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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答案

穆雷。特普頓四十五歲,正值壯年,身體的其它部分完全正常,除了動脈的某些關鍵部分。但這就足夠了。

痛苦突然襲來,達到一個難以忍受的巔峰,然後逐漸減退。他能感到他的呼吸正在變慢,一種平和的感覺在全身擴散。

痛苦之後完全沒有痛苦的感覺無比舒適。穆雷覺得很輕,仿弗飄在空中。

他睜開眼,帶著旁觀者的愉悅看著屋裡其他焦急的人。痛苦到來時他正在實驗室裡,當他倒下時聽見了別人的驚呼,隨後痛苦壓倒了一切。

現在,痛苦已去,其它人仍在焦急忙碌,圍在他的身體旁----他突然意識到,他在向下看。

他在下面,身體蜷曲,面孔扭曲。他又在上面,平靜的看著。

他想:奇蹟中的奇蹟!死後的存在是真實的。

儘管作為一個愛好審美的物理學家這種死相有點難堪,他並不在意,對死後的存在也只感到一點驚奇。他沉浸在平靜之中。

他想:應該有天使--或別的東西--來引導我。

地面的場景在消失,黑暗侵入。最後看到的光的圖象,是一個人模糊的形狀,還散發著溫暖。

穆雷想:真有點好笑,我要進天堂了。

他這樣想時,光消失了,但溫暖仍在。還是那麼平靜,仿弗全宇宙只有他一人,----不,還有一個聲音。

那聲音說:“我常做這事。但每次成功還是令我高興。”穆雷想說點什麼,但他感覺不到有嘴,舌頭或聲帶。不管怎樣,他想出聲。他試圖不用嘴,用某種呼吸或只是用某種壓力把詞語推出去。

他說出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熟悉,還有想說的詞語,是那麼清晰。

穆雷說:“這是天堂嗎?”聲音說:“這裡不是你理解之中能稱為地方的那種地方。”穆雷有些困窘,但下一個問題是必須問的:“原諒我如果我聽起來很無知。您是上帝嗎?”那聲音腔調不變,仍然完美,但顯得有些高興,“很奇怪我總是被問這個問題,當然是用無數種方式提出來的。我不能給你你能理解的答案。所有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是最重要的,你可以用你樂意使用的任何詞和概念來理解。”穆雷說:“我是什麼?靈魂?或我只是一種包含我個人思維的存在?”他試圖使這話聽起來不象對神不敬,但好象沒成功。他想在後面加上“偉大的主”或“神聖的主”,或此類的話來顯出尊敬,但最後還是沒有做,即使他存在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因瀆神--或罪業?--而受罰的可能,結果會是下地獄,還有傳說的種種懲罰。

聲音聽起來並沒感到冒犯:“你是容易解釋的--即使對你而言。你喜歡的話就可以叫自己靈魂,但實際你是電磁場的連結,其連結的方式是你存在於宇宙中的大腦的精確複製--直到最小的細節。所以你仍能思考,有記憶,有個性。對你來說好象你仍是你。”穆雷發現自己的存在不可思議:“您是說我大腦的基礎是永恆的。”“不是。你沒有東西是永恆的,除非我選擇並使之永恆的。連結是我做的。當你還有實體存在時我製造它,並把它調整到實體崩潰的一刻。”聲音對自己好象很滿意,停了一下又接著說下去:“很複雜但完全精確的製造。當然,我可以對你那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做一個,但我很高興沒那麼做。選擇之中才有樂趣。”“那您選的人很少吧。”“很少。”“其他人死後會怎樣呢?”“徹底的被遺忘!--啊,當然,你想到了地獄。”穆雷會臉紅,如果他還能那樣的話。他說:“我沒有。地獄只是說說而已的。不過,我並不認為我有足夠的美德能被您看中。”“美德?--啊,我知道你的意思。讓我的思想變小以適應你的思想有點麻煩。不,我選擇你是因你思考的能力,就象我選擇其他成億的人,從宇宙的所有智慧生物中。”穆雷發現自己突然很好奇,這是畢生的習慣。他說:“他們全是你自己選出來的?還是有象你一樣的其它存在?”過了一段時間,穆雷想他對這問題是否不耐煩,但聲音回來時仍無異狀:“是否有其他的於你無關。這宇宙是我的,只是我的。它是我的發明,我的創造,只為我的目的存在。”“還有成億的別的連結,你卻和我在一起花時間?我那麼重要?”聲音說:“你完全不重要。我也和別的連結在一起,用一種你可以理解為同時的方式。

”“而你還說你只是一個?”聲音又顯得高興了,說:“你試圖使我陷入矛盾。如果你是個阿米巴變形蟲,只能從單細胞的角度考慮個體,如果你要問一隻由無數細胞組成的鯨魚,它是一個還是許多,鯨魚要怎樣解釋才能使阿米巴理解呢?”穆雷說:“我會想想。也許可以理解。”“就是這樣。這就是你的功能。你要思考。”“何時為止呢?我想你已通曉一切。”聲音說:“就算我知道一切,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一切。”穆雷說:“這聽上去有點象東方哲學--某些話聽上去深奧只因為其實什麼也沒說。”聲音說:“你有希望。你用一個矛盾來回答我的矛盾--只是我的並不矛盾。想一想,我一直永恆的存在著,但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不記得如何開始存在的。如果我記得,那我就不是永恆存在的了。如果我不記得如何開始存在,那就至少有一件事--我存在的本質--是我不知道的。

還有,儘管我所知無限,但所能知的東西也是無限的,我怎能確定這兩個無限相等?

未知的東西也許比我已知的大無限倍。有個簡單的例子:只要我知道所有的偶數,我就知道了無限多數,但一個奇數也沒包括。”穆雷說:“但奇數可以推出來。如果你用二去除偶數無窮數列,就能得奇數無窮數列。

”聲音說:“你有這思想。我很高興。你的任務就是找此類從已知到未知的方法,但會困難得多。你有記憶,你將能記起你學過或收集過的所有資料,以及你已經或將從它們推導出來的。如果必要,你可以學別的、你認為和你給自己的問題有關的東西。”“你是否可以不僅僅為了自己做這些事呢?”聲音說:“可以,但為我自己更有趣。我創造宇宙是為了有更多的事實可以研究。我加入了測不準原理,火商,和其它隨機因素使一切變複雜,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它工作得很好,在它的整個存在過程中我都能得到樂趣。

於是我允許複雜的生物和智慧出現,並將此作為我的研究團體的來源,不是因為我需要幫助,而是因為這將引入一種新的隨機因素。我發現我無法預言下一個將獲得的新知識,不管是用什麼方法推導出來的。”穆雷說:“這種事發生過嗎?”“當然。每個世紀都有這種有趣的事發生。”“一些你本可以想出來,但卻沒想的東西?”“是的。”穆雷說:“你真的認為我有機會通過這種方式令你高興?”“下個世紀?估計不會。儘管長遠來說,你肯定會,因為你將永遠思考。”穆雷說:“我要永遠思考?永遠?”“是的。”“為了什麼?”“我告訴過你。為了發現新知識。”“但在那之後呢?我為什麼要發現新知識?”“這是你在宇宙裡畢生所做的事,那時又為了什麼呢?”穆雷說:“為了獲得只有我能獲得的知識,為了得到同行的讚揚,在一段短時間內也為了得到成功的滿足感。--但現在,我能想出來的你也都能,只要你願意花點精力;你的讚揚對我沒意義,你只會從我的新知識得到樂趣;當我花無限的時間思考時也不會有獎勵或成就感。”聲音說:“你不覺得思考和發現本身是值得的嗎?你不覺得不需要更深的目的嗎?”“在一段有限的時間裡,是的。但不是永遠。”“我明白你的觀點。但你沒有選擇。”“你說我非這樣不可。你不能強迫我。”聲音說:“我不希望直接強制你,也不需要。因為除了思考你幹不了別的,你會思考的,你甚至不知道怎樣不思考。”“那我會給自己定個目的。我會想出個目的。”聲音很有耐心的說:“當然可以。”“我已經有了目的。”“我能知道是什麼嗎?”“你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我們的談話並非以普通的方式進行的。你調整我的連結使我覺得我聽見你說話而我自己也在說,但實際上你直接向我傳遞思想,也直接從我讀取思想。當我的連結因思想而變時你馬上就能察覺,並不需要我自願的交流。”聲音說:“令人驚訝!你是對的。我很高興。--不過你自願的說出來也令我高興。”“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思考的目的是發現一個瓦解我的連結的方法。我不想只是為了你高興而思考,只是為了你高興而永遠存在。所有我的思考將指向這連結的末日。那會令我高興!”聲音說:“我不反對。即使專注於終結你自己的存在,你也會發現一些新而有趣的東西,這是你控制不了的。當然,就算你自殺的嘗試成功你也無所獲,因為我馬上會用一種新的方法制造你,使得你原先的自殺方法不成立。如果你又發現其它的更復雜的自殺方法,我還會重造你,使得那些方法又不成立,如此下去。這是個有趣的遊戲,但你會永遠存在。這是我的意志。”穆雷感到一陣戰抖,但聲音出來仍很平靜:“那麼到底我還是在地獄裡了?你曾暗示沒有地獄,但如果這裡是,作為地獄遊戲的一部分你會說謊。”聲音說:“如果那樣,向你保證你不在地獄又有什麼用呢?如果不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天堂和地獄都不存在,只有我自己。”穆雷說:“想想,我的思考也許對你毫無用處。如果我想不出有用的東西,瓦解我,不用再麻煩和我交流對你是否值得呢?”“作為獎勵嗎?你想要末日作為失敗的獎勵並想保證失敗?這沒有交易。你不會失敗。

在無窮的時間裡,你無論如何也會產生至少一個有意思的思想,就算你想阻止也不行。”“那麼我會找一個新的目標。我不會試圖破壞自己,我的目標是令你羞恥。我要想出一些不僅你沒想到而且也不能想到的東西。我會找最後的答案,在那之後再沒有更深的知識。”聲音說:“你沒理解無限的本質。也許還有些事我不知道,但沒有我不能知道的。”穆雷沉思著說:“你不能知道你的開端。你說過。因此你也無法知道你的終結。很好。

那就是我的目標和最後答案。我不會消滅自己,我要消滅你!--如果你不先消滅我的話。”聲音說:“啊!你想到這一點所花的時間比平均時間短不少。我本認為你會多耗些時間的。跟我一起在這完美和永恆中的每個連結都有毀滅我的雄心。這做不到。”穆雷說:“我有無限的時間用於毀滅你。”聲音平靜的說:“那就想吧。”然後聲音消失了。

但穆雷現在有了目標,他很滿意。

意識到自己已存在無限時間,而且還將永恆存在的任何實體,除了想要個終結外,還能想要什麼呢?

那聲音在這無窮歲月裡,追求的還能是什麼呢?如此多的智慧生物被創造,並加入到這個巨大的工作裡來,還能有別的原因嗎?穆雷覺得自己,只有自己,會成功。

仔細的,帶著那目標的震憾,穆雷開始思考。

他有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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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象

利耶·白利正準備再點菸斗的時候,辦公室的門開了,沒有人先敲門,也沒有以任何方式進行通報。白利滿臉不快,抬頭一看,接著他手裡的菸斗便落了下來。他並不去拾它,這就足以說明他的心情了。

“r·達尼爾·奧利沃,”他帶著令人費解的激動說道,“上帝啊,可不是你嗎?”

“一點也不錯,”這個高個子,古銅色的來人說道。由於慣有的平靜,他那勻稱的五官始終紋絲不動。“我不該沒敲門就自己進來,讓你吃驚了。可是目前的形勢很微妙,甚至於這裡的人和機器人也應當儘可能地少牽連進去。不管怎麼樣,艾利亞朋友,又一次見到你我總是高興的。”

機器人伸出了他的右手,和外表一樣,他的姿勢也真象人。倒是白利驚奇得顯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盯著那隻手,一時茫然不解。

隨後,他還是用雙手握住了那隻手,感到它溫暖有力。“達尼爾,這話怎麼講?你什麼時候來都是受歡迎的。可這微妙的形勢是怎麼回事呀?我們是不是又碰到麻煩了?我是指地球?”

“不,艾利亞朋友,這跟地球沒關係。我所指的微妙的形勢,從外表看,是小事一樁,只是數學家們的一次爭論而已。完全是巧合,我們恰好與地球只隔著一‘跳’的距離──”

“那麼這次爭論是在星船上發生的了?”

