相當於以一敵三,且力量遠不足三騎重兵,加之步兵與騎兵配合默契,瞬間似海水漲潮,浪頭所捲之處,陳國騎兵似迎面撞上了山牆,馬嘶聲不絕於耳。楚安驚恐地看到五萬騎兵精銳自殺一般衝上去,再被踏在寧國重騎之下。此時已由不得他後撤。楚安吼道:「兩翼包抄,繞開重騎!」

  陳夏聯軍像兩扇翅膀,讓出中軍左右向寧軍包抄而來。劉玨哈哈大笑:「讓爾等見識一下我寧國騎兵的厲害!」寧騎軍呼嘯而出,平原
上如放出的狼撲進了羊群。陳夏聯軍被層層吞噬消失!運城之下士兵如被鐮刀揮下的麥子,脆弱地倒下。

  城樓上的楚南喃喃道:「田忌……賽馬……」旁邊一偏將聽得模糊問道:「殿下何意!」楚南臉上現出一絲苦笑:「相傳上古戰國有一名將田忌與君王賽馬賭三局,對下對上,以次對中,以上對下,三賽兩勝,好,劉玨,你卻是以重騎軍毀我精銳騎軍,以騎軍衝垮我步軍,此戰你已勝二,陳軍,敗了!上古的兵法,你竟熟知,我……」
  突然,青甲夏軍中那帶銀色面具之人揮動令旗。剩下的七八萬夏軍迅速後退,陣前與寧軍交戰處騰起高達數丈的煙霧。

  劉玨一驚,想起了王燕回順風燒毒煙之舉,令旗再揮,寧軍止步後撤到上風處。轉眼煙被吹散,而夏軍竟已後撤到百米開外,結陣往西邊而去。劉玨看著夏軍冷笑,令旗再次揮動,寧軍沒有追趕合為一股直搗陳軍中軍。劉玨朗聲大笑,親執帥旗衝向楚安!

  楚南大驚,夏國此時撤離,陳軍亡矣。容不得他更多思想,眼睛已看到中軍裡那桿陳字帥旗被攔腰斬斷倒在了地上,那裡的一角紅袍似一滴血落在楚南眼中,他口中悲呼一聲:「王兄!」

  楚南與楚安再是不合,那種血脈親情卻仍叫他心如刀割。楚南紅了眼,城下的這一切像一曲淒涼的哀歌,唱著陳國最終的命運!他狠狠一跺腳,取來兩柄長弓並在一起,用盡內力對準陣中那抹紅色狠命放出一箭。

  箭若流星直撲過來。劉玨帥旗展動,來自百丈之外的箭發出「奪」的一聲輕響釘在他手中的帥旗旗桿上,他看了一眼,放聲大笑道:「陳軍主力已失,楚南,你速回皇城,讓你父王遞上降表吧!」

  楚南悲憤的看他一眼,運城城小,城內只有一萬將士,如何能抵寧國大軍。大喝道:「劉玨,楚南必割你項上人頭!」一跺腳轉身下了城頭,帶著運城這一萬將士棄城往南。

  龍興元年十月。劉玨率大軍破陳國十四城,陳王請降,陳滅。二王子楚南不知所蹤。

  子離此時遠在邊城,南方捷報不斷傳來。邊城將士見璃王親征又聞滅陳,士氣更旺。龍興元年九月,顧天翔率右翼軍迎戰啟國穆親王被困沙海。璃王以四萬精銳相救,兩軍會師殺啟國穆親王,十月破啟國都城,璃王班師回朝。龍興二年三月顧天翔殺啟王,驅啟國余部至雪域。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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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阿蘿那日由得馬飛奔往西,只緊緊地伏在馬上,不知奔了多久馬才停下。她慢慢地睜眼起身,發現進入了一個山谷。下了馬,腿一軟就栽倒在地。馬一聲長嘶竟離她跑開。阿蘿大急,這時候無馬怎麼前行?她瞧著馬的背影歎了口氣,坐著揉了會腿,坐在地上休息。突聽到林邊一陣陣山歌飄來。她出聲喊道:「有人嗎?」
 
  歌聲一停,不多時林間出現一位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副機靈樣,張望了一下就走了過來,阿蘿衝她一笑:「你是這裡的人嗎?」

  少女一呆:「姐姐你好美!」然後就笑了,兩個梨渦又圓又深,可愛之極,「姐姐怎麼來的?」

  阿蘿慢慢站起身,心裡有幾分喜歡這個少女,便笑道:「我穿了男裝你也能瞧出我是女的?我叫程箐,呃,寧國與陳國打仗,我和家人一起離開懷城跑了出來,不知怎的和家人失散,馬跑到這裡也把我扔下自個兒走了。」

  「呵呵…...」少女掩嘴輕笑道,「姐姐穿著男裝但是頭髮卻沒變啊。」

  阿蘿一摸頭髮,「噗嗤」也笑出聲來。身上還是無力,便問道:「能否告訴我這是哪裡?」

  少女笑道:「他叫我小泡沫,程姐姐也這樣叫我罷。這是夏國依龍城邊上的黑風寨。」

  黑風寨?阿蘿直覺看看四周,山青水秀,怎麼取這麼個名字?有無黑山老妖?小泡沫聰明地看出阿蘿的心思,咯咯直笑:「這山谷底不時有黑色的障氣飄出,障氣有毒,臭不可聞,所以才取名叫黑風寨。不過,障氣一去,便什麼事都沒有了。」

  阿蘿摸摸頭上,還插著幾粒明珠,便取了下來遞給小泡沫:「妹妹能否幫我尋一住所,備些衣物吃食?」

  小泡沫抬抬眉:「程姐姐客氣了,這寨子難得有客,不需如此的。」說著伸手牽住阿蘿往寨子行去。見她只走得兩步,便喘氣不已。不由疑惑道:「程姐姐是病了嗎?」

  「是病才好沒兩日,昨晚又騎了一夜馬,身體發虛,休息兩天就沒事了。」阿蘿笑道。

  「那程姐姐稍等片刻!」小泡沫從懷裡摸出一隻小竹哨吹響。

  片刻之後,林間奔出了幾人,阿蘿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這個她知道,滑竿!

  山路彎回,阿蘿慢慢看著景致,每到曲回之時總又柳暗花明。不覺讚歎這裡地勢險要,風景奇佳。小泡沫走慣了山路,跟在滑竿後絲毫不見氣喘,行了半個時辰,阿蘿眼前一亮,好雄壯的寨子。有些像羌族的碉樓。石塊天然堆砌成寨子的門樓高聳離地十幾丈。進了寨門,山頂原來是一大片空地,零落散建著七八十座低矮的石頭和木頭房子。正中有一座三層高的木樓。阿蘿心想,莫非這是寨主的房子。

  小泡沫人緣極好,一路行來,總有人笑著和她打招呼。阿蘿注意到這些人對小泡沫都極為尊敬,不由得啞然失笑,這樣也能遇貴人,她多半就是寨主的女兒了吧。

  果然,下了滑竿,小泡沫真的拉著阿蘿走向中間的木樓。走進去侍女紛紛對小泡沫行禮:「瑪花小姐!」

  「你叫瑪花?為什麼又叫小泡沫呢?」阿蘿有些好奇。

  小泡沫臉一紅,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低下頭,抬頭時眼睛閃閃發光:「蒼邪說我是攏江裡的小泡沫,他總是這樣叫我。」

  阿蘿呵呵直笑。小泡沫太可愛了。不像寧國女子扭捏,這裡的人想來對愛情都是這般勇敢坦白吧。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劉玨,他也是從不掩飾感情之人。他現在還在臨南城嗎?他知不知道自已已流落到了夏國呢。還有暗夜,他敵得過楚南麼?笑容凝固在了她臉上,眉間掩上一片輕愁。

  小泡沫善解人意地吩咐下人帶阿蘿去休息。「程姐姐休息幾日身體恢復了再去尋找家人吧。」

  阿蘿點點頭。

  養得兩日,阿蘿身體慢慢恢復,正想告辭下山,小泡沫驚慌地跑來:「程姐姐,你走不了啦,寧國攻下了懷城,王上下令關閉邊塞,所有的寨子也都要備戰!」

  劉玨終於過了漢水,寧國大軍絕對會滅了陳國,然後……阿蘿有些內疚地看著小泡沫。她救了她。但是,她的心上人將來卻會滅掉她的國家。

  「程姐姐,寧軍死定了!」小泡沫突然自信地說道。

  「為什麼?」

  「因為蒼邪帶著夏軍在陳國啊,有他在,寧軍絕對不是他的對手!」說起蒼邪,小泡沫臉上又飛出了光彩。

  阿蘿苑爾:「蒼邪是你的心上人麼?他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泡沫坐在阿蘿旁邊,望著青綠的山眼裡如夢如幻:「蒼邪是王上唯一的兒子,我夏國的太子,他長得和姐姐一樣美麗,他的臉任何女子都會嫉妒。蒼邪有最高強的武功,他能在山林裡獨自打死兩隻豹子。他是夏國所有女子愛慕的王子!」

  阿蘿想,長的比女人還漂亮?她想起了同性戀,這樣的男人還叫男人?武功高強麼?她嘴角一彎,竟起了拿劉玨去比的心,忍不住覺得自已小性兒,可是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心裡的他才是最好的。

  出不了邊境,回不了寧國,阿蘿只能留在山寨裡等待。陳國的消息不斷傳來。一月之後,小泡沫又興奮起來:「程姐姐!蒼邪回來了!已經過了攏江!他多半是勝了!」

  阿蘿心往下一沉,難道劉玨大敗?他怎樣了?心裡的那股子慌張一陣緊似一陣,她捉住小泡沫的手連聲問道:「確定嗎?寧軍真的大敗了嗎?知道交戰的情況嗎?」

  小泡沫被問得暈頭轉向,半響才答道:「我爹去了王宮都有一個月了,現在還沒回來,我聽從依龍城裡來的人說起的。」

  依龍城,陳夏邊境的那座城市?阿蘿心急,太想知道戰況想探聽劉玨的消息,心念一起就再也止不住:「小泡沫,謝謝這些天你照顧我,我要離開寨子下山去依龍城打聽我親人的消息。」

  小泡沫為難地看著她:「可是現在很亂,依龍城是兩國共治的城,程姐姐你一個人我怕有危險。」

  有危險也得去,正因為兩國共治的城,所以更容易知道最確切的消息。阿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小泡沫勸不住她,便給她備了行囊。從手上取下了一隻象牙鐲子遞給阿蘿:「程姐姐,給你這個留個紀念。要是有什麼,我們寨子裡的人都認得,會幫你的。」

  阿蘿感激地看著小泡沫,認識她一個多月,就像自已的小妹一樣。她想了想,取下了脖子上的翡翠鏈子給小泡沫戴上:「這個是我,親人送我的,我只有這個,我們交換。」

  告別依依不捨的小泡沫,阿蘿坐滑竿下了山,問明方向,走了兩個時辰到了依龍城。

  依龍城實為進入夏國的咽喉要道,兩山夾圍,中間正好有一條山縫,陳夏便以此為界,分為東城和西城。最險之處的山縫上設有吊橋,下面是萬丈懸崖。無戰事之時吊橋放下,兩國百姓可互相往來行商買賣,每天日落時分兩國各收起一半吊橋,依龍城就獨立分為兩座城池。

  此時已是九月初秋。夏國進入最美麗的時節,山上的樹木五彩斑斕,碧空如洗,陽光明媚卻不熱烈。阿蘿換上了當地人的服飾,窄袖長袍,腰帶衣襟花紋鮮艷。長髮束在腦後,又成了一個面如朗月的翩翩公子。

  從山寨方向進依龍城沒有任何阻擋。再往前行見兩山之間的山道上已站滿了士兵,氣氛緊張。吊橋早已被收起,一問之下方知,夏國蒼邪王子從陳國戰場撤兵,兩國關係緊張起來, 夏王下令收了吊橋,封鎖邊境,怕寧軍攻入佔據依龍城。

  阿蘿望著那道深不見底的懸崖,寬三十來丈,就算是輕功卓絕的高手不長翅膀也飛不過去。看著還屬於陳國的依龍城歎了口氣,只能暫時呆在西城裡了,她慢慢回城找了家客棧住下。

  阿蘿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寧國的人,夏國人現在提起寧國就帶著敵意,她更不敢暴露身份,懷著一線希望每天上街坐在酒樓茶館裡聽夏人議論戰事,希望聽到劉玨的消息。每日外出她都悄悄地在路旁一面山石上刻畫著「SOS」這三個字母,每天去加深一點刻痕。小心地不讓別人發現。她想如果劉玨和烏衣騎看到這些字母便知道她在這裡了。

  從往來客商和酒樓裡聽到的消息都是寧軍運城如何大敗陳夏聯軍。夏國太子為保實力見勢不妙從陳國撤了軍。幾萬兵力都分佈到了各城池及王宮裡準備迎戰。依龍城裡氣氛越來越緊張,寧軍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傳進阿蘿的耳朵裡。

  她時常想,是因為楚南擄了寧國的公主而有了這場戰爭,還是子離要實現他雄霸天下的夢想。子離,真的不是那個憂鬱的四皇子了,他是帝王,帝王會有自已的責任。阿蘿歎了口氣,不在其位,她無權評說他是對是錯。

  如此過了一月,突有驚人的消息傳來,寧軍攻破陳國都城,陳王降,陳國亡了。一時之間,酒樓裡眾說紛紜。一人高呼道:「寧國狼子野心,亡陳必來攻夏,聽聞寧軍統帥平南王劉玨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他攻入陳國都城後凡稍有反抗者一律斬殺,可憐楚王室只逃脫了二王子楚南一人。正懸賞通緝呢。」

  阿蘿一驚「啊」了一聲,忙低下頭去。深深的悲涼與無力感升了起來。戰爭總是要死太多人,而霸業更是由屍骨壘成。想起血流成河的場面,心裡不禁感到害怕。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子,現在只想保命。要是讓這裡的人知道她是劉玨的未婚妻,寧國的青蘿公主,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想念劉玨,想他快來,又有些怕他來,怕象小泡沫這樣可愛的人在他的大軍進攻下失去笑容。

  正怔仲間,酒樓湧進一群官兵,帶頭的軍士高聲呼喝:「寧軍滅陳之後集結隊伍往西而來,依龍東城已歸寧國,奉太子令,西城即日起霄禁!各家各戶有可疑人等需速報官府,否則以奸細問斬!」說著官兵開始挨個查驗身份。

  劉玨來了麼?就會出現在懸崖的那一邊了嗎?思念的蟲子在阿蘿心裡亂鑽,恨不得能飛了過去。聽到軍士後半句話又緊張不已,手不由自主交握在一起,突摸到了小泡沫送她的鐲子,一下子安定下來,悠然地喝著茶。不多時兩名官兵來到她這一桌問道:「公子那裡人氏,從何處來,在依龍城做什麼?」

  阿蘿抬起頭微微一笑:「我從黑風寨裡來,慕此風景便小住幾日。」官兵被她一笑晃暈了眼,結結巴巴:「可,可有文書信物?」

  阿蘿輕揚起手,細膩如玉的手腕上一隻象牙鐲子玲瓏晃動:「黑風寨瑪花小姐是我妹妹!」

  官兵一怔,恭敬地一禮:「打擾公子了!」

  阿蘿舒了一口氣,卻覺得有道目光粘在了背上。輕輕回頭,酒樓十成人去了九成。遠遠的角落裡也坐了一個身材瘦削的人在喝茶。只看到背影和一頭烏黑的長髮。是他在看自已嗎?阿蘿不能確定。站起身結了茶錢慢慢走了出去。

  行不多遠,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極輕極柔:「方纔聞聽姑娘說認得黑風寨的瑪花?」

  阿蘿緩緩轉過身,從身形上看是方才背對自已的男青年,他臉上罩了一個銀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張薄薄的唇,聲音低柔目光中卻閃動著一絲凌厲的光。見阿蘿回頭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復又清明起來。

  「是,我認識她。」來人不辨身份,這聲音,一個男人居然有銀鈴般的聲音!阿蘿驚歎之餘只用最平靜溫和的語氣作答。

  「聽姑娘口音不是夏國人?」

  阿蘿一驚,他不禁認出自已不是夏國人,也識破了自已的男裝打扮。她反問道:「你是瑪花何人?」

  輕笑聲從那人口中溢出:「我是她的哥哥,牙耳。」

  阿蘿眉頭輕皺:「好像我沒聽說過小泡沫還有個哥哥。」

  聽到小泡沫三字,牙耳的目光這才變得溫和起來:「我是她的遠房表哥。不知姑娘何時認得她做妹妹?」

  阿蘿警覺起來,小心地說道:「我是陳國人,寧國來襲和家人失散來到了夏國。小泡沫收留了我。」

  「哦,瞧姑娘談吐必是大家出身,落難於此,家人定會著急,我對陳國倒也熟悉,姑娘即認她為妹妹,不妨說說家人情況,牙耳幫忙找尋。」

  我的媽呀,小泡沫的這位哥哥怎麼這麼厲害,步步緊逼呢。阿蘿不知道怎麼辦了,硬著頭皮說瞎話:「程箐父母早亡,那日懷城被寧軍偷襲,隻身與幾個家臣跑出城來,半路失散。已是無家可歸之人。」

  「這樣啊,」牙耳眼中多了幾分探究。正欲再問,一名官兵走來,附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嘴邊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阿蘿一呆,他的臉藏在面具下而這個笑容竟讓人起了驚艷的感覺。牙耳對阿蘿抱拳一禮:「程姑娘,寧軍已奔我夏國而來,依龍西城陳國滅亡之後已被寧國佔據,這裡也不太平了,我送你回黑風寨吧。」

  阿蘿沒有理由拒絕,便鎮定地答道:「如此多謝牙耳公子。」

  牙耳叫過兩名官兵護送阿蘿回客棧取行李。阿蘿見官兵恭敬中帶著警惕,暗叫糟糕。自已一番說辭小泡沫絲毫不懷疑,但是她這個遠房表哥卻起了疑心。他是怎麼開始懷疑的呢。阿蘿想起方才官兵附耳與他說話時看自已的目光很是奇怪,難道這裡還有人能認得出她麼?她慢慢走回客棧,對兩名官兵溫和地說道:「我去收拾行李,請稍等片刻。」

  兩名官兵立在門口站得筆直,手還握著腰刀。阿蘿於是更加肯定,關了房門急得打轉。跑是沒有用的,能跑到哪兒去呢,這裡人生地不熟。實在沒法,想了想黑風寨的方位,用墨汁淋了幾個大大的「W」型線條在房間裡,留下一線希望。

  出了房間,一頂轎子停在了門口,轎旁站了一隊士兵。阿蘿無奈,掀起了轎簾,剛彎腰進去,抬眼間瞥到轎子裡還坐著一個人!阿蘿不由得「啊」的一聲發出驚叫,條件反射般要退出去。那人已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裡面一拉,雙臂已圍了過來。

  阿蘿渾身血液凝固成冰,楚南低低的輕笑聲響在耳際:「我的公主,我們又見面了。」他的雙臂似鐵箍一般緊緊摟住她,呼吸聲在頸邊摩稜:「我還是第一次見著你會緊張,終於害怕了?」

  阿蘿閉了閉眼,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等驚懼過去,聲音恢復了平靜:「男女授受不親。我跑不掉的,請殿下出轎騎馬。」

  「我喜歡這樣,坐轎多舒服啊。」楚南心情終於愉快起來。寧軍破城,他本想抵抗到底,但他那個軟弱的父王卻決定投降。

  讓他向劉玨屈膝投降?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楚南帶著幾十名近衛死士離開了都城,往西投奔夏國。夏王明白寧軍下一個目標就是夏國,素聞楚南武藝超群,對他的投奔表示歡迎,以上賓待他。楚南要報仇,夏王需要一員大將,兩者一拍即合。十月陳亡後夏王擔憂依龍城安危,特令太子蒼邪領重兵駐紮,楚南也隨之前來。不料竟意外見到了阿蘿,不由得驚喜若狂。失而復得的喜悅盈滿身心,抱住阿蘿那裡還肯放。

  阿蘿冷冷道:「我不舒服!轎子太小,殿下太肥,殿下不下轎,青蘿下轎騎馬!省得累死了轎夫,轎子摔山澗裡去!」

  「肥?你居然說我肥?」阿蘿兩句話把楚南氣得七竅冒煙。自已個高了點,塊頭大了點,渾身上下卻不見一絲贅肉!陳國上下多少女人迷戀他的男兒氣概,她居然指責他肥?楚南大喝一聲:「停轎!」從轎裡鑽了出去,翻身上馬跟著轎子走。

  一回頭,看到轎夫如釋重負的表情,氣得一轉頭鞭子就揮了過去:「快點!」

  阿蘿捂著嘴偷笑,片刻又開始犯愁,劉玨還不知道自已又落到了楚南手中吧。這一次,真的難逃了。

  上了黑風寨,小泡沫驚奇地看到阿蘿和楚南及一隊官兵回來。阿蘿歎了口氣,笑了笑道:

  「對不起,小泡沫,我是寧國人,你可以叫我程箐,也,可以喚我青蘿。」

  小泡沫吃驚的張了張嘴:「啊!寧國的青蘿公主!」

  楚南看了阿蘿一眼對瑪花一禮:「我尊敬的小姐,我是楚南,蒼邪殿下在依龍城駐紮。寨主大人在王宮回不來,黑風寨現在由我接管。請問寨中牢房在哪兒?」楚南語氣溫和有禮。

  小泡沫一呆,回過神叫過一名侍從,楚南直接下令:「送公主進牢,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接近她。關閉寨門,不得隨意出入。」

  小泡沫又是一呆,失聲喊了出來:「你怎麼能這樣對姐姐!」

  楚南笑笑:「我還想多睡兩日安穩覺。」目光中透出冷意,小泡沫生生打了個寒戰不敢再說話,楚南心想這次,劉玨敢再攻來,他一定以阿蘿為人質!

  阿蘿進了山寨牢房,覺得和天牢相比,一個五星級賓館一個是碼頭的通鋪大炕。臭氣沖得她有點睜不開眼睛。牢房半埋在地下,陰暗潮濕。角落裡有堆枯草算是床,她看著草上居然還有蜈蚣在爬,雞皮疙瘩就冒了出來。地是泥地,一腳踩在泥漿裡,阿蘿想哭,她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左右看了半天,終於退到牢房的木柵欄處,這裡算是最乾爽的地方了。她慢慢坐下來。

  天漸漸暗了,走廓裡有鐵碗裝著不知啥玩意兒燒著火,發出熏人的味道。阿蘿聽了聽動靜,看了看四下無人,想必都已睡了。她用手碰了碰木柵欄,有手臂粗,後退兩步深吸口氣飛腿劈下,腿震得疼。阿蘿齜牙咧嘴吸著氣走近了細看,柵欄紋絲不動,木質好得很。她沮喪地揉著腿坐下,靠著柵欄閉眼欲睡。

  過了會兒,耳朵裡聽到了「吱吱」聲,她想起了耗子。這裡有耗子很正常,沒有理會。

  「吱!嘰——」耗子發出淒厲的尖叫聲。阿蘿一抖睜開眼,嚇得汗毛根根豎起。幾步開外不知何時鑽出一條蛇,正在吞食一隻肥耗子。她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抱緊了木柵欄。「啊!啊!啊——」阿蘿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聲接一聲的大叫著。

  躺在床上的楚南隱隱約約聽到驚恐的尖叫聲,正要忽略掉,心頭一凜,是青蘿!他從床上跳了起來,抄起外袍就往牢房跑去。聲音越來越大,楚南慌得顧不得等人來開牢門,連連打碎了兩扇柵欄衝進去,看到阿蘿抱著木柱子閉著眼還在尖叫,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楚南幾步躍過去,大叫著:「青蘿,怎麼了青蘿?」

  阿蘿只顧著尖叫,總覺得那條吞了半耗子的蛇就要爬過來。那還聽得到楚南的叫聲。緊跟著跑來的侍從抖著手打開鎖,楚南一把扯過阿蘿,剛觸到她的身體,就覺得她全身僵硬,閉著眼還在叫。

  楚南把她的頭按進懷裡:「不怕不怕,我在,青蘿,我在。」眼睛往牢裡一看,那條菜花蛇嘴裡還有根耗子的尾巴,噁心之極。楚南看了眼懷裡的阿蘿,心裡一痛,抱起她就往外走。一時之間後悔得要死,他怎麼把她扔這種地方來?這山寨的牢房怎麼是這個樣子!

