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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韓晉康將駱意晴軟禁起來,但因為她不停的拍打門板,他心疼她的手,怕她受傷,便不再將她鎖在寢臥里,整個院落她都能自由行走,只是身後多了兩名丫鬟、兩名高大威猛的侍從,亦步亦趨的跟著,可是,不能讓她步出大門。

    她從葉兒口中知道他只簡單的對奴僕們下令要守好她,至于原因為何,沒人知道。反正主子怎麼交代,他們便怎麼做。

    這些人中也只有葉兒會追問原因,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她怎麼開口?所以對葉兒的好奇,她無法滿足,只能以夫妻吵架帶過。

    生活雖然依舊舒適,但她的心情已大不同,一連幾日的餐食,她都吃得極少,還是葉兒好說歹說,為了肚里的孩子著想,她才勉強多吃了些。

    夜里,韓晉康沒再進他們的房間,聽葉兒說,他睡在書房,天天忙到半夜才休息。

    以兩人之間的默契,她知道要將韓家的綢布莊、還有靖織坊的事做好安排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她一直都認為他像是有三頭六臂,才能管理韓家那麼大的產業,而今,還多了靖織坊,至少要花上近二十天的時間,方可將他手頭上的事做移交,然後,他就這麼守著她?!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時序邁入初冬,靖城四季分明,冬季極冷,呼出的氣息成了一團團白霧,樹梢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還沒下雪,人人都感到刺骨的冰寒,尤其是一對主子,不知怎麼了,明明韓晉康排開了所有的事,與駱意晴如影隨形,但兩人卻相敬如“冰”,連說上一句話,都會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沒有人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過去那一對恩愛非常的模範夫妻,隨著冬日的來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了孩子,駱意晴即使心情欠佳、胃口欠佳,也會逼自己吃下東西。

    為了她及孩子,韓晉康要廚娘每日熬補湯給她補身。慶幸的是,她沒有因為跟他賭氣而不喝,如今已有近七個月身孕的她,氣色圓潤,小腹凸出,但身形仍然相當縴細。

    此刻他站在亭台,神情黯然的凝睇她的身影。

    很多時候,他與她就這樣相隔五、六步的距離,他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想象著過去種種,想著她眼里曾有的決裂神情……

    這段日子,他靜下心想了許多,這幾年他帶著濃濃的愧疚度日,幸運的能擁有重生的蘇巧兒,就因為失而復得,愛得更深。

    現在要他放手,更難,更痛徹心扉。

    但不放手,硬是揪著她不放,她不快樂,他也無法快樂……

    跟在主子身邊的葉兒,邊走邊回頭,忍不住的替他說話。“主子,懷孕是要小心身子,但有必須要韓爺住到另一個院落那麼久嗎?連寢臥都不能進?你們是夫妻耶。”

    主子沒說話,她受不了的又道︰“我親耳聽到有一名管事替爺抱不平,爺卻將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說一切是他罪有應得、是他咎由自取,不許任何人碎嘴。”

    駱意晴仍舊面無表情。

    她扯扯面無表情的主子的袖子,“爺到底做錯什麼事?他不上青樓,連咱們駱家的生意也都攬起來做,前些日子一天睡不到幾個時辰,卻總趁著你熟睡時站在窗外靜靜凝睇著你。”

    她真的很不忍啊!“主子,或許他真的做過什麼糊涂事讓你生氣,但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夫人不是說過夫妻要相互包容、體諒,才能長長久久,才能幸福?韓爺如此包容你,一切的過錯也該過去了,孩子也要一個爹啊!”

    “夠了。”駱意晴淚眼模糊阻止她再說下去。

    葉兒咬著下唇,這才發現自己又多話了。

    回到寢臥後,駱意晴靜靜的坐了好一會兒,才要葉兒去請韓晉康進來。

    其實在震驚,歇斯底里的哭叫過後,她一再而、再而三的回想那日滾滾洪流奔騰而下的天災造成多少死難,包括小親、茵茵還有許多忠僕,思前想後,她無法、也不能繼續留在韓晉康身邊,有另一個原因。

    她沒有保護好第一個孩子,錯的不只他一人!如杜玉鸞所言,是她太單純,太天真,把人性想得太過美好,沒有半點防備心,才會讓娃兒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就連茵茵,如果沒去偏宅陪她,會平安長大,會看到如此美好的世界。

    相較之下,她何其幸運的死而復生,還忘了過往記憶,快快樂樂的過了五年多,又再次得到韓晉康的深情與寵愛。

    為此,她自責、愧疚,而這些情緒已轉化成重重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斷自問,她怎麼還有資格留在這里備受他的愛與呵護?!