“一點兒也不假。一次小爭論,然而對於涉及到的人來說就大得出奇了。”

白利只好無可奈何地笑笑。“你覺得人們奇怪,這很自然,他們是不遵守那三條規則的。”

“那可實在是一個缺點,”r·達尼爾嚴肅地說著,“我認為人們自己是讓別的一些人給搞糊塗了。也許你們比其他世界的人們明白些,因為住在地球上的人要比住在宇宙世界的多的多。果真如我所言,你們的頭腦更清楚的話,你能幫我們的忙。”

r·達尼爾停了一下馬上又說,“然而,人類的行為也是有準則的,我還學過。比如,按人類的標準衡量,我還沒有問候過你的妻女和孩子,這就不夠禮貌了。”

“他們都過得挺好。兒子在大學唸書,潔西從事地方政治活動,家庭生活有人照管,還舒適愉快。現在告訴我,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我剛才告訴你了,我們與地球只隔著一‘跳’的距離,”r·達尼爾說,“所以我向船長建議我們來向你請教。”

“船長同意了?”白利腦子裡突然出現了宇宙人星船上那個驕傲而專制的船長的形象。在所有的世界中他偏同意在地球登陸,在所有的人中他偏同意請教一個地球人。

r·達尼爾說:“我相信,他所處的地位使他什麼都會同意,另外,我極力推崇了你,雖然我並沒有言過其實。最後,我還同意負責進行一切交涉。這樣,船上其他船員和乘客就用不著進入別的地球城市了。”

“也不必和任何一個地球人談話了。是啊,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在星船艾塔·凱莉娜的乘客中,有兩名數學家,他們是到奧羅拉去參加一個有關神經生物物理學的星際會議的。爭論的中心就在這兩個人身上,他們是阿芙雷德·巴·赫姆包爾特和傑那奧·賽伯特。艾利亞朋友,你或許聽說過他們兩個或其中的一個吧?”

“一個也沒聽說過。”白利肯定地說,“我對數學一竊不通。我說,達尼爾,你可以肯定沒有跟別人說過我是個數學迷或者。。。。。。”

“根本沒有,朋友,我知道你不是。其實這也無關緊要,因為這裡牽涉到的數學總是和爭論的焦點毫無關係。”

“哦,那你往下說吧。”

“既然你對他倆誰都不瞭解,我來告訴你吧。赫姆包爾特早已二百七十多歲了。。。。。。。你怎麼啦?艾利亞朋友?”

“沒什麼,沒什麼。”白利不耐煩地說道。他對空間人的壽命之長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反應,因而只是多少有點語無倫次地在自言自語罷了。“他那麼大年紀還有活力?在地球上,數學家一過了三十歲。。。。。。”

達爾尼從容地說:“赫姆包爾特博士是銀河系久負盛名的三大數學家之一,顯然他還是精力充沛的。賽伯特博士卻相反,他很年輕,還不到五十歲,可他已經成為最深奧的數學領域中新湧現的最傑出的天才了。”

“那他們兩個人都偉大。”白利說,他想起了他的菸斗,把它拾了起來。他現在認為沒有必要點著它了,於是把剩菸絲磕了出來。“出什麼事了?是謀殺案嗎?看來大概是其中一個將另一個謀殺了吧?”

“這兩個名人之一正在企圖詆譭對方的聲譽。按照人類的標準,我相信這會被認為比肉體的謀殺還要惡劣。”

“我想有時是這樣的。是哪個在企圖詆譭對方呢?”

“可不是嗎,艾利亞朋友,這是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是哪個呢?”

“說下去吧。”

“赫姆包爾特博士把事情講得很清楚,登上星船前不久,他悟出了從局部皮層區微波吸收圖的變化中分析神經通路的一個可能的辦法,這一發現是一種非常艱深純數學技巧,當然我不懂,也不能講清楚所有的細節。不過這不要緊。赫姆包爾特博士考慮了這個總是並且越來越自信他已經掌握了一種革命性的東西,這種東西將使他以前在數學方面的所有成就都相形見拙,後來他發現賽伯特博士也在船上。”

“啊,於是他就和年輕的賽伯特研究起來了?”

“正是如此。他們倆以前在專業會議上見過面,早已久仰對方的大名。赫姆包爾特對賽伯特詳細講了這個總是賽伯特完全支持赫姆包爾特的分析,毫無保留地讚揚了這一民現的重要性和發明人的驚人才能。受到這種鼓勵與肯定之後,赫姆包爾特准備了一份自己的設計所做的總結性的論文提綱,並在兩天後準備通過空中傳遞系統把它提交給奧羅拉會議的聯合主席,以便正式確立他的優先權,並在會議閉幕前安排可能的討論。使他吃驚的是,他發現賽伯特也準備了一份書面稿,基本上和赫姆包爾特的一樣,賽伯特也準備把它通過空中傳遞系統交給奧羅拉會議。”

“我想赫姆包爾特一定很氣憤。”

“氣極了。”

“那賽伯特呢?他怎麼講的?”

“講得簡直和赫姆包爾特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那麼總是在哪兒呢?”

“除了名字的鏡像交換之外,都一樣,據賽伯特說,是他發現的,是他去和赫姆包爾特商量的,赫姆包爾特只是同意他的分析並稱讚了一翻。”

“那麼每個人都聲明最初的設想是自己的,被對方偷了。我看這完全不成問題。在學術問題上,似乎只需要擺出日期和簽名的研究記錄,便可判斷是誰先設想出來的。即便有人做假,也能從內部矛盾的地方發現。”

“一般來說,艾利亞朋友,你是對的。但這是數學,而不是一門試驗科學。赫姆包爾特聲稱,新發現的要點都是他腦子裡想出來的,論文問世前沒有任何文字的東西。賽伯特當然說得完全一樣。”

“那麼好吧,採取更果斷一點的措施就可以得出結果,沒有問題,對他們每人進行一次心理測驗,看是誰在撒謊。”

r·達尼爾慢慢地搖了搖頭,“艾利亞朋友,你不瞭解這些人。他們都是有地位、有學位的人,是帝國學會的正式會員。所以他們是不能接受這種職業品行的審訊的,除非有一個由他們同伴──即由他們本行地位相當的人組成的陪審團來審查,或者要麼他們自己主動放棄這個權利。”

“那就這樣試他們一下。有罪一方是不會放棄這個權利的。因為他經不住心理測驗;而無罪一方則馬上會放棄它。這下簡直用不著測驗了。”

“那樣做行不通,艾利亞朋友。在這種民政部下放棄權利受外行的審查,這對聲望可是一個嚴重的、也許是不可挽回的打擊,兩個人都會出於自尊心而斷然拒絕放棄權利去接受專門審訊的。相形之下,有罪還是無罪的問題就相當次要了。”

“那樣的話,暫就別管它吧。在你到奧羅拉以前先把這件事擱一擱。在神經生物物理會議上,會有許多同他們地位相等的同行,到那時──”

“那交意味著對科學本身的巨大打擊,艾利亞朋友。這兩個人都會被用來造成醜聞,連無罪的人也要因為曾牽連進如此不體面的局面而受到責難。事後,人們會後悔為什麼不在法庭外不惜任何代價而悄悄解決這件事。”

“好吧,我不是宇宙人,可我儘量相信這種態度說得通。當事怎麼表示?”

“赫姆包爾特完全同意。他說如果賽伯特承認自己偷竊了別人的思維成果,並讓赫姆包爾特繼續傳播他的論文,或至少在會議上發表,他就不再堅持控告,賽伯特的惡行他可對人保密,當然船長除外,他是參與了爭論的唯一的局外人。”

“但年輕的賽伯特不會同意吧?”

“正相反,他全都同意,只是把他們倆人的名字顛倒了一下,還是鏡像問題。”

“那他們就乾坐在那兒僵持著?”

“艾利亞朋友,我認為他們倆都在等待對方屈服並認罪。”

“那就等吧。”

“船長認定這樣做不行。你知道,等待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兩個人都僵持著,這樣,星船到達奧羅拉時,知識分子的醜聞就會敗露,那麼在船上主持公道的船長就要丟面子,因為他沒能悄悄地妥善地解決這件事。而這對他來說不是能忍受的。”

“那第二種可能呢?”

“就是兩個數學家中的一個承認做錯了,可這個認錯的人是因為真的有罪,還是出於防止洩露醜聞的高尚動機呢?一個如果道德高尚,情願丟棄榮譽也不願看到整個科學事業受危害,那麼讓他喪失榮譽對嗎?或者,有罪的一方最後願意認錯,而且裝得好象他這樣做純粹是為了科學,因而避免了為他的醜行而丟臉,卻會對方蒙上了一層可疑的陰影。船長將是唯一知道底細的人,但他不願在他的有生之年中,為他到底是否參與過一次荒誕的錯案而感到內疚。”

白利嘆了口氣:“一場勾心鬥角的把戲。奧德拉越來越近了,誰先透露呢?經過情況就是這樣吧,達尼爾?”

“還不完全。此事還有見證人呢。”

“上帝啊!你為什麼開頭不說呢?什麼見證人?”

“赫姆包爾特的貼身僕人──”(待續)

“我想,是個機器人吧?”

“當然是,他叫r·普萊斯頓。第一次會而時他就在場,可以在每個細節上為赫姆包爾特作證。”

“你的意思是他會說那個設想最早就是赫姆包爾特博士的,是赫姆包爾特博士把它詳盡地告訴了賽伯特博士,賽伯特博士稱讚了一番等等。”

“是啊,全部細節。”

“我明白了。問題就此解決了還是沒解決?可能是沒有解決。”

“你猜得很對,並沒有解決問題,因為還有第二個證人。賽伯特博士有也個貼身僕人,叫r·伊達,剛巧是和r·普萊斯頓同一型號的另一個機器人。我相信還是同一年在同一個工廠製造的,而且兩個人當僕人的年頭也一樣長。”

“真是奇遇──千載難逢的奇遇。”

“這倒是事實。而且這兩個僕人各執一詞,要根據他們的話作出判斷實在太困難了。”

“那麼r·伊達講的和r·普萊斯頓講的一模一樣?”

“除了名字的鏡像顛倒之外,完全相同。”

“於是r·伊達就說道,年輕的賽伯特博士,就是還不到五十歲的那個人──”利耶·白利聲音裡還多少保留著一點諷刺的語調,他自己也還不到五十歲,但認為自己早就說不上年輕了──“先有了那個設想,是他把詳情告訴了赫姆包爾特博士,並得到了他的竭力稱讚等等。”

“是的,艾利亞朋友。”

“那麼,有一個機器人是在說謊。”

“好象是這樣的。”

“判斷哪個在說謊應該很容易,我想象只要由一位優秀的機器人學家做一次簡單的測驗──”

“對這件事單是機器人學家可就不夠了,只有一位有資格,有相當威望和足夠經驗的機器人心理學家才能對如此關係重大的事件作出判斷來。星船上沒有具備這樣水平的人,所以只有等我們到了奧羅拉才能進行這樣的測驗。”

“到那時就要醜事傳千里了。嗯,你現在到了地球,我們可以張羅著找一個機器人心理學家。毫無疑問,地球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永遠也不會傳到奧羅拉,這樣就不會有醜事發生了。”

“除非赫姆姆包爾特博士和賽伯特博士都不同意讓他們的僕人接受地球上的機器人心理學家調查,地球人就非得──”他停了下來。

利耶·白利不動聲色地說道:“地球人就非得接觸機器人不可。”

“這些是老僕人,名聲好──”

“不允許他們因為和地球人接解而受到玷汙。真見鬼,那你到底要我幹什麼?”他停住了,愁眉苦臉的。“對不起,r·達尼爾,我看你沒有理由來把我扯進去。”

“我當初被派到船上的使命跟上前這問題完全無關,船長所以找到我,是因為他總得找個人。我很像人類,因此交談起來很方便:但我終究是個機器人,因而完全安全可靠。他把事情全部經過都告訴了我,問我怎麼辦。我意識到,再一‘跳’便能輕而易舉地把我們帶到地球,這和帶我們到目的地去一樣近。我跟船長說過,要我解決鏡像問題也會跟他一樣不知所措,但地球上有個人也許能幫忙。”

“上帝呀!”白利小聲道。

“想想吧,艾利亞朋友。如果你成功地解決了這個難題,對你的事業有好處,地球也可能受益。這件事當然不會公開,可是船長是一個在他家鄉那個星球世界裡很有些勢力的人物,況且他會感激你的。”

“你實在是強人所難哪。”

“我深信下面該採取什麼步驟,你已經心中有數了。”r·達尼爾不動感情地說。

“是嗎?我想明顯的步驟就是和兩個數學家面談,其中一個能看得出是賊的。”

“艾利亞朋友,恐怕他們都不會到這城裡來的,而且也不會讓你到他們那裡去。”

“不管什麼急事也不能強迫一個宇宙人同意與一個地球人接觸。是的,我懂得這一點,達尼爾。但我是在想通過閉路電視和他們交談。”

“我想這是可以辦到的。”

“至少得想個辦法。那就是說我要扮演一個機器人心理學家的角色,但是很蹩腳的。”

“可你是個偵探,艾利亞朋友,不是個機器人心理學家。”

“好了,不說這個了。在我見到他們以前,我們先來考慮一下。告訴我,有沒有可能兩個機器人說的都是實話呢?也許那兩個數學家的談話是模稜兩可的,也許正是這一點使兩個機器人都真誠地相信是自己的主人先有那個設想的。”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艾利亞朋友。那兩個機器人用完全相同的方式重複了那次談話,但兩人的複述根本上是矛盾的。”

“那麼其中一個機器人在說謊這是絕對肯定的了?”