  出了牢房,阿蘿才慢慢停住尖叫,窩在楚南懷裡一動不動。楚南歎了口氣抱她回了房間放在床上,她自動縮成一團,張著驚惶委屈的眼望著他。楚南放柔聲音道:「不怕了,不扔你進那種地方了,好好睡一覺。」

  阿蘿還是瞪著他,眼一眨,淚水滴落下來。她想劉玨,劉玨再氣惱也不曾這樣對她。

  楚南見她神經仍緊繃著,無奈只得出手拂中了她的睡穴。靜靜地瞧了她半響,楚南長歎一聲,他終是對她狠不起來。

  小泡沫被驚醒走到房間來看,楚南笑了笑:「竟連一日安穩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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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龍興元年十一月,劉玨大軍渡攏江,佔據依龍城。

  夏國雖小,卻易守難攻。各城池寨樓及王宮均依山勢之險建在高山之上。且氣候濕熱,四季無冬。劉玨大軍入夏國國境後不熟山林作戰夏國又好用毒,寧軍損失不少,便駐紮在邊境一線,不進攻也不退兵,守牢了各要道出口。夏國物資驟然短缺起來。也同樣守住了城池,不肯下山一戰,與寧國對峙著。
  
  太子蒼邪領兵一萬退至黑風寨。至今他仍未想明白東西依龍城的天塹寧軍是怎麼過來的。他想著這一問題的時候,劉玨正站在吊橋處。他默然看著腳下的萬丈懸崖,阿蘿曾經對他說起過拋物線的原理。三十丈幾的距離,他不過是算了距離上到山頂支了根木樁遣烏衣騎高手藉著長索蕩了過去,在夜色中砍斷了吊橋鐵索,這邊士兵便衝了過去,也就這麼簡單。
 
 「王爺!夏軍已退往各山寨,依龍城盡歸我軍手中。」一將領報道。

  「加固加寬吊橋,砍了鐵索,兩橋合一,以後這裡不分東西兩城了。」劉玨淡淡地下令。他瞇縫了眼瞧溫曖的太陽。依龍城兩邊高山色彩更為濃艷。黃綠紅白雜夾點綴山美如畫,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啊。

  劉玨走在陽光下,心卻一直涼。進入夏國的暗夜沒有消息,阿蘿也沒有消息。她消失半年多了,自已竟沒有得到她半點訊息。陳國已滅,她不在南方。劉玨亡陳之後馬不停蹄一鼓作氣又進入夏國邊境。

  他慢慢在城中走著。依龍城關門閉戶,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寧軍往來巡邏。玄衣和冥音緊跟著他。劉玨不由自主四處打量著、尋找著。暗夜曾說見過一個「W」型的符號,阿蘿只要在,就一定會留下記號的。每到一處城池他都習慣了慢慢走在街上四處看,走遍了陳國,還是沒有絲毫發現,如今……劉玨收回了目光,默立在陽光下,每一次都是失望。

  冥音輕聲道:「主上不必太擔心,很早我烏衣騎就已派遣人手分散到各國,夏國也不例外,總會有消息傳來的。」

  「嗯,依龍城可有人?」劉玨聲音淡淡的,眉間那股神采飛揚已被連月來的戰事洗涮成了凝重內斂,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分佈在夏國最險峻的十座山寨裡,老王爺道越險峻難攻的地方越需要內應。」

  劉玨沒有作聲,繼續走著。不走完整座城,總是不死心啊!陽光是這麼燦爛,可是阿蘿,你的燦爛的笑容呢?劉玨抬頭看看太陽,覺得眼睛有些酸脹,這陽光真是刺眼之極!他低下眼簾,眼裡閃過幾道曲線。他眨了眨眼,是眼看花了吧?眼睛被陽光曬的久了看到的東西都變了顏色,景物支離破碎地晃動著。

  他的身體驀然顫抖的厲害,玄衣一驚:「主上!」伸手來扶。這幾個月劉玨幾乎沒有停下過腳步,大軍攻破一座城池迅速進攻下一座城池。不明白他的以為他心狠滅陳,陳國人恨他連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只有烏衣騎知道,主子是心急著在找她,急得不肯多歇息一天。每次破了城劉玨就會走遍全城,查遍全城。然後疲憊,失望,攻破城池的興奮和希望全部化為烏有。他卻不肯放棄,鼓足了勁再去進攻再去尋找。這幾月,希望,失望,高興,悲傷,起起落落就一直伴隨著他。數番大起大落之後,初初征戰時的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化作無聲的怒無聲的怨……

  有太多次,玄衣和冥音覺得自已都快受不了了,主子卻又冷聲下令鼓勵著士氣前進!而現在,夏國複雜的山林地形、特有的障氣毒藥延緩了寧軍的腳步,終於可以歇息一會了。長時間勝利帶來的興奮讓將士們疲倦不堪。劉玨終於下令守住夏國各要道出口,把座座山寨封鎖包圍,讓寧軍休整。

  是一旦停歇的腳步鬆弛了神經,讓他的身體抗不住了麼?玄衣看到顫抖著的主子心疼地想,情不自禁地勸道:「主上,你坐下來休息會兒吧。」

  劉玨一把打開他的手,幾乎撲倒在一塊山石上。玄衣和冥音嚇了一跳,搶上一步呼道:「主上!」

  劉玨沒有回答,一遍遍撫摸著山石上幾不可見的淺淺刻痕。想起了山谷裡阿蘿清脆的話語。

  「我教你英文好不好?我都快忘記了。」

  「英文是什麼?」

  「就是,一種密碼,學會了,別人都瞧不懂,我們倆人能看明白的密碼。」

  「比如,這個SOS就是救命的意思,太難了你記不住,記點簡單的。」

  ......

  這是他和她才知道的密碼,這是他的阿蘿在對他說話,這是阿蘿在說要他救他!劉玨怎麼也忍不住蔓延在鼻腔裡的酸澀,逕直讓心痛與回憶衝進了眼眶。半年了,半年了!他終於找著她了。她,還活著,她在這裡,她來過這裡!劉玨激動地站起:「傳令搜遍全城,搜遍每一座房屋!只要有可疑的字畫線條都不放過!」

  「是!」軍士迅速執行命令。

  「玄衣,帶走!」

  玄衣愣了愣,不知道要帶誰走。冥音瞧了瞧小心地問道:「主上?」

  劉玨「啊」了一聲,笑著指著那塊山石,「帶回帥營!」

  兩人對望一眼。這幾個月主上一看到什麼線條,亂七八糟的花紋就來勁,這塊山石……玄衣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像是兩根曲線夾著一個圓,是河水?太陽?劉玨猛的敲了下他的腦袋,陰鬱彷彿從來沒有他身上滯留過:「這是阿蘿對我說的話,只有她和我才看得明白的。」

  玄衣和冥音臉上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長舒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劉玨曾告訴過他們四個代表不同的方位的符號,這樣的圖形卻從未說過。玄衣嘿嘿一笑:「公主是說想念主上了吧!」

  劉玨聞言收了笑容,慢慢道:「她,在喊救命!」

  兩人一愣,低頭不吭聲了。

  遠遠的跑來一個士兵,喘著氣道:「客棧,客棧裡有好多符號。」

  劉玨一甩袍子,迅速走向客棧。那間房間已被圍了個密密實實,劉玨推門進去,就看到牆上,地面墨汁淋出好幾個醒目的「W」型的線條。西方,阿蘿在依龍城的西方!他張著嘴心裡不停地求懇:「天神啊,這次不要再讓我錯過她,求你保佑她,保佑我找到她吧。」

  玄衣和冥音很自覺地前去盤問客棧老闆,回來時滿臉興奮:「主上,她來自黑風寨!蒼邪不是退回了黑風寨?會不會是他帶走了公主?」

  「那個方向?」劉玨迫切需要證實。

  「依龍城的西方!」

  「圍住黑風寨,一隻鳥都不要想飛出來!」

  「是!」

  劉玨靜立在屋子裡,覺得感覺手腳發軟,他無力地揮揮手:「本帥就在這裡歇息會兒,關上門出去吧。」

  門輕輕的掩上。劉玨閉上眼想像阿蘿的行為……她在屋子裡徘徊……走到桌旁坐著發呆……來到窗邊往遠處凝望……她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她臨走前畫下方位告訴自已要自已去救她……劉玨突然倒在了床上,嘿嘿地笑了,他的阿蘿,他的阿蘿也無時不刻在想著他!

  黑風寨易守難攻,山路狹窄處對方只需兩人,下面的士兵就上不去了。隻身闖進寨子又恐對方以阿蘿要脅。劉玨煩躁不安,她就在山上,卻上不去!

  風城子離特使千里趕來,帶著兩個使命。一是前去王宮勸降,二是詢問有無青蘿公主下落。劉玨安排人手護送特使前去夏王宮,對阿蘿的下落不發一語。

  終於,他喚來玄衣和冥音:「今晚我要夜控黑風寨。人多反而不好,冥音隨我前去。玄衣你留在城中接應!」

  「是!」

  入夜之後,劉玨與冥音換上黑色緊身衣悄悄的上山。山道上隨時會藏著人。劉玨不欲驚動對方,一路上調動內息警覺地察探。繞開寨子布下的處處暗哨,潛行到半山,終於還是被發覺,只聽一聲鑼響。劉玨道聲不好,一拍冥音,兩人飛速退了回去。望著山頂。他恨得一掌劈裂身邊的山石。黯然道:「回去吧。強行硬闖,我怕他們傷著了她。」

  回到依龍城,玄衣笑嘻嘻地前來迎接:「主上,成都督回來了。」

  劉玨一喜,進去一瞧,成思悅玉立在房中,身上的玉色長袍下有些空蕩,他瘦了許多,眼睛一如往常,明亮如星。劉玨一擺手,示意他不用行下屬禮:「讓我抱抱!」

  成思悅嚇了一跳,身體僵硬,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老王爺告訴你的?」

  劉玨笑著走前兩步,一把抓成思悅,雙手一摟,頭就靠他肩上了:「他不在,我抱你,阿蘿就在黑風寨,我,又去不了……」

  成思悅渾身一抖,哭笑不得:「我的元帥,王爺,莫要如此!風城曾遍傳你好男風,我兒子都出世了……知道了,她在黑風寨,就快見到了,嗯?」他突然覺得以往老王爺抱他時感覺到父愛的溫曖,劉玨和他同歲卻讓他有保護他一生一世的衝動。成思悅的眼睛潮濕了,覺得遇著了這父子倆自已何其幸運。現在還有了自已的家,自已的兒子。

  半響成思悅推開劉玨,正色道:「夏王要降了。」

  劉玨眉一揚:「為什麼?」

  成思悅笑了笑道:「老王爺一直覺得攻打夏國會損失慘重,夏王降是最好,所以我從寧國出發時老王爺就交待如去夏國一定要去見見夏王后。我已與夏王后明月夫人取得聯繫。她是夏國聖女,在夏國與夏王平起平坐。夏國使用的毒都是經由她手製成,如能消戰禍護住子民,她會同意。變夏國為寧國的諸侯封地,變相的征服。」

  「你已與明月夫人談好?」

  「是,且已傳書回風城,所以璃王遣使者前去締交合約。」成思悅笑道,隱去了中間種種不提。

  「夏王願意?」劉玨很懷疑,就沖夏王與王燕回取得聯繫,且助清王謀反看不是這麼簡單。

  成思悅一笑:「夏王自不願意,夏王宮早已吵翻了天,如今勉強同意,但太子蒼邪卻是個難題。」

  「他是何等人物?我到現在只聽傳說未見其人。」

  「見過他真面目的極少,他總是以面具遮掩。」

  劉玨想起了運城城下那個騎白馬的身影,沉思一會兒道:「看來只能暫時接受夏國表面的降,以後這裡卻是個隱患,還不如一舉滅了。」

  「滅國,就算殺了夏王,夏國人卻是個麻煩,不可能全部殺盡。」

  是啊,夏國崇敬自已的神明,且這裡全是山林,劉玨想了想笑道:「我想璃王也是想的慢慢潛移默化最終消除隱患吧。我只要阿蘿,天下是璃王的,他願意就這麼定了。」

  龍興元年十二月初十,夏王降,自稱夏候。並獻上各城寨貴女供寧國挑選。

  夏國各城寨打開了關閉三個月的大門。劉玨第一時間領兵上了黑風寨,寨門後的空地上跪著幾百夏人。一萬夏國士兵繳了械跪立一旁。劉玨一看沒有蒼邪,沉聲問道:「那個夏國太子呢?」

  一旁的將士答道:「問過了,說早已秘密下山了。」

  劉玨慢慢走近跪著的人群裡。眼前突然一亮,兩個少女跪在最前面,一個嬌小玲瓏,一個身材苗條高出一頭。從側臉看,都是美麗的女孩子,從服飾看應當是寨中貴女。「抬起頭來。」他命令道。

  兩人慢慢抬頭。個矮的那個眼中淚光閃動,靈氣秀麗,個高的那個嬌怯動人,美若天仙。她,竟不輸給阿蘿的美麗。

  「主上,公主,沒有公主的下落。」搜過全寨,玄衣不忍心把這個消息說出,聲音壓得極力。卻似驚雷震得劉玨身體一顫。苦苦盼了多久?終於等到這一天寨門大開。戾氣從他身上噴然暴發,劉玨瞪著淺紅的雙眼冷聲問道:「公主人呢?」

  小泡沫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女子,低下頭不吭聲。

  劉玨的劍瞬間出梢壓上她的脖子:「你說!」

  旁邊女子霍的站起,銀玲般的聲音響起:「聽聞平南王是風城五公子之一,待女子溫柔有禮,這算什麼?」

  劉玨眼中閃過刀鋒般的銳利,轉眼間劍已指向這名女子:「本王再問一次,人呢?」劍尖已觸到女子衣襟。

  小泡沫大驚失色撲了過來:「王爺不要,公主已被楚南帶走!」

  楚南,楚南!劉玨似再也壓不住心裡的那股子戾氣。怒聲下令:「女子帶走,男子就地處決!」

  小泡沫嚇得花容失色,上萬人呢,這裡有上萬條人命呢,她尖聲叫道:「姐姐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她會討厭你,會的!」

  旁邊女子看似特別著急,伸手就去拉她:「小泡沫!住口!」

  劉玨一把拽住小泡沫的衣襟:「誰是你姐姐?!」

  小泡沫脖子被衣襟勒住,臉憋得通紅,手指指脖子上的翡翠鏈子。劉玨一鬆手扯下了鏈子,鏈子眼熟得很,是他送給阿蘿的,那天與楚南比試之後送給阿蘿的。看到這物事,眼睛酸痛起來。物事人非,原來這四個字是這樣的感覺!劉玨捏著那塊翡翠,硌著手心都在疼。重新打量起她來。嬌小玲瓏單純可愛的樣子,阿蘿喜歡她是麼?才讓這丫頭喚她姐姐。她住在這裡是這丫頭照顧了她麼?他良久深吸一口氣道:「夏王獻上各寨貴女,就是你們倆嗎?」

  小泡沫旁邊的女子輕柔道:「小女子牙耳。她,叫瑪花。王爺,瑪花還小,牙耳懇求王爺留下她在父親面前盡孝,牙耳隨王爺去便是。」

  小泡沫「啊!」了一聲,牙耳瞪了她一眼,小泡沫低下了頭,眼淚珍珠般的往下落。

  「雅爾?嗯,漂亮的名字,帶她走!」劉玨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發抖的夏人朗聲道:「如今寧國夏國已成一家,你們以後就是寧國的子民。士兵歸隊由我軍接管,其它人等都散去吧。」

  廣場上有一人起身離開時看了眼玄衣。玄衣會意跟了過去。不多時低聲回報道:「楚南帶了公主向南而去。」

  劉玨點點頭。冥音帶著一隊烏衣騎前往追蹤。

  是夜,依龍城裡最大的青樓集花樓被清空住進了各城貴女。劉玨大擺慶功宴,令各貴女侍酒。寧國將士苦了大半年終於得以放鬆不由得喜出望外。劉玨事前嚴令不得太過粗俗,調笑可以,胡來不行。有將士不滿道:「元帥豈不是讓我等看得著吃不著?這是何意?」

  成思悅輕笑道:「那些都是夏國貴女,你等粗野不堪豈不嚇壞了嬌滴滴的女兒家?王爺是要你們落個好印象,娶了回家去,真想放肆,這集花樓有的是姑娘。」

  眾將恍然大悟,直呼元帥想的周到。沒有家眷的將軍們梳洗整齊竟坐得比軍營裡還規矩。劉玨與成思悅對看一眼,轉開頭忍不住笑了。

  花燈初上,眾貴女小心翼翼步入花廳,膽小的已流出淚來,又不敢哭了出來。挨著席面坐了,斟酒手也在抖。卻不料這些將軍們個個收了戾氣,看著一個賽一個嬌柔的夏國貴女聲音放輕了數十倍。異國風情另有滋味,在寧國以自已的級別那能娶得這樣身份的貴女。劉玨申明只要貴女們自願,便可納入府中,將軍們當然更加小心。席間成了竟比憐香惜玉的場面。

  樂聲四起,集花樓的歌妓舞姿翩然。

  劉玨微微笑了。牙耳坐在他身邊見他一笑便道:「天下女子都難擋元帥一笑。你是我眼中的英雄,原與元帥共飲此杯!」

  劉玨側過臉,她今晚精心打扮過,肩單薄腰纖細,夏國特有的錦花團繡敞口羅襦露出一抹雪白的胸,長髮簡單挽於腦後,耳旁掉下幾絡髮絲襯得玉頸細條柔美。臉部膚如凝玉,狹長的鳳眼眼波斜飛似要滴出水來,越發顯得風情萬種。嘴薄而小巧,抹了淡淡的胭脂,一笑之下,那線紅唇綻開時露出珍貝似的牙,誘人前去品嚐。

  傳聞夏國聖女明月夫人有傾城之姿,看來,夏國出美女也不是假話。就眼前這位雅爾小姐,除了阿蘿,他倒還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

  劉玨含笑端過酒,在牙耳羞怯的目光中送到了嘴邊,突又放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雅爾姑娘手很嫩呢。」

  牙耳臉羞得通紅微微一用力掙了出來,嗔道:「元帥!罰你喝酒!」

  「哈哈!」劉玨朗聲大笑,聽手抬起她嬌羞的臉,眼中全是戲謔之色:「最難消受美人恩,本帥喝就是了。」

  端起酒杯正要喝,眼角看著她,目中流露出一種急色:「來,本帥先抱一下。」手一伸攬過雅爾的肩頭,覺得她渾身一僵,不覺輕皺了下眉:「怎麼?不願麼?」臉竟沉了下去。

  「怎麼會?」牙耳扯出一絲笑,「人家,不習慣麼……」身體已偎了過去。

  劉玨「撲哧」笑了出來,似帶著醉意眼睛往她露出的雪白的胸頸一掃,攬過她竟要親了下去。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往她胸部探去。

  牙耳出手一擋一推:「元帥,這裡,人,人太多……」聲音已輕如蚊蚋,紅暈佈滿面頰,欲拒還迎時流露萬千風情。

  劉玨似愣了一愣,呵呵笑了,霍地站起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對眾將士道:「本帥先行一步了!」說道一個了字突然把手中的牙耳扔了出去。

  「啊!」牙耳一聲尖叫。沒等落地突然從門口衝進一個人來接住她。兩人一起摔倒在地。牙耳一看大怒:「小泡沫你!」

  小泡沫滿臉是淚低聲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你!」牙耳眼中騰起怒火。

  席間眾人都被個變故驚得呆住。劉玨慢條斯理道:「瑪花小姐是不欲你的王子與本帥風流快活嗎?」

  牙耳緩緩站起,雙眸冷似寒冰:「平南王原來早已識破!」

  「牙耳……不就是邪麼?蒼邪王子,很不幸你肖似明月夫人。不巧在下才見過她而已。」成思悅輕笑著。

  「蒼邪!」小泡沫發出一聲悲呼,眼裡含著期盼與求懇。

  蒼邪蹲下在她臉上輕輕一吻:「小泡沫,人各有志!」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回身已抖出把軟劍直指劉玨:「我父王降,蒼邪還在,劉玨受死!」

  堂上眾女驚得花容失色,眾將看得目瞪口呆。小泡沫眼中暴出神采,喃喃道:「好美!」

  蒼邪軟劍曲彎如蛇閃著鱗光伴著長袍飄動,他的黑髮在空中飛舞,完美的一張臉帶著森森殺氣,邪媚到了極致。劉玨歎了口氣,他實在是美麗。

  「噹」的一聲輕響。兩劍相交,軟劍順利往下游離,劉玨翻身躍起鬆了手,反手卻是一掌。蒼邪順著掌力飛出化解雙腳輕點躍了過來。

  劉玨一面拆招一面呼道:「殿下何必固執?你父王母后都降了。」

  「我絕不容許!」蒼邪臉上暈起震怒的紅暈,出手狠毒,一條淡青色的煙霧從指尖直撲劉玨而去。

  成思悅臉色一變,人如急箭飛來,袖袍一展已將煙霧收進袖中。擋在了劉玨面前。蒼邪一愣,這毒沾衣即死,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以毒殺人,他的驕傲不允許他用毒取勝。坐在席間幾次想用毒都忍了。眼看被劉玨識破了他的身份,出言道他父王母后降了心裡一氣才使出這毒。而這個成思悅卻籠毒於袖中一點事都沒有!

  狹長的鳳眼湧起憤怒,蒼邪輕抖軟劍向成思悅刺去。「元帥讓開!」成思悅低喝一聲空手迎上,雙掌結出手印,同樣的飛雪功瞬間使出,身形飄忽,突起一掌拍在蒼邪胸部,他一張嘴噴出血來,人似斷線的風箏跌落在地。咳了兩下,便知心脈被成思悅一掌拍斷了。

  蒼邪一落地,成思悅似怔了怔,手微微伸出又收回,眼裡神色複雜,似憐憫,似感歎,似難過,說不清道不明。

  小泡沫連哭帶爬地奔過去:「蒼邪,蒼邪!你怎樣了,你別嚇我啊!」

  蒼邪平靜了下來:「小泡沫,我,只是太驕傲……」

  「你是該驕傲,你是我夏國最驕傲的王子!」她哭道,花廳裡的貴女們幾乎全哭了出來。這是她們心中最尊貴最美麗的王子。

  蒼邪嘴邊勉強勾起一抹笑來:「元帥,蒼邪死在這集花樓裡一點不冤。」

  「殿下,」劉玨深深歎了口氣,「你若是想死在這裡,讓明月夫人及夏候替你報仇,你就不用打這個主意了。我,本不想殺你……」他手一鬆,一張黃綾飄落在蒼邪面前,上面赫然寫道:「蒼邪氣傲必不肯降,若苦苦相逼不以蒼生為念,殺之!」正是他母后明月夫人親筆。

  「哈哈!哈……哈哈!」蒼邪笑得喘不過氣來。面上滑下的不知是淚是汗。他的母后,夏國的聖女,高高在上凡事都以百姓為重的明月夫人!她連兒子都可以不要!蒼邪黯然,惡毒地看著劉玨:「青蘿公主跟著楚南進了山,這山中毒物障氣遍佈,你,」他喘了喘氣道,「你找到的可能已是白骨!」

  劉玨心膽懼寒,楚南已是心狠手辣恨自已入骨,他都不敢想阿蘿落在他手中楚南還會不會手下留情,更不用想夏國茂密的叢林間那些可怕的東西,若不是要處理這個蒼邪,他早就追了去,劉玨看著地上的蒼邪直後悔成思悅一掌給得太痛快!

  「哈!」蒼邪笑著又咳出一口血來。眼中恨意更深,楚南竟迷上了那個青蘿公主,拚死不讓他脅以為人質,犧牲了身邊所有的死士獨自帶了公主下山。他們一定逃不出山中的毒物!