    這樣下去,她對韓晉康的愛只會減少,怨懟增加,到最後兩人都不會幸福的,更甭提她肚子里那個無辜的小生命,唯有離開他,對大家都好。

    “葉兒說你有話跟我說,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韓晉康走進房便道。

    “是嗎?那你先說。”她沉靜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不快樂,只要能讓你快樂,你想走、想做任何決定都可以。”他一臉誠摯的表示,但聲音沉啞得令她聽來都感到心痛。“我只要知道你在哪里。當然,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生完孩子再離開,我絕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內,絕不靠近你,好嗎?”

    如果委屈?!為什麼?他這樣會讓她更走不開身啊!她再度哽咽落淚。

    他直覺得伸手想為她拭去淚水,但在察覺不對後,連忙放下。“對不起,”他重重吸了一口長氣,強抑下想擁她入懷的想望,“你想跟我說什麼?”

    駱意晴搖頭。他都把選擇權交給她了,她還能說什麼?但有一件事,必須讓他明白。“上一次孩子沒了,不全是你的錯,所以我會留下來,至少讓你看到孩子,我再帶孩子離開。”

    他滿懷感激,眼眶微紅,“謝謝你。”

    接下來的日子,韓晉康信守諾言,總是離駱意晴一段距離,不曾出現在她視線內,自然也不曾逾矩。但每一日,他仍會盯著她的三餐用量及營養,他還要求大夫固定一段時日就得為她診脈,確認胎兒平安。

    他更不忘提醒葉兒,每日要帶她到院子走走,日後生產才會順利,只是天氣寒冷,別忘替她多添些衣物披風。

    于是,一個過去在商場上叱 風雲的韓晉康,現在成了一個只守在家里,遠遠望著妻子的孤獨男人。

    直到這一日,韓府來了一個久違的老朋友。

    “一切還好嗎?”側廳里,薛克德難掩憂心的看著消瘦許多的好友。

    “好。”韓晉康苦笑,但眉頭糾結。

    “好個頭!”他受不了的搖頭,“商場上都傳言韓晉康成了一個守妻奴,到底出了什麼事?在你成親當日,看到樣貌像蘇巧兒的駱意晴時,我就覺得詭譎、頭皮發麻,這段日子你我都忙,一南一北也難聚會,這會還不說清楚?”

    韓晉康著好友。是啊,心中的苦,也只能對他說了。

    于是,他娓娓道來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薛克德的表情卻很逗,甚至用一種他是不是瘋了的眼神瞪著他。

    他搖頭嘆氣,“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說,聚寶盆的確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所以,當時韓家的家業紛紛倒地,最後只剩一家老店鋪,真的是因為聚寶盆破了才走壞運,但也好在韓晉康是真材實料,靠著一己之力,一手將韓家財富再掙回來。

    “但我不懂,你對她的心,她沒感覺嗎?你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啊!”薛克德忍不住為好友抱不平。

    “過去的傷痛需要時間治療,我只能等待。”這一點,他倒是看得開。

    “我還是不懂,你走過這悲傷的幾年才等到一個奇跡,為什麼要抓著過去的悲傷不放,寧願當個不幸的人?”白白浪費時間。

    “因為是我讓她不幸,所以沒有逼迫她的立場。”他喉頭像梗了東西似的,說出來的話變得干澀無比,“但是,我仍謝謝她願意留下來。”

    也是,薛克德想了想。“我跟她談談,”一見好友搖頭,他卻直點頭,“有些話也許她不好跟你說,那麼,就由我來聽吧。”在他看來,兩人明明都還深愛著對方,只要把心結打開,幸福並不遠。

    韓晉康在好友的堅持下,也只能叫來葉兒,讓她帶他去找駱意晴。

    小丫頭不改嗆辣個性,但對薛爺的認同顯然極高,一路往主子住的院落走去時,嘴巴還碎碎念,“對我家主子說話可得斟酌點,她懷了身孕,要是怎麼了,管你是不是爺的朋友,我是不會客氣的!還有,勸勸我家主子,像爺這樣的夫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別自找麻煩,把他推得遠遠的……”