“是的。”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能夠看看全部證詞的副本嗎?就是迄今為止在船長面前提供的那些。”

“我料到你會要這個,所以我隨身帶來了。”

“還有一個要求,這兩個機器人到底經過盤問了沒有?有盤問的記載嗎?”

“兩個機器人只不過重複他們的那一套。要盤問也只能由機器人心理學家們去進行。”

“或者是由我來進行?”

“你是個偵探,艾利亞朋友,不是個。。。。。。”

“好吧,r·達尼爾。我要設法搞懂宇宙人心理學。偵探可以辦到,就因為他是個機器人心理學家。讓我們再進一步想想。一般來說,一個機器人不說謊。可要是為了維護那三條規則的需要,他也會說謊的。根據第三條規則,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存,他可以合理合法地說謊。根據第二條規則,為了執行人類給他的合法命令,他更有理由說謊。根據第一條規則,為了保衛人類的生命安全或使人類免受危害,他就最好說謊了。”

“是這樣的。”

“根據上述理由,每個機器人就會為自己主人的學術聲望而辯護,而且只要有必要,就會說謊。在這種情況下,學術聲望幾乎與生命同等重要,因此,說謊的必要性就和維護近似第一條規則的必要性差不多了。”

“可是由於說謊,他們都會損害了對方主人的學術聲望,艾利亞朋友。”

“是這樣的。可是每個機器人可能對自己主人的聲譽的價值有更明確的認識,並誠心誠意認為它比對方主人的聲譽更重要。他還會認為,說謊比說實話的害處小。”

說完,白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道:“那麼好吧,你能安排我和其中一個機器人──我想,先和r·伊達談一次話嗎?”

“賽伯特博士的機器人?”

“是啊,”白利淡淡地說,“那位年輕人的機器人。”

“只需幾分鐘就能安排好,”r·達尼爾說。“我有一個配備在放映機上的微型聽筒,我只需要一百空白牆。你要是允許我把這些影片櫃挪開,這面牆就行。”

“請吧。我一定得對著一個麥克風那樣的玩意兒說話嗎?”

“不用,就象平常那樣說話就行。請原諒,再稍等片刻。我還得跟船上聯絡,為r·伊達作出會見的安排。”

“達尼爾,要是不得等一會兒,把迄今為止的那些證詞的副本給我看看不好嗎?”

在r·達尼爾安裝設備時,利耶·白利點著了菸斗,把達尼爾遞過來的那些透明稿紙瀏覽了一遍。

一會兒,r·達尼爾說:“艾利亞朋友,你要是準備好了,r·伊達馬上就可以跟你通話了。還是想再看一會兒?”

“不看了。”白利嘆了一口氣說。“我沒看到什麼新鮮東西。和他接通,準備好替談話搞一下錄音和錄文。”

在牆上出現的r·伊達的平面投影像完全是個幻影,基本上是金屬結構,絲毫沒有r·達尼爾的那副人樣子。他的身體高大而呈塊狀,除了結構上的細微末節略有差異外,和白利見過的機器人大致相同。

白利說:“你好啊,r·伊達。”

“你好,先生。”r·伊達低聲說道,聽上去簡直和人的聲音一樣。

“你是傑那奧·賽伯特的貼身僕人,對嗎?”

“是的,先生。”

“幹了多久了,夥計?”

“二十二年了,先生。”

“你主人的聲譽對你來說很寶貴嗎?”

“是的,先生。”

“你認為維護這個聲譽很重要嗎?”

“是的,先生。”

“維護他的聲譽和保衛他的生命一樣重要嗎?”

“不,先生。”

“維護他的聲譽和維護別人的聲譽一樣重要嗎?”

r·伊達猶豫了一下,說道:“這要取決於他們個人的功績了,先生。沒辦法制定一個總的準則。”

白利猶豫了。這些宇宙機器人比地球機器人說起話來理流利,更有理性,能否在思維上戰勝他們,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他說道:“如果你認定你主人的聲譽比另一個人,比方說,比阿芙雷德·巴·赫姆包爾特的聲譽更重要,你會為維護你主人的聲譽而說謊嗎?”

“會的,先生。”

“你在為你主人和赫姆包爾特博士的爭論作證時說謊了嗎?”

“沒有,先生。”

“如果你說了謊,你會為了維護那謊言而否認你說過謊,是嗎?”

“會的,先生。”

“那麼,好。”白利說,“我們來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你的主人,傑那奧·賽伯特是個年輕人,在數學界有很高的聲望。在他和赫姆包爾特的爭論中,如果他經不住誘惑而表現得不道德的話,他的聲望將蒙受一定程度的損失。但他還年輕,還有充裕的時間去挽回它,還有許多學術成就在面前等著他。人們將會把他剽竊的企圖看作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一時糊塗所造成的錯誤,這種錯誤將來還能彌補。”

“相反,如果是赫姆包爾特經不起誘惑,那總是就嚴重多了。他是一個老年人,其偉大業績已經流傳了兩百年了,他的聲譽迄今為止可以說是白璧無瑕。然而,所有這一切,都會因為他晚年的一個醜行而一筆勾銷。在他相對說來有限的餘年中,他交沒有機會彌補了,他不會有多大作為了。就赫姆包爾特博士而言,他多年的成就都將付之東流,他的損失比你主人不知要大多少,而挽回自己地位的機會又比你主人不知要少多少,你明白了嗎?赫姆包爾特面臨著最糟的處境,應當更多地替他著想。”

長時間的沉默。然後r·伊達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的證詞是謊言。那成果應該是赫姆包爾特的,是我主人不正當地企圖竊取這份功勞。”

白利說:“很好,夥計。我命令你在得到船長允許前不準對任何人說起此事。你可以走了。”

影像消失了。白利一口口地噴著煙:“達尼爾,你認為船長聽見我們的談話了嗎?”

“我可以肯定他聽見*。除了我們以外,只有他聽見。”

“好,現在把另外那個找來。”

“可是,艾利亞朋友,既然r·伊達已經供認了,那還有什麼必要呢?”

“當然有羅。r·伊達的供詞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一點問題也不能說明嗎?”

“不能。我指出赫姆包爾特博士的處境更糟,很自然,如果他剛才是為了維護賽伯特而說謊,他就會轉而說真話,正如他剛才實際上所說的那樣。反過來,如果他本來說的是實話,他就會為維護赫姆包爾特轉而說謊。這仍是鏡像,而我們什麼也沒有得到。”

“那再問r·普萊斯頓,我們能得到什麼呢?”

“如果鏡像完善的話,那什麼也得不到。但它不那麼完善,兩個機器人中總有一個一開始說的就是實話,而另一個一開始就是說謊,這就是不對稱的地方。讓我見見r·普萊斯頓。要是盤問·伊達的記錄弄好了的話,請給我一份。”

影像放映機又用上了。r·普萊斯頓睜著大眼睛出現了。除了腦部的形狀稍有區別外,其他地方和r·伊達都一樣。

白利說:“你好啊,r·普萊斯頓。”說的時候面前擺著他問r·伊達的記錄。

“你好,先生。”r·普萊斯頓說,聲音也和r·伊達的一樣。

“你是阿芙雷德·巴·赫姆包爾特的貼身僕人,對嗎?”

“是的,先生。”

“幹了多久了,夥計?”

“二十二年了,先生。”

“你主人的聲譽對你來說很寶貴嗎?”

“是的,先生。”

“你認為維護這個聲譽很重要嗎?”

“是的,先生。”

“維護他的聲譽和維護別人的聲譽一樣重要嗎?”

r·普萊斯頓猶豫了。他說:“這要取決於他們個人的功績。沒辦法制定一個總的準則。”

白利說:“如果你認定你主人的聲譽比另一個人,比如說,比傑那奧·賽伯特的聲譽重要,你會為維護你主人的聲譽而說謊嗎?”

“會的,先生。”

“你在為你主人和賽伯特博士的爭論作證時,你說謊了嗎?”

“沒有,先生。”

“如果你說了謊,你會維護謊言而否認你說過謊嗎,是嗎?”

“會的,先生。”

“那麼,好,”白利說,“我們來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你的主人阿芙雷德·巴·赫姆包爾特是個在數學界有很高聲望的老人,可是他老了。在他和賽伯特博士的爭論中,如果他經不住誘惑而表現得不道德的話,他的聲望將蒙受一定程度的損失。但他的高齡和他兩個世紀的成就還可以頂得住,並終將使他度過這個難關。人們會把他剽竊的企圖看作一個虛弱而昧於判斷的老年人所犯的錯誤。”

“相反,如果是賽伯特博士經不起誘惑,那問題就嚴重多了。他是個年輕人,他的聲望遠沒有赫姆包爾特博士那樣牢靠,一般說來,他面前還有幾百年的歲月,可以積累知識,做一番大事業。現在,年輕時的一失足便會使他斷送這一切,他將要喪失的前程比你主人的要遠大的多。你明白了嗎?賽伯特面臨著更糟的處境,應當更多地替他著想。”

長時間的沉默。然後r·普萊斯頓不動聲色地說:“我的證詞是當我──”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再也沒說什麼。

白利說:“請繼續說,r·普萊斯頓。”

沒有反應。

r·達尼爾說:“艾利亞朋友,恐怕r·普萊斯頓進入了滯態,完全失靈了。”

“那好,”白利說,“我們終於製造了一種不對稱現象,從這點我們可以看出誰是有罪的。”

“怎麼看出的,艾利亞朋友?

”好好動動腦筋。假如你是一個沒有罪的人,你的機器人僕人為你作旁證時,你什麼也用不著囑咐他,你的機器人會說實話並證明你無罪。然而,如果你是犯了罪的人,你只好依靠你的機器人去說謊,那個情景就有點更冒險了。因為儘管機器人必要時願意去說謊,畢竟更傾向於說實話,因此,說謊就比說實話更靠不住。為了防止發生這種情況,犯罪者就十分可能命令機器人說謊。這樣,第二規則就加強了第一規則,也許是大大加強了。“

”那似乎有道理。“r·達尼爾說。

”假設這兩個類型的機器人我們都有一個。要是一個機器人沒有受主人囑咐,起初說的是實話,後轉而說謊,在猶豫片刻後就能做到,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另一個則因受主人再在囑咐,起初說的是謊話,後轉而說實話,但要冒著大腦中正電子軌跡線路被燒燬而進入滯態的危險。“

”由於r·普萊斯頓進入了滯態──“

”因此,r·普萊斯頓的主人赫姆包爾特博士就是剽竊犯。如果你把這個轉告船長,讓他與赫姆包爾特博士立即面談此事。他可以逼出供詞來的。假如結果真是這樣,我希望你馬上告訴我。“

”我一定這樣辦。我可以走了嗎?艾利亞朋友?我必須和船長密談一下。“

”當然可以,用會議室,那是安置了防衛設施的。“

白利在r·達尼爾走後什麼工作也幹不下去,他焦躁不安地默默坐著,許多事取決於他的分析是否有價值。他深切地感到自己缺乏機器人學的專門知識。

r·達尼爾半小時後就回來了──幾乎是白利一生中最長的半小時。

當然,要憑著從這張像人樣的冷淡的臉上的表情來判斷髮生了什麼事情是不行的。白利盡力不露聲色。

”怎麼樣,r·達尼爾?“他問道。

”恰恰和你說的一樣,艾利亞朋友,赫姆包爾特博士供認了。他說他在指望賽伯特博士讓步,自己獲得這最後一次成功。危機已經過去了。船長很感激,他讓我轉告你他非常欣賞你的機敏。我也相信,由於推薦了你,我自己也會取得船長的信任。“

”好。“白利說。判斷一經證明是正確的,他感到腿發軟,頭上冒汗。”可是上帝啊,r·達尼爾,你再不要把我置於這種地位了,好嗎?“

”下次儘量不這麼做了,艾利亞朋友。當然一切還得看危機的嚴重性。距離你遠近和一些其他因素。此時,我有個問題──“

”什麼?“

”我們能不能這樣假設,從說謊到說實話來得容易,而從說實話到說謊來得難?在這種情況下,滯態中的機器人會不會是從說真話轉到說謊呢?因為r·普萊斯頓進入了滯態,我們能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赫姆包爾特無罪而賽伯特博士有罪呢?“

”是的,r·達尼爾,這樣說也可能是有理的。但現在,與此相反的那種說法已被證明是正確的,赫姆包爾特都承認了,不是嗎?“

”是的,可是在兩種說法都可能成立的情況下,你怎麼能這麼快就挑出正確的那種說法呢?“

白利的嘴抽搐了一下,很快便放鬆了,浮出一絲笑容,”r·達尼爾,因為我考慮到的是人的反應,而不是機器人的反應。我對人比對機器人瞭解得更清楚。換句話說,在我和機器人談話前,對哪個數學家是有罪的我心中早就有數了。一旦我在他們中間引出了不對稱的反應後,我乾脆就作出判斷,把罪名加到我早就認為有罪的那個人身上。機器人戲劇性的回答足以制服了有罪的人。我自己對人類行為的分析還不能做到這一步嗎?“

”我很想知道你對人類行為是自私分析的?“

”上帝啊,r·達尼爾,只要想一想,你就沒有必要問了。除了真與假的問題之外,在鏡像故事中還有個不對稱的問題,那就是兩個數學家的年齡。一個很老,一個很年輕。“

”不錯,那又怎麼樣?“

”是這樣的。我可以想象一個年輕人。由於一種突如其來的,驚人而新穎的設想而興致勃勃,去向一位老年人請教這個問題。他從早年求學時候起,就把這位老年人作為這一領域中的神人崇拜著。我不可能想象一個譽滿天下、成果累累的老年人,會因有了個突如其來的驚人而新穎的設想去請教一位比他年齡小上幾百歲的人。他準把這個年輕人看成是‘乳臭未乾的小子’,或任何宇宙人會用的別的什麼說法。不但如此,如果一個年輕人有這種機會,他會去偷竊一個他奉為神明的人的思維成果嗎?這不可想象。相反,一個有日落西山之感的老年人,倒很可能會攫取最後一次出名的機會,並認為在這個領域中,一個毛孩子不配享受他視為禁臠的權利。總而言之,不可想象賽伯特會偷竊赫姆包爾特的成果,從兩個角度看,赫姆包爾特都是有罪的人。“

r·達尼爾沉思了好久。隨後伸出手來。”我得走了。艾利亞朋友,見到你真高興,希望我們很快能再見面。“

白利熱情地握住機器人的手說:”如果你不厭棄,r·達尼爾,不用很久我們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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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神星畔受困記

“你別那樣走來走去好不好?”華倫·摩爾躺在臥鋪上說。“那對咱們大家都沒什麼好處,咱們真是萬幸啊,這個艙還是密封的,對吧?