  心口又是一痛,他的目光望向成思悅:「你好,你竟然讓我母后放棄了兒子,你,你竟然不怕我的毒!你倒底是何人!」一口血噴出,片片沾紅了衣襟。

  成思悅微微一笑:「我不願夏人死於戰禍!蒼邪,我不會讓你傷害元帥!夏可亡國,國人無罪!何苦一定要戰爭?寧國一時滅不了夏,十年二十年,難道還滅不了?」

  蒼邪目光空洞起來,他轉頭看著淚流不止的瑪花,她的山歌又在耳邊響起,那些日子是多麼美好啊!蒼邪輕輕一笑:「小泡沫,你,永遠都是攏江裡的那朵小泡沫!我,是夏國的蒼邪,不是寧國的……蒼邪……」一語至此,氣絕而亡。

  「來人,好生送回夏候宮!」劉玨沉聲下令。

  「元帥,請准我,送蒼邪回去!」小泡沫哭道。

  「好!這條鏈子是阿蘿送你的,你拿著,日後若不想呆在這裡了,便來風城尋我們。」劉玨把那條翡翠鏈子塞到了小泡沫手裡。看看了花廳裡垂淚的貴女們,長歎一聲:「本帥先行一步,你們繼續吧!」

  「恭送元帥!」將軍們齊刷刷站了起來。劉玨走後,貴女們也被將軍們遣走。集花樓樂聲再起,笑語歡言,眾將身邊全換上了集花樓裡的姑娘。

  突有人笑罵道:「這才叫痛快!方才老子手腳都不知道往那裡放才好!」

  花廳裡眾將哄堂大笑。

  「在想阿蘿?」成思悅的聲音從劉玨身邊傳來。

  劉玨沒有回頭:「你回風城去吧,風城傳訊你兒子都三個月大了,還沒見著爹呢。」

  「我自已的兒子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我是奉旨找回公主,公主不回我怎麼回去交差?」成思悅輕輕笑道。

  劉玨回轉身:「喝酒?」

  成思悅慢吞吞舉手雙手,手裡竟一手拎了只酒罈:「夏國名產,老王爺肯定喜歡!」

  夏國再是長年無冬,十二月的夜風也帶著寒意。劉玨與成思悅坐在山崖上灌下酒,熱氣從腹中升騰。「好酒!」劉玨讚道。眼睛斜瞟了眼成思悅,「老頭子說你比我還孝順!」

  成思悅眼睛晶亮:「你壓根兒就不孝順!我看啊,是老王爺把你當老子供起來才對,他孝順你!」

  劉玨忍不住呵呵笑了:「今日才發現你也是個風趣之至的人物。你說以前咱們並稱風城五公子之時,我咋就沒和你多往來呢?」

  「誰也不服誰唄!想我成思悅文武雙全,十八歲就高中狀元,你不過是個浪蕩小王爺罷了!」成思悅嘴角故意一扯飄起一絲不屑。

  「我記得璃王大婚,我還和他總結過五公子,讚他才是五公子之首。這馬屁拍得好啊,他是寧國的王,天下人的皇帝,還好我沒大放厥詞說自已才是!」

  「你其實是想說,還好沒說是我成思悅吧?」成思悅笑得很賊。

  劉玨喉嚨裡滑出低低的笑聲:「現在我真想這樣說。都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

  「你知道了?」

  劉玨眼神從他胸口一掠而過,「天翔說佩服我,我自已都佩服自已,有些東西總是能被我不知不覺就看出來了。現在我也佩服兩個人,一個我家老頭子,另一個就是你。」

  成思悅目中有抹可疑的水光閃動:「想知道為什麼?」

  劉玨搖搖頭:「你是我的兄弟,你有自已的理由,不是每一種理由都有必要告訴別人。」

  成思悅笑了笑,笑得莫測高深,轉開了話題:「你知道我第一次在桃花宴見著青菲青蘿兩姐妹時的感覺不?」

  「你也在桃花宴上見著她了?」提起阿蘿劉玨眼睛放光。

  「她特別,嗯,說機靈有點,說狡猾也有點,對,是賊!才十二歲吧就已懂得為她姐姐讓出空間獨自走開。不是個小姑娘的感覺。」成思悅回憶道,「太子夜宴是第二次見著她,那手琴,不經歷蒼桑豈能得知曲中真意。她竟似矛盾得很,有時像那個年紀的孩子,有時又似成年大人。」

  「在臨南城遇著她時,一夜之間成年的感覺更是強烈。那年大雪之日……」劉玨眉頭一皺,「今日可是大雪?」

  成思悅看他一眼:「想起璃王了?」

  「是啊,今夜他必不好過吧!」劉玨仰首飲下一口酒,「我到底還是欠了他。」

  成思悅黯然:「我去邊城和草原送信,兩次他都沒發現我,都因為想著……」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地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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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風城王宮內,子離四肢百骸湧上一股寒氣,從腳指頭到手指尖,痛得發顫,忍不住地抖動。偏殿之內燒起了火籠。床下炭火燒著。大顆大顆的汗流遍全身,滴在床上「嗤」的一聲騰起淡淡的煙,瞬間化成水汽。
  
  殿內只有皇陵的守陵人陪著他。一遍又一遍用金針壓入內力插進他的穴道:「王上,痛得厲害就叫出來,沒有關係的。」守陵人輕聲勸道。

  子離硬撐著,身體不住發抖,「波」的一聲,一根金針離體跳出,直射入屋頂房梁。子離閉著眼,大半年了,阿蘿還沒有找回來。她在夏國,卻見不著人。她這些日子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呢?心裡的痛泛起來,玉華殿還是空空無人。連她的氣息都在慢慢變淡。她,再也見不著她了麼?子離突然間開始恨自已來。

  那冰涼的是什麼?一寸寸刮著他的骨頭!是痛的感覺麼?讓他去痛!他的阿蘿,他一手推她進了危險!活該,該這樣痛!子離放棄運功抵抗體內咆哮的寒氣。痛楚排山倒海壓了過來。他大吼一聲竟要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的金針根根從體內激起。守陵人見勢不妙,一掌印在他的丹田處,真氣輸進去,感覺到他體內那股陰寒之意越來越重,在體內亂竄,勉強順了一會兒。子離有片刻清醒,艱難道:「塞住我的嘴,不要讓我叫出聲!」

  守陵人塞了塊軟木在他嘴裡:「王上,想想美好的事物,想想讓你開心的事情。」

  子離四肢被鎖在床上,束縛幫助他忍著全身如刀凌遲著血肉的痛感,想美好的事情開心的事情麼?與阿蘿的片段零零碎碎在眼前晃動。河邊俊俏的小公子。撲閃著晶瑩的眼睛。

  「我讓待從牽馬在此等候,山弟,你會騎馬嗎?」

  「讓人牽著馬騎著走算不算會騎?」

  她第一次騎馬吧?窩在他懷裡嚇得發抖。

  「我想千風樓怕是針對有錢人家大魚大肉吃慣了,所以弄點清水煮的菜讓你們嘗嘗鮮罷了。這味道實在不怎樣。」

  「大哥,如果有機會,小弟下廚給你做幾個菜吃,保管你舌頭都鮮得吞下去!」

  她搖頭晃腦的評點是那麼可愛。自已當時想什麼呢?若不是好男風,定帶了她回府。

  「大哥,下次能否帶小弟去吃吃其它知名酒樓?品嚐美食是小弟一大嗜好。」

  她亮著眼睛懇求地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露出這樣求懇的神色。自已想也不想就答應:「山弟,你可知道你這般神色看人時,總也不想拒絕你的。」

  那個時候起,就起了心吧。子離目光慢慢渙散,陷入回憶之中,守陵人舒了口氣,只要這樣分心,王上這一夜就容易過了。悄然立在一旁不敢驚擾他。

  「我要一千兩銀子,你能給我嗎……當報答我啊!救你一命,累得半死!你的命總值一千兩吧……我不貪心。兩千兩,咱們銀貨兩仡,以後各不相欠……我會功夫,又才認識,你疑心很正常。可是,我卻不喜歡……無錢寸步難行,有錢走遍天下!銀子是好東西,愛銀子等於愛生活。」

  她一向這樣乾脆,從不扭捏。喜歡與不喜歡向來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自已便想照顧她,寵著她,那時就告訴她了:「山弟,大哥來照顧你可好?」她轉開了話題,她是真的不明白嗎?

  她讓他感覺飛翔,她對他說人要對自已的行為負責。她沒有答應他,因為她知道他將要娶顧天琳。子離似乎又忍不住痛了。身體像是被拋下落在針板上面扎出密密麻麻的洞又被拉起再拋下,他張嘴欲喊,所以的聲音被軟木堵了回去。

  阿蘿說「認得你我真幸運,我以為在這裡我不會認識什麼好男人的。」

  阿蘿說:「你的眼睛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阿蘿躺在他腿上睡了,滿是星光草原,盛開著朵朵北星蘭的草原,夜風微帶涼意,她溫曖的身體,淡淡的味道。

  子離又放鬆下來。多麼美好的夜晚,那夜之後,太子夜宴,他不敢去冒險,眼睜睜瞧著她被劉玨帶走……大婚,顧天琳的眼睛……相府竹林……王府那聲輕柔地呼喚……大哥,大哥,大哥……

  是阿蘿在叫他,是她,她回來了麼?子離滿身大汗掙扎著回頭,殿內烈火熊熊,只有守陵人低眉順目立在一旁。她還沒有回來,她死在夏國了麼?一股熱氣逼來,整個人似串在火上燒的肉,燒灼的感覺一波波襲來,肌膚被燒灼著難受,體內的寒氣四處衝撞。子離四肢繃得筆直,胸臆內翻江倒海地悶著一個名字,在冰火相觸的那一刻「滋啦」一聲冒著青煙一遍遍烙在身上。

  「我只當你,是大哥……是,我喜歡他,喜歡他……」阿蘿眼裡有淚。

  「你待阿蘿不過如此,你即疼她,難道讓她委屈妾室?」劉玨不屑的說道。

  一聲輕響,子離生生咬斷了嘴裡的軟木,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殿外顧天琳早已淚流滿面。守了大半夜了,裡面沒有動靜。突如其來的慘號聲驚得她跳了起來,不顧一切衝到偏殿。一群宮侍跪地阻撓:「娘娘,王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進去!」

  顧天琳顫抖著聲音,紅著眼:「滾開!」一語出口自已先被嚇住,什麼時候學會罵人的?她管不了那麼多,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子離,她的丈夫,她的王。顧天琳捂著嘴不讓自已失聲痛苦。他看上去是這麼脆弱,這麼無助。她快步上前。守陵人跪下輕聲道:「娘娘,王上若有任何言語,娘娘切記順著他應下。」

  順手遞過一張干布。

  顧天琳一進殿中就被熱氣蒸出汗來。她看著子離,溫柔地給他拭去汗水。小心沾濕他的嘴唇,觸手冰涼。淚水又湧了出來。

  子離慢慢醒轉,喃喃道:「別哭,阿蘿,別哭……」

  顧天琳一手捂著嘴,一手給子離擦汗。

  「阿蘿,你回來了?」子離驀然睜開眼。熱氣迷漫中床前坐著低泣的她。她為他流淚麼?他努力一笑:「不痛的,阿蘿,大哥不痛的。」

  顧天琳終於洩出一絲哭聲,身體抖動得厲害。

  子離想去抱她,身體一點力都沒有,著急道:「大哥不逼你,阿蘿,你不要走!」

  顧天琳伏在子離赤裸的身體上,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身體還是這麼柔軟,還是這麼溫曖。子離覺得那點點陰寒正離體而去。他嘴角噙著一絲笑容:「大哥倦了,阿蘿,你陪著我睡……我們去草原露營看看星星……」子離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慢慢不再動彈。

  顧天琳大急:「王上!」

  「娘娘莫喊!」守陵人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過去了。請娘娘迴避,王上無大礙了。」

  顧天琳一步三回頭走出了偏殿。

  守陵人放開子離,抱起他迅速放到一桶藥水裡泡著。半個時辰後抱了他出來。喚來宮侍:「小心送王上回寢宮,不得打攪他,睡到天明就行了。」

  楚南終於還是不捨蒼邪拿阿蘿做人質,身邊的幾十名死士拼得一死擋住了蒼邪,他帶著阿蘿殺出了黑風寨。沒多久,劉玨大軍就圍住了寨子。阿蘿再次歎息著被楚南拉走。

  楚南渾身是血,仗著武功高強沒有受傷。拉著阿蘿剛下山進谷不久,谷中障氣升騰,他吸得幾口胸口噁心異常,屏住呼吸拼了最後的精力離開了山谷,一進莽莽林海力氣已經耗盡,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他一路拉著阿蘿的手就沒有鬆開過。此時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阿蘿被帶著撲倒。半響後她爬了起來。林間光線陰暗,阿蘿遠遠地望向黑風寨的暮色中朦朧的山影,看看暈到的楚南,她自由的了嗎?趁機離開?阿蘿的心狂跳起來。

  只奔得幾步,她又停了下來。蒼邪要對她下毒,要用她去要脅山下的劉玨,楚南不顧一切擋住了蒼邪,救了她逃下山。可是現在,不管楚南隻身回去麼?阿蘿想起楚南為她擋雨、懷城想要放她離開,想起他衝進牢裡抱了她出來,他為她不惜犧牲了從陳國忠心跟來的幾十名死士……

  阿蘿慢慢回過身,走回楚南身邊。她強迫自已不去想劉玨,若是給他知道自已有了脫身的機會卻放棄,還照顧楚南,劉玨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會怎樣失望!她歎了口氣,低下身用力翻過楚南,他臉上似蒙了層黑氣。

  「這山谷底不時有黑色的障氣飄出,障氣有毒,臭不可聞,所以才取名叫黑風寨。」阿蘿想起了小泡沫的話,楚南怕是中了障氣的毒。自已怎麼會沒事?她也不明白。手從楚南腰間摸出一個精巧的火摺,阿蘿收攏了些枯枝樹葉,打開火摺對著風一揚燃起火來。

  天已黑了,身邊的樹林越發陰森。看看楚南,阿蘿握了楚南的短劍,看到身邊有叢竹子,砍下一根嫩竹做了個水筒,聽了聽水聲的方向舉著火把小心地走了過去。

  沒走兩步,阿蘿嚇得渾身冰涼,面前地上躺了條大蛇,叢林裡的蛇十之八九會有毒吧。她感覺到冷汗沁出流了滿背。那蛇對著她吐了吐信,阿蘿看看前面的水源,瞪著蛇一動不敢動,過了會,蛇慢慢地爬走沒有進攻她,她鬆了口氣趕緊打了水拚命地往回跑。

  一回到楚南躺著的地方又嚇了一跳,楚南身上正趴著幾隻什麼蟲,阿蘿都快哭出來了,壯了膽用火把一撩,蟲受驚迅速爬走。阿蘿走近楚南去扶他的頭,想餵他喝水。頭一抱起,楚南的發間又掉出幾隻蟲飛快的跳走,竟似有些怕沾上阿蘿的身體似的。她一愣,大著膽子把手伸向地上往外爬的蟲,蟲子躲得更快。

  阿蘿看看自已的手,突然想起大婚那天明珠送來的月霜花被她一口吞了。自已百毒不侵?所以才沒有中障毒?她笑了起來,不錯啊,總算有樣防身的本事了。

  映著火光,楚南臉上的黑氣似越來越重,說不準剛才躺這兒又被什麼毒蟲咬了。阿蘿想想,是不是自已的血也能解毒呢?她拿起短劍,在火上烤了烤,看了看鋒利的刀刃,劃哪兒呢?她怕疼,自已隨便劃一刀沒事人似的那是書上寫的,臨到真要劃道傷口放點血又怕了。

  東比劃西比劃,阿蘿終於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刀刃上一抹,瞬間痛得開跳,扔了短劍直吹氣,舉著指尖一看,鮮血已流了下來,她忙捏著楚南的嘴把血滴下去。

  楚南感覺一陣香氣從嘴裡散發,神智有一絲清醒,嘴下意識地一張,含住了阿蘿的手指頭,近乎貪婪地吮吸著那香甜的甘源。

  阿蘿一喜,使勁擠著指頭。嘴裡不停地說:「能救你吧?救了你我們扯平了!」

  楚南慢慢清醒過來,胸口的噁心已消失不見。他感覺嘴裡有味甜甜的味道,似含住了什麼東西。輕輕睜開眼,阿蘿還沒擦乾淚的玉容在火光中閃動。

  見他清醒,阿蘿鬆了口氣,便要收回手指,突覺一痛,楚南竟咬住不放。「喂!你鬆口!」

  楚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輕吮著嘴裡的手指,舌尖輕輕舔著。阿蘿渾身一抖用力去掙。

  楚南已張開嘴,抬起她的手看了看手指的傷口:「原來你的血能解毒!這麼小氣?就指尖劃道小口子?」

  阿蘿臉一紅,心想要是換了劉玨,我那會左想右想比劃半天才捨得弄條小傷口,早割了腕間動脈恨不得用血把他泡醒了。

  楚南鬆開她的手,看著她低頭不語,心裡又是一緊,陳國沒有,夏國降了,殺劉玨殺璃王再復國麼?他靜下心來閉了眼打坐運功。再睜眼時已神采奕奕。「為何要救我?」

  「扯平!你也沒傷我,從蒼邪那裡救了我!」阿蘿一邊加柴一邊說。

  「你不怕我醒了會殺了你?要不用你去要脅劉玨?」楚南慢慢問道,「我發誓一定要殺了他的!」

  阿蘿心裡一驚,楚南是中山狼?她語氣盡量鎮靜:「你會光明正大地與他比試吧?」

  楚南想起了死在劉玨劍下的王兄,想起了亡國之痛,狠狠地說道:「對他,我可以不擇手段!」

  阿蘿沉默了:「看來我是救錯人了,但我也不後悔,我不欠你的了。」

  樹枝劈裡啪啦地燒著。毒蟲怕自已,阿蘿放了心,靠著樹閉上眼睡著了。楚南瞧著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山裡夜涼,他站了起來抱起阿蘿靠著火瞧她睡。看著阿蘿,目光慢慢柔和起來,心裡一片安寧恬美。

  天明後阿蘿醒來鼻端聞到一陣香味,楚南看她一眼:「一會兒就好!」

  他正在燒魚,阿蘿覺得好餓,說了聲:「我去溪邊洗臉!」楚南沒有攔她,阿蘿走到溪水邊,白天的山林和夜晚不同,處處生機昂然,鳥語花香。她回頭看了看楚南背坐著烤魚,再看看黑風寨的方向,心已飛了過去。楚南沒事了,她現在跑能跑得掉嗎?

  「你錯過了機會,怎麼也跑不掉的,」楚南淡淡地聲音傳來,「魚好了,來吃吧!」

  阿蘿歎了口氣,問道:「你帶我往哪兒走?」

  「就這山崖上,等劉玨找來!」

  阿蘿不吭聲了,走回去吃魚。

  楚南遞過一張芭蕉葉,魚頭和魚尾都已去掉,只留著肥肥的魚身:「小心吃,不知道刺多不。」

  阿蘿一怔,埋著頭默默地吃。楚南一笑:「你感動麼?這種哄小姑娘的招術我這裡還多!」

  阿蘿「哦」了一聲:「不如劉玨,他會把刺都剔沒了再給我!」

  楚南臉色一變:「是麼?那你還吃?」

  「吃飽了才有精神看你倆比武!」

  「是看劉玨怎麼死在我劍下!」楚南狠狠地說道。

  冥音帶著烏衣騎及士兵終於找到了他們,發出了信號。劉玨親自領著兩萬士兵前來將山崖團團圍住。

  從高處望下去每到夜晚,星星點點全是火光。阿蘿瞧著高興得眉開眼笑。直到楚南一聲怒吼:「再笑我就殺了你!」這才安靜地坐了下來。

  每日都有兩名士兵擔著各種用品上來,吃的穿的用的,這天居然還挑來一個金漆雕花馬桶,上山的士兵道:「元帥吩咐,若是楚公子樂意,可馬上遣人在崖上修兩間屋子,公子可以住到願意放了公主那天。」

  阿蘿笑得直揉肚子。楚南突然煩躁起來,一腳踢飛馬桶,對前來的士兵道:「叫劉玨上來,一個人。」

  阿蘿止住笑,眼睛沒有看楚南,卻跟著士兵往山下望去。楚南大踏步走進,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轉過她的頭:「看我!你說,要是劉玨上山看著你和我親熱,會是什麼表情?」他的眼睛裡帶著血絲,閃動著猛獸般的光芒看上去嚇人之極。阿蘿心一沉,楚南真的要……顧不得打不過他,抬腿就踢了過去。

  楚南冷笑一聲擋開:「不自量力!」手已摸到她的衣襟。

  阿蘿眼一閉輕聲道:「你不會傷害我的。」

  楚南手一抖:「憑什麼?劉玨他滅了我的國家,殺了我的王兄,我憑什麼不能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

  「因為,你從來都沒傷害過我,從你擄走我,你壓根兒就沒傷害到我。」阿蘿閉著眼,安靜地說,「我再怎麼鬧騰,你生氣歸生氣,卻沒真的一掌打下來過……你用背給我擋雨,你放我走不讓我做陳國的人質,便是來了這山林裡,獵的野味,最好的總是給我……你現在殺了我吧,要是你想平息你心裡的怨恨,我替他死,我還你!」

  楚南腦中一醒,定定地看著她。這些天奔波在山林裡,她又憔悴了許多。他不禁想起無數個夜晚,他怕她受涼小心地抱著她入睡。她蜷著身體窩在懷裡,睡夢中呢喃溫順如兔子,醒來後發現他抱著她又破口大罵的樣子。心裡一痛,放肆的笑聲迴盪在山崖上。

  他止住笑,沉下了臉:「你錯了,我早就後悔,後悔沒有聽王兄的命令以你為人質,若不是當晚我想放走你……我要是在懷城,我絕對不會倉促退兵放棄城池,讓劉玨佔了我懷城天險!如今我擄了你走,就是等今天等劉玨一個人上山,脅你為人質,讓他顧及著你,好死在我劍下!我不傷害你,是因為,我楚南再心狠手辣也不屑殺個無力抵抗的女人!今日,你就瞧著劉玨如何死在你面前吧!」

  阿蘿張口欲言,楚南已伸手點中她的穴道:「對不住了青蘿,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我要殺他,誰也擋不住!」

  劉玨慢慢走上山來,寬大的黑袍腰束玉帶,山風吹來英俊的臉上漾出燦爛的笑容,似在赴情人的約會而不是面臨生死一戰。終於要看到她了,劉玨怎麼也忍不住心裡的高興,對楚南卻是一點不放在心上。

  上得山來,楚南提著劍閒閒地站在阿蘿旁邊,衝他一笑:「我一直想再與你比試一場,這個女人不過是個誘餌罷了。」

  劉玨沒有回答,只顧著看阿蘿,揚揚眉,她又瘦又髒,卻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眉頭皺了皺,目光中竟有著不耐煩,似在討厭楚南站在那裡,讓他不能到她身邊去。手裡的劍握得更緊了。

  阿蘿也衝他一笑,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眼裡的劉玨真是帥氣逼人,天生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其實子離也很好看的,比他更有氣質,楚南也是極好的,比他更有男人味。怎麼就喜歡他了呢?阿蘿忘記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形勢,從看到劉玨的第一眼起,心就急跳起來,眼裡心裡只有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木然站著,眼睛似在看劉玨,又似空無一物。劉玨瞧著心裡一緊,笑得更加燦爛:「你傷她一分,我必加之十分在你身上!」

  「好,」楚南笑道,「我知道上次比武你未盡全力,璃王要滅陳要一統天下也怪不得你。戰爭是陳夏兩國不自量力挑起來的,公主是我見色起心擄走的,這仗寧國打得理直氣壯。年青溫和如書生一般的璃王竟瞞過了天下人的眼睛!哈哈!」

  劉玨淡淡道:「你是想說你能擄走阿蘿是他放縱的麼?」

  楚南抬抬下巴:「梅山一戰我就不再小覷於你,你猜得到何苦還為他這般拚命?」

  「你只見一斑未能窺得全豹,他愛阿蘿不輸於我!」劉玨笑容不減,「放了阿蘿,省得我走神!」

  「哈哈!」楚南大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想來公平一戰嗎?我就是以她要脅罷了。」

  「那你要怎樣?」劉玨平靜地問楚南。

  是啊,我要怎樣?楚南陰鬱一笑:「不怎樣,先砍了她的手,再與你一戰,你若勝得快,她還不致死,你若總贏不了,就瞧著她死好了。」

  劉玨後退一步,仔仔細細地看著楚南。嘴角浮起一個笑容:「那算了,不打了,我調弓箭手上來,一併射殺了,省得我看了難過,她也死得快些,我親自動手,相信我,我的箭法不差!」

  楚南濃眉緊鎖,瞪著劉玨,再看看阿蘿。詭異一笑,一劍就真的砍了下去。劉玨大驚:「住手!」

  楚南狂笑收劍:「我還以為你真的捨得!」他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這個人殺了他的王兄滅了他的國家。「劉玨,是你死還是她死?」

  阿蘿回過神來,眼中一片安祥,瞧著劉玨心裡不住歎息,楚南要殺她早就殺了,用得著現在出手麼?