    冬季的天空灰蒙蒙的,駱意晴無精打采的坐在亭台,桌上放著針線活兒,她一雙眼眸就痴痴的瞪視著竹籃內已經完成了大半條的圍巾。

    她原本是要織給未出生的孩兒,沒想到織著織著,竟織了一條大人用的。

    “主子。”

    葉兒輕喚一聲,她茫然抬頭看過去,就見一名似曾相識的男子,再定楮一看。身材魁梧但斯文的薛克德,她是有印象的,那是韓晉康唯一的摯友。

    “薛公子。”她隨即起身。

    “別忙,坐下,小心肚里的寶貝。”

    她點頭再度坐下,看著他,想起大喜之日,他闖進洞房的事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而已,怎麼一切都變了樣?

    葉兒隨即送來茶水,但他直言有些話想跟她私下聊,駱意晴向葉兒點個頭,葉兒便靜靜退下。

    “我跟晉康剛剛聊過了,他看來不太好。”他邊說邊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駱意晴眼眶微紅,卻無言。

    “我知道那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她訝異的看著他,他點頭。“但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覺得身為他的摯友,我必須跟你說,然後,請你在聽完這些事後,再決定要不要這個男人。”

    她淚眼看著他,聽他訴說近六年前,韓晉康就愛上當時的蘇巧兒,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直到她只剩下一口氣時,他徹徹底底的明白了,卻也來不及了。隨後的五年,他沒有任何女人,但老天爺又把她送回來給他,慶幸的是,她失憶了,對他的愛卻沒有消失,很快的愛上他,但她義父、義母卻不願將她的一生交給他。

    于是,他發揮商人本色,挖了個坑,施了恩,成功的贏得她。

    “什麼?!”聽到這里,她是震驚的。

    “我相信,對駱意晴而言,她嫁給晉康是幸福的,但變成蘇巧兒卻不是,因為她的心傷痕累累,但當年痛到椎心斷腸的人,絕不只有蘇巧兒。”

    “我知道……”她哽咽不已,“我也知道他並非全然的無動于衷,但孩子何其無辜?是我的疏忽、他的沉默,讓孩子連來人世的機會都沒有,我怎麼可以像沒事樣的在這里備受呵護,我沒有資格過得這麼幸福!”

    原來!薛克德總算明白問題的痴結點。

    說來了是好友倒霉,駱意晴那時候沒有想起過去,偏偏就在懷孕時記起過往,依他的經驗,孕婦愛胡思亂想、鑽牛角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與低能無異。

    于是,他耐著性子跟她說︰“如果,是當年那孩子回頭來當你的孩子呢?那未免也太可憐了,一連兩次選擇你當娘,結果,你全辜負肚里孩子對你的信心、期待和堅持,因為孩子也一連兩次選擇了晉康當爹啊!”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天啊,她從沒想過這一點。

    “我知道你感到自責,晉康也是,他始終認為是他沒事先警告你,才讓杜玉鸞有機可乘,當你心死,要求離開,他因為不放手,只得逼你搬到偏宅,所以,你的死,他認為罪魁禍首就是他。”

    “老實說,這幾年起起落落,他心里的那道傷口又深又長,從不曾結痂,也是因為他跟你一樣,覺得自己已經喪失幸福的資格,所以他會再次成親,我的震驚是你難以想象的……”

    她的眼淚叮咚直落,從不知他的自責也那麼深。

    “用你的心來看他,過去已是過去,未來的幸福,你的、他的、還有你們的孩子,取決在你,懂嗎?”

    這一連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將她點醒了!