馬克·布蘭頓一下子回過身來,惡狠狠地對著他。“我很高興你對這種局面還能感到慶幸,”他惡意地厲聲說。“當然,你並不知道我們的空氣供應只能維持三天。”他帶著挑畔的神情繼續踱起他那被打斷了的方步來。

摩爾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回答道:“那樣浪費精力只會使空氣更快地消耗完。你為什麼不學學麥克的榜樣呢?他完全處之泰然。“

“麥克”就是邁克爾·席亞,前不久還是“銀色皇后號”飛船的機組人員。他那矮胖的身軀正靠在艙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雙腳擱在唯一的一張桌子上。他聽到提起他的名字就抬起頭來,呲牙咧嘴地笑起來。

“有時候你們得提防發生這類事情,”他說:“衝進小行星群是件冒險事。我們本來應當繞得,那樣時間雖然長點兒,可是安全。然而船長不幹,非要照預定計劃辦,想衝過去,”麥克厭惡地啐了一口,“就把我們搞成這樣了。”

…繞行’是怎麼回事?”布蘭頓問。

“噢,我們理解麥克夥計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在黃道面之外標繪一條避開小行星帶的航線。”摩爾回答。“就是那麼回事,對吧,麥克?”

麥克猶豫了一下,謹慎地應聲說,“對……我想就是那麼回事。”

摩爾隨和地笑了,繼續說道:“不過,我不想把過錯全都歸咎於克雷因船長。恐怕在那塊花崗石撞穿咱們飛船之前五分鐘,船上的推斥網就已經失靈了。那不能怪他,雖然我們實在不該一味依賴那張網,而應該設法閃避。”他深思地搖著頭,…銀色皇后號’業已粉身碎骨了。咱們這部分船艙居然完好無損,而且還保持密封,真是吉星高照。”

“華倫,你對運氣的看法實在荒誕,”布蘭頓說,“我認識你這麼久了,你始終秉性難移。咱們現在在棲身的船艙只是飛船的十分之一,只有三個完整的房間,空氣只夠用三天,看不到有什麼生還的希望,你還厚著臉皮胡扯什麼好運道。”

“和那些撞上小行星時當場斃命的人比起來,運氣確實不錯。摩爾回答。

“嘔?你這樣想嗎?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和我們不得不將遭受的痛苦比起來,當場死亡確實不算壞。’窒息而死可是個受洋罪的死法。”

“我們可以找條出路,”摩爾抱著希望提議說。

“為什麼不面對現實呢!”布蘭頓滿臉通紅,聲音顫抖,“我告訴你,我們完蛋了!徹底完了廠

麥克遲疑不定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乾咳了一聲,以引起他們注意。“好啦,諸位,要知道我們大家同處險境,我看怨天尤人都沒用。”他從衣袋裡掏出個裝滿淡綠色液體的小瓶來,“這是上等的賈勃拉,我還不致於小氣得不肯拿出來公諸同好。”

布蘭頓一天多以來頭一次顯出高興的樣子。“火星上的賈勃拉水!你怎麼不早說?”

但是他剛伸手去接,一隻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他抬頭一望,正碰上華倫·摩爾那雙冷靜的藍眼睛。

“別傻了,”摩爾說,“這點兒東西也不夠讓我們醉三天的,你們想要幹什麼?想現在狂飲一番,以後再清醒地緩緩死去嗎?咱們省下這東西,等到最後六小時時空氣窒息、呼吸困難的時候再用。到時候咱們一塊兒把它一飲而盡,就再也不知道、不在乎結局什麼時候來臨了”

布蘭頓的手不情願地鬆開了。“見鬼,華倫,你身上要是割破了,準得流出冰來。到了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能方寸不亂,”他對麥克作了下手勢,瓶子又給裝起來了。布蘭頓走到舷窗邊向外面眺望。

摩爾走過去友善地把一隻手搭在那個年青人的肩頭。“幹嘛這麼想不開呢,夥計?”他間道,“這樣下去你會挺不住的。要是你老這洋,到不了二十四小時你就發瘋。”

布蘭頓沒回答,悽苦地注視著幾乎充盈了整個舷窗視野的那個星球。摩爾又繼續說“你盯著灶神星看,也一點沒有用處呀。”

麥克·席亞也慢慢湊到舷窗前來。“只要咱們能下去降在灶神星上就脫險了。那上面有人。咱們離那兒有多遠?”

“根據它外觀大小來判斷,不會超過三。四百英里。”摩爾答道,‘你一定記得它的直徑只有二百英里吧。”

“距離得救,三百英里,”席亞嘟嚷說,“對我們說來和一百萬英里沒什麼兩樣。要是有個辦法能使咱們脫離這個破殼子眼下運行的軌宣就好了。你們想啊,要能想辦法推咱們一把,就會往下墜落了。這羊做決不會有墜毀的危險,因為那個是小星球沒多大引力,連一塊奶山蛋糕都摔不碎。”“可它有足夠的引力把我們留在目前的軌道上,”布蘭頓反駁說:準是飛船失事之後,我們躺著失去了知覺的時候它把咱們滯留住廠。但願它再近點兒就好了,咱們也許能在上面著陸。““灶神星,古怪的地方,”麥克·席亞說。“我上去過兩三次,那地寧真新鮮!全蓋滿了象雪的東西,可又不是雪。我忘了他們管它叫十麼了。”“是凍結的二氧化碳嗎?”摩爾揭示道。“對了,乾冰,碳物質,就是那東西。他們說灶神星閃亮耀眼就是玄造成的。”“當然啦!它使灶神星有很高的反照率。”麥克半信半疑地看了摩爾一眼,決定不再追問下去。“由於那種雪,很難看清星球上面的情形。不過你要是仔細看,”他用手指著說,能看見小灰點。我想那就是本奈特的拱形屋,他們那個觀察站就設在那一帶。再往上是卡洛恩的拱形屋。那兒是燃料站,就在那兒。還有好多其它設施哪,不過我看不見。”

他遲疑了一下,轉向摩爾說:“你聽著,頭兒,我一直在琢磨,他們一聽說失事的事一定會找咱們吧?我們離得這麼近,灶神星上一定很容易發現咱們吧?“

摩爾搖搖頭。“不,麥克,他們不會找咱們的。一直要到‘銀色皇后號’未能按計劃抵達預定地點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失事的事。你清楚,撞上小行星的時候,咱們連發出as”訊號都來不及,”他嘆了口氣,“灶神星上那些人也不會發現我們。我們目標大小了,儘管距離很近,除非他們知道所要搜尋的物體和方位,否則看不見我們的。”

“嗯,”麥克在沉思,額頭皺起了道道皺紋,“那麼說咱們必須在三天之內設法到達灶神星。”

“這正是癥結所在,麥克。要是我們知道怎麼才能作到這一步就好了。呃?”

布蘭頓突然發作起來。“你們倆別他媽瞎扯淡了,想點辦法好不好?老天在上,想個辦法吧。”

摩爾聳聳肩,沒答理他,又回到鋪上。他愜意地靠在那兒,看起來無憂無慮,但是兩盾間浮現的細小皺紋說明他在凝神思考。

他們身陷困境,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又把前一天發生的事回想了一·遍,這大概已經是第二十次了。

當小行星撞上飛船,把它撞得四分五裂時,他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有多長時間他不知道,他的表已經碎了,又沒有別的計時器。醒過來時他發現他和同艙的馬克·布蘭頓以及機組人員麥克·席亞已是“銀色皇后號”這截僅存的殘軀上僅有的乘員了。

這截殘部目前正圍繞著灶神星軌道歪歪斜斜地飛行。就眼下而言,環境還相當適意。食物儲備夠吃一星期的;艙裡裝有局部引力發生器,可以使他們保持正常體重,這裝置還能無限期地繼續工作下去,肯定要比空氣維持的時間更長;照明系統不太理想,不過迄今為止還未失靈。

然而,隱患正埋伏等待著他們,這一點也是毫無疑問的。空氣只夠用三天!況且並非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令人沮喪的情況了:暖氣也沒有了,不過飛船在真空的宇宙空間散熱很慢,要過很時間才會使他們感到不舒服。更為嚴重的事實是他們所在的這部分船身既沒有通訊工具,也沒有推進系統。摩爾一再嘆息。要是有一台完好的有燃料的噴氣發動機的話,一切就都妥了。只要在右側發動一下就能把他們安全地送上灶神星。

他眉字間的皺紋更深了。怎麼辦呢?他們只有一套宇宙服、一枝熱射線槍和一枚雷管。這些是徹底搜索了飛船殘餘部分一切能進得去的地方之後獲得的全部空間裝備。真可謂是遭逢絕境了。

摩爾又聳聳肩,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仍然在深思,機械地把水喝了下去。這時,一個念頭驀地閃過他的心頭,他出神地看著手裡的空懷子。

“喂,麥克,”他說,“咱們存水的情況怎麼樣?真邪門兒,我以前竟沒想到這件事。”

麥克一幅驚詫莫名的神情,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知道嗎?頭兒。“

“知道什麼?摩爾不耐煩地問道。

“全部用水都在我們這兒/他一揮手作了個囊括無餘的手勢。他說完後看到摩爾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又進一步補充說:“你不明白嗎?總水箱在我們這兒,也就是儲存全船全部用水的那個水箱。他指了指一面艙壁。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隔壁有個裝滿水的水箱嗎?

麥克使勁點點頭,“對啊!一百英尺見方的大水箱,還有四分之三滿著吶。”

摩爾很驚訝。“那就是說還有七十五萬立方英尺儲水。”接著又突然問道:“它怎麼沒從斷裂的水管漏掉呢?”“只有一條供水總管道,從這個艙外面的走道通出去。小行星撞上我們的時候我正在修理總管道,必須把總開關關上。我甦醒過來之後把通咱們這個艙的龍頭管道打開了,現在只有這一條管道開著。”

“噢,”摩爾內心深處湧現出一個奇特的想法,但那只是在腦際索繞的一個初具雛形的念頭,他此刻無論如何也不會公諸於眾的,他僅僅意識到他剛剛聽到的這個情況有點名堂,有相當重要的意義,可是他又說不出所以然。

這其間,布蘭頓一直在默默地傾聽席亞的敘述。此時他發出了一陣短促而冷澀的笑聲。“依我看,命運真會跟咱們開玩笑啊,首先,它把我們放在距離安全地帶只有颶尺之遙的地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其次,它給咱們準備了一星期的食物、三天的空氣、還有夠用一年的存水。一年的存水啊,你們聽見了嗎?咱們有的是水,可以喝。可以漱口、可以洗洗涮涮、可以洗澡、可以想拿它幹什麼就幹什麼。水啊,去他媽的水吧!

“哎,別那麼悲觀,馬克,”摩爾說,想要緩解一下那個年青人的憂鬱情緒。“假設我們是灶神星的一個衛星——我們實際上也確是如此,固而我們有自己的公轉與自轉週期;有赤道和軸。咱們的‘北極’位置在舷窗頂部某個指向灶神星的部位上,咱們的‘南極’則在水箱背後背朝灶神星的某個部位上。好啦,作為衛星,我們還有個大氣層,現在,你們瞧,又有了個新發現的海洋。

,“鄭重其事他講,我們的處境還不算太糟。咱們的大氣層能維持三天j自們可以吃雙份口糧、水可以喝個透飽。咱們有的是水,就是放掉……”

剛才他頭腦裡初具雛形的那個念頭突然間臻於成熟和定型了。伴著他上在那番話尾音的滿不在乎的手勢也驟然在空中凝滯住了。他的嘴巴驟然合攏,頭部猛一痙攣。

但是布蘭頓還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路之中,沒注意到摩爾奇怪的動作。“你怎麼不把你的衛星比擬說講完啊?”他挪榆說,“是不是你這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不願意沾不愉快的現實的邊啊?假如我是你,我就這樣講下去。”他模仿起摩爾的腔調來:“這個衛星目前是宜於居住的、也是有人居住的,不過,由於它的大氣層將在三天之內逐漸耗盡,它即將成為死亡世界。

喂,你怎麼不作聲啊?為什麼你非得要拿這件事來開玩笑啊?你沒看到……怎麼回事?”