  「我死了你王兄也活不過來了,陳國也不可能再有。」劉玨慢慢說道。

  「是啊,我知道,」楚南心裡傷痛,看了看阿蘿,提氣喝道:「來吧,要救她就先和我一戰!若是你死在我劍下,我就要帶她走!」

  劉玨望向阿蘿,兩人目光一碰便如膠似漆粘在了一起。楚南一咬牙劍霍的刺向劉玨。阿蘿雙眸裡閃過劍光帶出一絲驚恐。劉玨笑了笑,回手擋住,身形展動,一劍揮出,似山間飄過的清風吹向楚南。

  楚南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喝一聲迎上。兩人功夫都強。不多時阿蘿眼睛就花了,只看到兩條人影跳來跳去,劍身相擊發出陣陣清鳴。

  劉玨劍招突然一變,陰森的殺氣散開。師父曾說飛雪功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使出。此功太過狠絕,練至第七重時出手非死即傷。楚南勝在內功精湛。短劍揮開朵朵劍花。出手全是殺招。兩人你來我往過招誰也沒有必勝的絕招,阿蘿不希望楚南死。更怕劉玨有損傷,站在一旁觀戰神經已緊繃至極點。

  楚南總覺得劉玨的招術與那個交手數次的蒙面人相似。心中一動旋身飛起,短劍帶著破空聲從頭擊下。劉玨如暗夜一樣自然舉手一擋,楚南輕車熟路又將使出上次刺中暗夜之時的招術,他有大半的把握會刺中劉玨。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瞥了眼阿蘿。瞧到她眼中的驚懼,那眼光全粘在劉玨身上,沒有絲毫自已的影子。心裡的痛楚漫無邊際的迷漫開來。手上招式一緩。

  此時劉玨的劍已自然刺過來。楚南看著阿蘿沒有理會,目光中似留戀,似黯然,似解脫,身體已迎上那道劍光。劉玨長劍來不及撤手順勢刺入了楚南身體。他一愣,鬆了手。楚南自殺式的棄招讓他吃驚不已。

  楚南帶劍踉蹌了幾步站穩。看看胸前的劍,大喝一聲拔了出來。人慢慢軟倒在地。

  劉玨飛快地跑向阿蘿,解開她的穴道,一把將她死死摟進了懷裡,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阿蘿,阿蘿!阿蘿……」

  阿蘿喉嚨哽住,雙手抱住劉玨的腰,閉著眼呼吸他溫暖的氣息,她想對他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緊抱了他的腰不想放開。

  楚南躺在地上,血快流盡了吧,他看著天空悠然的白雲,心裡突然變得平和起來,原來等待死亡也不是件痛苦的事情,那些想法與慾望,在這一刻卻似通通消失了蹤影。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原來心狠手辣的自已也有柔情似水的時候。為了她,竟再無重爭天下的心了。

  阿蘿突然想起了楚南,推開劉玨跑了過去,劉玨一怔,沒有拉她。阿蘿蹲下來,對楚南笑了笑:「謝謝你!」聲音已哽住,眼淚一顆顆滴落在楚南臉上。

  「我的公主,回家吧!你,你真是美麗……」楚南看著她,輕聲道,「那一夜……我便……再也忘不了……你的笑容……」

  阿蘿抖著手合上了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手上沾起了一絲濕意。她呆在那裡,楚南……如果他對她狠點,如果他對她不好,如果……該有多好!

  劉玨慢慢走過來,輕輕攬她入懷:「我們好生葬了他!」阿蘿終於大哭起來。這幾個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苦全隨著哭聲發洩了出來。劉玨一遍又一遍輕聲喊著她的名字,讓她死死抓住了衣襟不放。

  山風吹過,阿蘿哭的累了,靠著劉玨睡了過去。

  抱著她劉玨沒有動,坐在山崖上閉上了眼睛,終於放鬆了身體,她就在懷裡,終於放鬆了神經。滿足得想要睡過去。

  玄衣和冥音等了許久終不放心走上崖來。看到劉玨抱著阿蘿坐在山石上,楚南死了。不由得鬆了口氣。

  「好生葬了楚南王子!」劉玨沒有回頭,淡淡說道。

  士兵上得崖來小心抬走了楚南的屍體。

  阿蘿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以為又是楚南抱著她,使勁一掙:「淫賊!」

  「罵誰呢?」劉玨低聲笑了起來。

  阿蘿一怔,抬頭看到劉玨的笑臉,呆了半響,往旁邊一看,空空如也。她伸出手使勁一扭劉玨的臉。

  「輕點!」劉玨呼痛。

  阿蘿一聲歎息,把頭窩進他的懷裡:「不是夢啊!」

  劉玨心裡一酸,溫柔地說道:「我在,不是夢!」

  阿蘿良久抬起頭來看著劉玨道:「你葬了他?我們回家!」

  劉玨摟摟她:「你感動?」

  阿蘿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突然咬了他一口:「是!」

  「那我呢?帶著兩萬多人打他一個!」

  「你難道會不帶人和他打?」

  「黃水峽谷一戰時,王上說,他喜歡人多欺負人少!」劉玨突然愣了愣,收了笑容,目光望向遠山:「阿蘿,我也為一個人感動過,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瞞著你,沒有告訴你,從前種種我和他爭來搶去都各自存了心思,都想要你,」他停了停,鬆了抱住她的雙手:「還記得我們從山谷裡回去,子離說封你做公主,那個進了皇陵要做他皇妃的規矩就沒用了?其實不是這樣的……」

  劉玨緩緩說出子離選擇取冰泉救她挨了龍鞭的事實。阿蘿站了起來,看著滿山滿谷的綠意,子離的笑、子離的悲、所有的往事齊齊隨著那個俊逸的身影在心口掠過,驚起滿心酸疼。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悶悶地難過。身後劉玨清朗的聲音響起:「如果你改了主意,阿蘿,我不會怪你。我要你真真實實的看清自已的心意,嫁給你最想嫁的人。」

  最想嫁的人?阿蘿迎風站立,她是越過時空來到這裡的一縷魂,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找尋著親情、愛情和生存的空間。她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感到害怕,自然而然渴望著被呵護被關愛。子離,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男子。「這幾個月的相處,楚南是很容易被激怒的人,粗裡卻也帶著細膩。他從未真正下手傷害我,我心裡甚是感激。我不知道最後他為什麼會迎上你的劍,可是,我卻看到了他最後望過來的眼神,那雙帶著野性的眼睛裡帶著埋怨和悲傷,我感動。」

  「你居然為他感動?那子離呢?」劉玨站她身後,語氣裡似帶著責備。

  「子離不同,你可明白?」阿蘿轉過身來看著他,「我感動於楚南身處敵方的立場來維護我,幾次可挾我為人質他都放棄不肯。子離……」阿蘿微微一笑,「真要我因為他的付出選擇嫁了他麼?」

  劉玨頭一偏,他覺得是對著陽光看阿蘿,陽光太刺眼,眼睛才瞪得酸了。半響才道:「誰叫你,是條喂不家的白眼狼!」

  阿蘿撇嘴:「誰說的?大雪之日,白眼狼瞧著滿院子的海棠就不想挪窩了!」

  劉玨攬她入懷:「子離他……」

  「嘖嘖,我選擇子離,你不吃醋?我著實懷疑你愛不愛我,不吃醋的丈夫可不是好丈夫!」阿蘿打斷了他的話。她知道,她欠子離的一生也還不完,年年大雪之日,也會是她夜不成寐之時。她能做的,是活得更快樂。

  劉玨輕輕笑了:「是,其實我明知道你的選擇,但是我還是要你選一次。選錯了,我就……你說了半日,怎的從沒說過為我感動?」

  阿蘿懶懶地窩在他懷裡,眨眨眼睛:「要是你對我再好點,我也可以考慮一下為你感動,我的王爺!」

  劉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抱著她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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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龍興二年二月。劉玨率大軍班師回朝。
  
  子離親迎至城外二十里。遠遠地瞧見隊伍來了。他目光牢牢盯在隊伍中的那乘車轎上。近了,更近了。子離聽到心臟「撲咚」跳動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化作沒有呼出口的名字。而籠在寬袖裡的拳卻握得更緊,努力控制自已不露聲色。

  隊伍慢慢停了下來。劉玨騎到轎旁,一掀轎簾。阿蘿抿嘴一笑,低頭下了轎。子離瞧著他牽著她走過來,走到他面前。不等他們跪下行禮,他已伸手拉過阿蘿,微笑著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平南王不用多禮。瘦猴兒似的,阿蘿,隨大哥進宮!」

  阿蘿一聽進宮兩字想起子離為她……身體明顯的抖了抖。子離視而不見笑著道:「平南王若是累了就休息一月才成親,若是……」

  「王上,臣怎麼會累呢?為我大寧王朝征戰想著吾王皇恩浩蕩,精神就來了!」劉玨看著阿蘿一字一句說道。

  「哦,這樣啊,安國……」子離睨視著他,起了玩笑之心。

  「哈哈!」阿蘿大笑起來,心似乎放鬆了。

  子離溫柔地瞧著她:「擇日不如撞日,明日……」

  劉玨已接過口去::「謝王上恩旨,明日劉玨親迎公主入府成親!」不待子離再開口,回轉身提氣喝道:「本帥明日與公主大婚,眾位將軍不嫌棄請來王府飲杯喜酒!」

  子離笑著搖搖頭:「阿蘿,我們走。」

  阿蘿看了劉玨一眼,展顏笑道:「我瘦了好多呢,大哥!」

  子離接口道:「知道了,做了很多好吃的……」

  阿蘿本是想岔開話題,子離一接口,她心裡不知怎的就有幾分黯然,臉上仍揚著開心的笑容一路和子離說著夏國的趣聞。

  進入王宮,子離牽著阿蘿的手來到玉華殿:「再在這裡住一晚,明天,你就嫁入王府了!」

  「嗯!」阿蘿低下頭,她始終不敢看子離的眼睛。

  「看著我,阿蘿。」子離淺笑著說:「不要擔心,大哥就是大哥,不是寧國的王。你不用嚇得滿手是汗!」

  阿蘿伸手在衣服上擦汗,心裡躊躇,她再見子離,總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似的,又不知從何說起,一路轉過各種念頭,終於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大哥現在收回以前的話,我要你快快樂樂的,阿蘿,不要怕我。」子離輕聲道。

  她驀的抬起頭,眼睛閃動著光,子離!心裡一酸,眼圈就紅了。低下頭呆了呆又抬頭望向他,終於笑了:「大哥!」

  子離舒了口氣:「這就對了!好好睡一覺,明日就是最漂亮的新娘了!」他轉身欲走,腳步又停了下來,眼睛深深地看住阿蘿:「我還是忍不住想知道,阿蘿,你不用怕,大哥不會了……」子離臉上帶著從前那熟悉的淺淺笑容:「現在告訴我,你當年心裡曾有過我麼?」

  多麼熟悉的笑容,多麼熟悉的眼神,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重現那抹讓自已心疼的淺淺的憂鬱。阿蘿心裡一顫,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想知道?」他還是要揭開心底深處的那處秘密。

  「是!」子離眼中有著決絕。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如憐取眼前人!大哥,天琳姐姐真心愛慕你。」往事已矣,來者可追。阿蘿眼中一片清明。

  子離深深地看著阿蘿:「明天,你就……嫁了…….」

  靜默了良久,子離聽到了他想知道又一生後悔知道的話。「寶髻鬆鬆換就,鉛華淡淡妝成,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不定。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相見怎如不見,有情還是似無情……太子夜宴那晚大哥走後,我便想起這詞來了。」阿蘿輕聲說道,緩步走進殿內,「明日阿蘿金殿拜別大哥!」

  子離如被雷擊中,木立在殿外。心裡一個聲音高聲叫道,有的,她有的!她那時心裡原是有他的!她知道他的隱忍他的痛苦他的仇恨,她知道他要做寧國的王要做天下的帝王知道他要娶顧相的女兒以後還會有別的女人一個再一個……從此讓劉玨走進了她的心,硬生生把對他的情抹得乾乾淨淨,一去不回頭。

  子離臉上再也掛不住笑,這王位已在手中,這天下已指日可待,為何現在感覺到空,空落落似沒有著落。

  他一步一步離開玉華殿。得到與失去,得失之間有時就只隔了髮絲這麼細。退了一步,在似是而非間便隔了遠山重重。

  不遠處的玉鳳宮裡飄出輕柔琴音:「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子離停住腳步:「取簫來!」

  簫音婉轉而起,哀怨更勝琴音。顧天琳慢慢停住手。任簫聲獨自嗚咽。她輕歎一聲離琴站起。簫聲突然止住,她側耳再聽,真的沒了,天琳怔仲著。

  「皇后為何不繼續?」

  顧天琳一驚回頭,子離淺笑著瞧著她。「明日阿蘿出嫁,寡人想勞煩皇后去為她打扮。務必讓平南王一見驚艷,嗯,若是皇后有此本事,寡人定吹一曲《鳳求凰》相謝!」

  他說什麼?顧天琳沒有反應。傻傻地呆在那裡,等到驚醒,子離已離開。她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宮侍驚得來扶。顧天琳揮手打開,淚流滿面,他,他說他吹《鳳求凰》麼?

  離了玉鳳宮,子離臉上笑容已消失不見。他想起了新婚之夜對阿蘿說的話。「……我瞧著顧天琳,她嬌羞無限,和每一個新娘一樣不安又快樂的等著丈夫的疼愛。為了她能給予我的力量和支持,我也必須疼她。我既然娶了她就會將她納入羽翼。我怎可讓父皇的心意白費,怎可去傷害一個把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女人。」

  子離看向山谷中座座精巧的殿宇,以後這裡面還會住進各種各樣的女人。都等著他去寵愛,為他生下子嗣。他回頭望了望玉鳳宮,那裡面是一個傾心於他等待他愛憐的女人。她與她的家族都支持了他,依附著他。再望向玉華殿,子離低低說道:「阿蘿,現在我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如果我對天琳,對後宮裡的女人好……你瞧在眼中,會不會過得更快樂?」

  真正的痛原來還不是瞧著她愛上了別人,去後悔當初!真正的痛是成全,笑著去成全。把這種苦果,當做美味,日日吃著還贊它的甜美。

  子離走進玉龍宮。屏退左右,拿出一瓶酒來,一個人慢慢喝下,幾口嗆咳了出來。他伸手拭去嘴邊的酒水,衣上酒痕已深,點點滴滴。他抖著手去擦,總也擦不乾淨,突然瞧到衣上又濕一處,剛伸手,手背一涼,子離愣住,他,不知覺中在落淚嗎?

  二月初八,安清王府雞飛狗跳。

  「我穿這件袍子如何?」安清王左換右換,總覺得不滿意。

  青影忍住笑:「王爺!今日是少爺成親!」

  「可是我很久沒見阿蘿了,得給她個好印象!」

  「公主瞧不見你,拜了天地就進洞房了。掀蓋頭的又不是你!」

  安清王愣住,突然搖搖頭:「不信,我們打賭,去,放出聲去,設賭局!」

  劉玨喜滋滋地進來:「父王!兒子我今日如何?」

  「阿蘿又瞧不見你!」安清王瞧指揮千軍萬馬鎮定自若的兒子已笑得像白癡,心裡就來氣。

  「什麼?」

  「沒什麼,快去快去,宮裡等急了!」安清王兩下把兒子推出門,臉上又綻開一朵花,「青影啊,阿蘿封為公主,我不用喚李相親家吧?」

  「王爺,他還是公主的爹!」

  「……」

  紅燭閃動,喧囂已去。阿蘿很喜歡這種繁忙緊張的程序。終於明白為何婚禮需要熱鬧,那是向所有人告知,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劉玨的眉眼已經太熟悉。可是想起他會來掀起蓋頭,還是忍不住盼望揮開紅綢兩兩相望的那一刻。

  門輕輕被推開,房間裡響起一片道喜聲:「恭喜王爺!」

  阿蘿心漏跳了半拍。嘴角彎出一個笑來。

  劉玨喜上眉梢,拍拍臉,他覺得臉都笑酸了,就是止不住還想笑。宮裡來人,璃王賜來一瓶御酒,宮侍奉旨守著他喝完,邊城的烈酒啊。顧相來賀,道顧天翔早已送來離人醉一瓶,今日務必請平南王飲下他的心意,他笑著喝完。成思悅抱著兒子跑來,笑嘻嘻地送來夏國帶回的酒,他大笑著喝完。所有的將士大碗敬酒,他來者不拒!

  老頭子樂呵呵看著他,在他耳邊不懷好意道:「所有人都賭你今晚瞧不著阿蘿,老子疼你,知會你一聲!」

  劉玨笑道:「父王真是夠心疼兒子,你那邊下注了?」

  安清王一怔,笑罵道:「臭小子!」搖頭走開,嘴裡嘟啷著:「一千兩,賭你瞧不著。青影!劉英!玄衣!還有冥音,你們,帶著兄弟們敬你們主子一杯去!」

  想整我?劉玨笑得越發燦爛,「來,兄弟們,喝!知道千杯不醉是什麼意思麼?爺今晚就告訴你們!」

  「……」

  「都下去吧,」劉玨笑著吩咐道,他喝一會兒就繞到外面用內功逼著吐一回。再喝?喝個三天三夜也別想把我喝趴下!他得意地笑著。

  屋裡的人退了出去。劉玨慢慢走近坐在床上的人兒。她安靜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劉玨看了一會兒,想像著蓋頭下的阿蘿會有多麼的美。想著她將是他的,心裡的喜悅滿滿的抵在胸口。他極溫柔地喚了聲:「等久了是麼?阿蘿!」一時竟捨不得去掀蓋頭,隔著那層紅綢親了下她的臉。

  阿蘿還是不動。

  劉玨呵呵笑道:「你也有害羞的時候?我瞧瞧,臉紅沒?」手輕輕一動拉下了蓋頭,瞬間臉色突變:「你!怎麼是你!」

  蓋頭下青影瞪著他,欲哭無淚,他竟被點了穴無法動彈。劉玨氣極敗壞伸手解開他的穴:「誰幹的?阿蘿呢?」

  青影苦著臉:「公主反正在王府裡,老王爺道,讓你找,找到天亮還找不著他就贏了!」

  「我,我……老頭子!」劉玨氣得牙癢,兒子新婚他都要來攪局?他的臉黑得嚇人,「還有那些參與了?」

  「除了我!」青影表白道。

  「什麼?」劉玨沒聽明白。

  青影后退兩步突然大聲道:「主上,除了我人人有份!」說完「噌」的跳起奪門而逃。

  劉玨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地把紅蓋頭往地上一摔。除了他?意思是不僅有老頭子,那幫烏衣騎,還有,王上?成思悅?顧天翔?還有……阿蘿?!好啊,所有人聯合起來整他?!劉玨想要殺人。

  安清王走進新房裡又是許願又是懇求,阿蘿咯咯笑出聲來點頭答應,掀了蓋頭換了嫁衣,看著被玄衣扛進來的青影嘿嘿笑著,看侍女給青影穿上嫁衣,她親自把蓋頭蓋在青影頭上,還悄悄對他道:「記得要告訴我劉玨掀起蓋頭時的樣子哦。」然後跟著老王爺走出了新房。

  阿蘿覺得好玩不禁好奇道:「我們躲那兒呢?最好能瞧到他樣子的地方!」

  成思悅笑逐顏開地從迴廊邊轉了出來,沖阿蘿一笑,突然出手點中她的穴道:「當然是新房了。最安全!而且能看到他所有的表情!」

  安清王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對對對,這地方最好!呵呵!」

  阿蘿瞪著他倆,心裡大呼上當。無可奈何地被這兩人弄回了新房藏在屏風後面。劉玨一進門就喝退了侍女,眼裡心裡只有床上穿著喜服的青影,那還注意到屏風後面還有人。阿蘿聽著動靜,難受之至,想大笑又笑不出聲,恨道,此仇不報非君子!老狐狸你死定了!

  劉玨衝出新房跑出松風堂,所有人都消失了似的,想來是怕他發飆。劉玨停住腳,狐疑地回過頭看了看松風堂,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慢條斯理地又回到了新房。凝神一聽,逕直走到了屏風後面,嘴一彎笑了。

  阿蘿正瞪著他。劉玨伸手拍拍她的臉:「信他們不信我吧?知道下場了吧?你也參與了,嗯?」

  阿蘿眨巴著眼睛,盡量露出無辜的表情。

  劉玨一把抱起她,大笑道:「爺今晚要點燈籠!」

  阿蘿臉一紅。劉玨放她在床上,伸手解開她的穴道。阿蘿叫出聲來:「你出去!」

  「不!」劉玨一個吻輕輕落下,「我知道他們在屋子四周躲著,爺我不怕!」

  阿蘿使勁把臉埋下:「我怕!」

  笑聲從屋子裡四面八方傳來,房樑上還跳下幾個:「主上,屬下服了,多謝主上!」

  「謝什麼,快找老頭子要銀子,省得他跑了!」

  「是!」

  終於,屋裡清靜了,劉玨輕聲笑道:「這下不用怕了!」

  阿蘿看著他,心裡有種安心的幸福,嘴邊慢慢帶出一個極嫵媚的笑來。

  劉玨的手指圍著那個笑容溫柔地打轉:「想什麼呢?」

  阿蘿伸手撫過他的臉,英挺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五官。柔聲道:「在想,究竟那個才是真正的你!」往事如電影片段在腦海裡閃過……

  在桃花林裡,他怒氣沖沖:「看你那樣子也不是個名門淑女!不知那個府上的丫頭,放我府上,早給板子打得規矩了。」

  王宮中秋宴,他神采飛揚:「原來你是李相家的三小姐,終於給我找著了。」

  都寧河流香畫舫,他厚顏無賴:「……小王是極負責任之人,與三小姐孤男寡女深夜相處,怎容無知小兒敗壞三小姐名聲呢?三小姐還沒及芨呢,這般誤人終身之事,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太子夜宴,他出手相救,送她回相府溫柔沉默。

  河邊騎馬,她與他打賭,劉玨懶散自得:「就算小爺站這兒不動,你也是推不動,打不動,踢不飛的。」結果她耍賴讓他哭笑不得。

  東郊遇襲他第一次深情告白:「相信我,阿蘿,我會對你好,會護著你,一生一世。」

  臨南城裡他沉穩坦誠:「……我最初並不知道會對你這樣情深。桃花宴上我實是被顧家小姐一曲佩蘭打動……回家畫她的像時無意間在她的臉上畫出了你的眼睛……我得承認剛開始硬插入你和子離之間纏著你是想逗你玩。然而不知不覺,我心已沉淪……」

  王府中他傷心難過:「我忘了,三年前我就該明白,你沒有心,你始終這麼漂浮不定,從來沒給過我一個肯定的答案,你連騙著我說一句喜歡我都沒有!」

  和子離演那場戲後他醋勁大發:「好,他待你情深一片,你感動,那我呢?我對你的心你扔都寧河裡去了?」

  他為了救她,果斷決絕:「阿蘿,子離待你真是極好的,你……我不能看著你死,那怕是你讓做他的妃,我也,也願意!」他還是帶著她逃了,義無反顧。

  ……

  阿蘿溫柔地瞧著劉玨,喃喃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種情緒,這麼多讓我感動的地方呢?」

  「因為我是風城五公子裡唯一集眾家之長面面俱到玉樹臨風英俊不凡瀟灑倜儻武功高強文采出眾的平南王!」

  阿蘿「撲哧」笑出聲來。怔怔地看向他,穿越來到這裡,十來年的生活,一直想找適合她生存的環境,原來,她的歸宿是在他懷裡。阿蘿輕輕伸手扯開了劉玨的衣帶,俏皮對他一笑。

  劉玨一個翻身覆上來,睜開眼睛瞧著阿蘿:「你以後只能想我一個只能愛我一個!只能,是我的……」

  他的聲音漸弱,吻已深深落下。「美人如玉酒如玉,醉,臥,鴛鴦帳裡頭……」劉玨出手拂落紗帳,落下一室旖旎。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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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王燕回

  我父親是寧國的太尉,統領天下兵馬。然而他卻有一個遺憾,空自掌控著最強大的軍隊,他卻連一仗都沒打過。

  這怨不得他,天下五分,寧國最強,三百多年來慢慢成為五國中最富強的國家,其它四國都不敢挑起戰爭,所以近幾十年來天下太平無事,一場戰爭也沒有。能用上兵的地方比如山賊剪徑、強盜擾民,但,也不可能讓一國之太尉興師動眾領兵前去征討吧?那會笑掉天下人的大牙!當然,我時常看到各地捷報除掉一兩群賊子,父親居然也忍不住欣喜,實在讓我不得不為之歎息。

  所以父親很鬱悶,一直鬱悶。連安清王享不來清福分領了右翼軍請命去守西方的邊城,父親也毫不在意,似乎隨手把右翼軍當成了玩具扔給安清王道:「拿去玩吧!」

  無仗可打,兵卻是要練的。養兵千日,以圖用在一時。這個養當然不是吃飽喝足拿軍餉完事,父親對練兵甚為積極,一到兵營他老人家就煥發了神采。而我,從小就跟了他去兵營。

  我是嫡長女。父親有一妻五妾。母親生我時難產過世,以後任父親娶得再多,卻只得我一個,他愛我如珠如寶,當成男兒養的心也是有的。

  常在兵營裡呆著,我竟喜歡上這樣的地方,也喜歡兵法陣法。父親細細教我,兵營裡的將領無事也愛說給我聽,加上我自幼聰慧博覽群書,就拿了各種看來聽來的陣法佈置了玩。一日,我小試牛刀的陣法竟難住了將士,就似玩遊戲,設陣與破陣雙方都絞盡腦汁。父親呵呵大笑,這般練兵倒也有趣,此後就由得我去出謀劃策,設陣調兵,大家都開心。

  終於我十二歲那年對父親道:「爹爹,我們要不要打打別的國家?老是自已人打來打去打著玩多沒意思?」

  父親被我勾起心事,眼裡也冒出欲望,他也想痛痛快快真正的在戰場上殺敵過癮,畢竟當了幾十年太尉手下兵多將廣,沒打過仗總說不過去。更何況,士兵的熱血和忠誠都是在戰場上生出來的。