    “最後一件事,他並不希望我說,但我認為你是當事人,應該知道。”

    薛克德定定的看著她,想著這女人也不知積了多少善緣,才能擁有這奇遇,只是過程辛苦了些。

    “晉康為了你這名眾人眼中的妾,不惜用家傳的聚寶盆來請求上天,只為了讓你起死回生,所以,你應該知道你在他心里的重量了。”

    她怔愣住了,至于薛克德何時走,她不知道……

    薛克德回頭去見了韓晉康,將兩人的對話跟他說了,他只是沉默。

    兩人共享了晚餐,薛克德見他心不在焉、不時回頭,像是盼著駱意晴能否想通了原諒他,但她始終沒有出現。

    此時,天空飄下了瑞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韓晉康喃喃說著。

    “給她時間,她會明白的。”薛克德只能這麼安慰。

    想多留幾天陪陪失意的好友,不過,晉康看得出來家庭圓滿的他其實歸心似箭,尤其兒子特別黏他,他擔心妻子搞不定小壯丁。

    于是韓晉康要好友離開,他相信時間會給答案的,只要他耐心等待,再等待。

    在送走薛克德後,他來到院落外的一株老樹下,透過窗戶,望向寢室。

    葉兒正以鐵熨溫了床,小心的伺候主子上床,再放下垂簾。

    “好好睡,主子。”然後離開。

    屋內燭火微亮,暖爐也熱烘烘的,帶著許多心緒上床的駱意晴沒注意到,在雪花紛飛的窗外,韓晉康靜靜佇立,他不覺冬夜的寒冷,一雙深情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在重重垂簾下根本看不見她清晰的五官。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已殘,床上的被褥陡地落了地。

    他安安靜靜的走入寢臥,小心拉開垂簾,撿起地上的被褥,輕輕的為她蓋上,卻怕他身上的冰涼寒了室內的溫暖,不敢多作停留,他快步走出,將門帶上。

    此刻,天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雪花仍隨著冷風旋轉飄落。

    雪花落下了一陣又一陣,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但也因此,美麗的院落閣樓成了一片銀白世界。

    寢室內,駱意晴坐在窗前,一手撫著肚子暗忖︰等娃兒出世,就能看看這漂亮的景致,而且,若真如薛克德所言,多好,她跟第一個孩子再續前緣,就如韓晉康與重生的她再次結褵,這份情緣實屬難得。

    而原本千瘡百孔的心,在這幾日時間靜靜流逝下,也在她反復思及薛克德的話後豁然開朗,奇異地、慢慢地修補起來。

    她突然很想韓晉康,然而一連幾日,她搜尋著他卻不見他的身影!

    這段日子兩人雖然沒踫面,但葉兒總會多嘴的聊起他的事,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織坊的大小事,他已全權交由管事去辦,若遇上一些貴客硬要他出面商談,該筆生意他便不要了。

    所以他應該沒有出門。她突然感到不安起來。出了什麼事?偏偏愛說話的人,這幾天口風倒挺緊的,連提到他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刻意讓她喚到眼前的葉兒,發現她不敢對上她的眼,“你有什麼事瞞著我?而且是事關爺的?”

    葉兒看天、看地,瞄瞄主子的身後,又瞄瞄她的左右,就是不敢看她,只是用力搖頭。開玩笑!爺可是撂了狠話,要是誰敢多話,就回家吃自己耶!

    “你不說,我生氣了。”她難得繃起一張嬌顏,那氣勢可是挺嚇人的。

    葉兒很掙扎。主子說話算話,但爺也是啊……在見主子真的眼冒火後,她投降了。“好啦,其實爺不舒服很久了,因為他在冷死人不償命的那一夜,也就是下初雪的當夜站在寢臥外,天寒地凍的看了主子一整夜,同時染上風寒。”

    她一怔,“這不是快半個月了嗎?他沒看大夫?!”她急切的問。

    “看了,但不知怎地,一向身子硬朗的爺就是好不了──”葉兒說了這句,突然停頓了下來,皺著眉,像是決定要全豁出去似的,又開口,“其實是爺不乖,吃了藥就該休息嘛,可每到晚上,他就拖著病體,又到主子的房外看你,這一看,像木頭人似的,靜靜的站立好幾個時辰,就這麼重復的感染風寒,身子才好不了,連大夫都忍不住鼓起勇氣叨念爺,要他珍愛自己的身子。”

    駱意晴眼微紅。傻瓜!他真是大傻瓜!

    她起身就要出房門,但葉兒馬上攔阻她,“主子,你別去,這事兒,在日後你也別跟爺提是我說的,爺有交代全府的人誰也不許跟你說他生病的事。”

    她喉頭一酸,“為什麼不可以說?”

    “主子有孕,他染了風寒傳染給你,因為他不希望你知道後去看他,爺真的好愛、好愛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麼?!駱意晴眼眶盈淚。他真傻,只在乎她跟孩子,他自己的身子就無所謂了?