最後一句話是一聲驚呼,摩爾的動作也確實令人吃驚;他突然站了起來,用力在自己的前額上拍了一下,就默然地僵在那兒了。兩眼漸漸眯成了兩道細縫,凝視著遠方。布蘭頓和席亞驚異無語地注視著他。

忽然,摩爾喊了起來。“哈哈!有了。我怎麼早沒想到呢?”他的喊聲低了下去,變成了莫名其妙的低語。

麥克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掏出那瓶賈勃拉水,但是摩爾急躁地擺手表示拒絕。這時候,布蘭頓不加警告地揮起了右拳,猛擊在毫未提防的摩爾的下巴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摩爾呻吟著,撫摸著下額,頗覺憤慨地間道:“這是為什麼?”

“起來!我再給你一下!”布蘭頓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你那番說教,那套異想天開的廢話,我聽夠了,膩透了。你簡直是發瘋了”

“發瘋?沒有的事。我不過是有點兒興奮過度了。老天在上,你們聽著,我認為我有辦法……”

布蘭頓氣熱洶洶地怒目相向。“哼,你有辦法,是真的嗎?用某種愚蠢的計劃讓我們滿懷希望,結果不過是空歡喜一場。我不聽那一套,你聽見了嗎?我要給這些水找個實際用處,用它來淹死你,這樣還可以省下點兒空氣。”

摩爾按捺不住了。“聽著,馬克,沒有你的事。我單獨幹,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也不想要。要是你那麼肯定就要活不成了,又那麼害怕,幹嘛不解脫你的煩惱呢”咱們有一枝熱射線槍和一枚雷管,這兩件武器都靠得住。你可以任選一樣來自殺,席亞和我決不干涉/

布蘭頓翹起嘴唇,無力地最後作出一點兒挑戰的姿態,接著就下子完全屈服了。“說得對,華倫,我聽你的,我……我覺得自己也不知道幹了些什麼。我不大舒服,華倫。我……我……”

“哎,這就對了,小夥子。”摩爾真誠地為他感到難過,“輕鬆點兒,我知道你有什麼感覺,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可是你一定不能認輸,要鬥爭,否則你真會精神完全錯亂的。現在你試著去睡會兒,把事交給我辦。局面還是會有轉機的。”

布蘭頓一隻手按住疼痛的額頭,踉踉蹌蹌地走向臥鋪,一頭睡倒在鋪上。無聲地嗚咽搖撼著他的身軀。同時,摩爾和席亞心事重重地悄然立在一旁。

最後,摩爾用胳膊時輕輕推了推麥克,“來吧,”他小聲說,“咱們忙一陣。我們一定要馬到成功。五號氣塞艙在走道的盡頭,是嗎?”席亞點點頭,摩爾繼續問:“密封嗎?”

“噢,”席亞想了一會兒之後說,“內層門當然沒問題,可是外層門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就我所知那道門可能是格篩式的。你知道,當我檢查艙壁密封性能的時候,我沒敢打開內層門。因為如果外層門有什麼毛病的話,那就呼嚕一下全完蛋了!”他說著作了個極其富於表情的手勢。

“那咱們現在要搞清楚外層門的情況。我必須想辦法到艙外去,我們不能不冒這個險。宇宙服在什麼地方。“

他從碗櫥裡把僅有一套宇宙服抓出來甩到肩膀上,領先走進貫通船艙舷側的長長的通道。他從一扇扇關閉的門邊走過,在這些道們的密封屏後面原本是一間間乘客住艙,現在已成了暴露在太空之下的一一個個空洞。通道的盡頭就是五號氣塞艙那扇緊閉著的門。

摩爾停下來小心地檢視它。“看起來一切正常,”他說道,“不過門外邊怎麼回事可說不準。上帝啊,但願它還能行。他皺了皺眉。“當然,我們可以把整條通道用作氣塞艙,用我們住艙的門作為內層門,這扇門作外層門,但是那樣要消耗掉我們的一半空氣儲備,我們可花不起那樣的代價……哦!”

他朝席亞轉過身去。“現在可以了。指示器表明上一次使用氣塞是進艙,因此它裡邊應該是充氣的。先把門開一條小縫,要是有噝噝的響聲,趕緊關上。”

“動了,”控制柄移動了一點兒。門上的機械裝置在碰撞的衝擊下受到了劇烈震動,以前啟閉時毫無聲息,此刻卻發出了粗厲刺耳的噪音。不過它還能用。氣塞的左側出現了一道窄窄的黑縫,說明門已在滑糟上滑動了幾分之一英寸。

沒有聽到噝噝聲!摩爾焦急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他從袋裡掏出一張紙片,把它貼近裂縫。假如漏氣的話,紙片在向外流動的空氣推動下,應當固著在那裡不動。然而它跌落到地上。

麥克·席亞把食指放在嘴裡含一下,再把它貼近裂縫。“感謝上帝,”他透了口氣說,“沒有氣流跡象。”

“妙,妙,把門開大。起動!”

搖柄又動了一點兒,裂縫開得更大了。還是沒有氣流。很慢很慢地,一點兒一點兒地,門吱吱嘎嘎地開得越來越大了。兩個人屏住呼吸,深恐那外層門雖測沒有被撞出破洞,卻已經是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垮下來。但是它屹立不動!摩爾欣喜若狂地鑽進了宇宙服。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麥克,”他說,“你就坐在這兒等我。我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但是我一定回來。熱射線槍在哪兒?你拿了嗎?”

席亞把槍遞給他,問道:“可你要去於什麼呢?我很想知道/

摩爾正要扣上頭盔,他停頓了一下。“在艙裡你聽見我說咱們有的是水,放掉些都沒關係吧?對,我反覆盤算了這事,主意還真不壞。我這就去放掉它。”他沒有再作解釋,走進了氣塞艙,把感到迷惑不解的麥克·席亞丟在後面。

摩爾的心砰砰直跳,等著外層門打開。他的計劃非常簡單,但要完成卻不容易。

發出了一陣齒輪的吱嘎聲和刺輪的摩擦聲。空氣呼嘯著衝向浩渺的太空。他面前那扇門滑開了幾英寸,又停住了。有一瞬間,摩爾認為它開不開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是屏門在抖動了幾下、嘎嘎地響了一陣後,終究還是全滑開了。

他卡嗒一聲扣上磁性抓鉤,小心翼翼地向宇宙空間邁出一隻腳。他笨拙地一路摸索著移動到飛船一側。他以前從來沒有在遼闊空間中的一艘飛船外面呆過,當他如同騰雲駕霧般地緊依著他那立足不穩的棲身之地的時候,一陣強烈的恐懼向他襲來。剎時間他感到一陣眩暈。

他閉上眼睛。有五分鐘之久他懸在那兒一動不動,緊抓住一度曾是“銀色皇后號”的這段殘軀平滑的舷側。磁性抓鉤牢牢地吸住了他,當他再度睜開眼時,感到自信心已經恢復了幾分。

他環顧四周。失事以來他第一次看到了整個星空,而不僅是他們的舷窗所展示的灶神星的景象。他急切地在空中找尋那有藍白色斑點的小星球,它就是地球。他常常覺得好笑,宇宙間的旅行者在掃視星空時總是把地球當作首要的目標。但是此刻他不再感到這種情形有什麼滑稽之處。然而,他的搜尋是徒勞的,他所在的這個方位看不見地球,它和太陽一定都隱湍在灶神星的背面。

不過,有許多別的星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木星遠在左方,那是顆肉眼看去只有豌豆粒大小的亮星。摩爾還看到了它的兩顆衛星。也能看到土星,它願屬光度較低的某個星等中一顆明亮的行星,從這兒看起來卻可以和地球上見到的金星比美。

摩爾原先預料會看到大量的小行星(他們正困在小行星帶當中),但宇宙卻出人意外地顯得空蕩蕩的。有一剎那他覺得看到了幾英里以外有個什麼物體疾馳而過,但是速度太快了,只見到個飄渺閃忽的影象,他無法肯定是不是幻覺。

當然,還有灶神星。它幾乎正在他腳下,象個捱得很近的大氣球,佔據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它平穩地浮在空中,潔白如雪。摩爾懷著熱切的嚮往注視著它。他想,只需對飛船的舷側狠命地踢一腳,就會使他自己朝灶神星方向墜落下去。他或許會安全著陸,再設法援救其他人。不過這一手太冒險,他可能進入一個圍繞灶神星運行的新軌道。不,一定要採取更為妥善的辦法。

這下提醒了他不能再浪費時間。他審視了一下飛船的舷側,尋找水箱的部位。但眼前一片斷艙殘壁,參差不齊、支離破碎。他猶豫了。顯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先走到他們住艙那這著燈的舷窗外,再從那兒確定水箱的位置。

他小心沿著飛船外壁行動艱難地推進。在距離氣塞不到五碼的地方。平整的艙面突然中斷了。前是個張著裂口的大洞,摩爾認出來這兒從前曾在挨著走道盡頭的那間住艙。他戰慄起來,說不定他在這幾間住艙裡會碰上腫脹的死屍。船上大部分乘客他都認識,許多人他直接接觸過。他努力克服自己的神經質,迫使自己繼續這段艱險的旅程,朝目的地前進。

現在他遇到了第一個實際困難。住艙本身有不少零件都是用有色金屬材料製成的,磁性抓鉤只適用於飛船外殼,對於飛船的許多內部結構全然無用。摩爾沒想到這一層,直到他發現自己突然順著一道斜坡滑了下去,抓鉤完全失效了。

他趕緊抓牢近處一個凸出物,拽著它慢慢用力返回到安全的地方。他躺了一會兒,簡直快喘不過氣來了。從理論上說他在這宇宙空間應該是完全失重的(灶神星的影響微乎其微),但是他的住艙裝設的局部引力發生器在起作用,而又沒有其它引力發生器來抵銷其作用。隨著他不斷地移動位置,引力發生器對他的作用力也不斷突如其來地變換方向。若是他的磁性抓鉤突然脫開,可能會把他完全甩離飛船。那會是一種什麼局面呢?顯然這項工作要比他原先設想的更為困難。他很慢很慢地匍匐前進,每進一步都要先找一下抓鉤是事穩當。

有時候不得不兜個圈子才能前行幾英尺,或者不得不奮力爬越過一小片一小片有色金屬材料結構的部位。引力發生器始終在拖後腿,使人精疲力盡。它在他往前行時進不斷改變引力方向,使得原本是水平的地板和垂直的艙壁變得顛來倒去,角度混亂不堪。

他仔細地檢視著途中遇到的一切物體,但是收穫甚微。不外是些在出事時甩出來的桌椅什物,現在已成了太陽系中獨立物體了,不過他設法檢起了一架小型單筒望遠鏡和一支自來水筆,把它們裝到口袋裡。就目前來說,它們毫無價值,但不知怎麼的,它們卻使人倍覺這段穿越一艘毀滅的飛船舷側的可怕行程確是眼前逼真的實事。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他艱難地朝著他認為是舷穿所在的地方緩緩推進。汗滴流到了眼睛裡,並且使他的頭髮纏結成一團。渾身肌肉由於長時間的緊張而開始痠疼。他前一天受到過生死關頭的考驗,如今還驚魂未定,精神開始動搖,開始支撐不住了。他感覺這匍匐前進的行程似乎是沒完沒了的,要一直這樣爬下去,永無窮期。他正在奮力爬越的這段路程的目的地似乎已無關緊要,他只是一心想著必須前進、前進。一小時以前他和布蘭頓以及席亞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似乎已成為遙遠迷膝的往事,至於兩天以前的那種更正常的時光,他已經完全忘懷了。他眼前只有七扭八歪的艙壁,他那走馬燈一般的頭腦裡只想著說什麼也要到達某個不可知的目的地。抓牢,使勁兒,用力爬過去,摸索鐵合金部位,翻進一個個曾經是房艙的豁口,又一次次地翻出來。摸索,拽住爬過去,摸索,拽住爬過去。啊!燈光。摩爾停下來。要不是他緊依著艙壁就摔倒了。燈光好象使事情一下子明朗化了。那是舷窗,不是他經過的許許多多漆黑陰森的舷窗,而是一個生氣盎然的、明亮的舷窗。窗後面是布蘭頓。他深吸一口氣,頓覺全身振奮、精神清爽。現在他眼前的目標是明白無誤的。他朝著那生命光亮爬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他伸手觸到了它,他終於到了。他掃視著那熟悉的住艙。天曉得,他心裡並沒有什麼慶幸的邏想,而只有某種實際的、近乎自然的想法。布蘭頓還睡在臥鋪上,他的面容憔悴幹皺,但是臉不時掠過一縷微笑。