  這一年,我的姑姑已由貴妃擢升為寧國的皇后。王家是寧國的世家大族,姑姑是皇后,族長就是我爹統領全國兵馬(給安清王的除外),權勢如日中天。打個比方,王家要是惱了,寧王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馬上就會有各種奏摺上報那個地方賊多了,那個地方稅收不了。瑣碎到今年宮中為宮妃制頭花用的絹是用鏡城產的還是用陳國採購的。煩得寧王焦頭爛額不說,忠於王上的顧相一干人不論出什麼主意,與王家站在一邊的朝臣就會站出來插科打諢,雙在朝廷上引經據典爭論不休。當然,父親一般都少有吭聲。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把寧王吵暈了,回到後宮,姑姑還會倚在枕頭邊上再吹股涼風,王上的腦袋一痛,剛開始當個和事佬算了,久了就會明白還是讓王家高興點好,一好皆好,其樂融融。我從前以為父親對權勢的熱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無戰可打,無事可做。後來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兒。

  雖說父親的影響力巨大,我對父親的影響力也夠強。但是,遇著想要興兵征討各國這樣的大事,還得先進宮和姑姑通通氣再說。於是,父親帶我進了宮。

  這是我第一次進宮。父親和姑姑談事,我則自個去逛御花園。聽說這裡是先祖皇帝以鳥為圖設的花園。先皇以為九天之上有仙宮,鳥則是天神的信使,他建了巨大的花園,希望天神在天上能瞧到寧國的這只鳥,眷顧寧國。

  園子裡岔路眾多,無事之時,那貪玩的先祖皇帝就帶著年青的宮妃在這裡面捉迷藏,倒合了我喜歡佈陣的胃口。我進了御花園便在岔路裡閒逛,尋思著上古傳下的迷陣圖。走了會兒,我聽到前面有男子的話語聲。

  我隱在花從裡好奇地往外瞧,涼亭裡坐著兩位著皇子服飾的年青人,正在下棋。年長的一位朗眉星目,年幼的俊逸瀟灑。聽得年長的那位呵呵大笑:「四弟,你又輸了,怎生棋力不見長啊?」

  年幼的答:「大哥棋力非凡,子離自歎不如。」

  我想這就是名列風城五公子中我的遠房表哥太子劉鑒和四皇子劉緋了。等了會兒,他倆起身離開。我便慢慢走進了涼亭,兩人方才下的棋還沒有撤掉,我仔細瞧了瞧。

  很奇怪,照二人所坐位置看,四皇子不像是要輸的棋,卻偏生在快至中盤時落子有誤,從他的起勢看斷不是這樣。這個四皇子真有意思,讓太子棋麼?我笑了,很得意,他的錯子落得極為巧妙,太子沒瞧出來。我不禁想,這位只大我三歲的四皇子心機很深呢。

  和父親出宮以後,父親更加鬱悶。原來寧王這次不管被姑姑嘮叨得多頭疼,就是不肯答應出兵。唉,他實在是位守成有餘,難成霸業的王!我也氣悶,便悄悄求了父親年年給我撥新兵,在黑山森林一處山谷裡開始訓練自已的隊伍。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威風凜凜帶著我的兵戰無不克攻無不勝。

  我,王燕回,要實現父親沒有實現的願望,去征戰四國,統一天下。讓所有的男子都臣服於我,而不是僅是得到嘴上幾聲誇獎。

  及笈之後,上門求親者眾多,我一一回絕。不是能與我一般有雄心壯志者,我不屑。然而到了十七歲那年。姑姑喚我入宮,她瞧了我半響道:「燕回,你嫁于太子可好?」

  我拒絕,我不喜歡王宮,進了王宮的妃子除非死都出不了王宮所在的山谷,而且,我對連四皇子讓棋都瞧不出來的太子實無好感。

  姑姑歎了口氣道:「鑒兒是我的兒子,將來的寧王,我王家的女兒怎能不當皇后?」

  皇后?統領後宮?哦,不,我要統領的是軍隊,不是一群妃子。

  父親生平第一次斥責我:「你這是置家族於不顧!若是太子娶了別的女人,就算他是姑姑的兒子,終是會削弱我王家的力量!」

  我倔強的堅持。父親歎了口氣道:「如果你不做皇后,顧相安清王等人必在王上大行之後對付王氏一族,太子性情溫和,我王氏一族亡矣。為父籌謀多年,你做了皇后,有了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多好?寧王一世不肯出兵,你若生下皇子,以你的智慧,你掌握權勢加上為父相助,以後,等寧國成了我王家的天下,你想親自上陣也不是不行!」

  寧國的女子都沒有地位,更別說領兵打仗。也許,我做了太了妃,將來做了皇后,我能影響到太子表哥破這個例呢?我沒有想到我的兒子會如何,我這一生總不想無為而過。瞧著父親的煩惱模樣,我默許了他們的計畫。

  那年春天,護國公主大開桃花宴。幾方勢力相平衡的結果是讓太子在我、顧相之女、李相之女中選擇一人為妃。那兩位號稱風城雙絕,都琴藝超群,我不屑得很,這等小女兒的技藝是我從來不碰的。

  我有姑姑撐腰,並不著急,躲在紗帳內聽她二人比試琴藝。本以為兩人都是蘭心慧質一般閨秀而己,卻不料李相長女青蕾小姐一曲《秋水》讓我頓起知已之感。心裡暗想,若是太子有眼力選了李青蕾還有讓我欣賞的地方。

  他沒叫我失望,當眾向李青蕾表達愛慕之意,我心裡放下一塊石頭。以後,我可以不愛他,但是能影響他就好。要知道,人若有了情,易優柔寡斷,是兵家大忌。

  在姑姑和我王家勢力的影響下,太子劉鑒立我為正妃,立李青蕾為良娣。然而,王上堅持把顧相千金許給了四皇子為正妃。我心裡咯噔一聲,寧王這般苦心為四皇子找個老臣當靠山,均衡勢力,他心中的王位繼承人難道竟是劉緋?

  我嫁于太子的當天,李青蕾也被一乘轎子抬進了東宮。新房內太子木立在一旁瞧著我,眼中閃動著不甘與恨意,我心裡頓時很不舒服。

  我知道他愛上了李青蕾想立為正妃卻又無可奈何。我和李青蕾同一天嫁給他,要他按規矩今夜留在我寢殿他心裡肯定放不下李青蕾。我有我的驕傲,我才不要勉強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於是我溫柔地賠罪道受了風寒,身體不適。

  太子適時地松了口氣,連敷衍兩句都沒有就急不可待地去了李良娣那裡。再對他無感情嫁人也帶著小兒女的嬌羞與期待,他竟這般待我?!心中頓時起了恨意。

  我「病」了七天,他只差人來簡單問候了幾聲,且還是不得不問的模樣讓我大怒。乾脆病了又好,好了再病,徹底讓他放放心心高高興興與李青蕾纏綿去。

  在太子心目中,我是仗著王家勢力不得不立的太子妃,而那個胸有丘壑、氣度不凡的良娣才是他真心所愛,況且,她美貌勝我太多。能否得太子寵愛我不在意,但是我在意我的地位,我將來的權力不容李青蕾分享。

  知已知彼已成了習慣,情不自禁就會注意到這個琴聲連我也能打動的相府千金。然而,她再不撫《秋水》,琴技雖不凡,曲曲琴音也沒有了那種心所嚮往的天地。每每我沉思於她的琴聲中,她是害怕還是心虛呢,我的目光總能捕捉到李青蕾眼中的慌亂。這引起了我的極大的興趣。

  太子大婚後不久就是四皇子與顧相千金結縭。太子夜宴四皇弟,我借機試探李青蕾。沒想到竟引出了她的妹妹李青蘿。十三四歲的年紀,那曲《廣陵散》一起,我就想笑,她才是真正撫《秋水》之人。

  好一場夜宴好一場戲啊,太子起了疑心,李青蕾毅然斷了再撫琴的念頭,這個我很欣賞,不給任何人再試探的機會。還有四皇子,五年不見,他還是如當年涼亭讓棋一般還在太子面前隱忍裝蒜。安清王府小王爺劉玨膽識過人。相府三姐妹內訌,禮部侍郎成思悅乾脆果斷……

  而我選擇輔佐的太子,竟似沒有一點判斷力,當那麼多官員家眷當庭發作。唉,換作是我,我會好言勸了,下來細細問明情況,若真是青蘿害她姐姐,悄悄通知了李相便是,犯不著這樣,這不是直斥李相無家教,好歹那是朝廷的右相啊。我暗自搖頭,對父親規劃的前景感到迷茫。

  那一晚,因為我一個小小的提議就看了這麼出戲,實在興奮,王宮裡呆著太無趣了。我提點太子以小王爺劉玨的表現以後說不定多個連襟了。太子馬上對青蕾體貼有加,這樣的男人,我居然嫁了這樣的男人!是夜,他竟跑來我寢宮,他以為他是誰?想寵愛於我報答我的提點?我囑宮人攔了他回去,他沒有半點生氣和懷疑。

  實在睡不著,我披衣起來,遠遠的聽見簫聲從玉璃宮傳來。是四皇子的簫。簫聲嗚咽,帶著萬千愁緒。聽說四皇子幼年喪母,他是前皇后嫡子,本來是尊貴無比,卻瞬間成了我姑姑最討厭的人,寧王不敢得罪王家,四皇子也就成了宮裡最受冷遇的人。

  他的簫聲洩露了心裡的愁緒,似乎隱忍著的一切都透過簫聲發洩出來。我不禁好奇,他在忍什麼?為什麼要忍?那簫裡的哀怨是這般明顯。我笑了,囑手下細細查四皇子的一切。

  這一查不打緊,單就治下嚴謹這一點就足夠我明白許多事情。我想他一定存了和太子爭天下的心。可惜他現在沒有實力。

  我故意出言試探太子:「今我寧國國富民安,太子以後登基最想做什麼?」

  劉鑒答我:「能與愛妃蕾兒相伴,國無禍事便是孤王之幸。」

  我只能歎息,就算以後我成了皇后,他多半和寧王一樣,絕不會輕言征戰,更不會讓我,一國之母上戰場,心裡一下子鬱悶之極。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一個我不欣賞的男人,坐上了皇后寶座又如何?所有的權勢都局限在六宮之中麼?父親說等有子嗣慢慢的把劉氏的江山變成王氏的江山,然而,那不是我想要的。想起只能瞧著別人在宮外的世界自由自在,用我給予的權力逍遙,而我,不過是孤單地高坐在寶座上,心裡就像澆了瓢滾油,燙得我痛苦難受。

  劉緋大婚那天,我睡得很晚,宮侍引著我在月光下順著小徑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玉璃宮附近。我囑她們熄了燈籠獨坐在湖邊。

  月光下的碎玉泉在宮裡繞成小小的湖泊閃著光,安靜美麗。我突然瞧見一角紅衣從宮牆外飛身躍入,飄進了玉璃宮,不多時,那簫聲又起,淒涼感傷又帶著沖天豪情。

  新婚之夜劉緋出宮所為何事?他似很激動,簫聲洩露了他隱藏多年的心事,我卻聽出了他心中的殺戮之氣。我禁不住笑了,我選他,我賭他一定會接受。

  過了兩日,我故意找了個空似無意在他習慣走過的宮中小徑上遇到了他。他對我很禮貌。若不是我看穿了他,我也只會當他是個尊敬兄嫂的好皇弟。我摒退左右的行為讓他有些吃驚,卻沉穩地站在那裡。

  我緩緩道:「四皇弟不怕這樣被人撞見會起誤會?」

  他臉上總是掛著淡而疏離的笑,沉聲答道:「傳聞娘娘謀略過人,此舉必有深意,子離恭聽!」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我單刀直入:「若我助四皇弟登基,他日可放我王氏一條生路?」

  他露出震驚和惶恐的表情,眼睛裡的鎮定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笑了笑:「我說,你聽。以你之武功二十丈之內有人你都會知道。」

  他沒吭聲,默默地看著我,那副裝出來的表情消失了。我故意背對於他,不去探究他的內心。「你在太子面前隱藏了多年實力和野心,我能助你一一實現。讓你從手無兵權到重兵在握,還能給你幾年休養準備的時間。有我這麼好的內應,你登基就會更順利。」

  我知道他一定會心動,劉緋目前只管了些禮部的瑣事,且手中無兵。太子其實是治國之才,而且有我王家做後盾。只是寧王不喜太子,因為王家走得太快太急,已逼得寧王動了殺心。他哪怕立親侄子安清王府的小王爺劉玨為王也斷不會讓依附王家勢力的太子登基。

  我接著說道:「我的條件很簡單,你不滅王氏一族,而我,你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可以成為你的皇貴妃。我不會和顧天琳搶,只是掛個名罷了。二是隱我身份,等你征戰四國時,立我為軍師,我的夢想不是皇權而是一統天下。我自幼熟讀兵書,酷愛行軍佈陣,若能指揮我寧國大軍實現霸業,燕回一生無悔。霸業成就的那一天,我便尋個清靜地方,教幾個徒弟就行了。」

  我說完微笑著回頭:「若是你願意,就看著我的眼睛,我們擊掌為誓。」這一刻我知道若是他答應,我以後就會有兩種命運,一是他兌現承諾,我實現心願,二是他登基時我死。但無論那一種,我王家都不會被滅族,也算我對得起父親和王氏一族了。

  父親要的是寧國,他安排我走的路不是不行,我終究不願讓自己一生陷入皇權爭鬥。縱是太子得了天下,我還得幫著他對付璃親王,這個賭,賭上了王氏的所有,也賭上了我的夢想,我瞧著子離眼中的霸氣和銳利,那種能與他並肩一統天下的快意,讓我義無反顧地找上了他。

  他面沉如水,看不出端倪。我的條件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只消他取得兵權,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他緩緩伸出一隻手,我輕笑著拍下。觸到他寬厚溫曖的掌心,我的心跳了一跳。

  沒多久,李相幼女李青蘿被擄,寧王借機奪了王家的南軍軍權。太子一臉沮喪無計可施。我心裡越發肯定,將來安清王一家必是忠於寧王站在劉緋一邊。看清這一點,劉緋就有了與太子一拼的實力。我下定決心出了主意再推他一把。

  劉緋遠赴邊城的那天,我立于宮中高處遠遠瞧見那隊人馬越行越遠。人馬里沒有車轎,他沒帶他的王妃去,我心中竟有了絲欣喜。我摸著手臂上守宮砂,我有的是辦法讓太子不能近身。更何況,計謀連出,他口中喚得親熱,眼裡滿是防備疏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喜歡徘徊在玉璃宮外面,人已經走了,在宮外有他的璃親王府。可是每次走在這裡,我似乎都還能聽到纏綿的簫聲。我一直是個頭腦冷靜的人。我不止一遍回想我與子離的盟約。也不止一次逼著自已去看清我的內心,那裡竟有了一絲對他的情意和仰慕。

  太子沒學到多少我那姑姑的厲害手段。他外表俊朗,待人和氣有禮。若不是我的野心,子離的野心,寧王的防備,他絕對可以再做寧王第二,讓寧國再平安幾十年。只要寧國不發兵,除非四國齊齊來犯,都勝算不大。似這次陳國犯我臨南城,結果就是陪銀幾十萬兩,歲貢來朝的下場。

  幾十年的平樂日子,一帆風順的成長經歷。太子就是溫室的花,而子離則是荊棘,小心藏著刺,在野地裡小心求生存,我當然欣賞後者,由得太子對我的倚仗越來越重,也由得他小心地掖著對李青蕾的寵愛,生怕我吃醋不高興。

  子離走後我大「病」一場。太醫告之三年不能行房。太子悲痛不已,我冷眼瞧著陪著他「傷心」。在他眼中,我也就是和子離一個類型的仙人掌,突然間開朵花與眾不同,要來摘還防備著周身的刺。

  三年過去,寧王駕崩,子離回朝奔喪。他長身玉立出現在玉象宮,連太子都感覺到了他像把即將脫鞘而出的的利劍,更何況是我。我欣賞地瞧著他由繭化蝶,暗自心儀。我竟盼著他能兌現承諾。

  連忠心耿耿的安清王子離都瞞得死緊,他城府更深了。於是,我又清醒地看了一場接一場的戲。先是劉玨急衝衝領兵回風城,再是安清王府裡堂兄弟差點為李青蘿打起來。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為了奪位露出的演技。可是我的眼睛我的心騙不了我。李青蘿那嬌美的面容讓太子發呆,她那時的琴聲,她進宮時的表現。我心裡一顫,全然明白,子離簫聲裡的那抹愁,子離的一縷相思真是系在了她的身上。

  子離三年未回風城,晾了顧天琳三年。我躲不開一般女人的小心眼兒,暗自希望他多少是為了我。這時方才明白,子離全是因為李青蘿。

  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傷心我的失落。

  我這樣的希望是因為我愛上他了麼?想了無數次,我還是否定了。或許欣賞他,或許他是我想要的那種男人,或許因為這些我對他有了一絲情意。但是,我還是更多的想從他那裡得到軍權,想隨他一起出征,讓他採納我的計謀奪取天下。這樣的想法是普通女子難以理解的。可是對我而言,從小的志願,那種急於征服天下的想法時常在我血液裡奔騰。

  他既然回來了,我就決定提醒一下子離。他和劉玨想引出我的北軍,我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厲害吧。本想披掛上陣親自會會他二人。想了想,我還是推出了太子,並未洩露一點情報與子離,讓他兄弟二人真刀真槍地打上一架。太子輸的可能性很大,他沒帶過兵,但是照我的佈署,子離他們也不會討得了多少便宜去。畢竟我是王家的女兒,多少也應該給太子一個公平的機會。若是太子勝了,我就順從父親的安排讓王氏取代了劉氏去。

  大戰前一晚,姑姑要我留下來陪她。她緊張得要命。我笑著安慰她不妨事,在我看來,子離就算為王,也不會與後宮嬪妃有仇。姑姑喃喃道:「他會來殺我,那天他從邊城回來,我老遠就嗅到了玉象宮外的殺氣,他的悲聲同那時一樣。」

  我心裡大吃一驚,難道子離的母親陳皇后死有蹊蹺?天啦,我千算萬算怎麼漏掉了這個?我急聲逼問,姑姑冷笑道:「是我花了三年功夫下的慢性毒。本來我打算一個人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的。」

  她這一語很輕很冷,卻似晴天霹靂震得我站立不穩。我還有什麼不能明白嗎?太子再是個賢王明君,多年王家勢力的坐大,殺妻之仇,寧王焉能善罷干休!子離吹著的那管簫是他母后遺物,他日日在手,仇有多深?

  我無力地走出玉鳳宮。獨自來到御花園。夜裡這裡每條路都閃著柔和的螢光。看上去像盤絲錯結的一張網,我是粘在網上的蝴蝶。我恨姑姑,恨她為何不早告訴我她是殺子離母后的仇人!我再有驚世才華,他也斷不可能娶仇家之女。更何況要立我為皇貴妃,他要扛住朝臣與世人的壓力。再有通天的本事,他有劉玨顧天翔,要做他的軍師,他怕也不屑。

  子離,他只是在利用我罷了,我是送上門的美食。我獨獨漏算了仇恨,只能是第二個結局,死。

  我原可以再憑我王家的兵力再拼鬥上一場,然而又有什麼意義,勝了,我獨在王宮老死。坐在皇后寶座上陪一大群女人爭風吃醋不是我所喜歡做的事情。況且,寧國會國力大傷,爭霸天下就成了泡影。我選擇成全子離,就算我死了,他也會實現我的夢想。

  我連夜給子離送去一封信,只有兩句話:「王氏可分崩離析,另送上北軍為你所用,換我族人性命!」

  我好奇,好奇他為何不愛溫婉可人的顧天琳,不愛能與他並肩的燕回,卻愛上了平南王的未婚妻。

  每個少女都有自已的夢想。我只是多了一種:馳騁沙場。在我能接觸到的兵營將士以及風城五公子,只有子離是最配我的。但他不愛,多麼可惜。

  父親在東城門外被安清王父子泄了士氣,灰溜溜潛進宮來。我告訴他大勢已去,再支持太子沒意思,我們固守王宮守不到天長地久,太子都已落在子離手中,我們只能保住自已。父親聽到我說告老還鄉保住性命眼裡射出怒火:「燕回,是你把右翼軍交給劉緋,你倒底安了什麼心?」

  我跪在父親面前流淚。他瞬間便明白了,整個人頹廢不已。我很心疼他,好不容易等到有場仗可打,終究還是沒打起來,好不容易培養的勢力瞬間土崩瓦解,他想要征戰天下的念頭,他想要取劉氏江山代之的願望全毀在我的一己之私裡。我用當年他說過的話告訴他:「你是王氏族長,你若執意魯莽便是置家族於不顧。」

  他歎了口氣道:「終究還是女人!」

  我笑了:「爹爹,我王家人才輩出,總會有一天出個能帶兵打仗的大將軍!重振王氏!」他瞅著我,眼睛露出一絲活泛的亮色,已是無奈之下的唯一一線希望。我是在安慰他,用一個遙遠的夢想維繫他後半生的希望。我心裡悲苦,我賭輸了,子離心機何其深,他絕不會讓王氏翻身。

  大戰那天,我把李青蘿弄進了宮。她還真是鎮定。我坐在她面前看她。她的確漂亮,特別是那雙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下閃閃發亮。一張美麗的臉給襯得光彩奪目。我想重重地歎氣。男人喜歡美女是真的,因為我發現看美女真的很舒心,就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似的。

  她東扯西扯,要吃要喝我都滿足。聽到她說男人愛權勢愛金錢愛美人,但愛的是及不上他們的美人,我不完全贊同。也許大多數男人是這樣的。我王燕回想要的是能欣賞我能與我並肩的男人。子離不願,他就不是。

  我聽她說故事,說女人做皇帝的故事,我很心動,要是這裡是她說的那個世界那個朝代可以讓女人成為一國之主該有多好!可惜這裡不是。這裡是男主天下。那怕一朝成了皇后,控制了王,也只能躲在幕後。

  李青蘿真有說書人的天賦,她倒也不是空有美麗外表的女子。能有這樣的學識也很少見了。或許,子離與平南王也愛她這份與眾不同吧。

  我肯定是不甘心的。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我的結局只有死。我不會與太子一起被貶到某處院子圈禁受苦。

  但是,就算是死,我也會讓子離讓所有人記住我。我告訴李青蘿與子離結盟的秘密,相信她會藏在心裡。我順便還告訴他子離三年沒理顧天琳是因為我。要是說因為她,青蘿怕會心軟,這是何等深情!就憑此一點,李青蘿就不會接受子離。子離永遠得不到她!為了保險,我對李青蘿下了失魂玉引香。讓劉玨和子離頭痛去吧,最好還能打上一場。就算打不起來也不打緊,這毒來自早和王家取得聯繫的夏王,我懷疑姑姑毒死陳皇后的毒也來自夏王那裡。太子就算敗了被貶了,夏王自會與他聯繫。寧國,就等亂吧,唯有亂世才能可能出兵!

  我也不會殺青蕾,就讓她陪著太子在四方天裡過吧。與我無關的人我向來不關心。

  子離終於來了,我順從地跪伏於他的腳下。明知道他的利用,他的決定,我的心還是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

  他說:「以你之聰慧,早就料到了吧?」

  算了,別演了,我站起身,整整衣衫。我真的不輸於他的。又有什麼辦法?父親,我能為你為王家做的也就這麼多了。若是不能心願得償,死又何妨?