    因為她執意要去看他,葉兒沒轍,見外頭雪花又再飄落了,只得替主子披上麾袍,再撐把傘,小心的扶著她走過院落,穿過回廊,來到一處精致院落,也就是爺近日來屈身的地方,而屋內的燈火仍亮著。

    主僕走過清過積雪的路,來到門口,葉兒收了傘,再扶著主子小心跨過門檻,走進廳堂後,為主子解下袍子,再往里面走就是爺的寢臥,丫鬟輕聲的敲了敲門。

    門未開,她們已聽到里面傳出的咳嗽聲。

    接著,小廝開了門,一看到駱意晴,驚愕到都忘了要行禮,待回神時,她示意他走出房外,小心的關上門,走到方廳。

    “爺的情形如何?喝過藥了嗎?有沒有好一點?”

    “只能說還好,因為爺一到晚上就會──呃──但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昏昏睡睡的,昨天好一點,但今天又發燒,藥服了,就看爺安不安分了。”小廝說得吞吞吐吐、語意含糊,因為他邊說還得邊偷瞪夫人身後的葉兒。不是說不能讓夫人知道的嗎?!

    她看見他的不悅,忙為葉兒緩頰,“是我逼她說的,我也會跟爺說,你們可以先離開了。”

    “咦?!”這一驚愕聲同時來自小廝跟葉兒。

    “我來照顧他。”她說著,就轉身要往房間去。

    “不、不成啊,主子有交代,對不對?葉兒。”小廝可急了,連忙阻止。

    葉兒更急著追上前,“不行啦!”

    駱意晴語氣堅定的看著兩人,“我說行就行,這段日子,我身子溫補得極好,不會有事的,如果有需要,我會叫你們,讓開!”

    不讓成嗎?兩人互看一眼,只得左右讓開,看著她走進去,將門給關上。

    屋里很舒適,放置了幾個暖爐,然而明明很溫暖,感覺卻很落寞,而躺臥在床上的男人看來分外的憔悴,她站在床邊凝睇,心都擰疼了。

    “對不起……”他喃聲囈語,“對不起……巧兒……對不起……意晴……”

    韓晉康額頭上還冒著冷汗,神志不清,卻重復說著最深的歉意。

    她眼眶含淚,回頭看了小廝留在桌上的銅盆跟毛巾,連忙走過去,擰了毛巾,回到床邊,輕輕的為他拭去額上及兩頰的汗珠。

    好好一個人怎麼會弄成這樣?!

    “巧兒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將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我……好嗎?我會以生命來愛你……我會讓你感到……幸福,只求你再一次的信任……”他斷斷續續的又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她坐在床緣,晶瑩淚珠一滴一滴落下,冷敷的動作也沒停過,她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則昏昏沉沉的說了好多對她的愧疚,就這麼過了一晚,直到他退了燒,安穩的熟睡。

    天剛泛魚肚白,韓晉康即緩緩的睜開眼眸,他坐起身來,身子酸疼,視線也有些模糊,然後他看到她。

    淌著燭淚的殘火忽暗忽明的照著趴在桌上的駱意晴。

    還是不敢置信,他搖頭,再看向她。她還在,沒有消失!

    他怔怔的看著她眼眸下方的黑眼圈,還有眉宇開的疲累。她徹夜沒睡?!

    視線再往下,看著她已然凸起的肚子就抵在桌子下方,他頓時清醒過來,很快的輕手輕腳下了床,緩步走到她身邊,原想將她抱到床上好好的睡,沒想到他甫踫觸到她,她便驚醒,他急急的放開手,屏息的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卻沒說話。

    驀地,他轉身就往房門口走,可他身上連件外袍也沒穿。

    “你要去哪里?”她連忙起身喚住他,一邊去拿他的衣袍。

    韓晉康停下腳步,但頭也不回,“我不能跟你這麼近,外頭冷,你在這里好好睡一覺──”

    話甫說完,“一件溫暖外衣已披在他肩上,他胸口一暖,眼眶幾乎要泛淚。曾幾何時,這樣的溫柔變得如此難得,而他竟因她變得如此脆弱?!

    “既知外頭寒冷,你去哪里?傷寒未愈不是?快回床上躺好。”

    他深吸口氣轉過身來,卻是將身上的外袍穿回她身上,“那你快回去,別待在這里。”雖然他好想問她為什麼會來?為什麼願意守候著他?她肯原諒他了嗎?