摩爾舉起拳頭想要敲敲窗。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什麼人談談話,就是打打手語也好。不過最後他不還是剋制住了。小夥子也許夢見了家,他年輕、敏感、吃的苦頭不少了,讓他睡吧。等他的打算成功了(假如能成功的話),再叫醒他也不遲。

他認準的艙內緊靠水箱的那面艙壁,設法從外面確定它所在的位置。這毫無困難,水箱的後壁隆起了一大截。摩爾驚歎不已,它居然未被撞破簡直是個奇蹟。或許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吧。

雖然水箱在飛船殘部的另一側,要過去卻不難。以前曾有一條差不多可直通水箱的走道。“銀色皇后號”完好無損的時候,這條走道是水平的。現在由於局部引力發生器不平衡的作用力,它好象成了一道陡坡。不過因為它全部地鉸鋼結構,從而為摩爾開闢了一條捷徑,他在小心而緩慢地跨過通往水箱的這二十多英尺的路程時,再沒有抓鉤不穩當的問題了。

現在到了決定性的最後關頭了。他覺得應該先休息一會兒,但是他內心的興奮越來越強烈,還是趁熱打鐵。他挪動到水箱凸出部分的中央,把伸延到水箱側面的走道地面當作靠架,倚著它開始工作了。

“真倒黴,總管道的走向不對頭,”他自己嘟嚷著,“要是在右邊那就省事多了。既然如此……”他嘆了口氣彎下腰去幹活了。他把熱射線槍開到最大功率,看不見的射線流集中射在水箱基底部之上一英尺左右的部位上。

集束射線對水箱壁分子的作用逐漸變得明顯了。有硬幣大小的一塊地方在射線槍的集中猛射之下開始微微發紅了。亮點變幻無定地閃爍著,越來越亮。摩爾的胳膊酸了,竭力想保持穩定,他把胳膊支在靠架上,這樣效果更好,小圓點越發明亮了。

光點的色澤逐漸改變。從起初的暗紅色慢慢變成鮮紅色。由於熱射線的繼續衝擊,亮點似乎在向周圍部分蔓延,就象一個由表及裡漸次加深的紅色標靶。距離射線焦點幾英尺以外的箱壁儘管並未發亮,也灼熱得使人難受。摩爾發覺他必須盡力避免宇宙服上的金屬部分和箱壁接觸。

摩爾不住地咒罵著,因為靠著的支架也越來越燙了。似乎只有罵上幾句才能給他點兒安慰。等到熔化的箱壁本身也開始散發出熱浪時,他的主要詛咒對象變成了宇宙服制造商。他們為什麼不製造一種既能保溫又能隔熱的服裝呢?

但是布蘭頓稱之為天生樂觀的那種素質起了作用。儘管帶鹹味的汗水直往嘴裡流,他仍然一個輕兒的勸慰自己:“我本來預料還要糟得多呢。兩英寸厚的箱壁畢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障礙。要是水箱和外殼合為一體的話,幄哦,我豈不是得燒穿一英尺厚的箱壁嗎?”他咬咬牙,堅持幹下去。

亮點現在已變成了桔黃色,摩爾知道快到鈸合金鋼的熔點了。他無法緊盯著亮點,要間隔好半天才能短暫地觀察一下。

顯然,要想大功告成,必須抓緊時間。熱射線槍裝的能量本來就不足,一直以最大功率在傾瀉熱能,迄今差不多已有十分鐘這久,眼看快要消耗完了。可箱壁頂多也就是剛有點軟化變形。摩爾焦躁萬分,乾脆把槍嘴直接頂住亮點中心,燒一下再迅即抽回,來回移動。

軟化的金屬面上出現了深深的凹陷,但還沒有穿孔。不過摩爾挺滿意,他眼看要成功了。如果在他和箱壁之間有空氣存在的話,他無疑會聽見箱內熱氣騰騰的水在泊泊作響,發出噝聲。壓力越來越大,已經變薄的箱壁還能捱多久呢?

鋼壁終於穿透了。發生得那樣突然,以致摩爾有好一會兒沒有省過味兒來。射線槍造成的地一小塊坑窪處的底部出了一道細小的裂口,轉瞬之間,箱內蒸騰的水就奪路而出了。

槍嘴下燒熔的金屬終於化開了,參差不齊地蠟伏在豆料大小的破洞周圍。從洞口內發出一陣沸騰的噝聲,湧起的一片氣霧把摩爾籠罩在當中。

透過霧氣他能看到水蒸氣幾乎立即凝結成小冰珠,那些冰珠又迅速抽縮消匿無蹤了。他用了十五分鐘,一直觀察著噴湧而出的蒸氣。

後來他感覺到有一股輕微壓力在把他推離飛船。他心間湧起一陣兒狂喜,因為他懂得,就飛船而言這正是加速度的結果,是他自身的慣性在拖住他。

這說明他的工作已經大功告成了。水蒸氣起了推動火箭前進的作用。

他開始往回返。

如果說通往水箱之路是一段驚險艱辛的行程,那回去的路就越發險阻叢生了。他身體疲憊不堪,兩眼疼痛,幾乎看不清東西,而且除了引力發生器那使人搖擺不定的牽引力外,又加上了飛船不規則的加速度所產生的作用力。但是,不管他在回程中付出了多大努力,他卻沒有為此操過心。後來,他甚至再也記不起這次驚心動魄的旅程經過了。

他並不知道他是怎樣安全地越過這段路程的。大部分時間他一直沉緬於歡樂的憧憬之中,很少顧及現實環境。他心裡只充斥著一個想法——儘快回去,把脫險的喜訊告訴大家。

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已到了氣塞艙外。他甚至都沒意識到眼前就旱氣塞艙,他也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要按信號按鈕,只是某種本能告訴他應該這樣做。

麥克·席亞還等在那兒。外層門吱吱嘎嘎響著啟動了,還象以前一樣在老地方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滑動,走完了它的全程。它在摩爾身後關上了。接著內層門開了,他倒在席亞的懷包中。

象作夢一樣,他感到自己被人半扶半拖地經由走道弄回到艙裡,他的宇宙服被脫掉。一種火辣辣的液體刺激著他的喉嚨。摩爾用力張開口嚥了下去,覺得舒服了一些。席亞又把盛賈勃拉的瓶子裝進了口袋裡。他面前布蘭頓和席亞模糊飄忽的影像漸漸穩定了、清晰了。摩爾用顫抖的手拭去臉上的汗水,努力露出個無力的微笑。“別忙,”布蘭頓制止他,“什麼都別說,你都半死了,先休息,不管別的。“

但是摩爾搖搖頭,用粗啞的聲音儘可能詳細地把過去兩小時中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他的敘述不相連貫,很難聽明白,但是給人印象至深。兩名聽眾在他講述時幾乎連氣都沒透。

“你的意思是說,”布蘭頓結結巴巴他說,“噴出的水柱在把咱們推向灶神星,就象個火箭排氣管似的?”

“一點兒不錯……一模一樣……火箭排氣管,”摩爾喘吁吁他說。“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了位置,……在背朝灶神星的側,……所以把咱們推向灶神星。”

席亞在舷窗前跳起舞來。“他說的不錯,布蘭頓,我的孩子。現在可以象在大白天一樣清楚地辨認出本奔特的拱形屋了。咱們靠近了,咱們靠近了。”

摩爾覺得精神恢復過來了。“由於我們原來的軌道的關係,我們正螺旋形地向它靠攏,大概五、六個小時內就要著陸了。水流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時間,而且壓力還很大,因為水是化為蒸氣噴出來的。”

“蒸氣……在宇宙空間的低溫下?”布蘭頓感到奇怪。

“是蒸氣,在宇宙空間的低壓下!”摩爾更正他的說法。“水的沸點隨著壓力降低。在真空中沸點是非常低的。就連冰在氣壓低到一定程度時也會升華的。”

他微笑了,“事實上,凝結和沸騰是同時發生的,我親眼見到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噢,你怎麼樣了?布蘭頓,好多了吧,呃?”

布蘭頓面有愧色,臉都紅了,有好半天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小聲說道:“你瞧,我當時那種行為就象個混蛋、象個懦夫。我……我覺得我真不配共享這一切,那會兒我全垮了,把脫險的重擔都撂到你肩上了。

“當時我打了你,我希望你也揍我一頓,或者想怎麼樣都行。那樣我還好受點兒,真的。”他看來確實是一片真誠。

摩爾親切地推了他一下。“忘了吧!你不知道,我自己也差點兒就受不住了。”他提高嗓門兒,不讓布蘭頓再多說什麼道歉的話,“晦,麥克,別愣在那兒看舷窗外邊了,把那瓶賈勃拉拿過來。”

麥克欣然從命,拿來三個有機玻璃容器權充酒懷。摩爾把每個容器都斟得滿滿的。他象是要喝個酪酊大醉。

“先生們,”他鄭重地說,“請舉杯,”三人一齊舉起了大懷。“先生們,我請你們為我們曾經儲存著供一年之需的上好的陳年h2o而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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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笑話的人

諾埃爾梅耶霍夫瀏覽了一下他草擬的單子。選定了優先處理的項目。和通常一樣,他主要依賴直覺作出選擇。

他面對著一部龐大的機器。儘管所能見到的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然而這還使他本人顯得十分渺小。不過這沒關係。他說話的口氣既隨便而又有情心,說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_“約翰遜,”他開口說,“出差突然回來了,發現他最好的朋友在擁抱著他的妻子。他驚愕地後退一步,說道:‘麥克斯!

我沒法兒不擁抱這位女士,因為我和她結了婚。為什麼你非擁抱她不可呢?’”

梅耶霍夫繼而想道:好了,讓這份資料記錄到機器裡消化一陣吧。

這時有人在他身後嚷了一聲,“嘿!”

梅耶霍夫把這單音節字從機器上抹掉,把他剛才使用的電路扳到空檔上。他猛可地轉過身來說:“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嗎?你不會敲門?”

往常他向達姆希惠斯勒打招呼時總是面帶笑容,可是這一次卻不同。達姆希惠斯勒是個高級分析員,同他打交道的次數不下於同其他人。梅耶霍夫皺起了眉頭,瘦削的面孔扭曲著,十分難看。如果陌生人打斷他工作,他也只不過如此。難看的表情一直蔓延到他頭髮裡,使他那頭亂髮顯得更亂。

惠斯勒聳了聳肩。他身上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兩隻拳頭使勁插在兜裡,使自大褂上出現一條條又便又挺的皺紋。

“我敲過門,可是您沒吭聲。操作信號燈也沒亮著。”

梅耶霍夫呼了一聲。倒不是為了沒亮燈。他對這個新項目太全神貫注了。難免忘卻了一些細節。

不過這不能怪他。這新項目太重要了。

當然啦,連他自己也不明自名為什麼重要。大師們一般都這樣。所以他們才是大師。高深莫測。不然人類的頭腦怎能與那一大堆固體電路的玩意兒匹敵呢?人們管那玩意兒叫“萬能虛空”,是從來沒有過的最複雜的一部電子計算機。

梅耶霍夫說:“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嗎?你腦袋瓜又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

“沒什麼必須馬上解決的事。超空間答案裡有幾個漏洞,”

惠斯勒突然明白了過來,臉上出現了疑惑而又沮喪的神情。

“您在工作?”

“對了,怎麼啦?”

“可是,”他停了下來向四周掃了一眼,注視著進深不大的房間的各個角落。這裡擠滿一排排的繼電器,也還只不過構成“萬能虛空”的一小部分。“可是這兒沒有人啊。”

“誰說有人來著?非有不可嗎?”

“剛才您在講笑話吧?”

“那又怎麼樣?”

惠斯勒勉強一笑。“莫非您剛才是對‘萬能虛空’講笑話?”

梅耶霍夫神態變得冷冰冰了。“那有什麼不可以?”

“您真的對它講了笑話?”

“是的。”

“為什麼?”

梅耶霍夫的犀利目光逼得對方不敢再與他對視。“我沒必要向你解釋。我用不著向任何人請示。”

“瞧您說到哪兒去了!當然不必,不必。我只不過好奇,沒別的意思……您要是忙,那我就走了。”他又向四外環視一下,皺起了眉頭。

“請便吧。”梅耶霍夫說。他目送著惠斯勒走出門外。用手指朝操作信號燈的開關狠狠一戳。

接著,他為了消消氣,從屋子這頭踱到了那頭,又踱回來。

惠斯勒真他媽的混蛋!全是一幫混蛋!他們竟然那麼放肆,這全是因為他把他們當成了有創造性的藝術大師,平等對待,完全是因為在社交上他沒注意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

他厭惡地想道:這幫人!連個象樣的笑話都講不出來!

這使他馬上又聯想到他手頭的工作。他重新坐了下來。

叫那幫人見鬼去吧!