  我引他進地宮。我當然不會殺他,我希望我的靈魂能看到他征戰四國的壯麗。我瞧了瞧被我吊了大半天的李青蘿,她是我引發死後一切陣勢的關健。

  再瞧了瞧子離,他還真的心疼。他說的話我不懷疑,他願意為李青蘿放棄王位甚至放棄生命,但我也知道,意願是一回事,行為又是另一回事。我忍不住笑出眼淚。

  突然我覺得傷心,我小看了情愛的力量。我想要是青蘿嫁了他,鬧著吵著出去打仗。想必子離也是肯的。

  他說他願意兌換承諾,這一瞬間我想哭,我還是笑,還是有著少女的心性。原來被人愛著也是種幸福,不僅僅是實現夢想才能得到歡愉,我瞬間改變主意,我要殺了李青蘿,讓他瞧著她死在面前。

  成思悅的出現在我意料之外,這個新科狀元,風城五公子之一。他竟知曉機關,武功極高,破了我的□□,輕易進入地宮救下了李青蘿。他,倒底是何人?我想問可力氣快耗盡。我倒在子離的懷裡,他的懷抱讓我的心變得虛弱不堪。

  殺不了李青蘿,所有的計畫照原樣會啟動。我使盡全身力氣再看了一眼這個能幫我實現雄心壯志的寧國新王,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對他是這麼留戀。

  我的一生包括與子離結盟,我都不後悔。我能使的計都使過了。下一世,讓我投胎做個男人。要不然,就做個如李青蘿一般得到真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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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暗夜

  桃花宴後,安清王對我道:「你接近李相二小姐,娶了她。」

  我很吃驚地看著老王爺。

  「太子看中李青蕾,我要你靠著這重連襟的身份成為東宮之人。」他的解釋很簡短,我卻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是寧國最年輕的狀元,只一年就成了禮部侍郎。我與太子、四皇子、小王爺及天翔將軍並稱風城五公子。不知道有多少風城閨秀迷戀我的風流瀟灑。我還年青,還有很多事未做,兒女情長我一直想的是隨緣。我沒想過老王爺會利用我的姻緣,雖然李青菲嬌憨美麗文才出眾。

  我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因為我有兩重身份,擺在眾人面前的是狀元郎,年青的成侍郎大人。不能公之於眾的是安清王府的烏衣騎鴿組隊長暗夜。相對來說,我更喜歡做暗夜。因為老王爺及忠心的烏衣騎讓我感覺到溫暖,一種家的溫暖。

  安清王撿到我的時候我正在搶東西吃,出現了一個侍衛將帶我到他面前。

  「幾歲了?」他看上去很威風很嚴厲的樣子,眼睛裡卻有著一種暖意。我伸出手比劃,五歲。

  他讓侍從買了幾隻肉餅給了我,隨口問道:「你家人呢?」

  他的語氣很溫和,像父親的語氣,我忍不住想哭。終於沒讓眼淚滴下,我想他會給我銀子,於是我跪下求他:「你能不能買下我?我只要,一兩銀子!」

  他似乎很驚奇眼裡又可憐我:「一兩?你只要一兩銀子做什麼?」

  「當然是買吃的給我爹!」我理直氣壯的回答。

  他要跟著我去看。我帶著他走到邊城的一間小土屋裡。我爹其實已經死了,我知道,可是我捨不得葬了他。我把每天撿來的最好的東西給他,屋裡堆滿了食物。那時正是隆冬,我搬來一塊塊冰凍著父親。我一直很想給他買只燒雞,因為父親去世前,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的飯桌上沒有這道菜,我想吃,想必父親也是愛吃的。

  安清王跟著我進屋看了許久,一把抱住了我。我身上那麼髒,他壓根兒沒有嫌棄,溫柔地對我道:「以後,你也可以做我的兒子!」

  我?我的淚終於流了出來。他幫我葬了父親,還親自陪我做吃的送到父親墳前。

  我沒有做他的兒子,儘管他親自給我洗澡,晚上給我說故事,教我看書習字,有時童心起了陪著我玩遊戲,真的像父親一樣待我。

  我慢慢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孤身一人在邊城,他遠在風城的王府裡還有一個和我一樣年紀的兒子。他常和我說起他,他也很愛他的兒子。但是他要為他軟弱的王兄守住江山,為他的王兄的兒子保住江山,他只能把兒子丟在王府裡。他說:「唯有這樣,那臭小子以後自已才有能力保命!」

  我不禁奇怪:「為何王爺對思悅這般寵愛呢?」

  他笑了,摸摸我的頭道:「因為思悅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我小不明白,但是他給我的溫暖我一世不忘。也許我心底裡已把他當成了父親,把他的兒子當成了兄弟,可是我沒有叫過他一聲父親。我對他說,我要成為烏衣騎,報他的恩,一生都為他們父子倆效命。他不同意,他送我去讀書。我書讀得很好,過目不忘,他呵呵笑道:「思悅以後一定要考狀元。」

  那我就考狀元吧,但我還是想當烏衣騎。

  王爺想了很久,終於送我去學武功,這時我已經十歲了,應當說錯過了學武的最佳年紀。他說:「若是你的武功不能成為烏衣騎裡身手最好的,就還是做你的狀元去吧。」

  我吃盡了苦,練成了一身本事,輕功暗器機關功夫最好。成為烏衣騎時,他說:「思悅,你要想好,一入烏衣騎,我便不能當你是我兒子,你的命也不是你的了。」

  我堅定的點頭,父親是教書先生,一生重情義講忠信。安清王如此待我,有什麼比能成為王府死士烏衣騎更能表達我對他的愛呢。

  十八歲那年,我高中狀元,從此就有了兩重身份。在他的安排下,沒有人知道風流的狀元郎是安清王府掌管烏衣騎最隱密的鴿組暗夜。

  我認識了他的兒子,那個神采飛揚放浪不羈的小王爺劉玨。我照王爺的意思從不與劉玨多接觸。因為王爺說,他那兒子看似紈絝子弟,其實比誰都精,接觸多了,他一定能聞出我的味道。

  安清王嘴裡說進了烏衣騎就不會把我當兒子看,我卻知道他對我的寵愛。因此,他讓我娶李相二小姐讓我迷茫。仿佛他這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比誰都渴望有自已的家,我五歲已經很懂事,父親是書生,他從不提我的母親,唯一的一次是去世前道,我母親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他眼裡流露出一種愛戀與思念,他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憾!我自然對妻子的要求也高。我相信李青菲從外表看絕對也是一流人選,我還是希望自已去找。

  但是,我不能違背王爺的意思。他既然要我借機接近太子,臥底東宮必有他的深意,我感覺到寧國的王位之爭即將卷起風暴。不管安清王是為四皇子考慮還是為劉玨著想,他下了令,我就沒有二話。

  太子夜宴時,青菲為了我的前程味著良心說謊陷害小妹,我才認真去注意她。她張惶害怕的神色讓我憐惜,我出口為她解圍。她那種為了我義無反顧一心一意的愛戀讓我再一次感覺到溫曖。可能像菲兒這種沒有是非觀念陷害妹妹的女人是很多人不恥的。可是她卻是我最想要的,因為,她心裡只裝著一個我。我幾乎興高彩烈地娶了她過門。果然,我再一次感覺到了家的溫曖,幸福無法自抑。

  我奇怪地問安清王:「你知道她適合我?」

  他笑嘻嘻地答道:「因為我太瞭解李相一家人。也瞭解你。」

  我呵呵笑了。心底裡最後一點猶豫也釋然。他雖然下的是命令,心裡卻是為我著想的。那晚,我知道了小王爺,我的少主子劉玨愛上了菲兒的妹妹,他也會是我的妹夫,這種一家人的感覺更為強烈。

  沒多久,風城局勢緊張起來。禮部很輕閒,幾場親事一辦完,我就依令鋪開了暗哨。烏衣騎在全國以及其它四國的人手安排都是由我一手操控,情報源源匯入我手中。我只對安清王一人彙報。小王爺要想知道什麼情報我也報與他知道,但是卻從不露面。璃親王去邊城換回了老王爺,我便時常能瞧見他,他不讓小王爺回風城,三年裡所有的愛又都給了我,這讓我對劉玨心懷歉疚。

  三年後寧王病重,我稱病抽空去了邊城送信。璃親王和劉玨一樣愛上了菲兒的妹妹阿蘿,我很不安。想到以後要保他登基,想到劉玨,我提前把不少人馬安置到了王宮,並與太子走得更近,儼然就是太子黨的核心成員。王太尉很信任我,把王宮的佈防交給我了。出入東宮,我發現了王燕回建的地宮,探了兩次差點觸動機關命懸一線,卻終於知曉了機關佈置。

  老王爺要我繼續支持太子,保護好阿蘿。我本想早下手救了她,但想到老王爺要我在最後關頭出手。我本來不明白,直到破除了機關躲在地宮時聽到了劉緋和王燕回的話才又一次佩服老王爺。要是早出手,就不知道原來璃親王還布下了王燕回這顆棋,王宮順利接管的秘密原來是這樣。

  我以為劉玨可以像我娶菲兒一樣娶到阿蘿。沒想到王燕回對她下了失魂玉引香,這種來自西南夏國秘傳之毒。老王爺很內疚,我也很自責,我們沒能保護好她。

  知道我是暗夜後劉玨總找我喝酒,要我和他爭風吃醋絕了阿蘿的念想。那些日子他過得讓我看了難受。雖然我和他同歲,我卻當他是我的弟弟。他和安清王一脈相承,在親人面前常不自覺地流露出孩子般的表情。我喜歡他們這種至情至性的人,若是親人面前還要設防,就累了。

  劉玨決定帶走阿蘿。我支持他,親自從宮裡帶出了阿蘿。我希望他們遠走高飛,但是老王爺卻對我說道:「他們走不了多久的,所以我才安排他們去山谷。」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他們遠走高飛?以我們這麼些年的安排,他們絕對可以隱姓埋名!」我有些不滿。

  「思悅,如果有一天,當你面臨同樣的情況,你就明白,有些事情你必須去面對。」老王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凝重和不舍。

  我聽不明白,但我知道,有些事他現在都沒有告訴過我。他覺得該說的時候我就會知道,我選擇不問。

  有時候我看著菲兒就想起劉玨和阿蘿,他們命比我苦。劉玨是安清王的親兒子,安清王給我的愛卻不少於他。可能陪著我的時間還更長。小時候如此,回了風城我還霸佔了三年。我越發疼愛菲兒,她已有了我的骨肉。我希望劉玨和阿蘿能早點成親。但事情往往不能如人所願。

  璃王要天下,他這麼愛阿蘿卻讓楚南擄走了她。這一次,我拼了命也要帶阿蘿回來交給劉玨。

  我纏上了楚南,阿蘿聰慧,一路信號不斷放出,我敵不過楚南卻看出他緊張阿蘿。不由得啼笑皆非。菲兒這個妹妹真是要命,我再一次感謝老王爺給我安排了個平凡的妻子。要是我愛上阿蘿這樣的女子,絕對成日驚恐緊張不已。

  楚南功夫太高,我被他刺了一劍跳進了漢水,拼得最後的清醒遊到了岸邊。

  劉玨救了我一命。他不要我再做暗夜,他和安清王一樣心疼我,希望我以後能以成思悅的身份好生和菲兒過日子。他平靜地對我道:「你為我王府做得已夠多,不需要你再報恩!從現在起,你是成思悅!我的姐夫!」劉玨平靜地說道。

  我想了想,笑了:「等主上大婚之後,可好?」他不明白,我不僅僅是報恩,我當他是家人。他不會明白從小到大安清王給我的愛有多少,也不會知道原來暗夜一生重情。

  傷好之後我要去夏國找阿蘿。赤鳳送來了安清王的密函。上面寫道:「若讓夏國不戰而降,唯有找明月夫人。若有為難,別忘了你還有一隻鷹。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兒子。」我不明白。卻隱隱感覺老王爺信裡有種沉重。但他似乎要我自已拿主意,也明確告訴我,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支持我。

  我對著鏡子看胸口上的那只拳頭大的黑鷹。鷹紋得栩栩如生,似要展翅飛翔。父親從來沒告訴我為何要在我胸口紋上這只黑鷹。但叫我小心掩了別叫外人看去。只有老王爺和劉玨還有菲兒見過。我一直以為只是個普通的紋身。我喜歡它的形象,從未去深想。但從老王爺的話裡,我卻覺得這鷹的不同尋常。

  進入夏國,我發現軍隊的旗幟上也有這樣的鷹。難道我的母親是夏人?我直奔王宮。夏王是個高鼻深目的人寡言少語之人。我在風城王宮裡見過他,當時就對他與劉鑒之間奇妙的神情留了心。

  他有野心,一直想和陳國聯手吞了寧國最富饒的南方土地。我來勸降,他不置可否。因為寧軍破陳,他不敢公然得罪我,但看他的目光,我知道,要他不戰而降是不可能的。

  我輕功卓絕,消息機關也難不倒我。但他卻軟禁了我。夏人擅毒名不虛傳。我知道他不敢殺我。那怕他給我下了毒也只是讓我沒了內力,輕易離不得王宮而已。既來之則安之。我成了夏王最頭疼的上賓。

  心裡一直焦灼,因為沒有見到可以讓夏國降的明月夫人。據說她是夏國的聖女。夏國秘傳的毒都出自她的手。在夏國,她與夏王地位平等,被百姓奉若神明。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不知道外面的局勢。看夏王宮的戒備卻一天緊似一天。

  這日,陳國傳來消息寧軍運城大捷,夏太子蒼邪見勢不妙戰場撤軍想保住夏國實力。我欣喜若狂,嘴邊情不自禁帶著笑容。夏王臉色陰沉,他又對我使毒了,這次的毒同樣不會要我的命,卻讓我痛苦不堪。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四個月,四個月是地獄一般的日子,換做別人或許會死,可我是暗夜,我的耐性和我的忍受力都超過常人。

  四個月過去,劉玨已滅了陳。夏王親口告訴我,寧軍已過了攏江,占了依龍城。我看出他很矛盾,因為夏國太小,仗著地勢和毒物止住了寧軍的腳步,但是夏國十三座城寨都被圍了個嚴實,日子也不好過。

  「哈哈!大王,你還是降了好,寧軍現在破不了夏,總有一天會攻破城寨的!」我大笑出聲。

  「哼,你別忘了,你的命還在我手裡,我忍你許久了,明日便殺你祭旗!」夏王惡狠狠地說完拂袖而去。

  明日麼?我躺在床上望向四方窗戶外的天。身上的毒讓我全身無力,骨頭裡如蟲蟻在噬咬,酸麻癢痛。心涼了,有種絕望。我還沒見著我的兒子呢,這個時候我最想的就是我的兒子。我突然想起老王爺的話。抖著手撕開了上衣,露出了那只黑鷹。

  守在我床前的侍女失聲驚呼狂奔出去。我愕然,這只鷹當真特別。

  當天晚上,我就見到了明月夫人。她身著一襲白衣儀態萬千,美麗得驚人。她站在床前怔怔地看著我,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我胸前的黑鷹。我訝異的發現,她眼裡浮上了一層水光。

  明月夫人斥退了左右,她給我解了毒,眼淚從那雙美麗的眼裡不停地湧出。

  「夫人?」我小心的喚了她一聲。

  「身體可還有不適?」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山風,語氣裡帶著焦灼,似乎極為擔心我。

  我知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要發生,我冷靜的瞅著她微笑地搖頭:「多謝夫人解去思悅之毒!」

  她身子一顫,帶動那身羅裙飄起,像山中崖間的花兒,不勝風吹。端詳了我許久,她才開口問我:「你來夏王宮勸降?」

  「是!」我平靜地回答。

  「如果,這是你的國家,你是,夏王,你會降麼?」

  她問的很奇怪。我想了許久笑著答道:「我會的,我不想看到死很多人。我也沒有當夏王的欲望。」

  明月夫人看著我,有些激動:「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做王?」

  要我怎麼回答她呢?我想起五歲前懂事時起與父親過的安樂日子,想起五歲後安清王和烏衣騎給我的溫暖,還有菲兒和我的兒子,我忍不住微笑:「我只想和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安安樂樂的生活。」

  明月夫人聽了眼睛一亮:「你有兒子了?」

  「是的,可惜我沒能親眼看到他出生就來到了這裡。」

  明月夫人背過了身子,窗外的月色籠罩在她身上讓她像一尊神祗。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父親曾經說,我的母親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我癡癡地瞧著她,想像被父親贊為天下最美的母親可有明月夫人一般的風姿。

  「能告訴我,你的父親……他在哪裡?」她突然問起了我的父親。

  我眉頭皺了皺,還是平靜地回答:「家父在我五歲時便病故了。」

  這個答案讓明月夫人的身軀猛的一震,沉默在室內漫延開來,她一直背對著我,看不見她的神情,難道,她認識我的父親?

  這時,我聽到她一聲長歎:「我居然有孫子了。」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你是我的兒子,我年少時去邊城,遇到了你父親……便有了你。那只鷹是我紋上去的……你叫思悅,思月……他一直想思念著我是麼?到死也是麼?」明月夫人回轉身輕聲說道,她的臉上蒙上了層淡淡的紅暈,我看著她眼中的光彩,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的那樣子來,一模一樣的光彩。我沒有問她與父親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那同樣的光彩,我知道他們相愛便足夠了。

  她,夏國聖女、一國王后明月夫人竟會是我的母親!我瞠目結舌,半響才問道:「蒼邪豈不是我的兄弟?!」

  「不,只是因他酷似於我,我抱回來的。夏王沒有子嗣,所以熱衷權力,一心要擴張領土。我有愧於他,也沒多加阻止。可是,你來了,思悅!你可以成為他的兒子,將來的夏王!」明月夫人有幾分急切。

  我終於知道為何安清王道有些事情我必須自已去面對,去選擇。

  但是我選擇決定的時間並不長,我笑了笑道:「若是你能滿足我的願望,我希望夏國降,早日結束這場戰爭。」

  沒過兩日,夏王決定稱候,夏國歸屬於寧國,成為寧國的諸候封地。我不知道明月夫人用了什麼辦法說服了夏王,但我的使命完成,我要離開。

  對她,我不知道是種什麼心情,是陌生是感慨我說不清道不明。突然之間得知我還有母親,心情複雜之極。

  「思悅,你可滿意?你,願意留下?」她小心地問出這句話來,生怕我不認她,生怕我惱恨於她。

  自從那日她解毒說我是她兒子之後,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她和父親一樣沒有吐露當年之事,似乎想說,又終於忍住。

  「多謝!」我跪下對她磕頭,頭深深埋下,我謝的是她免除了戰爭之苦。

  她的手顫抖著來扶我,觸到我的胳膊又縮了回去。

  「我要回寧國,菲兒和我的兒子還在那裡。」

  「好。」她的回答很簡短,片刻後突然說,「你以後再不會中任何毒,如果,如果蒼邪不降,就殺了他吧。」

  瞧著她美麗的身影緩步往室外行去,我終於鼓足勇氣輕聲喚道:「多謝,母親!」

  她呆住,回過頭來滿臉是淚,嘴哆嗦著卻什麼話也沒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我喚了她一聲母親,我沒有半點恨她,父親至死無怨,她不說,自然有她的苦衷。現在我得到的溫暖已夠多,我遇到對我好的人也足夠多,我知足。

  她不再留我,她說她本以為今生今世都再也見不著我了,能再看到我還知道有了孫子她心滿意足。她說夏國沒有了,她會去山林裡修煉再不問世事。或許有一天我不願呆在寧國了可以帶著家人來見她。

  過往的歲月裡有著太多我不知曉的秘密。雖然我掌控著烏衣騎的鴿組,刺探天下情報。這時卻沒有半點想法去刨根問底。

  寧國的使臣快到達的時候我離開了夏王宮。我知道母親一直在看著我離開,我沒敢回頭,在這一瞬間,我發現我其實很貪戀能和她多呆一會兒,畢竟她是我的母親,我一直渴望有的母親。

  走下山我回頭對夏王宮磕了三個響頭,大笑著離開。

  回到依龍城,劉玨像老王爺一樣要抱我,我覺得兩個大男人抱一起實在肉麻。心裡卻感到陣陣溫暖。

  我一眼就認出了蒼邪,他和我母親明月夫人長得實在太像。我並不想殺他,但是瞧著他對劉玨使毒,不殺他怕是有後患。因此我沖過去擋在劉玨身前,毫不猶豫一掌拍斷了蒼邪的心脈。我沒有告訴他我才是明月夫人的兒子,讓他,死也當自已是夏國的蒼邪王子吧,可是我還是難過,就像親手殺了自已的弟弟一樣,難過異常。

  劉玨真如老王爺所說,走得近了,便能被他嗅出味道,他的眼神從我胸口掠過時,我就明白他猜出了一切。

  我問他:「想知道為什麼?」

  劉玨搖搖頭:「你是我的兄弟,你有自已的理由,不是每一種理由都有必要告訴別人。」

  溫暖再一次氾濫在胸口。上天待我何其之幸,我有了菲兒,她獨愛我一人。我有了兒子,那是我的血脈。我有安清王的寵愛,不輸劉玨所得。劉玨視我為兄弟,烏衣騎向來抱成一團,個個血性好男兒。我還,找到了母親。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當然有的,想到安清王一直不告訴我,居然和他鬧起了彆扭。回到風城,我不理安清王。他什麼都不怕,最怕我不理他,要是劉玨知道又會是什麼心情呢。

  我由得安清王討好我哄著我,我眼裡又有想流淚的衝動。小時候,偶爾我也這樣鬧脾氣不理他,他也是這樣討好著我哄著我。

  我已經長大成人了,就想看看安清王這次又拿什麼來哄我。

  「咳,思悅,你說,我兒大婚之日要是找不到媳婦會是什麼樣?」安清王賊兮兮的提議。

  我板著臉卻沒能撐多久就綻開了笑容。

  他笑得鬍子直顫,拍著我的肩長舒一口氣:「肯定好玩,我要做莊下注!」

  他使的招是讓我看好戲,看,劉玨四處找新娘子的好戲。我忍不住笑了出聲。

  「那個……你不生我的氣了?我才知道不久……」

  安清王這才告訴我,其實他也才知道不久,是王燕回用夏國的失魂玉引香害阿蘿時,他遣赤鳳去查,赤鳳查出夏王早已與王家有了勾結,順帶告訴老王爺,據傳明月夫人的下任傳人身上紋有一隻黑鷹。

  我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我跟你下注,若是輸了,你可得還我本錢!」

  他老臉笑成一朵花,連聲保證:「一定一定,思悅,你真是好兒子,比劉玨好多了。那個臭小子,娶了媳婦忘了爹,哼!」

  於是,我與他定下計謀,兩人相看大笑。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沒問他,他為什麼不自己做寧國的王,但是現在我已不必問,若是他成了寧國的王,哪有這般舒心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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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楚南

  我是陳國的二皇子,那晚請命帶著陳國高手夜入臨南城,準備與城中細作舉事裡應外合攻破臨南城。

  那一晚,我們誤闖進常樂酒家,居然擒住了平南王看重之,也讓我看到了她。

  她破了我們的計畫還殺了我們其中一個好手。在平南王下令一起射殺時,她竟然選擇與親人同死!那份勇氣讓我欣賞。

  天意便是如此,我瞧著她在我面前伸手解開髮巾,讓一頭秀髮絲綢般滑下腰際。她眼睛裡閃著光,逼視著我。

  他竟是個女子!我從沒見過這等烈性女子。她的眼睛裡也帶著一絲野性,情不自禁讓我多瞧了幾眼。

  等她輕輕脫下黑衣,裡面薄薄的絹衣隨風飄起的瞬間,我的心狂跳起來。她嫣然一笑,整個人似山間精靈,似暗夜魅影。

  是我的劫數吧!向來心志堅定以殘忍著稱的我竟被這個在風裡裙袂飄飄的纖細身影閃了神。我自然地閉了閉眼,想驅散她帶來的影響。也就這一愣一閃神的霎那我聽到了弦響,功敗垂成,犧牲了屬下我逃離臨南城。

  從那日起,對劉玨我有種切齒的恨意,也總不期然地就會想起那對晶瑩剔透的眼眸和她一笑時展露的風情。但是我告誡自己,為美色所惑的過錯絕不能再犯第二次。我縱情聲色,控制自己不派出探子去尋找她的消息。臨南城一戰後我加緊練兵,以期有一天能打敗劉玨,併吞寧國。這,方是男兒本色。

  璃王登基,我請命作為使臣攜重禮前去朝賀。看到寧國的沃野千里,我雄心萬丈,終有一天我會將之納入陳國版圖。我來到風城與四國使臣把酒言歡,聽取陳國密探彙報情報。那晚寧宮夜宴,看到劉玨時,我又想起了那個女子。

  平南王太倡狂,幾次我偃旗息鼓,他卻不斷挑起我的怒火。如果不是在寧宮,顧慮身份,我幾乎就想當庭拔劍與他決鬥。

  然而夜宴之後,我卻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劉玨居然闖宮帶走了相府三小姐。我哈哈大笑,就留在寧國等著看璃王與平南王相爭,坐山觀虎鬥。

  沒想到璃王心儀之人居然也是相府三小姐。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呢?我找人探察,不可思議的是傳言都說相府三小姐著實平凡,難道她不是那晚我見過的女子?若相府三小姐真如傳言中平華無奇,為何會讓璃王和平南王念念不忘?她著實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璃王不動聲色開始撩撥我,似乎對我和平南王的矛盾在推波助瀾,他的用意是什麼呢?他難道不像表面上顯露的只是個溫和秀氣的王?