    她欲言又止,但一想到他需要休息,她只能點點頭,只是走了幾步,她身後卻沒半動靜,她不由得再轉過身,果真見到他仍杵在原地,“怎麼不上床躺著?”

    他沉著嗓音道︰“我好像有幾天都沒看到你,所以──”

    “即使是背影,也想多看幾眼嗎?”她眼眶驀地一紅。

    被她洞悉想法,他感到狼狽,但黑眸卻掩飾不了對幸福的卑微渴望。“是,但這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已喪失幸福的資格。”他苦澀的說。

    她搖頭,雖然從薛克德那里得知他為何不能得到幸福,但她還是開口問︰“為什麼沒有資格幸福?”

    “沒有你就沒有幸福。”他黑眸里有著深深的凝盼。

    駱意晴哽咽,必須更用力的呼吸,才能止住盈眶的熱淚泛流。

    這六年來,他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生活?她為他感到好心痛。

    “別哭,這些話我不該說,我讓你難過了,你快回去,別留在這里太久。”說是這麼說,但黑眸里的渴望太強,深情太濃,他好想擁抱她。

    她搖搖頭,眼眶里的熱淚撲簌簌的滾落。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以手背溫柔的為她輕拭淚水,“我還是像當年那樣壞,總是讓你哭,”他神情淒苦,“也許,我真的該離開你。”

    她心底酸澀,只是搖頭,淚水因而崩落得更凶,“你離得開我?”

    “離不開也得離,我只在乎你快不快樂?你不快樂,一切都是枉然。”他話說得痛楚卻真摯。

    她聽了淚如雨下,喉頭酸澀,想起薛克德曾說的話──

     <當年痛到椎心斷腸的人,絕不只有蘇巧兒……>

    她深深的凝睇著他,其實她嗔恨的心緒早已隨著他的體貼、包容逐日漸少,有些事在經過磨難後,更見真情,過去求不到的幸福,他現在拱手奉上,要他一人獨受煎熬,她怎麼忍心?!

    何況他們還有孩子。她一瞬也不瞬的凝著他,“其實,是我讓憤怒、憎恨還有悲傷佔據我的心,是我將你推得遠遠的,拒絕你有心的補償,我們之間,錯的不只有你,我也有錯。”

    韓晉康一怔,絕望的心燃起了一絲絲的希望之火。

    “我的心里仍然很在乎你,我想老天爺讓我重生,讓我跟你還能共同擁有一個小生命,絕不是要我緊抓著過去的事不放。”對一個願意改過的人,沒有什麼不可以原諒的,這點,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太多的自責讓她無法釋懷。

    她淚水盈眶的繼續說︰“我知道,我也願意相信,一旦我放下了,我的幸福跟你的幸福、還有孩子的幸福都將是唾手可得,是不是?”

    他又驚又喜的看著她,內心充滿著感動,“是!因為我會以幸福來做補償,讓你跟孩子的未來只有喜樂!”

    駱意晴深情凝望,不再保留。他們走了好長好長一段坎坷情路,藏在心底的深刻情懷早已滿溢,她不該再折磨彼此了。

    他亦深深的望進她眼里,“我真的、真的好想擁抱你,可是我的風寒──”

    她微笑的主動上前,主動依偎。

    韓晉康收緊了雙臂,緊緊擁抱懷里的人兒。

    終于!終于她回到他身邊,而且真正的,連她的心都回來了,他的幸福也回來了。

TOP

尾聲

    美好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隨著冬天到了尾聲,過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靖城內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采買年貨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韓晉康所合作的布商及靖織坊,在這一年的生意都極好,所有人都領了個大紅包,該長途返鄉過節的,他也特別通融,讓他們先行返家團圓。

    但大年夜里,韓府仍然是熱鬧滾滾,除了駱永元夫妻外,韓晉康的父親也帶了幾名妻妾大小過來過年,老老少少的,加起來有二、三十人,在這團圓的日子里,空氣中彌漫著愉悅歡喜的年節氣氛。