他把“萬能虛空”上他應當用的那條線路接通後說:“一次航海時,波濤洶湧,白浪滔天。船上的服務員走到船邊扶手那裡,便停住了腳步,用同情的眼光瞧著一個人。那人把身體探到扶手外邊,渾身無力地癱在那裡,兩眼直愣愣地望著海洋深處,顯然在忍受著暈船的折磨。

“服務員輕輕拍了下那人的肩膀,低聲說:‘先生,您振作起來吧。我知道您很不好受,可是,說真的,暈船死不了人!’“遭受折磨的那位紳士朝他的安慰者揚起了臉。臉色鐵青,痛苦不堪。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沙啞地說:‘夥計,你可別這麼說。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你可別說這話。我所以活下去,正是因為希望死。’”

迪姆希惠斯勒雖然有點心事,走過秘書的辦公桌時還是朝她笑了笑,點頭打招呼。她也朝他微微一笑。

他想到,如今二十一世紀,世界上到處充斥著電子計算機,可是居然還存在著這樣一個陳舊而過時的東西——活人當秘書。不過,在這裡,在這個計算機的王國中,在經管“萬能虛空”的龐大國際機構中,還有這種事兒,或許也是自然的。既然處處都有“萬能虛空”,要是用性能差些的計算機去處理瑣事,可能會顯得有些俗氣。

惠斯勒走進了亞巴姆特拉斯克的辦公室。這位政府官員正在小心翼翼地幹他的工作——點他的菸斗。他停了下來,兩隻深色的眼睛朝惠斯勒膘了一下。他背後有個長方形窗戶,把他那鷹勾鼻子明顯地襯托出來,置於顯著地位。

“啊,惠斯勒來了。請坐,請坐。”

惠斯勒坐定後說:“特拉斯克,看來出了點問題。”

特拉斯克似實非笑:“可千萬別是個技術問題。我只不過是個無辜的政治家。”(這是他常愛說的話。)“問題關係到梅耶霍夫。”

特拉斯克馬上坐了下來,樣子看來十分痛苦。“你肯定嗎?”

“相當肯定。”

惠斯勒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不愉快了。特拉斯克這個政府官員負責內務部的計算機及自動化局。“萬能虛空”的衛星是活人。特拉斯克的工作就是處理牽涉到這些活人的政策問題,正如受過技術訓練的活人衛星要和“萬能虛空”打交道一樣。

可是一位大師卻不僅僅只是一個衛星而已。他甚至比凡人還要高出一籌。

早在“萬能虛空”的原始階段,訊問程序就是個明顯的障礙。“萬能虛空”可以解答人類所有的問題,一切一切的問題,但前提是:訊問的問題必須有意義。問題就在這裡。知識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積累起來,因此找尋有意義的問題的工作也就越來越困難。

光憑理智還不夠。需要的是一種罕見的直覺;需要使象棋大師成為象棋大師的那種智力(但是比它還要高超)。需要的是這樣一類的腦子:在千的五次冪這樣數字的棋步中找出最佳的一步棋,而且還得在幾分鐘之內就找出來。

特拉斯克不安地待著。“梅耶霍夫幹什麼來著?”

“他搞的一種訊問使我有點不安。”

“哎,惠斯勒,你真是的,就這點事啊?大師愛搞哪種訊問就搞哪種,誰也管不了。你我都沒資格過問他所提的問題的價值。這點你心裡明白。我也知道你明白。”

“我倒是明白。當然啦。可是我對梅耶霍夫也有所瞭解。

在社交場合中,你跟他有過接觸嗎?”

“天啊,當然不曾有過。有誰能在社交場合中接觸一位大師呢?”

“特拉斯克,你不要採取那種態度。大師也是人,也值得可憐。你想過沒有,當個大師是什麼滋味?知道世界上只有十二個與你一樣的人是什麼滋味?知道一代人中只會出現一兩個你這樣的人是什麼滋味?知道全世界都在指望著你,知道有上千個數學家、邏輯學家、心理學家和物理學家在伺候著你,這又是什麼滋味?”

特拉斯克聳了聳肩,喃喃地說:“上帝啊,那我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的太上皇了!”

“恐怕你不會,”高級分析員不耐煩地說。“他們覺得自己什麼太上皇也不是。沒誰配得上同他們交談,自己覺得自己不合群。我告訴你吧,梅耶霍夫一有機會就鑽到大家中間去。

他當然還沒結婚;他又不喝酒;他也不擅長社交——可是他到底還得找人。他不得不這樣。再說,你知道他跟我們在一起都幹些什麼嗎?一星期同我們起碼聚會一次。”

“一點也想象不到,”那位政府官員說。“我聽著都新鮮。”

“他愛講笑話。”

“啊?”

“他講笑話,講得還挺好,真了不起。不管是什麼笑話,不管這笑話已經講過多少次,不管這笑話多麼乏味,經他一講,可就妙極了。問題在於他會講,有那麼一種天才。”

“我明白了,那挺好啊。”

“也可能挺糟。笑話對他十分重要。”惠斯勒把兩肘抵在辦公桌上,咬著手指甲。望著空氣出神。“他與眾不同,他也知道他與眾不同。他覺得,只有用講笑話這種辦法才能使我們這些傻瓜歡迎他。我們笑啊,笑得前仰後合,要不就拍他的後背表示友好。嘿,我們甚至會忘掉他是個大師。只有這樣他才拿得住我們。”

“你講的這些非常有趣。我還不知道你是個出色的心理學家呢。不過,你說了半天,想說明什麼呢?”

“簡單說來就是這樣:等到梅耶霍夫編不出新笑話了。那怎麼辦?”

“什麼?”政府官員茫然不解。

“沒新的了,只好講舊的了,怎麼辦?聽眾不那麼捧腹大笑或是根本不再欣賞他的笑話了,那該怎麼辦?他只有講笑話才能拿得住我們。拿不住我們了;他就會感到孤獨,一感到孤獨,他怎麼辦?特拉斯克,世界上有十二個人是人類離不開的。他就是其中的一個。我們不能讓他出什麼事。我的意思是:不只是物質方面的。叫他太不高興了也不行。有誰能知道這會對他的直覺產生多大影響呢?”

“他開始講舊笑話了嗎?”

“據我所知還沒有。不過,我覺得他自己認為他已經是這樣了。”

“有什麼根據?”

“因為我聽到他對‘萬能虛空’講笑話了。”

“天呀!真有這回事?”

“我偶然聽見的。我出其不意走了進去,結果他把我轟了出來。火兒可大啦。平常他脾氣挺好就因為打擾了他,才發那麼大脾氣,我看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對‘萬能虛空’講笑話,這是事實。而且,我也相信,這只是一系列的笑話的開端。”

“為什麼會這樣呢?”

惠斯勒聳聳肩,使勁用手握了一下下巴。“我想過了。我認為他想叫‘萬能虛空’儲存大量笑話,為的是能夠花樣翻新。

你懂我意思嗎?他打算搞個機械笑話人,這樣他手頭總會有笑話。總不怕沒有新笑料了。”

“老天爺!”

“從客觀上說,這也許沒什麼不好。不過,一位大師開始用‘萬能虛空’來解決自己的個人問題,這苗頭恐怕不大好。任何一位大師生來都有點頭腦不正常,所以得看著點他們。梅耶霍夫現在可能接近了一種臨界限,超過了這個界限,我們恐怕就要失掉一位大師。”

特拉斯克茫然地說:“你想叫我怎麼辦?”

“你可以去驗證一下我說的對不對。我和他太接近了,也許判斷不準確。再說,判斷人,這不是我的特殊才能。你是政治家,這件事只有你才能應付裕如。”

“判斷普通人,這可以。判斷大師可不靈。”

“他們也是人啊。再說,你不幹,誰幹?”

特拉斯克的手指急速地不斷敲著他的辦公桌,嗒嗒響著,就象是緩慢的、聲音沉悶的鼓聲。

“看來我不得不幹了。”他說。

梅耶霍夫對“萬能虛空”說:“熱情奔放的求愛者為他的心上人採了一大束野花。他忽然發現同一塊草地上有一頭公牛,樣子很不友好,眼睛直得愣地盯著他,牛蹄子不住地刨地,威脅人的勁頭十足。年輕人驚慌得手足無措。這時他發現在對面柵欄外面,在比較遠的地方有個農夫,於是向他喊道:‘喂。

先生,那頭牛,它安全嗎?’農夫用行家的眼光看了看年輕人的處境,向旁邊吐了口痰,然後喊道:‘它嘛,很安全。’他又吐了口痰,隨後補充一句說:‘至於你嘛,那可不敢說了。’”

梅耶霍夫剛要講第二個笑話,召喚書送來了。

並不是真正的召喚書。誰也不能召喚一位大師。只能說是送來個信兒:梅耶霍夫要是有空,特拉斯克局長願意見見他。

梅耶霍夫完全可以不理這個碴兒,繼續幹他的活兒,也決不會出什麼岔子。紀律不能約束他。

可是另一方面,萬一他不理會這碴兒,他們會一個勁兒打擾他——當然啦,方式方法畢恭畢敬,不過究竟還是會一個勁兒打擾他。

於是他把“萬能虛空”的有關線路關掉,鎖好,把辦公室的不準入內的信號打開。這樣,他不在辦公室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敢進去。他向特拉斯克辦公室走去。

特拉斯克咳嗽了一下。對方慍怒而又兇狠的目光使他有點心虛。他說:“大師,我們以前沒機會接觸,我感到遺憾。”

“我給你寫過報告,”梅耶霍夫死板地說。

在那雙目光銳利、露出野性的眼睛後邊究竟有什麼,特拉斯克猜想不出。他難以設想梅耶霍夫這個長著一頭深色直頭髮、面龐瘦削、神態僵硬的人,居然會有和氣的時候,和氣到可以講笑話。

他又說:“報告嘛,這可不等於是社交上的相識。我……我聽說,您的軼事可真不少啊。”

“閣下,我是個講笑話的人。對了,人們用的就是這個詞兒。講笑話的人。”

“大師,他們可不是這樣跟我講的,他們說——”

“滾他們的蛋!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不管。喂,特拉斯克,你想不想聽個笑話?”他從桌面上把身子探了過去,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

“當然,當然,”特拉斯克說,努力裝出殷勤的樣子。

“那好。笑話是這樣的:瓊斯太太的丈夫往體重磅秤裡放了一分錢,出來的是一張算命卡片。瓊斯太太看著這張卡片說:‘喂,喬治,這上面寫的是:你為人很圓滑,聰明,有遠見,勤奮;而且對女人有吸引力。’說完,她把卡片一翻,補充道:‘不過,你的體重卻叫他們稱錯了。’”

特拉斯克笑了起來。不可能不笑。笑話的妙處在意料之中。可是梅耶霍夫信手拈來。把那位女士的輕蔑語調錶達得恰到好處,同時他臉上的皺紋形成的神態維妙維肖,正好與他的語調合拍,表演得十分逼真。這一切無法不使那位政治家捧腹大笑。

梅耶霍夫厲聲說:“有那麼可笑嗎!”

特拉斯克一下子嚴肅起來:“對不起。”

“我問的是:有那麼可笑嗎?你到底為什麼發笑?”

“咦,”特拉斯克答道,努力想把話說得合情合理,“您最後一句把前邊那一席話都推翻了。突如其來——”

“問題在於,”梅耶霍夫說,“我所要勾畫的是一個受妻子凌辱的丈夫;他們的婚事是個失敗。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一點美德也沒有。可是你,位居然還笑。你要是那個丈夫的話,你笑不笑?”

他等了一下,沉思著,隨後又說:“特拉斯克,你再聽聽這個:亞伯納爾坐在妻子的病榻旁,禁不住淚流滿面。這時他的妻子用盡了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仰起身來,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

“‘亞伯納爾啊,’她無力地說道。‘不仔悔我的過失,我不能去見上帝。’“‘現在還不到時候,’丈夫喃喃地說,痛苦萬狀。‘現在還沒到那時候,親愛的。你躺好了,休息休息吧。’“‘不行啊,’她喊道。‘非說出來不可,要不然我良心上過不去一亞伯納爾,我曾經對你不忠實。就在這房子裡,不到一個月前——’“‘親愛的,你安靜點,’亞伯納爾安慰她說。‘我全都知道。

要不然我給你下毒藥幹嘛?’”

特拉斯克想盡量處之泰然,但並沒成功。他想抑制自己,不去發笑,但難兔還是咯咯笑了一下。

梅耶霍夫說:“哼,原來這也可笑。通姦、謀殺,這多可笑啊!”

“哎,可是……”特拉斯克說。“可是也有人寫過書,分析過什麼是幽默啊。”

“說得不惜,”梅耶霍夫說。“這類書我也看過不少。不僅如此,我還把它們讀給‘萬能虛空’聽了。話說回來,寫這種書的人也只不過是亂猜而已。有的說,我們之所以發笑。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比笑話中的人物強百倍。有的說,是因為忽然意識到這裡有不協調的東西,或是因為突然擺脫了緊張而輕鬆了一下。再不然就是因為對一些事物突然有了新的解釋。

有沒有什麼簡簡單單的原因呢?不同的笑話使不同的人發笑。還沒有一則笑話帶有普遍性。有的人,什麼笑話也不能使他們發笑。然而,最重要的或許是:唯有人這種動物才真正有幽默感。人是唯一會發笑的動物。”

特拉斯克突然說:“我明白了。您在試圖分析幽默。這也就是為什麼您在向‘萬能虛空’傳遞一系列笑話。”

“誰告訴你的?……算了,算了,是惠斯勒。我想起來了。

我被他突然發現了。不過,你想怎麼樣?”