  我敏銳地感覺到這位相府三小姐極可能是能引起寧國大亂的關鍵人物,飛鴿傳書陳國細作密切留意劉玨與相府三小姐的動向。如能早一步將他們擒在手中,無論劉玨反與不反都會是對付璃王的一枚好棋。

  然而,只半月時間,平南王突然回了風城。璃王封相府三小姐為公主準備一月後下嫁平南王。並為公主大開宴席。

  我突然有種感覺,她會是她。只有那精靈般的女子才能讓璃王和平南王癡情難忘。

  我知道璃王此舉勝妙,避免了與安清王父子的衝突,還能得到劉玨的忠心不二。我最想見的還是那位新冊封的公主。好奇的想印證胸中隱藏多時的答案。

  答案來得如此之快,在她與皇后款款而來之時,我眼中便只有她的身影。臨南城匆匆一瞥我記住的是她對我燦然一笑的模樣,而殿堂之上,她身著華服的高貴與美麗讓心狂跳起來。她目不斜視,所有的一切似乎在她眼中都不甚重要,她出身不是王族,卻帶著王族才有的傲視一切的貴氣。她對我微笑,在我刻意前去拜見時。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璃王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味深長。

  她沒呆多久就與皇后一同離開。拖著長長裙裾的她步步生蓮,她走後許久,百官與使臣們都沉浸在她的美麗中。這麼美的公主足以引發男人最原始的佔有欲望。璃王若真的放棄,又何苦要她拋頭露面?我心裡突然有一絲不忍,不忍看她被璃王算計。對劉玨的恨意更深。若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定會藏住她的美麗,讓坊間那個平凡的傳言繼續。

  想起一月後她會嫁給劉玨,痛和嫉妒佔據了我所有的心神。

  不需璃王再撩撥,我就想殺了劉玨。可是,我不能為了她一人置陳國於危險之中,各種思緒紛至遝來,我終於還是想與劉玨一戰,哪怕是出口胸中的惡氣也好。

  她換了侍衛的裝扮,迎出帳來。我快步走向她,那一瞬間我有種錯覺,她是朝我走來。然而,她一眼都沒瞧過我,發光的眸子只對著劉玨一人。

  「這些天宮裡忙翻天,都為青蘿公主出嫁準備,寡人騰不出時間照拂王子,這就敬王子一杯,權當送行了。」璃王輕描淡寫的問我歸程。他的意圖我很清楚,難不成,他竟然想我帶走青蘿?我卻不敢,我想擄了她走,卻不敢。

  上天也會眷顧我一回,清王劉鑒竟想在公主大婚時舉事,而陳國傳來的消息是陳夏聯軍將從南面攻打寧國,啟國也陳兵西面邊城。無需再有顧慮,我高興得連夜佈置妥當,打定主意趁亂擄了她走。

  金殿大亂時,我悄然離開,感覺到璃王的目光在我身影上打了個轉卻沒有出聲喊住我。我很想笑,那就遂了璃王的心願吧。他必然以為可以因此堂皇出兵,如果他知道陳夏聯軍無需他挑起戰爭也會主動攻打寧國,他會後悔麼?我想他可能不會,因為他不想,不想瞧著心愛的女人真的嫁給平南王。

  我輕易地帶走了青蘿。心裡壞壞地想,如果平南王知道這一切後,以安清王父子的實力,璃王會如何自處呢?

  她終於從雲端從夢裡走到了我身邊,靈動俏皮。我從來不知道她原是這般活潑。如果初時我只是驚豔,震憾於她的美貌,擄了她之後,她的真性情毫無掩飾的露了出來,讓我為之心動。

  她一心想逃離,怎麼可能呢?我剛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在船上她就逃了兩次,每次捉了她回來,青蘿都高傲地抬起頭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實在可愛之極。

  然而她逃離的法子層出不窮,只要離開她一會兒,就能看到烏衣騎的煙花信號,讓我頭痛不己。對她恨得牙癢,看著她的眼眸又下不了狠手。從來只有我把人逼瘋,沒想到卻拿她沒辦法。

  在山林裡穿行,她逼得我沒有一刻可歇息。我有上百種方法折磨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心軟讓她得逞。

  她得意的模樣讓我又愛又惱。生病了還不忘放信號,我又憐又恨。我頂天立地傲視一切,卻偏偏甘心受她「欺負」。

  愛上一個人原來就是如此。沒有任何條件,只一心想護著她,想捧在手心,只盼她心裡能顧我一點,一點也好。

  我為她和大哥翻臉,看她消失在黑夜中時,我軍的邊塞被劉玨攻破。我又氣又悔又痛,發誓若再捉到她定以她為質。可是意外在依龍城找到她時,我滿心只有歡喜。上了山寨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劉玨狂掃陳國城池,不分晝夜急行軍強攻下王宮擄了父王,滅國之恨提醒我不能對她心軟。

  山中的夜晚寧靜安詳,我隱隱聽到她在地牢中的驚呼聲。我不知道是我真的聽到還是出現的幻覺。我迅速的往地牢跑去,等不及拿鑰匙,我擊碎牢門沖了進去。看到那條覓食老鼠的蛇胳膊上馬上爆出雞皮疙瘩。

  她縮在門口還在尖叫,聲音像劍直直刺進我的心。抱了她回房,自責不己。不管有天大的仇恨,我還是捨不得。

  「二殿下,劉玨已將黑風寨團團圍住,只要青蘿公主在我們手上,必能逼退劉玨大軍,甚至可以威脅於他簽下停戰條約,讓寧軍撤出我夏國!」蒼邪絕美的臉上露出狠意。

  要以她為質麼?我默然沒有吭聲。

  「二殿下,我要在她身上下一種毒,如若寧軍強攻,就推她上寨門。就算劉玨不理不顧,攻下黑風寨,我也要他得回一個身中巨毒的公主,聽聞璃王與平南王對公主愛若珍寶,讓他們瞧著心愛的女人在眼前痛苦而死,手足無措之時,再後悔對我夏國發兵!」

  「不行!」我脫口而出,沉下臉道:「大丈夫怎能對一女人使這種伎倆?若是戰場上刀兵相見,各憑本事,生死由命,楚南縱然敗了也無話可說,你以她為質嚇嚇劉玨,讓他不便進攻山寨退兵也就罷了,怎能再對她下毒?」

  蒼邪冷冷一笑:「二殿下,這不是憐香惜玉的時候,別忘了,陳國已亡,你投靠我夏國,這裡是我的領土!」

  我大怒:「陳國滅亡,楚南還在,這就告辭!」我的家國我自會聚兵起事,寄人籬下且要以這種方式,實非我楚南所為之事!

  當晚,我招集門下二十死士,帶著青蘿欲走。蒼邪帶兵將我們團團圍住:「二殿下若不想再與夏國聯盟,自可離開,蒼邪絕不阻攔,可是,青蘿公主,你卻不能帶走!」

  「哈哈!笑話,我楚南想帶走之人你說不能便不能麼?」我不能將青蘿留在他手中,攜了青蘿的手低聲對她說:「你跟著我沖出去!」

  「他們人多!」

  心中一暖,她居然擔心我!豪情頓生,我長嘯一聲拔劍與門下死士殺出重圍。

  那些死士都是忠於陳國忠於我之人。沒有一個人置疑我的決定,護著我帶了青蘿殺出了黑風寨。

  我的身邊原來還有二十死士陪伴,如今卻只有她。我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谷底升騰起黑色的瘴氣,我的氣力用盡,吸了瘴氣胸口煩悶噁心,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我沒有放開她的手,如果能與她一起死在山林中,我很知足。

  鮮美芬芳的液體讓靈台慢慢清明。我睜開眼時,嘴裡正含著她的手指吮吸。捉住她的手瞧了瞧,原來她的血還能解瘴氣?手指尖劃了一條極小的口子,我戲謔地問她:「這麼小氣?就指尖劃道小口子?」

  她臉紅的偏過臉。心裡的溫柔襲來,她沒有趁我昏迷離開反而救我,已經足夠。

  陳國滅了,父王和陳國的貴族並沒被寧軍殺戮,父親被封為王候,成了寧國附屬。父王年邁體弱,我知道過不了多久,我便是陳候。很想笑,陳候?等我成了陳候,就是寧國滅亡的時候!只要我交出青蘿,乖乖回去等著做陳候,以一時的臣服換取休養生息,複國便有希望。可是,我不想,心情矛盾之極,我捨不得青蘿。

  我帶著她在山林裡流亡。夜夜摟她入懷時我總捨不得時間過得太快,總不想她醒得太早。

  吮吸她手指上流出的鮮血時,我對自己說,放了她吧。另一個聲音卻在說,再留她一會兒,多些時間瞧著她也是好的。

  劉玨帶著人馬追了來。我安然困坐在山上,因為她在身邊,我並不怕。瞧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我惱怒地掐著她的脖子告訴她要殺了她。

  青蘿面色安詳,閉著眼平靜地說:「你不會傷害我的。」

  我心裡悲涼,是的,我不會傷害她,誠如她所說,雖然我擄了她,卻從未對人這般細膩體貼過。可是劉玨滅我國家,殺我兄長,我卻對她這般溫柔,我實在不能原諒自己!我厲聲打斷她的話,與其說給她聽不如說給自己聽。

  「你錯了,我早就後悔,後悔沒有聽王兄的命令以你為人質,若不是當晚我想放走你……我要是在懷城,我絕對不會倉促退兵放棄城池,讓劉玨占了我懷城天險!如今我擄了你走,就是等今天等劉玨一個人上山,脅你為人質,讓他顧及著你,好死在我劍下!我不傷害你,是因為,我楚南再心狠手辣也不屑殺個無力抵抗的女人!今日,你就瞧著劉玨如何死在你面前吧!」

  我點中她的穴道,不想再聽到她清脆的聲音,那會讓我再對她心軟。

  劉玨緩步上山,悠然自得。我偷偷看了青蘿一眼,她眼中真的就只有劉玨,從他出現開始,目光中牢牢看住了他一人。

  心仿佛是山間的雲,飄蕩沒有著落。我拿青蘿要脅劉玨,他說還不如調來弓箭手射殺了讓青蘿死得痛快。

  這等心思怎麼瞞得過我呢?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他與青蘿之間的情意。我作勢欲砍,劉玨果然投降。

  我是極盼他不顧青蘿的。這樣,我才有理由不顧青蘿的心帶她遠走高飛。然而,他沒給我機會。

  傷心憤怒中我對劉玨出手,任他武功再高強,也被我找出了破綻。我知道只要我這一劍下去,他不死也是重傷。

  我得意地朝青蘿看了一眼。她眼中盛滿驚恐傷心和害怕。她心中之人從來只有劉玨,若是我殺了劉玨……我閉上了眼睛,招式緩了緩,高手過招來不得半點疏忽。我知道我的胸膛必定迎上劉玨的利劍。

  閉上眼的瞬間,我仿佛又瞧見青蘿在夜色中絹夜飄飄,燦爛一笑。尖銳的痛楚慢慢的彌漫全身,我拔劍倒下。

  天微微傾斜,眼角餘光掃到一雙緊緊相擁的人兒。她其實跟著我這些日子瘦了很多,夜裡抱她入懷裡我只覺得手一緊就可以勒死她。哪怕在林中夜裡,我無數次抱著她入眠,給她溫暖怕她受涼。她最終喜歡的還是劉玨的懷抱。

  山風輕輕吹來,心瞬間平靜。帝王業,美人夢……我想起了陳國的溫柔水鄉。在孩童時便是天之驕子。卻為了她心甘情願放棄複國,放棄性命。

  我若不死,大哥會怨我,雖然他一直嫉妒於我,卻從未下手害過我。父王稱候,也會怪我,他已遲暮,兒子中只有我才有能力登高一呼,聚集陳軍。我若不死,那一劍便會殺了她的心上人。我死了,一切都了。

  恍惚間,熱淚滴落在我臉上。我努力睜開眼,那張美麗的讓我窒息的容顏近在咫尺,她是為我而哭麼?我想起與她在一起的時日裡的爭爭吵吵。每天清晨醒來發現在我懷裡,她總是極盡諷刺之能事譏誚于我,明知打不過,卻狠得使出那些三腳貓功夫想痛毆我一頓。我輕輕笑了笑。

  「謝謝你!」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我抬不起手來,從她臉上滴落的眼淚仿佛是她的手在拉住我。

  體力在慢慢消失,一路上,我竟從沒告訴過她,我其實早愛上了她。瞧著她玉面帶淚的臉,我湧起一種衝動一種憐惜。

  「我的公主,回家吧!你,你真是美麗……那一夜……我便……再也忘不了……你的笑容……」

  費盡我一身的力氣,我終於告訴她我的心意。她的淚已燙進我的心裡,也許黃泉路上的孟婆湯也化解不了她烙進心底的影子。來世,我必然可以再找到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她只要出現,就能讓心再燙得熱起來。

  擄了她我不後悔。為她放棄複國,放棄生命,也不悔。

  天意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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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陳子離

  「子離!」

  我嚇了一跳,這世上如今敢直呼我名字的只有一個人,那個人……我閉上眼睛,沒有回頭,我知道那不是阿蘿的聲音,已經三年了,她出嫁已經三年。

  思緒似乎還停留在相府後院河邊初見到她的那一刻。她第一次騎馬,嚇得窩進他懷裡卻堅持著,最終受不了大吼出聲:「大哥,能不能慢點!」

  回想初見時她的模樣,總忍不住露出笑容,不管過了多久,她總能牽動我心底裡溫柔的一處。

  她出嫁三年,我每年只見她一回,那是年年我生辰時,平南王會攜她進宮賀壽。她與平南王看上去很……很恩愛。

  她每年來總會討要一大堆東西走,仿佛過生日的是她。我知道她不當我是王還如從前一般對我就很滿足了。每到這天,我總是把文武百官送的賀禮全堆在御書房裡,和允之瞧著她眉開眼笑的東看西看,她喜歡的,我全賜給她。

  「大哥,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她高興得很。

  我又禁不住想起她向我討銀子的情景,送她比我自己得到還要開心。

  平南王總是露出頭疼和尷尬的表情:「怎麼娶了這麼個愛錢如命的人!」

  她便會瞪他一眼:「你家老爺子成天夥同了烏衣騎找我下注,我輸了好多!」

  我啞然失笑,難不成她成天在府中無事便賭錢?想起她說的愛銀子等於愛生活,目光就望向平南王,帶著一絲責備,難道堂堂平南王竟讓王妃銀子不夠使?

  「每個月我的王妃負責給我發銀子使!」劉玨翻了個白眼。

  我哈哈大笑,就知道阿蘿的理論,她說男主外,就是在外掙銀子。女主內,就是花相公掙的銀子。

  除了那一天,我知道她隔兩個月就會進宮看皇后,那天我的政務總是太多,等到處理完,宮門早已落鎖,她早已離開。一年有一天便足夠了,我想我是怕見她的時候多了,她會把宮裡值錢的東西全討了去,我連打賞嬪妃的銀子都沒了。

  三年中,後宮裡漸漸多了諸候國進貢的美女,我無法拒絕,收下她們等於收下諸候國的臣服之心。一月之中,我總會抽出時間看她們一次,以示恩澤。

  只有皇后,一月裡我會見她三次,從不留宿。

  年年大雪之日,寒毒依時而來。聽說每到這日,平南王妃就習慣去東郊泡溫泉,不讓平南王相陪,只囑烏衣騎護送。她是會想到我心裡難過麼?我不想讓她這樣,而她每每如此,總是讓我不懼寒熱交加的痛楚。

  阿蘿從來沒有說過她知道我為她受龍鞭一事,王府的消息卻說她四處尋訪名醫。我忍不住歎氣,心裡卻暖洋洋的。

  身邊響起悉悉梭梭的衣裙聲音,來人走到了我身邊,我仍然沒有睜開眼睛。眉皺了皺,顧天琳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不僅直呼我名字,也不顧我的情緒。心裡對她仍有些內疚之情,我不想喝斥她,該怎樣開口讓她不打擾我呢?

  頸邊一涼一痛,全身突然僵麻,竟連開口也不行。我驚怒睜眼,她用什麼制住我的?她壓根兒不會武功,還有,誰給她的膽子?她竟然敢制住我?!

  眼前一黑,一幅綢巾蒙住了我的眼睛。

  心裡翻江倒海,這個顧天琳要做什麼?!她要弒君麼?不,不會,她深愛於我,我便是她的天,誰傷我一根頭髮,她都會找那人拼命,她絕不會對我不利!

  心慢慢平靜下來,我等著看顧天琳下一步行動。

  淡淡的香氣從她身上傳來。我感覺她走到我前面。

  「子離,對不住了。阿蘿說,要是不制住你,你肯定不許的。」她的聲音溫溫柔柔,沒有一絲懼意。

  我聽說是阿蘿的主意,又氣又急,難不成那個丫頭竟膽敢教壞皇后對我霸王硬上弓?這個念頭一出,就暗自決定,若是顧天琳敢這麼做,我就廢了她!不管顧相與天翔,敢欺君王,不施懲戒何以立威?若是後宮女人都依模畫樣,那還得了。

  正想著,身上一涼,她果真解開了我的衣襟。我猛然知曉她為什麼要蒙住我的眼睛。她不敢,不敢看我的眼神。我很想笑,卻連一笑也不行。她提前已算計到一切,把我唯一能表達情緒的眼睛蒙上了。

  一雙帶著溫度的手撫摸著我的肌膚,東按按西摸摸。我是個正常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反應?我猛的一吸氣,想運功抵抗那股燥熱。沒有用,丹田內空空如也。

  胸膛小腹手臂後背,她一一摸遍。我真想跳起來殺了她。

  驀然有輕微的酸痛感從身軀上傳來,一點一點,顧天琳是在我身上放了無數的螞蟻麼?一小口一小口的來噬咬我?

  那股燥熱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酸漲的感覺,又有些舒服。我迷迷糊糊有了些許睡意。反正我也無力阻止,隨遇而安吧,一念至此,我漸漸睡了過去。

  我是坐在椅子上的,迷糊中,她把我的頭輕輕放下靠在椅背上,似乎這樣更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我睡醒了過來,身體居然能動了,眼前還是一片黑暗。我一把扯下蒙眼的綢巾,見衣衫已穿好了,不見任何異樣。如果不是蒙眼的綢巾還在,我幾乎要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

  我伸出手臂瞧了瞧,再細查身上,找不出什麼異樣。顧天琳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只覺得一覺之後仿佛精神更好。

  我便想去找顧天琳問個明白,走了幾步又停住。難道她想的不就是我去找她麼?哼,我偏不。

  此事我當沒有發生過似的。算算日子還有三天才到去玉鳳宮的時日。我笑了笑,三日我都等不得麼?雖然好奇的要死,想知道阿蘿教顧天琳什麼了,我忍了下來。

  這三日裡,顧天琳也沒出現在我面前,我冷笑,欲擒故縱,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愛上她麼?我最恨對我使手段的人,何況是她。

  三日後,我大搖大擺帶著宮侍去了玉鳳宮。顧天琳並一干宮人伏地跪迎。

  「皇后免禮!」我故意走前幾步,親手扶起她來。

  顧天琳穿了件天青藍的羅裙,肌膚如玉。她沒有滿頭珠翠,只用一根玉蘭花簪輕巧地把髮絲綰住。身形還是苗條,說實話,諸候國獻上的美人無一能及得上她的豔色。當年的鳳城雙絕名不虛傳。

  「臣妾備了王上愛吃的菜肴,還有一壺嫂子親釀的離人醉。」在人前她不會喚我名字,但我知道,等進膳完畢,她會喝退左右,笑意盈盈地開口道:「子離,與天琳合奏一曲可好?」

  初聽她喚我子離,我有些心悸,想起她一片深情,便又不忍心沉下臉來。與她合奏一曲後,她會親自沏上一杯茶,這就是最後的節目了。我總是耐著性子把這些全做完,然後溫言道:「寡人還有政務處理,皇后早些歇息吧!」

  於是,在顧天琳率宮中侍從跪送中,我離開。一切都這樣和諧正常。我知道她如同每一個女人都企盼著我的憐愛。我只是過不了自己那關。和後宮裡別的妃嬪都能自如在一起,偏偏顧天琳不行。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年沒有娶她,我是否可以攜了阿蘿放浪形骸,江湖四海為家?不爭帝位,大哥其實性情溫和,做個守成的帝王也盡心盡責。有安清王父子與顧相在,王家外戚勢力再大,也翻不了天的。

  因為我的私心貪欲,阿蘿愛上了劉玨,我無話可說。可是對著顧天琳,心中的痛便會泛起。我知道對她不公平,所以我也沒讓別的妃嬪懷有我的孩子,也默許了無人之時她喚我的名字。

  今日難道又是如此?我想起三日前她的所作所為,沉住了氣沒有吭聲。她既然有所圖,自會表露出來,我不著急。

  用膳之後,果然她喝退左右,走到琴台處嫣然一笑:「子離,天琳新學一曲,你聽聽。」

  我含笑准允。

  「子離,我先給你沏上茶來,品茶聽音。」她提前把最後一個節目奉上。

  也好,今日不用我以簫合奏了。

  我瞧著她玉腕纖指巧動,片刻後殿內就浮起茶香來。她溫婉地將茶盞移到躺椅前小幾上放好。輕輕拉住我的衣袖引我坐下。「你倚這兒舒服一點。」

  我順從的靠在榻上,冷笑著看她還想幹嘛。

  「半冷半暖秋天,熨貼在你身邊。靜靜看著流光飛舞。那風中一片片紅葉。惹心中一片綿綿。半醉半醒之間,再忍笑眼千千。就讓我像雲中飄雪,用冰清輕輕吻人臉。帶出一波一浪的纏綿。留人間多少愛,迎浮生千重變。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像柳絲像春風,伴著你過春天,就讓你埋首煙波裡,放出心中一切狂熱,抱一身春雨綿綿。」

  她的聲音婉轉溫柔,那雙清水眼眼波流轉,流露風情無限。從前我便知道她琴藝無雙。聽說阿蘿琴藝也好,阿蘿從未彈琴給我聽過,不知道她的琴聲與顧天琳相比,誰更勝一籌呢?她唱的曲我從沒聽過,我知道是阿蘿教她的,也從不言破,我品著茶,顧天琳沏茶的功夫也好,她的茶入口香醇,回味悠長。想著兩人的琴藝,我望著顧天琳的背影有些怔仲。

  琴聲中透出的纏綿之意……歎了口氣,每次她總是彈出不同的新曲,以琴傳意。我打算不再追究三日之前她對我做了什麼。閉上眼竟又有些睡意,今日這曲足夠催眠。模糊想著,腦袋越來越暈,眼皮竟睜不開似的,我漸漸睡了過去。

  等我睜開眼時,她還坐在琴邊彈琴,還是方才那支曲。我默默運功,全身毫無異樣。

  「你睡醒啦?是否精神好得多?」她回頭喜滋滋地問我,不等我發問抿口笑道,「子離就是太累了,天琳彈到一半你就睡著了。睡上一小覺精神便好,子離可得多注意身體。」

  難道真是我太累?狐疑地在她臉上探尋著,她若無其事的與我對視,目光清明。我只得乾笑一聲:「皇后琴藝了得,寡人或許真是累了,這會精神正好,政務堆積,皇后早些歇息吧。」

  「恭送王上!」

  離開玉鳳宮,天色已晚,算算時辰,我只睡了一個時辰,精神真的很好。顧天琳究竟搗什麼鬼?

  那日之事她不提,我偏就不問,第二天破例又去了玉鳳宮。說也奇怪,用膳,聽琴,品茗,我有了提防,並沒睡著,竟和平日裡一樣。品茗後我離開。

  然而好奇之心越來越重,接連幾日我都去了玉鳳宮,有幾次睡著,我留了心,算算時間,每隔三日,我必然睡著。那有這麼巧的事。我敢肯定顧天琳肯定對我做過什麼,然而玉鳳宮中宮侍卻道我睡著之後皇后不欲人打擾,無從知道。

  今日又是我會「睡著」的時候,我施施然又去了玉鳳宮。

  顧天琳依舊彈她的琴,她的茶我卻半口未飲。琴曲彈完,她回頭時我看到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往茶盞處望了望,什麼話也沒說。

  我站起身笑道:「皇后早些歇著,寡人走了。」

  她緊走兩步,突伸出手來,我一把握住戲謔地問道:「皇后還有事?」

  「天琳給你整整衣衫。」

  我冷笑,看我未飲茶,又想出什麼招?我放開她的手,伸開雙臂,暗自戒備。她墊著腳尖給我整理衣衫,我低下頭看她,發現她有些緊張。她不會武功,就算摸出一把刀來,他也不怕。

  她撫平我衣衫上的褶皺。轉到我身後,我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突然她從身後抱住了我:「子離……」

  我愣住,顧天琳真是越來越大膽,正欲伸手將她拉開,她又縮回手去,我聽到她幽幽歎了口氣,心軟了一下,是我對不住她。

  這個念頭還未轉過,背心一麻,我竟又成了那天的模樣,全身僵硬,我大怒,這次絕不饒她!

  她故伎重施,蒙上我的眼睛,脫了我的上衣,手所到之處,那種點點的酸癢感在身上泛起。睡意襲來,我感覺她扶著我往地上倒,也是玉鳳宮內鋪著厚厚的地毯,不一會兒,我又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卻在玉龍宮內。

  「來人!」我厲聲喊道。

  「王上!」

  「寡人怎麼從玉鳳宮回來的?」

  「王上在玉鳳宮內睡著了,皇后娘娘喚人送王上回宮的,還吩咐奴才不可打擾王上清眠!」

  好個顧天琳,我一甩袍袖直奔玉鳳宮。

  「王上氣色很好!」她無所畏懼的說道。

  我冷冷的看著她:「皇后不想對寡人解釋?」

  顧天琳喝退左右,柔聲道:「王上想知道麼?」

  不想知道我來玉鳳宮幹嘛?

  「子離都起了防範之心,還是防不勝防,不妨與天琳打個賭,三日後,子離還是會……睡著!」

  她,她幾時變得這般刁鑽的?我心裡突然起了好勝之心,不服氣的想,一個不會武功的顧天琳已經讓我連續三次不知不覺的睡著,還不知道她究竟對我做了什麼,難道第四次我還會上她的當?