    這麼大陣仗的聚會,最主要的是駱意晴為韓家的這一代甫添了個小女娃,而那模樣竟與茵茵有幾分神似。

    小女娃收的紅包袋、金鎖片、玉如意疊起來像座小山,可以預見,未來絕對是個在備受寵愛與呵護中長大的千金女。

    駱意晴抱著她,感覺好不真實,但女娃兒又確確實實的窩在她懷里,粉嫩的唇含著小小的大拇哥,吸吮幾口,又韓她笑開了嘴,她忍俊不住的也漾起一抹笑靨回應。

    院子里,開始有老小放鞭炮,韓晉康擁著她往另一邊較清靜的院落而去。

    他接手抱過孩子,看著小女娃笑咪咪的沾著口水的手指撫他的臉,他心頭一暖,對她笑了笑,再看向身邊也注視著這一幕的妻子。

    “新的一年,有什麼新希望?”他深情凝睇的問。

    她嫣然一笑,“執子之手,與子揩老……”

    而且,在未來的每一年,她都會許同樣的願。

    “你呢?”她笑著反問。

    “我沒有新希望,因為我已經好滿足、好幸福,而且,我知道我會一直幸福下去,所以我知足、我感恩、我珍惜,我覺得我好富有,這一切,都只因為有你。”

    她聽到淚眼盈盈,見到他深情的黑眸里亦有閃閃淚光。

    不遠處,先是傳來劈哩啪啦的鞭炮聲,隨即是兩名幼兒的嘻鬧聲。

    “恭禧發財,紅包拿來!”

    “你才要給我呢,論輩分,我比你小啊,紅包拿來……”

    笑鬧聲、追逐聲朝他們這里而來,韓晉康與駱意晴相視一笑。院落里,老樹伸出初綻的綠芽,悄悄的告訴世人,春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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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

    閻羅王的宮殿里,來了一名瘦骨嶙峋的灰袍老道,雖是仙風道骨的得道高僧,但性子猶似頑童,搶先一步在黃泉路上跟鬼差要走了蘇巧兒的魂魄後,這會兒還大大方方的上閻羅王的家門,抱怨個幾句。

    “聚寶盆那法器一分為二,但我跟天皇老子說好的財富明明還有百世,老閻你說說,我那笨到不行的好幾代曾孫卻只拿它來換蘇巧兒一命,是不是吃錯藥?”雖然是出世之人,也是得道大仙,但口氣里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的舍不得。

    天知道他在人間輪回數百年,積了多少善德,才擁有天賜的聚寶盆,再說他圖的又不是自己生活優渥,而是希望後代子孫能在聚寶盆的加持下,富貴榮華之外也能多積善緣呀!

    被喚作老閻的閻羅王吹胡子瞪眼的瞪著同列仙位的老家伙,“老和尚,那可是你的曾曾曾曾……曾孫自己的選擇,怨不得誰。”

    “唉,我也知道,時也、命也、運也,我走了。”他拉著蘇巧兒的魂魄就要帶她還魂去,但才正要閃人──

     不對。老閻又拉住他,“不急,她臉上的胎記,我幫忙去一去,要不,她起死回生,人間豈不大亂?總要讓認識她的人因為少了胎記,不敢斷定她是蘇巧兒。”

    “那你動作快啊,雷公、雷婆等著將她的魂魄打入那幾道雷電中好還魂啊!”

    “好,快!”老閻手一揮,金光頓現。贊,蘇巧兒臉上的胎記沒了!

    “快走、快走!”老和尚拉了魂又要走,老閻又擋路。“啊現在又是怎樣?”他氣呼呼的要翻臉了。

    “還有──”

    “還有?!怎麼那麼唆!”

    老閻指指被封住此刻記憶的蘇巧兒,“她對過往的事將會全無記憶。”

    “什麼?你讓她全忘光光,那怎麼可以?!她失憶了,怎麼跟我的曾曾曾曾……曾孫重逢?怎麼相愛又怎麼共度一生,你在尋我開心嗎?!”既然百世財富沒了,那小倆口至少要能幸福啊!

    “哎呀,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你這老和尚就別為難我了吧,還不帶她還魂去。”

    這下子催促的人換成是老閻了。

    老和尚瞧瞧時間差不多,不得不走。

    命中注定是嗎?好吧,只好看蘇巧兒自己的造化了。

    他帶著她的魂魄一個轉身,原地發出閃閃微光,一紫一金的隨即消逝。

    然後,新的故事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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