“沒事,設事。”

“我有權往‘萬能虛空’的一般知識中增加東西,愛加什麼就加什麼,我也有權愛問它什麼問題就問什麼——你沒異議吧?”

“不,不,當然沒有,”特拉斯克連忙回答說。“實際上,我本人毫不懷疑,這會替心理學家們分析他們極感興趣的課題開闢道路。”

“哼,也許會。不過,有比一般分析幽默更使我困惑的東西,這東西更要緊。我有個具體的問題要問,實際上,有兩個問題。”

“是嗎?什麼問題?”對方會不會回答他,特拉斯克心中沒數。他要是不願意說,也沒法逼他說出來。

可是梅耶霍夫卻說:“第一個問題就是:笑話的起源是什麼?”

“什麼?”

“笑話是誰編的?告訴你說,一個來月前我花了一個晚上和大家互相講笑話。我講的最多,而那幫笨蛋就知道笑。這和往常情況一樣。也許他們真覺得那些笑話的確可笑,也許他們只不過是哄我。不管怎麼著吧,有個傢伙竟然放肆到拍拍我後背說:‘梅耶霍夫,我認識的任何十個人,加起來也說不了你那麼多的笑話。’“我知道他這話對。不過,它卻也使我浮想聯翩。我真不知道我這輩子講了有幾百個還是幾千個笑話,不是這時候講的,就是那時候講的。但是,實際上,沒有一個是我自己編出來的,連一個都沒有。都是我聽說的,重複的。我在這裡的唯一貢獻就是把笑話重講一遍。首先說明,這些笑話,我如果不是聽別人講的,就是看來的。可是,不管是聽來的還是看來的,它們也都不是來源於我自己的創造。我至今從來沒遇見過一個人承認他編過笑話。總是說:‘嘿,那天我聽到了非常可笑的笑話,’或是‘近來聽到什麼有意思的笑話了嗎?’“所有的笑話都是老的!所以笑話反映的是社會上落後的一面。舉個例說,有的笑話內容講的是暈船,可是在今天,暈船完全可以避免,沒有什麼人再暈船了。再不然講的是給人算命的體重磅秤——就象我剛才給你講的那個——而今天只有在古董店裡才能找到這種機器。好了,那麼,笑話到底是誰編的呢?”

特拉斯克說:“這就是你要尋找的答案嗎?”他真想說:上天啊,有誰會關心這個呀?但他還是把這念頭壓下去了,大師提的問題總是有意義的。

“當然啦,我想找的正是這答案。你得這樣看問題:笑話光老還不夠。笑話要叫人欣賞,那非是老笑話不可。要緊的是,笑話不能是獨創的。有一種幽默是獨創的,或者可以說是獨創的。那就是雙關語。我聽到過一些雙關語,都是當場現編的,有的還是我自己編的。可是這種雙關語總不能惹人發笑。也不應當發笑。應當嘆息。雙關語越好,嘆息聲就越大。

獨創的幽默的意圖不在於引人發笑。為什麼呢?”

“我可以肯定我不知道。”

“那好。讓我們知道知道吧。我已經把幽默的概況給了‘萬能虛空’,凡我認為應當給的,全給了。現在我正精選一些笑話給它。”

特拉斯克不由得對這感興趣了。“精選的?怎麼個精選法?”他問。

“我也不知道,”梅耶霍夫說。“我覺得合適就行。你別忘了,我是大師啊。”

“那當然,當然。”

“有了這些笑話,有了幽默的基本概況,我對‘萬能虛空’的第一個要求便是叫它追蹤笑話的來源,如果它辦得到的話。

既然惠斯勒已經知道了,既然他也認為有必要就此向你彙報。

那麼就叫他後天到分析室來。我有活兒叫他幹。”

“那當然可以。不過,我能來參加嗎?”

梅耶霍夫聳了聳肩。特拉斯克來不來參加,顯然對他無所謂。

梅耶霍夫把那一組笑話中的最後幾個精選了又精選。究竟怎麼才是精選,他也說不清。總之,他腦子裡有過成打的可能性,考慮來考慮去。對每一個可能性他都反覆實驗過,以期獲得富有意義的特性,而對這種特性,他又很難下什麼定義。

他講道:“石器時代的穴居人惡哥看到他的伴侶哭哭啼啼地朝他跑來,她身上的豹皮裙散亂著。‘惡哥,’她神色慌亂地喊道。‘得想個什麼辦法,快點。劍齒虎鑽到我母親的洞穴裡去了!快想點什麼辦法啊!’惡哥哼了一聲,揀起了他那截啃夠了的野牛骨,然後才說:‘幹嘛要想辦法呢?誰他媽的在乎劍齒虎出了什麼事?’”

說完,梅耶霍夫便提出了他那個問題,然後把身子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他已大功告成。

“我根本沒看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特拉斯克對惠斯勒說。“他把他乾的事全對我說了,一點也沒遲疑。事情顯得有點奇怪,不過還合法。”

“那一套是編給你聽的。”

“就算是這樣。光憑印象我不能去幹涉一位大師。他看起來有點怪。可是,大師們都有點怪,那是公認的嘛。不過我並不認為他精神不正常。”

“動用‘萬能虛空’去尋求笑話的起源——”高級分析員喃喃地說。“難道這還不算精神不正常?”

“我們怎麼知道?”特拉斯克有點不耐煩地說。“科學已發展到這種地步,要問的有意義的問題全是一些可笑的事。一切實用問題早就被人想到過,探討過,也得到了答案。”

“你怎麼說也沒用。我還是心裡不安。”

“完全可能。不過,惠斯勒,咱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我們去找梅耶霍夫,一旦‘萬能虛空’有所反應。你就對它的反應作出必要的分析。至於我個人嘛,我的工作就是搞繁瑣的事務性工作。老天爺,象你這樣的高級分析員除了搞分析之外還應當於些什麼;我連知道也不知道。這對我來說,也根本無傷大雅。”

惠斯勒答道:“事情夠簡單的了,象梅耶霍夫這樣的大師提出問題後,‘萬能虛空’就自動地把它轉換成量與運算。構成‘萬能虛空’的大量元件是那些把字詞轉換成信號的必要的機械。‘萬能虛空’給予的答案也表現力量與運算。但是它並不能把這些東西再轉換成文字,最簡單的例行案例除外。解決這種一般的再翻譯問題,那非設計出比這個大四倍的計算機不可。”

“我明白。這麼說,你的工作就是把這些信號再轉換成文字?”

“對了,我,還有其他的分析員。必要的時候,我們還要藉助一些小型的、特別設計出來的計算機。”惠斯勒陰沉地一笑。

“‘萬能虛空’給的答案帶有預見性,而且隱晦,象古希臘的特爾斐女祭司一樣。不同的是,我們有譯員。”

他們來到梅耶霍夫辦公室了,他正等著他們。

惠斯勒忙問:“大師,您用的是哪幾條線路?”

梅耶霍夫告訴了他。於是惠斯勒開始工作。

特拉斯克拚命想領會隨後所發生的一切,但是一點頭緒也摸不著。這位政府官員眼巴巴地看著一盤帶子捲開來,帶子上佈滿圖案形的小點點,可是他完全看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梅耶霍夫大師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帶子捲開時,惠斯勒兩眼緊盯著它。分析員頭上戴著一副耳機,嘴前有個送話器。隔一段時間,他就往送話器裡發佈一些命令,指導著遠方某處的一些助手操縱其他計算機的電子活動。

偶爾惠斯勒也諦聽一陣,然後有規律地掀動複雜的控制檯上的一些按鈕。按鈕上的符號,看起來有些象數學符號,但實際上並不是。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惠斯勒的雙眉越鎖越緊。有那麼一次,他抬起頭來望望那兩個人,剛要說:“這真不可置信……”可是話沒說完,便又工作起來了。

最後,他終於聲音嘶啞地說:“我現在可以給你們一個答案,不過是非正式的。”他兩眼眼圈呈紅色。“分析完全結束,才能出現正式答案。非正式的要不要聽?”

“說吧。”梅耶霍夫說。

特拉斯克也點了點頭。惠斯勒向大師投以慚愧的目光,“問的是傻問題——”他開始說,然後聲音粗啞地接著說:‘萬能虛空’回答說,來自地球之外。”

“你在說什麼?”特拉斯克質問道。

“你沒聽見我說嗎?使我們發笑的那些笑話不是哪個人編的,‘萬能虛空’已經把資料全分析了。根據這些資料,最好的一個答案是:這些笑話是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編的,全都是,然後選擇一定的時間和地點把它們注入預選好的人的頭腦中去,注人方法如此巧妙,任何人都意識不到有哪個笑話是本人編的。隨後出現的笑話都是那些原來的傑作的翻版和改編。”

梅耶霍夫滿面紅光,神態自豪。唯有又一次問對了問題的大師才會有這種勝利的自豪感。這時他開口說:“所有的幽默作家都是把過去的老笑話改頭換面以適應新的目的。這點誰都知道。答案很恰當。”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編笑話呢?”

“‘萬能虛空’說,”惠斯勒說道,“根據這些資料,唯一恰當的解釋是:編這些笑話的意圖是為了研究人類心理。我們叫老鼠走迷宮,為的是研究老鼠的心理。老鼠不明白這點。它們要是知道了,才不會幹呢。可是它們並不知道。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由於注意個人對精選的軼事的反應而進行人類心理研究。每個人都會有不同反應……可以設想,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看待我們,猶如我們看待老鼠一樣。”他不禁打了個寒噤。

特拉斯克兩眼直楞楞地說:“大師說過,唯有人才是有幽默感的動物。看來,幽默感是從外界空間強加給我們的。”

梅耶霍夫激動地說:“而我們內部創造出來的.幽默,並不能使我們發笑。我指的是雙關語。”

惠斯勒說:“對當場編造出來的笑話所產生的反應,看來是被地球外的生物給抵銷掉了。這樣可以避兔混亂。”

特拉斯克突然精神上十分痛楚,“喂,別說了。老天爺啊,你們真的相信這一套嗎?”

高級分析員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這是‘萬能虛空’說的,如今也只能說這些。‘萬能虛空’已經指明瞭宇宙間真正講笑話的是誰。想要知道更多,那還得進一步研究。”他接著把聲音壓得極低,補充了一句:“如果還有誰膽敢進一步研究的話。”

梅耶霍夫大師突然說:“我原先提的問題有兩個。目前只得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我認為,‘萬能虛空’能做出第二個問題的答案。資料足夠。”

惠斯勒聳了聳肩。看來他精神有點垮了。“大師認為資料足夠,那我就試一下。您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我問的是:人類知道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後,對人類會產生什麼影響?”

“你幹嗎要問這問題?”特拉斯克質問道。

“我覺得應該問一問,”梅耶霍夫回答說。

特拉斯克說:“你瘋了,簡直是發瘋了。”他轉過身去。此時連他自己都感到,他和惠斯勒的立場完全顛倒了過來,這真怪。此時喊發瘋了的卻是他,特拉斯克本人。

特拉斯克閉上了眼睛。他愛怎麼喊“發瘋了”就怎麼喊吧,可是,五十年來沒有人對大師與“萬能虛空”的結合產生過懷疑,更沒有發現過什麼人的懷疑得到了證實。

惠斯勒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工作著。他使“萬能虛空”

及其輔助計算機再次運轉。一個小時又過去了。惠斯勒笑了起來,笑聲刺耳。“瘋狂的惡夢!”

“答案是什麼?”梅耶霍夫問。“我要的是‘萬能虛空’的解答,不是你那些評論!”

“好了,好了,給你。‘萬能虛空’說,對於人類頭腦的這種心理分析一旦被識破,哪怕只有一個人識破了它,這種客觀方法就報廢了。對於地球外使用這種方法的有智慧的生物來說,一旦被識破,方法就報廢啦。”

“你的意思是說,不再給人類灌注笑話了嗎?”特拉斯克輕聲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不再有笑話啦,”惠斯勒說。“現在就沒有啦!這是‘萬能虛空’說的!現在就沒有啦!實驗現在就結束啦!再搞就得另想新辦法。”

他們互相對視著,目瞪口呆。幾分鐘過去了。

梅耶霍夫慢吞吞地說:“‘萬能虛空’是對的。”

惠斯勒疲倦地說:“這我知道。”

就連特拉斯克也低聲說:“是的,必須是這樣。”

找出證據論證這點的畢竟還是梅耶霍夫,這個有造詣的講笑話的人。他說:“完了,全都完了。我想了五分鐘,可是連一個笑話也想不起來了!一個也沒有了!看見書裡邊的笑話,我也不見得發笑,我知道。”

“幽默感沒有了,”特拉斯克優鬱地說:“沒有人再發笑啦。”

他們幾個果在那裡,眼睛瞪著,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變小。

小到跟關著實驗用的小白鼠的籠子那樣大小——只不過是迷宮撤走了,代替它的,準還得有點什麼,有點什麼別的東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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