  「如果天琳不能讓子離睡著,那麼自會告訴子離想知道的一切,不知道子離有這個膽識沒有?」

  好,激將法也使出了。

  「三日後,寡人在玉龍宮等皇后!」我拂袖而去。

  我盼著三天早點過去,有時竟有些啞然失笑,我許久沒有這樣期盼過一件事情發生了。

  三日後,顧天琳準時來到了玉龍宮。

  「請皇后娘娘更衣!」宮侍在我的吩咐下侍候顧天琳洗浴更衣。

  她微笑著換上我準備好的衣袍,胸有成竹的模樣,我越發狐疑,她身上沒有藏任何東西,她究竟是用什麼制住我的?

  「子離,陪我下盤棋可好?」寬大的袍子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形,浴後肌膚上泛著淡淡的粉紅色,更添嬌美。

  我欣然同意。她不會武功近不了我的身,衣物又全換過,我不知道她還能有什麼招術。

  沒想到顧天琳琴藝卓絕,對弈也是高手,我從漫不經心到全力以赴,最終贏她不過兩目半。

  「天色已晚……」我那句皇后該早些歇息的話還沒說完,顧天琳已站了起來,「天色已晚,子離早些歇息,天琳不擾你啦。」

  我一愣,今日不是賭約之日麼?她難道就此認輸?

  顧天琳已低頭福了下去。她一低頭,頭上花簪掉了下來,一頭長髮如瀑布般泄下。

  「天琳失禮!」她伸手去拾花簪。

  我搶先一步拾起遞給她。

  她盈盈站起,左手接過花簪突然一折,一股暗香襲來,我敢緊屏住呼吸,緊接著全身無力僵住,頹然倒下。

  顧天琳嘴一撇拍掌笑道:「兵不厭詐,子離,你輸啦!」

  我氣惱得不行,原本想她是弱質女流,沒想到,她居然使毒!

  顧天琳輕撫過我的臉溫柔地說道:「子離瞪著眼睛孩子氣的模樣天琳從沒見過呢。」

  我冷冷地看著她,決意再不睡著,看她要玩什麼把戲。

  「可是,唉,子離還是不要瞪著天琳,天琳膽小會怕!」說著,她又蒙上了我的眼睛。

  一個帝王,三番五次被妃子脫了衣裳摸遍全身,醒了還不知道究竟她做了什麼,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終於抗不過那種淡淡的酸癢感帶來的倦意,沉沉睡去。

  醒來後,這次她沒有幫我穿上衣裳,任我躺在地上。我跳了起來,細細查看全身,終於讓我在胸腹處找到幾處似被針紮過的痕跡。

  難道那種酸癢之感就是針刺的原因?我用內力探查全身經脈,無一異樣。只是每次醒後,精神都非常好。

  書案上她留有一紙書柬:「子離若不服氣,三日後天琳在玉鳳宮恭候!」

  狠狠的把紙條揉成一團,我就不信,我真的會屢次失手!

  然而,三日再三日,每隔三日相見,我全都「聽話」的睡著。接連三個月,不是在玉鳳宮用膳後睡著,就是一去就被香迷暈,我再不去玉鳳宮後,她來玉龍宮一進殿門就敢明目張膽撒迷藥。不僅如此,我不敢離她三丈之內,她居然不是請顧相出面,就是讓顧天翔出手,總之這三月中每隔三日,我就氣憤無奈的「睡過去!」

  我可以逼她說,可是心裡又驕傲,明知她不會害我,就想知道一個事實。越是防不勝防,越想靠自己去防備。

  三月後又到大雪之日,守陵人早早下山佈置一切,奇怪的是我卻沒有痛暈過去,僅憑自己的內力就抗過了,而寒毒之痛發作僅兩個時辰。

  守陵人替我把脈,也看不出端倪,回稟道:「想必王上自幼習武,內功深厚,意志堅定的緣故!」

  宮裡宮外聽說這一消息均歡天喜地。顧天琳並一眾妃嬪守在玉龍宮外喜極而涕。

  大雪後又逢三日,我依約前去玉鳳宮,此時對她的迷藥、迷香我早有防備。她請了顧相與天翔出手自然是再無花樣。我心裡高興,寒毒沒有折騰我太久。含笑等她再出招,我就不信這次還栽她手上。事前我早遣人將玉鳳宮細查了一遍,連顧天琳在浴後也僅被一床綾緞裹著披散了頭髮放在榻上。

  我施施然走過去坐下,溫柔地問她:「天琳,今日可又是三日之約呢。」

  她全身被綾緞纏住,動彈不得,眨巴著眼微笑道:「現在才申時,子離打算這樣坐著瞧天琳到子時麼?有你在,我可安心睡了。」

  她閉上眼真的睡了,從申時守她到子時?我斜靠在榻上,手情不自禁順著綾緞撫摸而下。觸手柔軟,撫到她腰間,她扭動腰肢嬌笑起來:「癢!」

  天琳不是不動人的,見她呼癢,我忍不住又在她腰上按了按,她笑得更大聲。我揚手扯開綾緞露出她白玉似的身軀。

  她有些害羞,似猶豫了下,果斷的抬起手來抱我。

  握住她的手,我搖了搖頭:「子時未過,對不住天琳,我可不想再睡過去。」

  我把她的手扣在頭頂,她輕咬著嘴唇似有些無奈。想起每到三日之期,我就受她擺佈,我哼了一聲低頭吻住了她的唇狠狠的吮吸。

  「子離,」她喘著氣想對我說什麼,可是我卻忍不住心裡的那股衝動,封住她的唇不讓她再說話。

  這一夜,我沒有想到阿蘿,沒有想到別的女人,眼裡心裡只有身下的天琳。不知道是屢屢輸給她想報復還是別的原因,我似要不夠她,每一次都無比滿足。

  晨曦從窗外灑進來。天琳在我懷中睡著,像朵嬌柔的花,慵懶無力。撫摸過她光滑的肌膚,想起多年前她嫁給我的那晚,我贊她,真是個玉雕似的人兒。

  突然想起賭約,我低聲笑了起來。我終於贏了她一次,瞧她每次還敢得意。

  她「嚶嚀」一聲醒了,又羞得直往我懷裡蜷去。

  「記得三日賭約麼?天琳你輸了!」我得意地宣告。

  她「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這就完了?我還等她告訴我原因呢。「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些什麼吧!」

  「子離,」她輕聲道,「你不再稱寡人,也不再喚我皇后了。」

  我一震,是啊,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叫她天琳,不再用寡人和皇后拉開與她的距離,我,我竟然留宿了玉鳳宮,昨晚還不知要了她多少次。

  感覺到我身體一僵,她離開我的懷抱背轉了身,輕聲道:「子離又要離天琳而去了麼?」

  我很迷茫,她一離開,我感覺懷中空空如也,孤獨感油然而生。伸手又將她攬入懷中才感覺踏實:「怎麼?皇后希望寡人這般稱呼?」

  我的語氣很淡,我不希望她覺察我待她的心有什麼不同了。至少在我沒想清楚之前,我不希望。

  她猛的掙開我的懷抱坐了起來。順手披上了睡袍,拉了喚人鈴。

  我還來不及反應,宮侍便走了進來。

  「替王上更衣。」她的語氣更淡。

  我氣惱地跳下睡榻,穿好衣衫,我明明贏了,你不肯告訴我真相,居然還趕我走?以前的顧天琳可是巴不得我多留一會兒。

  離開玉鳳宮,心裡的失落越來越大,我煩躁不安。每隔三日,我會舒服地睡上一覺,難道是昨晚沒睡的緣故?下了朝,處理完政務,我又去了玉鳳宮。顧天琳懶懶地請了安,並不多話,我坐著無趣,終於忍不住說道:「每隔三日我就要舒服地睡上一覺,今日政務繁雜,頭暈腦漲,天琳侍候我好生睡一覺吧。」

  顧天琳奇怪地看我一眼:「不是每次王上都心不甘情不願地睡過去麼?怎麼今日自己想睡了?」

  「難道天琳每次都一定要蒙住我的眼睛才敢讓我睡過去麼?」我並不動怒,她說話比她用淡淡的神情待我讓我開心百倍。

  她厥起嘴似不服氣,我微微笑了,原來她也有這般可愛的一面。「怎麼?天琳想抗旨?」

  她霍地站起來,喝退左右,驕傲地走到我面前抬頭看我:「那麻煩王上在長椅上靠著!」

  我聽話的走過去坐下。

  「把衣服脫了!」

  我嚇了一跳,看住她。

  她的臉微微飛起一絲紅暈:「每次脫你衣服很費勁!」

  我解開了衣襟。見她拿出了一個布包,打開裡面密密插著銀針,我有些驚奇,難不成,每次她都用針刺我?

  「別亂動!阿蘿遍尋天下名醫,終於研製出了這套針炙之法解王上寒毒。連續施針三月已見成效,再每月施針三次就好了。」

  她的話讓我大大的震憾,心裡想起阿蘿要的那些金銀珠寶,想起她遍尋名醫,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怔忡間,天琳已下針,想來每隔三日施針手法嫺熟了,她已不必像初時在我身上邊找邊紮。

  酸癢的感覺又來了。我看到汗水從天琳專注的額間滑下,原來她這麼辛苦,忍不住伸手去拭。

  她一掌打開:「別動!再動又叫你動彈不得,隨便我紮!」

  溫婉的天琳幾時也有這般霸道的時候。我放鬆身體,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來後她淡淡地說:「王上政務繁忙,早些歇息吧。」

  怪了,這話怎麼變成她說的呢?「今日無政務處理,我就留宿玉鳳宮了。」說完我竟然見她翻了個白眼,這是什麼態度?我一把將她從琴旁拖起攬入懷中:「怎麼?我的皇后居然想敢我走?」

  她使勁掙紮了下,我手一緊。她無奈的小聲說道:「你,你昨晚太……」

  我放聲大笑,抄抱起她放在榻上,拈起一枚銀針笑道:「天琳疲倦,施針可以讓你好好睡一覺,我也來試試。」

  她嚇得大叫。

  真是笨,我沒學過,那敢貿然下針,不過嚇嚇她罷了。不過……我出手點中她的穴道,悠悠然道:「我還記得那種感覺,天琳,想知道麼?」

  我蒙上她的眼睛,脫掉她的衣服,細細地吻下,聽到她微微的嬌喘聲,唇掃過她的耳邊輕聲說:「是阿蘿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你說了我就放過你。」

  成功的看到天琳輕咬了下嘴唇,她不肯言明,我已知曉,長歎一聲解開她蒙眼的綢巾緊緊的抱住了她:「我只知道,昨晚,我只想著你。」

  她眨了眨眼,眼圈一下子紅了,竟放聲大哭起來。我手忙腳亂地哄她,她抽咽著喊道:「你還不解我的穴!」

  我哭笑不得,怎麼她哭的事和我想的事不一樣呢。我解開她的穴道,她竟使勁推我:「你走,我不要你感恩,我知道你心裡只有一個阿蘿,你走!」

  女人吃醋撒潑原來也可以用可愛形容。我穩如磐石,手枕在腦後含笑問道:「若是我心中有你了呢?」

  天琳一愣,哭得更大聲,口口聲聲說我是騙子。

  我是天下的王,在她嘴裡竟成了騙子,阿蘿也沒這樣罵過我。我翻身覆上,居高臨下的瞧著她,臉色一沉喝道:「自己說,學這針炙之法紮自己多少下!」

  她嚇得一哆嗦,連哭聲都止住了。

  阿蘿的苦心我明白,她尋訪名醫得了這法,天琳卻是不顧不切要以身試針,自己學了治我。不知不覺中,我沉溺於天琳的溫婉情深。「你真是笨,叫太醫學了不成麼?」

  「我,我想……」

  「嗯,我知道了,你想獨佔我一人,想借機占我便宜不是?」我開起了她的玩笑。

  天琳的臉更紅,頭轉到一邊不肯瞧我:「我想治好你,我就離開出家做尼姑去!」

  「敢!」我心悸。

  「反正……」她話還沒說完又放聲哭了起來。

  我實在是沒辦法,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真氣得出家了。我好話說盡,方哄得她止住哭聲,清如秋水的眼睛滴溜溜一轉竟吐出一句:「原來你也會說這樣的情話的!」

  我的臉霎時燙了起來,顧不得別的,封了她的檀口,不准她再說那樣的話。

  一月後,天琳有喜了,我開心得不行,大赦天下。

  阿蘿進宮來瞧她。我遠遠的看到阿蘿,微笑走了過去。

  「恭喜大哥!紅包拿來!」

  我臉一板:「大哥現在沒銀子了,銀子都叫你嫂子管著呢。」

  「那你的小侄子出世,你總有紅包吧?」阿蘿不死心地問道。

  我目光往她腰上一轉:「這樣,你若生了女兒,嫁給我兒子,我和天琳的銀子都可以給她!」

  阿蘿嚇了一跳。天琳已拍起掌來贊道:「子離真是好主意,就這麼定了!」

  我趕緊扶住她責備道:「跳這麼高幹嘛,先說好,若長得像平南王,這親事就作罷!」

  阿蘿故意苦了臉,長歎一聲:「我以後看來得少進宮,不就要一個紅包,結果就把女兒送了出去,要是再敢向大哥伸手,估計二女兒三女兒都沒了!」

  玉鳳宮內笑聲一片。我看向窗外,多少年沒覺得春日風光如此明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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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安清王

  「你說什麼?!」我跳了起來,臭小子實在太不像話,居然想求我這個月每次都輸給阿蘿。也不想想他爹一把年紀,好不容易國家安定,戰事平息,閑賦在家,這點樂趣都要剝奪了,實在是太不孝了。

  劉玨雙手抱臂看著老頭子臉紅筋漲地跳腳大吼,倚靠在門邊倒也不急,緩緩吐出一句:「阿蘿又在王上面前要值錢玩意兒,說是又輸給你了,你說,你兒子的面子往哪兒擱?」

  「呵呵!」我高興起來,阿蘿詭計多端,上個月輸給我一萬多兩銀子外加臭小子為討好她四處搜羅的稀奇玩意兒。想起讓我就開心。摸摸鬍子,我想了想對臭小子說,「願賭服輸,若我讓她贏,那還有什麼意思,要不,你也加進來?」

  成功的看到臭小子像燙了尾巴的貓彈跳了起來,他最怕拉他進來賭,果然他撇撇嘴扔下一句:「你不讓就算了,莫要後悔!」

  後悔?這有什麼好後悔的?哼!我腦子又轉到這個月的豪賭上去了。

  阿蘿嫁給臭小子後,顯然是氣不過成親那天被我設計,知道我就喜歡小賭怡情,居然自己做莊,邀集府裡的烏衣騎參賭。還定下每月初一十五豪賭,隔五日小賭。賭法層出不窮。我著實心癢,明知她是引我上鉤,又忍不住投注。

  她牽掛王上寒毒,和皇后商量許久找來成群的醫生。拿出銀針和我賭一針下去人就和被點了穴一樣,我拿起針看了看,這針怎麼像鐵釘呢?當場就拍下兩千兩銀子,可憐的青影,那慘叫聲……我同情的收好贏來的兩千兩銀子揚長而去。

  可是那丫頭居然在三年之中就拿這銀針和我賭了不下上百次,除了四個月前那次我輸掉一千兩銀子外,她輸我上百次,能不找王上要東西麼?

  那些名醫的吃穿用度,還不是我可憐臭小子的俸祿輸得沒了大發善心支付的。這下好了,王上的寒毒有治了,她該換個花樣來賭了吧。

  「老狐狸!」

  我眉開眼笑,還真來了。

  說實話,李相的確讓我討厭,長得一幅比我還威嚴的國字臉,居然兩個女兒都成了我家的人,沒想明白。

  「老狐狸,我以後再不和你賭銀針了,我發明了新賭法,要玩麼?」阿蘿怎麼和兒子一樣雙手抱臂倚靠在門邊?這姿勢實在是太不雅了。

  「你玩不玩啊?烏衣騎人人愛死了,要不是想到要孝順您老人家,我才不會特意過來問你呢。」

  什麼?我沉下了臉:「沒大沒小!」

  她聽了轉身就走,一點不生氣,笑嘻嘻地說:「你不去正好,冥音赤鳳玄衣加我正好湊一桌!」

  「等等!青影呢?」我就知道她壓根兒不把我放在眼裡,歎了口氣又叫住她,我好奇。

  「不是還要守衛王府麼?他和你走得近,他就值日吧!」

  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跑沒影了,我猛然才反應過來,可憐的青影,居然因為和我走得近阿蘿就剝奪他玩的權利!是什麼新玩法,我一定要去瞧個明白。

  正是春暖花開時節,陽光溫柔地從樹林間撒下。剛走到松風堂我就聽到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還有……「我是大對杠上花,人人有份,今日小賭,每人十六兩銀子!」阿蘿的聲音真夠大的。

  每人十六兩銀子,三人就是四十八兩銀子啊,還小賭!

  我躡手躡腳接近他們,遠遠的看到四個人圍坐在桌旁,從桌上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如此扔來扔去,冥音居然大笑起來:「哈哈!自摸!我和啦,有一杠加番,給錢,每人四兩銀子!」

  我嚇了一跳,最沉默寡言的冥音居然能笑得這麼……可怕!就這會工夫,他就賺了六兩銀子?腳步情不自禁又往前走了幾步,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明白,非看仔細不可。

  眼前一花,駭我一跳,抬頭看到青影沉著臉擋在我面前:「老王爺止步,王妃吩咐,不准人進松風堂!」

  「豈有此理!她是主子還是我的主子?!」氣死我了,怎麼青影變成聽她的了?

  青影歎了口氣居然說:「老王爺,你就別為難青影了吧!王妃說,若不得她允許放人進來……」

  「除非踩著你的屍體進去?」我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不不不,屬下挺屍也沒啥,王妃是說如果不得她允許放人進來,就不讓我玩麻雀牌了!」青影連連沖我擺手。

  「麻雀牌?你是說他們玩的那個叫麻雀牌?」我對這個感興趣。

  青影兩眼放光,嘴裡念念有詞,總之把這個新賭法吹上了天。我還是沒聽明白,心癢難耐。抬腳就往裡沖。

  「老王爺止步!」青影擋在我面前,臉色青紅不定,似下定了決心小聲說道,「老王爺,要不,青影去向王妃通報一聲?」

  什麼?我看著青影仿佛看一個怪獸,放柔了聲音問道:「青影,記得我領你回府的時候,你正父母雙亡流落街頭吧?」

  他驀然跪下:「老王爺大恩,青影沒齒難亡!」

  「那麼……」我又往裡面走了一步,微笑著想青影絕對不會背叛我的,「我就偷偷在旁邊看,不讓他們知道。」

  「王妃!老王爺想要玩牌!」我才說完青影居然就扯開嗓子吼了起來。

  「請老王爺進來!」阿蘿脆生生的答道。

  青影畢恭畢敬地對我抱拳行禮:「老王爺請!」

  我瞪了他兩眼,抬腳就走了進去。冥音赤鳳玄衣紛紛離桌對我行禮:「老王爺!」

  「免禮!」

  話音剛落,那三個臭小子馬上坐下,雙手嘩嘩地開始在桌上推來推去。

  桌子鋪了一層竹塊,我好奇的拿起一塊,還沒看仔細,阿蘿劈手奪了過去:「老狐狸,先看我們玩,跟著學!」

  於是我圍著四個人轉來轉去,看了一下午,方看明白了大概,心癢難耐:「本王要參與!」

  「今天散了,打了一下午,脖子和手好酸,明日大賭,明日再玩!」阿蘿乾脆的宣佈散局,四人清點銀兩,她居然贏了一百多兩,赤鳳戀戀不捨地道:「今日我輸了兩百兩,明日一定讓我再來!」

  冥音玄衣齊聲說道:「不行!明日還是抽籤決定!」

  「本王不用抽籤了吧?」我插口問道。

  「當然,老狐狸你的面子總是要給的,加上你是新鮮人,大家都喜歡,都歡迎你加入!」阿蘿笑得燦爛之極,其他三人連聲附和。

  我飄飄然回了房。

  第二日午時剛過,我就急不可待地來到松風堂。

  我,阿蘿,赤鳳,冥音坐了一桌。

  「今日可是大賭,十兩銀子平和,加番翻倍,可有意見?」阿蘿笑顏逐開地宣佈。

  沒想到一來就遇上大賭之日,這下可贏個痛快了。我昨日看明白了,晚上又悉心研究了一番,肯定沒問題。

  一圈下來,我瞪大了眼:「多少?」

  「老王爺,你有一門牌沒有來得及開清,還是花臉,得每人賠八十兩銀子,加上你點炮,我和了個清對,你得給我一百六十兩銀子。」冥音耐心地給我算帳。

  「老王爺,除了賠的八十兩,你點炮我和了大對,你一共要給我一百二十兩銀子。」這是赤鳳的聲音。

  阿蘿咯咯笑了:「我最少,除了那八十兩,你點炮給我十兩,一共九十兩。」

  這,這一下就要給出三百八十兩銀子!行,我給!我數了銀票拍在桌上:「再來!」

  「老王爺,對不住了,我和了。」

  「老王爺,您別急,我碰牌!」

  「老狐狸,哈哈,我是清一色帶杠,滿牌!」

  還不到兩個時辰,我不知掏了多少回荷包,終於,空了。空了?我出來時荷包裡有兩千兩銀子呢。

  「再來!」

  「老狐猩!你荷包裡還有銀子麼?這個過現銀,不欠帳!」阿蘿居然這樣說。

  想想也是,賭桌上欠帳玩就不好玩了,我豪爽的站起身道:「等著我,我回去拿銀子去!」我急匆匆地跑回去拿銀子。完全不知道我走後那三人笑得直不起腰來。

  就這一天,從下午打到晚上快子時,臭小子終於忍不住冷著臉一把拽著把阿蘿拖走,我一共輸了七千多兩銀子,還意猶未盡。

  從那天起,我每天就想打麻將,可是臭小子居然說,阿蘿有身孕了長時間坐著不好,一天只准打兩個時辰。

  阿蘿玩不成也就算了,可是麻將牌是她的,我要找別人玩,就要從她手裡借牌出來,她小氣得很,借給我一次要收我一百兩銀子。

  我乾脆吩咐了青影另照著樣子做一副竹牌。她居然找上門來說這是她的專利,要收專利轉讓費一千兩。

  我的技藝慢慢嫺熟起來。府裡烏衣騎只肯與我小賭,我正犯愁的時候,李相居然找上門來。「親家!」

  得得,我最聽不來他這樣喊我,不過今天嘛,我笑咪咪地對李相說道:「相爺最近公務還繁忙否?」

  「還行還行。今日過府是想與親家敘舊,再看望阿蘿,她都有身孕了。」

  我知道他舍不下權利,可以王上性子容不得他再在朝廷和稀泥,只好加緊在王府和成都督府走動,以看女兒為名,總不肯放掉榮華富貴。

  「李相可要多來走動走動啊,最近老夫閑來無事,發現有一種養生的樂趣,李相可有興趣陪老夫玩玩?」

  李相眼裡光芒大盛,連連點頭。

  我於是趕緊遣人去接顧相,又接來退位賦閑在家的兵部侍郎李老爺子,四人湊成一桌玩麻雀牌。

  都是聰明人啊,本王一教就會,今日是小賭,嘿嘿,一個下午,本王便贏了三百多兩銀子。笑著送走三人,約好明日再來。我得意極了,他們三個是新鮮人,豈有不輸之理?!啊!阿蘿當日詭異的也說我是,新,鮮,人!

  丫頭,怪不得我一去就輸那麼多銀子,那日是大賭啊!我氣得吹鬍子瞪眼,一鼓作氣去松風堂找阿蘿算帳!

  「老頭子,幹什麼這麼急?!」臭小子攔住了我。

  「我找阿蘿!」

  「她睡了,近日吐得厲害,倦得很,你別去吵她了。」

  「可是,」我還惦記著過幾日的大賭,我一定在大賭之日贏她!

  臭小子忍不住笑,輕聲在我耳邊說:「阿蘿說,小賭怡情,以後王府不設大賭了。」

  什麼?我的七千多兩銀子啊!靠小賭可怎麼贏得回來!

  見我滿臉失落,臭小子居然眼裡露出凶光:「我已經決定了,以後這府裡管帳做主的人是我,你和阿蘿每個月只能從我這裡支一百兩銀子賭去!」

  「什麼?」

  「我說老頭子,你不是教會李相顧相他們了?你找他們賭去好不?這樣,你只要不理阿蘿,我就不管你的帳!」臭小子笑得賊兮兮的。

  我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麼?只能拍拍他的肩感歎一句:「兒大不中留啊!不過……你要是讓阿蘿接二連三的生下去,我絕對沒有意見!」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我飄飄然離開,阿蘿越被管得厲害,越會來找我賭,臭小子咋就沒繼承到他老爹我這般的聰明呢?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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